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我和四爷互穿后[清穿]》作者:山海十八   文案:   武拂衣一路拼杀,通关无限逃生轮回,只想畅快渡过余生。   再睁眼,却穿成清朝秀女武氏,正在入宫选秀的路上。宅斗宫斗即将到来,天上打雷了。   一打雷,她居然和四阿哥胤禛互换了身体。   武拂衣:换得好,有人替我去宅斗。   四爷:!   武拂衣:拒做工作狂。她的小目标,骑最快的马,玩最利的刀,爬最高的山……   四爷:!!   武拂衣:为了活得舒服,一不小心把牛痘术、造船术等等都搞了出来。   康熙:四阿哥有点变了,变得好。保持这个状态,再接再厉,搞出更多好东西。   四爷:!!!   他也有一个小目标,把身体换回来。   【一句话:宫斗不如强国。】   ————   注:架空历史,时间线有变动。   (骑最快的马,爬最高的山,吃最辣的菜,喝最烈的酒,玩最利的刀。——引自古龙)   内容标签: 清穿 灵魂转换 宫廷侯爵 历史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武拂衣 ┃ 配角:四爷 ┃ 其它:清穿那些人   一句话简介:宫斗不如强国   立意:努力奋斗,创造美好生活   作品简评:   武拂衣从无限轮回中成功逃生,意外成为清朝秀女武氏。原本希望过上安逸的退隐生活,却又与四阿哥胤禛互换了身体。既然暂时退隐不了,那么牛痘、造船、修路等等,各种强国技术搞起来。   本文以灵魂互换为切入点,开启宫斗不如强国模式,以诙谐笔触描绘出一幕幕大清朝堂与日常生活。各人物形象鲜明性格突出,行文笑点与爽点并进,文章引人入胜又趣味无穷。 第一章   康熙三十九年,七月流火。   一艘客船从江南出发,沿京杭大运河前往京城。   午后阳光散落,江面碧波粼粼。   前方途径淮安府,岸边人头攒动。有小贩叫卖茶水,有漕工装卸货物,有文士轻摇折扇赏景。   武拂衣坐在船窗边,远眺江边人来人往。眼前仅仅是一幕幕普通的江南生活,却让她看出几分现世安稳。   终于,她通关了无限逃杀轮回。   远离了那些九死一生的任务关卡,摆脱了那些动辄丧命的诡异世界。最期盼是能重回五星红旗下的平静生活,想睡就睡、想吃就吃、想玩就玩。   十天前,却穿成清朝秀女武氏。   原主武芙依,汉军镶黄旗人,今年十七岁。六月从江南出发去京城,参加十月下旬的选秀。   在半途遇上暴雨,可能是气温骤降,也可能远行水土不服,得了风寒高热不退。十天前终是没能救过来,魂归西天。   武拂衣借尸还魂。   这些日子喝着苦涩汤药,基本病愈,但距离身体强健还有挺长一段距离。或该说,这年代的官宦女眷大多与身手矫健无关。   “小姐,药来了。”   侍女观霜端着汤药进了客舱,瞧见自家小姐坐在窗边,连不迭就要放下药碗去关窗。   “江上风大,前些日子下了暴雨天气转凉。小姐的身体还没痊愈,还是把窗给关上吧。”   “客舱有点闷,透透气,不用关。”   武拂衣自有分寸,她只开了小半的窗户。   如今按照农历记时。   虽然农历七月天气渐渐转凉,但现在是午后,体感气温三十度。风和日丽,只有稍许微风,如果不开窗反而会闷气。   观霜却被主子之前的昏迷病重给搞怕了,眼下还心有戚戚。生怕一点点风吹让风寒卷土重来,又耽误了今年的选秀。   说‘又’,是已经错过了三年前的那一场。   八旗选秀分为外八旗与包衣旗两种。包衣旗理论上一年一选,又作内务府选秀,是选入后宫做宫女。   外八旗,即满、蒙、汉八旗的所有旗人的女儿都要参与。理论上三年一次,具体还是看皇帝的安排。   当秀女到了十三岁就要去所在旗的佐领处登记,然后开始做准备,等朝廷传出具体的选秀时间。   四年前,武氏十三岁去报选。   等了一年,朝廷传来明确入京参选日期,却遇上了祖父病逝要服丧守孝。   观霜眼瞧着自家小姐已经十七岁,若是因为重病再耽搁三年就要二十岁。那样年龄就大了,很可能指不到好人家。   她心里焦急,如果小姐因病误选,自己肯定会吃挂落,被家主责罚。此刻恨不得紧闭窗户,不让一丝风溜进来。   武拂衣将侍女的神色尽收眼底,语气淡淡,“我不是纸糊的。”   观霜正要多劝几句,可被自家小姐严肃地扫了一眼,一时间觉得小姐比从前多几分威严,她没敢去动半开半掩的窗户。   “小姐,您先喝药。大少爷吩咐了船家一会在淮安府码头停靠,再请一位医术更好的大夫来给您复诊。”   一碗汤药,尚未入口就能闻到浓郁苦味。   武拂衣面不改色,不急不缓地喝了下去。   虽然小县城请的大夫没能救回原主的命,但自己还魂之后服用的那些汤药效果尚可。   健康身体是一切根本,药苦不苦根本不重要。   武拂衣放下药碗,对观霜说:“帮我带句话给大哥。请大哥上岸后别忘了答应我的事,捎几本游记、地方志回来,正能缓解旅途乏味。”   “是。”   观霜没多话,先退了出去。   这次出行,确实没带几本书。   小姐离家前的安排,希望借着船上的两个月最后再熟悉一下各类规矩,像是请安走路姿势、刺绣女红等等。   这会没好奇为什么小姐想看闲书了,可能是大病后想要放松一下。   观霜先将话传给了大少爷武启新。   想了想,她还是转了个弯,敲响了王嬷嬷的房门。想请王嬷嬷去劝劝小姐关上窗户,避免被风一吹再着凉。   王嬷嬷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太阳当头,江上压根就没多少风。你别把小姐当易碎瓷器,这人也是会闷坏的,等晚上注意着关好窗就行。观霜啊,你别太紧张,不要草木皆兵。”   顿了顿,王嬷嬷又道,“你还年轻,做事不够稳重。嬷嬷劝你一句,这艘船是去京城的,小姐是要入宫选秀。   不论结果如何,不久之后都要嫁入另一户人家。你应该会跟着去,而去了新地方就不是武家了。你得多动脑子,想清楚再说话。”   王嬷嬷心道,观霜就不该来这一趟。   如果气温冷得真不能开窗,还能占着理去规劝。但事实是中午客舱有点闷,就该通通风,还让她去说什么?   也是主子家的家庭关系简单,才让做婢女的没太多心眼。   老爷武柱国一妻一妾,正妻生了一儿一女,妾氏生了一个儿子,六人在江南生活也算和睦。   观霜被王嬷嬷说了几句,心情难免低落,但也是把这些话听了进去。   另一侧,武拂衣毫不在意侍女与嬷嬷是否有私下谈话,她在计划一件别人想也不敢想的事——死遁远走。   在无限轮回中一路拼杀,经历了无数次的死里求生。眼看自由近在咫尺,最后却重生清朝。   这不是耍她吗!   一次次赢过了死亡威胁,怎么可能甘心被束缚在的后宅。是不是无限主神意志的恶意,最后坑了一把通关者?   武拂衣抬眸望天,晴空万里却藏着人力不可及的秘密。   没多看天,她收回目光抓紧观察着江岸,从贩夫走卒到漕运船只大小。   想要改头换面,大隐于市,这事务必谋定后动且一击必中。   初步计划是锻炼这具虚弱的身体,后来一招假死脱逃。另外需要足够的钱财保障,更要充分了解社会现状,于是有了以缓解旅途乏味请武启新去买所谓闲书。   武家大哥倒也开明,没说有的书女子不适合读,对重病初愈的妹妹提出的要求满口答应。   武拂衣得到了一些游记、地方志,这些书中有各地风俗。能够窥见不同户籍的办理方法、去哪个地方谋生更容易、甚至去哪里搞一具死尸做伪装等等。   计算行动可用的时间,此去京城一千多公里。   从顺逆风速、深浅水位、河道宽窄与船只数量等综合分析,预计行船两个月左右,九月初抵达京城码头。   两个月时间听着挺长,但人在水上,无法去做更多实际安排。   抵达京城后,会在邱家别院借住一个月。十月入宫选秀,最快年底出结果。   凡事不能满打满算,要考虑到选秀后跑路的可能。   那就多少还要练一练秀女基础技能,比如刺绣、请安仪态、满语对话等等。   不能表现得太差。万一被认定为蔑视皇家连累了武家其他人,这也不是她的本意。幸而得了原主的记忆,接下去是熟悉那些动作,只求蒙混过关。   最好的情况是选秀被撂牌子,则能争取更多时间。   这件事的主动权并不在自己手中。哪怕表现得再普通,康熙或后妃眼瘸了非要留牌子,也不无可能。   武家不是权贵,祖上在明末入了镶黄旗。到了这一代,原主父亲武柱国的官职最高,今年刚刚做了知州。简单说来,武家没门路向宫内打点,无法主动决定让女儿是不是能被撂牌子。   也不是坏事。   武拂衣看得明白,凡事有利就有弊。   如果不是借尸还魂成武氏,而是成了满族权贵的女儿,假死遁走的难度系数直线飙升。   先不说人多眼杂,暴毙了正当年选秀的年轻姑娘,指不定是连后宫某位妃嫔也要惊动,彻查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既有决定,暂且蛰伏。   **   **   不知不觉,船开了一个月,水上行程过半。   武拂衣按照计划有条不紊在船上生活。   八月初二,这天下午窗外天色变得昏暗。突然,轰隆隆雷声炸响。   霎时间,乌云翻腾,雷光频闪。   一道道惊雷如同剑刃,剑光冰冷刺破天幕,直直劈向大运河。   风起云动,客船如同一叶浮萍在江面上摇摆不停。   “小姐,当心别摔……”   侍女观霜惊慌呼喊。   武拂衣没能把话听完,雷声一起,她就眼前一黑。   魂魄被一股巨力拉出躯体,然后似卷入一个高速旋涡,奔向不知名的方向。   难道借着武氏的死尸还魂是无限通关后的法则失误?   是不是对于失误的修正虽迟但到了,让她能重回现代社会,过上梦寐以求的普通人的生活?   很快,也就是眨眼间,重获身体。   耳边依旧雷声不断,鼻尖窜入一股浓郁血腥味。   情况不对!   武拂衣猛一睁眼,头顶黑云密布,有暴雨将至。   自己忽然身处茫茫草原,目力所及,大片的青草被鲜血染红。   三米开外,四头野狼目露凶光,弓起身体,张着血盆大口。呈半圆包围状态,正在步步逼近。   这是怎么回事?   上次死而复生穿成武氏尚有记忆,但眼下突然穿入这具身体没有获得任何记忆。   人站在草原上,左腿流血重伤。   目力所及,除自己之外,只剩一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男人。男人站在半丈开外,右臂正在流血,而满脸灰土看不清楚面容。   眼下的情况是两个人被四头狼包围了!   “四哥……”   胤禟向来不喜冷着一张脸的胤禛,没想到偌大草原却只剩两人,一起被逼到了死亡边缘。   上个月随着汗阿玛来塞外避暑,今天跑马跑得离营地远了些,居然突然遭遇野狼群围攻。   半个时辰前,三十多头的狼群就像是疯了一般紧追不放。随行的三位侍卫都已经战死,但没能把野狼杀尽。   狼群重伤马匹,让人不得不弃马逃跑。最终,他和胤禛被逼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随身的箭支都已耗尽,两人都是身上带伤,而只剩手里的刀去对付四头不死不休的野狼。   胤禟脱口叫了一声四哥,其实也不指望胤禛还能有奇招。   不过,死亡关头,他倒是没了往日对胤禛的不满与隔阂,多了些兄弟亲近。   一路逃亡,胤禛没有弃他而去,也没有拿他当垫背的,算得上皇家里的负责兄长了。   如果侥幸能活下来,他一定真诚道歉。就从八年前两人交恶之初的起因事件开始道歉,他不该把胤禛心爱的狗子尾巴毛给剪秃了。   武拂衣没时间去观察身边人。   完全来不及等人思考,四头野狼已经一跃而起。狼群猛攻扑来,距离近得都能闻清楚狼口中的腥臭味,它们试图将两个活人撕咬杀死。   说时迟,那时快。   狼群围攻,生死存亡。   只见一道人影身形急转,手起刀落,伴随寒芒掠过。   ‘哗——’   此时,倾盆大雨随着雷声骤然浇了下来,豆大的雨珠密密麻麻地打在草地上。   刹那间,整个草原仿佛陷入大雨喧嚣中。   茫茫雨幕中,武拂衣握住大刀的那一刻,身经百战后刻入灵魂的生死搏杀本领倾泻而出。动作快得似有虚影,每次都是极为精准地瞄准了狼最脆弱的腰部。   几个呼吸之间,地上赫然多了四具被腰斩的狼尸。   生与死的结果,极快尘埃落地。雨水混合着血水,从指尖与刀尖滚落下坠。   武拂衣面无表情地转头,这才正眼看向身边的人。现在草原上只剩自己与对方,如果没了这个活口……   胤禟被战局的突然变化给弄得目瞪口呆。   万万没想到四哥不善骑射,在生死存亡关头居然爆发了力挽狂澜的本事,把狼群一击灭杀。   当下,他对上四哥平静无波的眼神,下意识脱口而出一串话。   “四哥,是弟弟错了。当年不该剪了你的旺财,哦不,是不该剪了你家百福的狗尾巴毛。它秃了,很难看,不怪那时你生气地剪我的辫子。   不如这样,让弟弟尽力弥补错误,为你家百福打扮成为天下第一美犬?说岔了,百福是公的,合该是天下第一俊狗。”   武拂衣:什么天下第一俊狗?她看说话的人倒有几分傻狗气质。这人是谁?自己现在的身体又是谁?   ——————   【注:本文架空,架空,架空。时间线会有变动!】 第二章   胤禟认为自己的道歉极为真挚。   他活了十七岁,敢说即便是对着汗阿玛的责骂,也不似这回诚心诚意地认错。   虽然四哥习惯性冷脸,但关键时刻真是人品贵重。腿上带伤,手上只剩一把刀也敢冲出去杀四头野狼,将弟弟护在身后。   这些年怎么就觉得四哥是个冷情的人?   当初真不该故意刺激四哥变脸去剪他爱犬的尾巴毛,自己真是年少不懂事。   劫后余生,胤禟自我反省。他眨巴着眼睛,努力传达出自己愿意做好弟弟的想法。   “等回京城,弟弟就给四哥寻上等的图样与料子,保证给百福做一百套不重样的狗衣服,弥补曾经造成它秃尾巴的伤害。”   武拂衣打量着一米之外的人。   这回穿越来得太过突然,她正谋划如何以武氏的身体活下去,魂魄却骤然进入陌生男子身体。   此人没有留下任何记忆,但可以推测他的身份。   清朝穿衣服有规矩,皇家宗室系黄腰带、觉罗后裔系红腰带,大臣与平民的腰带多为黑色或蓝色。   垂眸发现这具身体系着黄腰带,对面正在道谢又道谢的年轻人也系着黄腰带,两人都是皇室宗亲。   皇家的人,约等于麻烦。   武拂衣握着刀的手指微微顿了顿。一如她曾经所想,成为家庭背景并不显赫的武氏,其实更便于金蝉脱壳。   眼下情况截然不同。即便不顾这具身体有伤就地远遁,之后一波接一波的追查者怕是会层出不穷。   正想到追查者,大雨滂沱中有隐隐马蹄声响,随之而来是模糊的喊叫声,“四贝勒——,九阿哥——”   武拂衣听到呼叫声,如果没有转换时空,结合武氏为去选秀了解的清宫常识,这会自己是顶着四阿哥胤禛的身体,而眼前的就是九阿哥胤禟。   即便她的史学知识大多还给了老师,也不至于健忘到不记得正史上清朝皇帝谱系。爱新觉罗·胤禛,是康熙之后的下一任皇帝。   这个消息,糟糕透顶。   成为皇子,还不是泯然于众的皇子,还能有几天安宁?   更不谈很快就要和康熙面对面,而今天的遭遇狼群袭击又是不是阴谋?   如此想着,武拂衣脸上却浮现清浅笑容,“九弟,我与你是兄弟。兄弟之间,很多话不必赘言。”   胤禟:!   是不是草原的雨太大了,是不是流血太多了,要不然他怎么会眼花看到四哥居然对他笑?   注意,不是八哥,是四哥对他友好微笑了!这意思是两人共患难,一笑泯恩仇了?   武拂衣一看则知,两兄弟以往的关系称不上亲近。   对于目前处境所知甚少,言多必失。借着受伤与力气耗尽为由席地坐下,而保持了安静。   胤禟早就习惯四哥除了处理政务外的寡言少语,只当四哥在搏杀狼群脱力才会坐下不说话。   他没跟着坐下,而是朝马蹄声响处大喊了好几声‘人在这里!’。仅仅半盏茶时间,一队侍卫就策马疾驰赶到跟前。   “这些人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胤禟冷哼。为什么侍卫不能早来一时半刻,当狼群都被杀了才赶来,来得也太慢了。   武拂衣莫不做声,心中赞同。   谁说不是呢,侍卫们来得真不是时候。如果再迟半天,自己能从身体重伤中缓一缓,说不定就破釜沉舟先远遁再说。   “奴才给四贝勒请安,给九阿哥请安。”   带队的是隆科多,跑近后看到地上的野狼尸体与狼狈受伤的两位皇子,顿时冒出一身冷汗。   这次怕是不好了。   自己蒙古正蓝旗副都统的位置,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在佟家的面子上给保住。   康熙二十二年以后,皇上几乎每年都要避暑热河行宫,然后带上几名皇子去往塞上草原。   往年在木兰围场,从来没发生皇子遭野兽围攻的事。太太平平过了十七年,今天偏偏发生了血战。   隆科多怎么都没想到轮到他负责营地的安全问题,倒霉地遇上了这种伤亡事故。   一路而来,已经发现三位侍卫战死。还有一人重伤回营地求救,说了大概位置就昏迷,也不知道能不能救回来。   不幸中的万幸,胤禛与胤禟都还活着,看起来没缺胳膊少腿。   雨势不减,草原上没有躲雨处。赶紧给两人做了简单止血包扎,然后由侍卫带着骑行迅速赶回营地。   武拂衣上马后,剧烈的疲惫感瞬间席卷全身。   这具身体拼了命逃亡许久,腿部流血有伤,早就是强弩之末。   刚刚她灵魂入体,瞬间爆发出了强烈求生意志,一鼓作气调动了整个身体最后的力气。这会也是撑不住昏昏欲睡。   想睡就睡。   武拂衣做了最后一件事,不动声色地掰脱臼了右手食指。毫不在意疼痛,放任自己睡了过去,也懒得想醒来后如何。   反正或早或晚都要面对康熙询问,养足精神能利于动脑子,总比现在精疲力尽的状态要好。   多么希望一觉醒来,她躺在现代小别墅的大床,发现一切就是一场梦。她保证,梦醒了,不会有丝毫遗憾。   **   **   八月初二,大运河山东与河北交界,午后突降一场暴雨。   江面上的客船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客舱内,侍女观霜的话没说完,看到自家小姐没坐稳,整个人从椅子上滑倒在地。   “小姐小心。”   观霜顾不得船体摇晃,赶忙冲过去将人扶起来。   胤禛只觉天旋地转。他正面对穷凶极恶的野狼群围攻,与胤禟被逼到生死边缘,突然眼前一黑被拽入了某种旋涡。   呼吸之间,再睁眼,眼前景色全变了。哪有什么草原与狼群,这里分明是船舱。   低头一看,这不是他的身体,而是女子打扮。眼前只有一个面色惊慌的丫鬟,正匆匆忙忙地过来扶人。   这是谁的身体?他没有得到半点记忆。   又是来到了什么地方?草原上的情况怎么样了?究竟发生了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一时间,有太多问题充斥脑海。   胤禛却在瞬间保持冷静,一个多余的字也没问,面不改色地站了起来。“船晃得厉害,别乱走,先坐稳了。”   观霜也想坐稳,却不忘着急匆忙先去关了窗。不能让大雨吹进来,免得引发小姐第二次风寒。   这会,外头传来了敲门声。   疾步赶来关照的是武启新,这次正是他送胞妹上京选秀,眼下特意嘱咐侍女,“观霜,你要关好窗户,别让小姐着凉。”   “回大少爷的话,奴婢关好窗了。”   观霜说着,正想要不要去开门。   武启新在门外已经说话,“等一会船不晃了,观霜你给小姐煮点姜汤。这会就先坐稳,别乱走。”   没多说,这不是讲话的时候。   船体持续被风吹着晃动,大约过了两炷香,终是渐渐又恢复平稳。   观霜立即去了厨房,马上准备驱寒姜汤。   屋内,只余一人。   胤禛终于能观察这具陌生的身体。铜镜里,映出一张清水出芙蓉的脸庞,瞧着约莫十六七岁。   打开客舱内的柜子,里面放着行囊。   布包内有《女诫》、《内训》等书,同时也看到了一份入京选秀的帖子与户籍册。   上面大概写了,「武氏,康熙二十二年七月生人。汉军镶黄旗第三参领第五佐领下,祖籍杭州。」   胤禛看到这个年份,想起了草原上生死不明的胤禟。武氏与胤禟是同一年出生,比自家九弟大了一个月。   暂把木兰围场的事放一放,抓紧时间了解当前处境。   大致推测,这是在前往京城选秀的路上。姓武,又是汉军镶黄旗,还是从江南出发入京,应该是知州武柱国的女儿。   尽管胤禛与武柱国素未谋面,却有所耳闻。不为别的,只因汗阿玛曾经给南巡时给此人题过诗。   了解也得不多,汗阿玛题诗那会自己还没出生。仅仅知道大概,武柱国出生江南,早些年任职县令,今年升迁为知州。这官说大不大,只有从五品。   武氏十七岁才去京城选秀,应是前些年遇上要为长辈守孝的情况。选秀中,多数情况会考一考女红。   胤禛看着软塌上绣到一半的帕子,说实话这绣工普普通通。   水平一般并无不妥。外八旗选秀可以看中这些,但也可以不看中这些。有,是锦上添花;没有,也不是大不了的事。   要绣衣服,自有侍女能做。   好似他的母亲德妃,以包衣旗选入宫中做宫女,当年的绣工被汗阿玛夸奖不错。后来母凭子贵一步步到了妃位,如今她又亲手做过几件衣服?   不说亲手缝制,就是绣几个图案也是少有。都说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作为亲生儿子,自己只得了寥寥几件。   人与人总是不同,十二年前,十四弟胤祯出生之后,却是得了母妃亲手制作一堆的衣服、帽子与鞋袜等等。   打住!   胤禛立刻收起联想,他真不至于与弟弟攀比。只是遗憾罢了,谁让他小时候不是养在德妃名下。   眼前的处境根本不该去想那些伤春悲秋的小事。   想也该想为什么他会从草原来到京杭大运河上?这是志怪话本里提到的灵魂离体吧?自己本来的身体是不是已经死了?   来不及更多思考,只觉腹部隐隐不舒服。   然后,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呆站在原地,这身体的癸水来了!   侍女观夏端着姜汤来了,发现自家小姐身体僵硬地站着。“小姐,你怎么了?” 第三章   “我没事。”   胤禛脑子有过一瞬空白,他活了二十二岁,从没想到有一天会亲身体验女子癸水来了的感觉。   此刻,偏偏还需要假装镇定,谁让他不想暴露身份问题。平静地转身对侍女观霜说,“就是月事来了。”   观霜看到自家小姐僵直身体,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原来只是小日子到了。   “上个月,您病了一场。大夫说了吃的药可能会让月事推迟几天,这会时间正好对上。奴婢这就取热水来。”   说话间,观霜放下了姜汤,先麻利地从衣匣中取出了月事带,然后拿着木盆就出了客舱。   胤禛愣愣站在原地,左看看月事带,右看看这铜镜中这身体的倒影,心情已经不能用尴尬来形容。一遍又一遍默念汗阿玛告诫他的话,‘戒急用忍、戒急用忍’。当经历过这种事,以后还怕什么?   万一,就是说有没有那种万一的可能,他以后用女子身体怀孕生子呢?   不!绝无可能!   胤禛没能忍住,右手狠狠捏了一把左手手背。试图以疼痛感阻止胡思乱想,头一回痛恨自己多思多虑的性格。   为了不乱想,转移注意力走向书桌,试图或者这具身体的更多情况。   桌上放着几本书,而书籍类型与柜子行囊内的《女训》等完全不同。   柜子里放的是女四书,书桌上放着近期在看的一些地方志与游记,比如谈迁的《北游录》。   这可不是姑娘家一般会读的书,就从作者谈迁的自号便知一二缘由。   谈迁自号江左遗民,遗民哀痛亡国之情,哀叹的就是明朝。但他的书也不是禁..书,《北游录》记载了明末清初的不少掌故纪闻。   胤禛匆匆浏览,书内没有自行批注,书页的折痕显示书籍被翻阅了好多回。   一边想着,他又翻出了一叠练字纸。纸上一笔簪花小楷写得不错,柔美清婉,不失灵动。   胤禛猜测武氏该是字如其人,但发现一处奇怪的地方。   绝大多数练字誊抄的诗文墨香已淡,少说是三个月前写的。书桌上有着笔墨纸砚,却仅有一张新书写的纸。   其上寥寥一笔,出自苏轼的《定风波》,「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东坡居士的词文当然不错,可武氏作为未出阁的姑娘为什么偏偏写这一句?她能懂这词的心境?   **   **   大雨过后,木兰围场本该弥散一股草木清新之气,现在却一片肃杀寂静。   两位皇子遭遇野狼群突袭围攻,这是康熙巡幸塞外以来破天荒第一次发生的大事故。   这次事故造成了侍卫三死一重伤。四阿哥与九阿哥也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差点就命丧狼口。   帐篷内,武拂衣醒了。   没有立刻睁开眼睛,先确定自己是否仍然顶着四阿哥的身体。   被鲜血与雨水浸湿的衣服被换下,腿部受的伤已经被包扎好。   在马匹上昏睡之前,她做了最后一件事,将右手食指给掰脱臼,这会也被正骨复位用细布固定住了。   耳听四方,先判断了周围可能有几个人。   四周很安静,隐隐约约能听到远处的轻微脚步声,但没有谈话声。   一觉醒来,还是没能得到此身的任何记忆。   武拂衣只能依据武氏为选秀了解的皇室常识去判断如今情况。   传闻中,胤禛性情冷淡严肃。他的生母是德妃,养母是已故的孝懿仁皇后佟佳氏。早几年娶了乌拉那拉氏为福晋,而四贝勒府总管太监是苏培盛。   更多的消息?   没了。武家在江南生活,打听不到更多京城的事。   “苏培盛,什么时辰了?”   武拂衣睁开眼睛喊了这个名字,不管四阿哥这位亲随太监有没有来木兰围场,眼下叫他都没错了。   如果人在,那自然就会应声而来。   如果没有同来,也能用四阿哥昏睡醒来,下意识去叫用习惯的帮手去解释。   “奴才在。”   帐篷门口传来应答声,一位二十五六岁的太监疾步入内。   “主子,您醒了。这会是八月初三的酉时,您睡了一天一夜。太医说您身上的伤都是外伤,但伤筋动骨一百天外加失血不少,接下来需要好好静养。”   武拂衣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苏培盛。   听他吐字清晰没有失了沉着,却又恰到好处地表现出几分关切情绪,这人能成为胤禛的亲随不是泛泛之辈。   “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武拂衣支起身体,半倚靠在枕头上。   苏培盛立刻道来,“昨天下午,皇上下令彻查这次野狼群袭击的始末。出事时,您与九爷一共带了四名侍卫,只有您的护卫札克丹活了下来,他也受了重伤。”   武拂衣:“你详细说说目前知道的情况。”   根据苏培盛打听到的消息,扎克丹左手被野狼咬断了。而结合胤禟与扎克丹两人的叙述,昨天野狼群是在围场西侧突然出现的。   昨天下午,胤禟与胤禛各带了两名护卫,在围场的西侧边缘地带遇上。   胤禟先提出了赛马赌约,赌一根百年野参。这赌注对于皇子不算大,胤禛却没同意。说是骑马可以,但赌约就不必了,赌不是好事。   胤禟也不在意赌注与否,他就是想要赢过关系不好的四哥。两人策马跑了一炷香左右,距离营地越来越远,那时忽然遭遇了伏击的野狼群。   狼群总计三十头野狼,非常凶残,每一头的战斗力极强。三十对六,约等于每个人要对付五头狼,人类一方没有占优势。   最初用火把、厉声震慑等手段威吓狼群,但它们没有遵从动物怕火的本能立刻退去,反而凶性被激发出来。   追逐厮杀持续了半个时辰。   狼群一头头死亡与重伤,但侍卫们也惨死三人。最后,四头野狼围攻胤禛与胤禟,那些狼有不同程度的伤势,但就是不死不休。   “皇上已经派人来取走了您昨天穿的衣物。”   苏培盛也被传召去问了话,要不是四爷的衣服上没有任何问题,只怕他已经挨了一顿板子。   “听消息,初步判断问题与马匹有关。这一回,您骑的不是府邸的马,是围场里的新马。”   具体有什么问题,调查尚未结束。苏培盛也不能从康熙皇帝那里了解更多事。   武拂衣默默将这些情况都记下来,“苏培盛,你说出事的围场西边还会有些什么呢?”   这问题把苏培盛给问着了。他没有去跑马,虽然跟着四爷每年来塞外,但没有去实地勘察过。   “西侧是平地草原,少见树林。主子恕罪,奴才不知那里有没有异常之处。”   都是平地草原,那也不错。   武拂衣暗道也亏得草原上都是草,无法做太详细的定位描述,之后去康熙面前陈述事发经过,可以说得不够具体。   否则,要她如何称述事发经过?难道说刺激大发了,全部忘了?   这种失忆的借口,可不能轻易用。如果太医给了诊断,根本没有伤到头部与其他要害,怎么就能失忆了。   虽然遭遇狼群围攻被逼到生死边缘,但四阿哥不可能因此就被吓到失忆。   尽管不清楚具体年份,但武氏的记忆中,康熙三次亲征噶尔丹是带着几位年长的皇子们一起去的。   胤禛很可能上过战场。杀场都经历过了,对猛兽围攻不一定会成功活下来,但要说被惊吓到没了记忆就是胡扯。   这根本不可能,也不符合昨天杀狼的表现。   一旦被认为有不过于不符四阿哥的表现出现,等待她的可不只是被跳大神驱邪,逼供、圈禁、监视等等说不定会轮番上演,然后别想自由了。   何况,昨天还有胤禟在场,让人没法编造不靠谱的瞎话。   即使真要装失忆,也要再做一个以假乱真的局。而要表现出不同性格,也要徐徐图之。   可别说穿成皇子是福气,尤其是半道穿来。   问题来了,胤禛在哪里?   毕竟这次不是死亡后重生,灵魂穿越就在呼吸之间发生。   八月初二的午后运河上空打雷,今天是八月初三,也就是说时间该是同步的。她在昨天下午穿入这具身体,胤禛会不会是互换穿到了武氏的身体里?   答案只有去了京城才能验证。   两人虽然算不上相差十万八千里,但现在一个在塞外一个在运河。   没有身体的记忆,不知道谁是可靠的帮手。   哪怕是苏培盛,也不能轻易让他去调查客船的情况。眼下是敏感时期,围场里闹出了血案。万一他背后有第二位主子,这不是就是自己把自己坑了。   胤禛活着吗?两人能换回来吗?换回来后,又会不会不定时再交换?   诸如此类的一系列问题,不知有没有人能解答。或该说,这件事能被第三人知道吗?   “更衣。”   武拂衣掀开了被子,心里闪过一堆问题,面上毫无异色。   人醒了总要是去见康熙的。让父亲主动来看儿子,这事不必在皇宫里奢求。   苏培盛见状立刻道,“主子,皇上吩咐等您醒来不必去请安。刚刚您叫奴才时,门口已有侍卫赶去皇上营帐通传了。”   此时,就听账外响起侍卫们的请安声。“奴才洪德,恭请圣安。”,“奴才王峭,恭请圣安。”   帘帐被梁九功掀开,康熙来了。   康熙开口就是让四阿哥不必请安。“你别乱动,左腿还伤着。这段时间不许跪,小心伤口崩裂。”   “谢汗阿玛恩典。”   武拂衣当然知道伤了腿不该乱动,以她的本意肯定不想折腾,但总得表现出主观上想要行礼接驾的姿态。   接下来,就是飙演技的时刻。   不知道胤禛以往如何与康熙相处,是不是会直视皇上的眼睛?   当下,是考验临场发挥了。   一个人经历生死苏醒后,乍见父亲会有什么样的情绪?可以是依赖感。   但这人又不只是父亲,更是皇上。己方更不是小孩,更是习惯性少言的成年人。因此,依赖迅速被收敛,有千般话语也不必再说。   武拂衣抬眸望了一眼康熙,又极快垂眸似乎无事发生。   康熙心中叹息,早些年指出四阿哥喜怒无常而感情用事,是该戒急用忍。胤禛听进去也改了,但变得冷面少言。   此时此刻,一个眼神到底透出了四阿哥内心的柔软。对父亲的依赖却又必须坚强,懂事的让人有点心疼了。   “胤禛啊……”   康熙拍了拍儿子的手背,很快就掩下那一缕心疼的情绪。   反倒是夸奖起来,“你这次做得好,临危不惧得以狼口脱险。朕看了野狼的尸体,四头狼都是一刀毙命。以往瞧你不善骑射,这回倒是犹胜你大哥。不错,是好事啊。”   真是好事?   武拂衣听着康熙宛如真诚夸奖的语气,这人真的没疑心四阿哥以往在骑射功夫上故意藏拙? 第四章   面对康熙的夸奖,你不能信了它真是单纯的夸奖,但又要当做它就是简单的夸奖。   有点绕?   绕就对了。   武拂衣似乎不假思索回话:“儿臣也没想到能击杀四头狼,那会根本来不及多想。儿臣腿受伤了,跑不远,盼着至少为九弟争取点逃跑时间。事后想来,定是得了汗阿玛庇佑才能逢凶化吉。九弟的伤势如何了?”   康熙闻言眉宇间多了一分温和,乐于见到孩子间的兄弟和睦,似乎也信了四阿哥单纯是在生死关头迸发出不同寻常的武力值。   “胤禟就是一些皮肉伤,没有伤到筋骨。说来,早些年他剪了你养的百福狗尾巴毛。那会,你性子急,拿着一把剪刀在御花园里追着把他辫子给剪了。自打那天起再没给他笑脸,这次倒是想着他。”   “狗尾巴被弄秃了是一回事,被狼群追杀是另一回事。过日子难免为小事争执,可说到底都是一家人。”   武拂衣不想在傻狗的问题上绕下去,可别一会聊起四爷府的狗子每天穿哪种衣服,自己真就是一问三不知。   挑了一个肯定会要谈及的话题。“汗阿玛,昨天的狼群是突然出现,那情形不是自然捕猎,其中是否另有隐情?”   谈起这点,康熙神色也不复温和,他早就把隆科多狠狠斥责了一顿。   皇家围猎,不是真的深入荒原与不知详情的野兽搏斗。为确保安全,势必要对围场及周边的猛兽分布做好充分的了解,将一些不稳定因素及时排除在外。   说白了,围场区域内的猛兽数量与种类需要被提前控制,三十头穷凶极恶的野狼不应该出现在围场西侧的边缘地带。   隆科多作为銮仪使兼正蓝旗蒙古副都统,他负责围场的安全,竟然没能事前没能勘察到野狼出没的爪印、粪便、啃食动物残骸痕迹?   那是三十头狼,不是一头狼。三十头野狼闯入木兰围场,这一次是猎杀皇子,下次会不会猎杀皇帝?   “隆科多办事不利,朕停了他的职,让他好好去追查清楚到底被谁钻了空子。”   康熙却没有将隆科多一撸到底,还给他留了一等侍卫的头衔。谁让他是佟家人,民间俗称佟半朝,哪怕作为皇帝也要顾忌一二。   武拂衣不了解如今朝堂局面,对于隆科多的处置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想知道狼群围攻的真相。   别说真相与她无关,不查出真凶,谁知道有没有第二波暗杀。这会成了四阿哥,这具身体嘎嘣死了,那么她也就死了。   康熙接着道,“目前已经有了一些线索,是围场的这批马的马鞍、马镫被做了手脚,上面有吸引狼群狂躁的药物。养马太监昨天晚上自缢了,但查到他可能与噶尔丹余党有关。”   武拂衣知道康熙三次亲征,噶尔丹已经被灭了,余党就只能搞些偷偷摸摸地刺杀,但真的就是噶尔丹残部做的吗?   “有劳汗阿玛费心。是儿臣不够谨慎,事先未能察觉马匹有异常。”   康熙摆了摆手,“这种事防不胜防,不是你们的错。危险到处都有,如果怕这怕那,岂不是束手束脚。   这段时间,你安心养伤。调查野狼的事,朕自有安排,你手头的公务也不着急处理。太医说了你和胤禟都失血颇多,要好好补一补,忌思虑过重。再过两日就拔营回京,也能让你们回家好好修养。”   武拂衣当即应是,“儿臣谢汗阿玛恩典。”   说话之间,两位太医也到了帐篷外。   康熙让两人进来给四阿哥再次诊脉,并且详细说一说病情。   这两位太医以往主要负责皇上的身体,此次被调来负责四阿哥的病情,乍一看倒是四阿哥颇得皇上的关爱。   轮流问脉,太医们给出的诊断结果与此前一致。   四阿哥除了左腿与手部有不同程度的外伤,因伤流血需要进补,身体要害都无大碍。   康熙反复确认了四阿哥的病情后,再对儿子说了几句好好休息、注意饮食忌口的话就离开了。   第一次面对皇上是成功应对,暂无出现纰漏。   武拂衣暗暗松一口气,没有乱用失忆借口果然是对的。   康熙多疑,不能单纯是儿子受伤后会心急如焚的父亲,更要考虑他是一位帝王。假设对他使用失忆的借口,就有可能被多派几个人来照顾,届时更没行动空间。   正好有养病为借口,对于与康熙相处是能避则避。除了康熙,木兰围场里势必还有其他要注意的人。   武拂衣再次招来苏培盛问,“我睡着的时候,都有谁来过了?”   “九爷今天上午清醒后就来探望过您。”   苏培盛说,“直郡王、十爷前天晚上也都来探望过您,还有隆科多统领也来问候过。”   武拂衣不清楚此次一共有几位皇子随驾,另外四爷的女眷有没有在围场?这会不露声色看向苏培盛只笼统地问,“其他人呢?”   苏培盛不觉有异,直接回答:“皇上下令彻查围场,这会没人敢往外送消息。宋格格留在热河行宫,暂时收不到风声。太子爷与其他阿哥们都在京城,暂时没有消息。”   武拂衣有了推测,可能是遵旧例,女眷多数留在热河行宫,而非一起前来木兰围场。苏培盛没提康熙的妃子有何表示,这次可能没有主位上的妃子随行避暑。   如此看来,此次只有四位阿哥随康熙前来。   除了这具身体,胤禟已经见过了,要区别大阿哥胤禔与十阿哥胤不难,从年纪上就能辨别。   麻烦的是回到京城之后,胤禛认识的那一堆人,见了面总得打招呼。   清朝不是后世,如今不同人之间的行礼方式还不一样。要不露痕迹地辨别出谁是谁,那还真是考验眼力。   “你去吧,先传膳,之后代我去瞧瞧扎克丹。如果没有他及时报信,救援也不能来得快。”   武拂衣没忘了活下来的侍卫,“药选好的,走我的私账,也给他送些食补的食材,你看着办吧。”   “嗻。”   苏培盛应是退了出去。   武拂衣没有闲着,径直走向书桌位置翻阅起上面的公文书信,能放在帐篷里的应该不会是见不得光的私密消息。   这会重点不在公文内容,而是尽快熟悉起胤禛的字迹。   昨日主动把右手食指搞脱臼,为的就是找一个借口。   能说成是与狼搏斗受伤,无法正常握笔,造成了字迹有差异。但这借口用不了太久,私下必须抓紧时间练习。   从木兰围场回京城,大约一个月左右。   武拂衣借着养伤先闭门谢客,庆幸以往胤禛多以冷淡面孔示人,对于像她这样的模仿者来说提供了诸多便利。   如果穿越成为长袖善舞的皇子,突然之间变得避与人见面,那就要惹人猜疑了。   提起胤禛,也不知武家的客船能否准时准点抵达京城?   她必须尽快知晓原本身体的情况。   胤禛是不是活着,是否与她互穿了?如果不是,那就要策划假失忆;如果是,两人得“好好”谈谈。   谈一谈接下去怎么办。   想来胤禛也不会天真认为他说什么自己就会照办什么,只要不蠢就会怀疑自己的来历。毕竟以武氏的成长环境,不可能一刀杀了四头狼。   目前,最佳方案只有合作。   不合作?设法困住胤禛并且以他的身体假死隐遁?那么万一某天互换回来,胤禛还不得跑回京城且全面报复她?   不困住对方而直接灭口,又要如何保证武氏身体死亡,自己的魂魄不受伤?   武拂衣深吸一口气,透过帐篷的窗帘遥望天际。   越发更怀疑重生清朝是无限主神的恶意,而搞出灵魂互穿是又一层加码的恶意,让她必须要留在京城。   这是被上天耍了。   理由,也许早就该心知肚明。   所谓通关无限逃生,是她单方面的措辞。通关有两层含义,一般指顺利走到任务关卡的结尾,或是直接把控制无限世界的主神干掉。   事实上,一旦陷入轮回逃杀再无脱离之日。除非毁去操纵无数人命运的主神,否则灵魂永远没有自由。   从一开始就不存轮回结束,只有无穷无尽的搏杀。没完没了,谁不累?不如与主神同归于尽。   众人的谋划成功了,神魂再也没有被无限法则束缚的烙印。   身体却也灰飞烟灭,灵魂也失去了所有特殊能力,能够在此借尸重生是侥幸捡回一条命。   主神意志被毁灭,但也能在消散前留最后一手,将坑了它的幸存魂魄送入最不愿呆的地方。   想到这里,武拂衣在心里对主神进行了花式不重样的“亲切”问候。   然后呢?   先凑活着过吧。不到万不得已,没必要再次玉石俱焚,那反倒如了敌方的意。   三天后,康熙出发回京。   这一路为照顾伤员走得不快,而必经热河行宫将女眷与其他人员一起接回京城。   此时,木兰围场发生野狼攻击皇子的消息也传了出去。   宋格格在热河听到了消息后就哭了一场,偏偏没有办法立刻去草原确认情况。   左等右等,四五天后终是盼来了回京的队伍,她当然想亲眼瞧一瞧四爷的病情。一听说四爷的车驾到了,立刻赶去问候。   “主子爷,宋格格来给您请安了。”   苏培盛守在房门口。他得四爷的命令,近期把能拦的人都拦住,那是皇上金口玉言要四阿哥静养。   这会不可能自作主张把宋格格给放进去。   尽管宋格格是第一个跟着四爷的女人,但苏培盛心有一杆秤,自家主子爷应是从没偏宠谁。   武拂衣正在偷偷临摹胤禛的字迹,没有直接将墨汁写在纸上,那还要处理废纸。最初阶段,先用毛笔沾清水写在桌面上,随后擦干水渍就行。   听说宋格格来了,脑中就冒出一个想法——天可怜见,她真的一不小心就妻妾成群、儿女俱全了,关键是一大家子都要她来养了啊!   钱呢?   钱管够吗? 第五章   “让人进来吧。”   武拂衣没有拒见宋格格,总得依次认一认胤禛身边的人。   “奴婢给爷请安。”   宋格格依照规矩行了礼,抬头就见她眼眶微红。   “爷,您没事真是太好了。奴婢茹素抄经,恳求佛祖保佑您平安来。真是感念佛祖显灵庇佑。”   武拂衣瞧着宋格格,这姑娘长得温婉可人,泫然欲泣的神色不似作假,奈何感谢错了方向。   佛祖保佑?   也许世上真的存在幸运被神佛庇佑的灵魂,但不是自己,也不是胤禛。   “你费心了。”   武拂衣也不多话,今天见面就是认一认人。“明天就要继续赶路回京,接下来你好好休息,先回房吧。”   宋格格一听,这回房是就是让她一个人去回去,她怎么能立刻走?   这次出来四爷受了伤,哪怕不是她的错,等回到京城都逃不过被福晋责问。福晋肯定会问有没有照顾好四爷,有没有对为四爷缓解伤痛做点什么?   如果说福晋责骂还不是最严重的,那更不能让四爷生厌。可不能让四爷觉得带着她出来就会遇上倒霉或不好的事。   “奴婢炖了甜汤。”   宋格格一直准备着,“爷,您喝汤药苦口,不如来一碗甜的润润喉?”   “不必。”   武拂衣猜测宋格格有潜藏的不安,但不知胤禛与其后院女眷的亲疏,这会无法随意安慰人。   “太医叮嘱要忌口,你不用多操劳。前些日子,你用心祈福怕是耗心耗神,就先回去休息。”   宋格格再一次被要求离开,不愿意也只能走了。   四爷向来不喜胡搅蛮缠的人,要是她再停留,就是真的会惹人厌弃。   看着宋格格规规矩矩地退了出去,既没有眉目含愁,也没有撒娇使性子。   初步判断,胤禛与宋格格的相处少有柔情脉脉,多像是上下级相处,还是有点严厉的上级。   武拂衣自认自己的脾气应该比胤禛温和,正如一遍遍临摹练习胤禛的字迹,都没想要把这些折子给撕了!   一堆公文,有汉文与满文,汉文从右往左竖着写,满文从左往右竖着写。胤禛的字写得越好,越有自成一派的风格,她练得就越累。   七月刚刚熟悉武氏的簪花小楷,八月就又要换一个人模仿。   亏得当年在无限轮回中练过毛笔字,当时只想技多不压身,没有料到有今天。对了,听说皇子还要学习蒙语,那也要排上她的学习计划表。   这都叫什么事!   麻烦事不只练字,还有四爷府的财政情况。   在回京路上收到了四爷府的来信。   信,有两封。一封是四福晋乌拉那拉氏写的,说府上一切好,但愿四爷也一切好。   另一封是苏培盛的副手许定写的,也是汇报府上情况。与福晋说的大致相似,但多提了几笔后院女眷与孩子的近况。   这就了解到四爷府后院的构成,一共有四位女眷。   福晋乌拉那拉氏、侧福晋李氏,宋格格与海格格。   福晋有一子,四岁弘晖;李侧福晋有一子,弘盼六岁,而且她目前还怀着身孕;宋格格有个三岁女儿茉雅奇。   武拂衣简单顺了顺。   正史上,雍正帝的继承人却与这些孩子没关系。长子也罢,嫡子也罢,都早死了。继承皇位的乾隆帝,名叫弘历。   早说了,史学知识不重要的部分都还给老师了。   四阿哥一共有几个孩子,如何排序?存活几何?   那些事都不得而知,而这个时空怕也不是正史所记录的年代。   据说清朝人的发型是辫子越变越粗,从前期金钱鼠尾到清末半月头。如今康熙年间,所见的发型却已是后者形象。   这也不重要了。   武拂衣不是教条主义者,来到这个时代就不能生搬硬套史学常识,那是要出大问题的,凡事还是要实际接触去认知。   认知第一步,没什么不能没钱。   为掌握四爷府的财政情况,开始旁敲侧击苏培盛。随之探查出大概消息,是过得尚可,但也不能挥霍度日。   康熙时期,皇子不是在成亲后就立刻离宫,离宫了也不是马上有正经差事。   两年前,也就是康熙三十七年第一次册封诸皇子。大阿哥、三阿哥被册封为郡王,四、五、七、八四位阿哥被册封为贝勒。   那会,胤禔已经二十六岁,而胤禛也有二十岁。封爵后,皇子再封入不同旗就有相应收入,每个月不只银米俸禄,还有田地、所在旗的相应人手等等。   那就能过得比较宽敞。   一切都看康熙的旨意,也可以让儿子成亲后先搬出宫,不给分封。   没有名正言顺的钱粮可拿,想过富足日子就要自己想办法,比如九阿哥胤禟。   胤禛即便以性情冷淡示人,事实上也少不了迎来送往。   你可以不和大臣密切往来,但不意味着不顾逢年过节的礼数,更不提皇室宗亲的婚丧生辰等等,那都要置备礼物。   如果不善经营,只靠常规的例钱过日子,过不了随心所欲的生活。   返程途中,武拂衣看不到具体账本,但她有参照物。   尽管以养伤拒绝了绝大多数人的探望,可是苏培盛总有几个拦不住的人。   胤禟同为伤员,让康熙勒令悠着点别折腾,坐马车别再骑马乱跑。他没法和十弟一起骑马,非常自然而然地去找四哥。   木兰围场的野狼袭击事件,多少让人心中有愧。   如果不是他提出赛马,之后也许就不会直面野狼群攻击,还差点连累四哥一块死于非命。假设四哥在野狼围攻时弃他而去,愧疚也就随之散了。但四哥没有抛弃他,反而救了他。   如此一来,胤禟也是说到做到,想要冰释前嫌。   到了实现诺言的时候,从给四哥的狗子送衣服开始报答救命之恩。为表诚意,打算亲自设计狗衣服,带着一堆想法就找四哥商谈。   胤禟兴致勃勃地上门,“四哥,你快瞧瞧,这几张设计图是我近期用心赶制出来的。我说话算话,保证把图样与材料都给你备齐了,给你家百福做衣服。你不许推辞,汗阿玛都同意让做弟弟感谢哥哥。”   武拂衣暂时也不想与胤禟多聊,且不提胤禛与这位弟弟原本就不亲近,更重要的是在兄弟身份之外还都是皇子。必须了解更多朝局派系,再视情况而定。   但,胤禟真心实意前来感谢,也不必傻到给人当头浇一盆冰水。   “九弟费心了。”   武拂衣接过图纸,本打算就象征性瞧一瞧,但摊开图纸差点当场深呼吸。   瞧瞧这是都什么?   珍珠做的狗项圈、镶嵌宝石的狗披风,还有大块珊瑚来做狗窝底座。   胤禟没有封爵,只是一个光头阿哥,他怎么能壕无人性呢?对比来看,四阿哥封了贝勒,似乎没有同等财力?   武拂衣尽量以平淡的口味夸奖,“九弟真是财大气粗。”   “还好,还好,做生意赚了一些。”   胤禟嘴上谦虚,其实也为自己的经商天赋而自豪。   “母妃支援了些本钱,做儿子的总不能让她亏本。四哥没这烦恼,你都封了贝勒,是有固定的银钱能进账。”   武拂衣目前了解的情况,四贝勒真比不过九阿哥的财力。   她不免好奇。同样位列四妃,宜妃有两个活着的儿子五阿哥胤祺与九阿哥胤禟,德妃也有两个活着的儿子胤禛与十四阿哥胤祯。   德妃有给过儿子金钱支持吗?或是说将来的日子,除了要养四爷府里的人,是否需要为德妃也提供物质支持?   没错,德妃是康熙的妃子,肯定有皇帝给的份例银子与各种赏赐。但只靠明面上的钱 ,真能在宫内活得舒心?   想到这里,回京之后的考验还真是一茬接一茬。   武拂衣暗叹,如今能够借着养病可以不见很多人,但没有办法不见这身体的母亲。于情于理,回京要去永和宫给德妃报平安。   也不知道德妃是何种脾性?   **   **   九月不知不觉来了,一艘客船驶入京城码头。   整整一个月,胤禛顶着女子的身体生活。   比起被狼群咬死,能活着似乎该说一句幸运,但做女人第一天就遇上癸水来了。   接下去,身体不适、腰酸腹胀、脾气也不受控等等,一堆想也没想过的小问题都冒了出来。   忍无可忍,那就从头再忍。   他不能说自己不是武氏,而是当朝四阿哥。不说武家人信或者不信,这样的秘密告诉第三人知道后,怎么保证不外泄?即便不外泄,也被武家人拿了把柄。   宫闱之中,非常忌讳怪力乱神。   如果让康熙知道儿子的魂魄与身体分开,这个儿子的处境就不好说了。   因为能发生一次古怪之事,谁保证没有第二次?好比你得了一种非常奇怪的病,为避免你身体里是心怀不轨的灵魂,索性也就不重用你,甚至要监视你。   胤禛心里清楚,父皇先是皇再是父。如今的自己不是太子二哥,远没有重要到让汗阿玛非他不可去做某些事。   一路上,以女子身体活着,出现了各种不适应。这些烦恼会却被另一个大烦恼压制了,如今迫切想知道木兰围场的后续情况。   他的身体还活着吗?身体内是武氏的灵魂吗?是不是有援军及时赶到救了人?   否则以当时的危险情况,九弟与自己的身体都会被狼群袭击重伤。   客船行驶过长长的运河,一直没能在沿岸打听出来消息。   武启欣抵达京城后,去了解最近发生的大事,为了妹妹一个多月后的选秀做准备。   回到暂居的别院,谈起这次有点新鲜事。   “皇上避暑的队伍昨天回京城了,这回木兰围场发生了野兽突袭事件。幸而,皇恩浩荡,保佑没有重大伤亡,选秀还能照常进行。另外,听说四贝勒临危不惧,骁勇善战,一举击杀四头野狼。”   胤禛:?!!   [注:本文架空,时间线有变动,孩子顺序与正史不同!] 第六章   胤禛内心瞠目结舌,生平第一遭怀疑自己的耳朵。   是谁杀了四头凶残的野狼?   草原上的狼群明显被动过手脚,与人不死不休,怎么可能被四贝勒杀了?   不不不,那个四贝勒是谁?   武氏一个弱质女子,从小学得是琴棋书画。假设是她顶了四贝勒的身体活着,怎么能一刀斩杀四头狼?   “这消息是真的吗?”   胤禛也顾不上这话是不是自我抹黑,反正现在他是以武氏的身体活着。“不都说四贝勒不善骑射,能一人斩杀四头狼?凭他,行吗?”   武启欣微微蹙眉,“慎言!妹妹,你还有一个月就要入宫参选,言辞上一定要谨慎,怎么能这样议论皇子。这消息,你管它是真是假,听听就好。”   说到这里,武启欣越发严肃。“反正,我们和四贝勒没有关联,也不想你被指到皇家宗室。爹做着知州,在京城这群贵人眼中根本不算什么。以家里的背景,你去皇家做多就是做一个格格侍妾。那还不如撂牌子,回江南找一户门当户对的人家做当家主母。”   话,都是诚心诚意的大实话。   武家家庭关系简单,从此环境里生活长大的武氏也学不来那些勾心斗角。   武启欣却叹了一口气,武家却没本事直接买通宫内。眼下,他看出妹妹的情绪有异,忽然心生不妙。   “妹妹,你什么时候开始关注起皇子了?你觉得四阿哥不善骑射,那你觉得谁好?难道你想要留在京城呆在皇家?”   胤禛尝到了有口难辨的滋味。   他怎么就主动地想嫁入皇家了?他怎么瞧不起四阿哥了?他怎么又不谨慎了?就是太过谨慎才会陷入今天的局面。   胤禛有一肚子话想不吐不快,但最终是从善如流地点头。   “我都明白的,只是被这消息惊讶住了,看来宫里的人还真是不简单,都是深藏不露。”   武启新略微怀疑地再观察了片刻,确定妹妹真的没有其他情绪,他才略松了一口气,但又叹了一口气。   选秀的结果不是他能决定的,哪怕本意上不希望妹妹被指给皇家宗室,但是一切都要听皇上安排。   胤禛已经极快调整好情绪。无论如何都要尽快见一见那个活着的四阿哥,确定对方究竟是谁。   于是,向武启新提议,“这两天我想去寺庙烧柱香,请求佛祖庇佑选秀能顺利。听闻潭柘寺很灵验,不如去那里吧。”   潭柘寺是千年古刹,始建于西晋年间。   它与皇城有一定距离,在京城以西的山上,在民间颇负盛名。   “好,我们去潭柘寺礼佛。”   武启新也听说过潭柘古寺,想着去烧柱香也不错,当是祈福了。   “先休息两天。等我问清了路线情况,选个好天气出发,说不定还要在那里借宿一夜。”   “谢谢,大哥辛苦了。”   胤禛瞧出来了,这身体的原主人比他幸运,武家人之间的感情不错。基本上,武启新会答应妹妹一切合理的请求。   然而,真正的武氏还活着吗?   回了厢房,将武氏携带的行李又重头翻查了一遍。   目光停留在武氏最后书写的纸张上,凝视着苏轼《定风波》的那句词,「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小姐,您唤奴婢?”   王嬷嬷敲门声响,“不知有何吩咐?”   “进来吧。”   胤禛通过一个月的观察,此行京城武家一共来了五个人。   武启新及其书童,武氏带着王嬷嬷与侍女观夏。   其中以王嬷嬷最为年长,为人做事虽然称不上极为老道,但也比几人要强。   “没什么事,只是要进宫选秀,有些话想与嬷嬷说说。”   胤禛似乎做寻常聊天,“嬷嬷,你来照顾我也好些日子了。今天,你对我说些心里话,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王嬷嬷连连摆手,“奴婢怎么能评议小姐,这不合规矩。”   胤禛显得非常温和,“嬷嬷,这不是议论,就是说些体己话。我要进宫了,你的话能让我更好地认识自己的不足,以免在选秀时犯错而不自知。你不说,才是不帮我。”   王嬷嬷瞧着自家小姐如此诚恳,再说小姐向来都是温婉的性子,自己不会因言获罪。   她也就说了,“小姐,您安心。奴婢进入武家有八年了,虽然谈不上看着您长大,但也敢说足够了解您。   您容貌出众,性情温和,哪怕被撂牌子,也能寻到一户好人家。您别觉着自己的年龄在秀女里偏大有什么不好的,民间都说女大三抱金砖,更会照顾家庭。”   这是王嬷嬷眼中的武氏。   胤禛借着这具身体活着,自然也能感觉出武氏身体虽然不是迎风扶柳,可也没有任何习武底子。   这样一个人别说是击杀四头凶恶野狼,恐怕是连一只狗都跑不赢。   所以说,最近疯传的翘勇善战四阿哥,那身体里的魂魄究竟是何方孤魂野鬼?!   据悉武氏在大运河上得过一次重病,那是六月末。   病症反反复复,武氏几度高烧昏迷,折腾了十来天。七月初,上苍保佑人终于醒了。热度也随之退去,病体慢慢康复。   应该就是这个时间点,武氏死了,有人借尸还魂。   胤禛眉头紧蹙。如果与他互换身体的是武氏,他有信心能轻易达成彼此满意的互助协议。但如今的那个不明人士是男是女?是神是鬼?   以目前所知来看,此人应该多半不是蓄意借武氏的躯体还魂,也不是有预谋地与他交换身体。否则何必找上正面临生死绝境的人,而不去找吃香喝辣的人。   不过,不能完全排除故意为之。   说不定鬼魂复生只能挑虚弱的身体,而不能找那些活得好好的人。挑选狼群围攻的四阿哥,也就是拼一把运气,如果能够成功就顺理成章变作皇子。   尽管情况未明,但还是有一个好消息。   胤禛推测对方与他一样,没有获得彼此的相关记忆,也就无法调动四阿哥的人手。那让武家一路风平浪静坐船北上,没有被不明人盯上。   这种平静不可能持续太久,因为武氏要入宫选秀。   占了四阿哥身体的家伙也知道这一点,双方都身处皇宫,局面就变得不确定。   入宫前,试探约见无疑存在风险。或是打草惊蛇,给了对方杀人灭口的机会。   可不在宫外主动试探,等一个月后宫内再遇,指不定就会错失良机。   对方能够利用时间差摸清楚四阿哥的过往。届时在宫内,一个秀女说的话与一个皇子说的话,不必说谁更有说服力。   胤禛深吸一口气,决意一搏。   去了内室,避开其他人的视线写了一张字条塞入信封。唤来观霜,准备立刻去地安门大街的博古斋。   观霜却犹犹豫豫,“大少爷一炷香前离开了。小姐想出门,不如等大少爷回来再说。”   “那就带上王嬷嬷一起。”   胤禛不容他人否决,“去古玩店给大哥买件礼物,给他一个惊喜。今天买了,然后带去寺庙开光祈福。等入宫选秀,我就没这样的清闲。京城是天子脚下,现在又是午后,光天化日之下,你不用多虑。”   观霜从来没来过京城,在此人生地不熟,根本不知道去哪有古玩店,又怕自家小姐受骗受欺负,还是不支持现在就走。   王嬷嬷听了却点头应好,“别院里有两辆马车,大少爷用了一辆,让车夫驾另一辆就行。奴婢这就去打点。”   别院主人邱恒与武家老爷是多年老友。   邱恒经商,他的主要营生不在京城。哪怕目前人在异地,但听闻武家兄妹上京有住宿需求,早就派人清扫整理好别院,给配了得用的小厮、车夫、厨娘等等。   武家不白吃白住,给邱家去了礼,其中包括生活费。   在这种情形下,王嬷嬷不觉得小姐使唤车夫去古玩店有毛病。   反倒是观霜,这丫鬟还要多多历练。没来过京城小心些没错,但她缺了一股能担事的冲劲,之后还要说说她。   胤禛带好了钱袋。博古斋是他的隐秘产业,可以给四爷府传消息。   今天出去不只为传出字条,更想在其他店铺搞一把匕首。武氏手边除了剪刀,一把像样的短兵器也没有。   不过,胤禛上马车时又脚下一顿。   即便买了匕首,以现在的身体能和“翘勇善战”四阿哥抗衡吗?   **   **   九月初三。   武拂衣来到京城的第二天,也是以四阿哥的身体生活了整整一个月。   来到四爷府,早有准备要面对妻妾儿女。四位女眷,二儿一女。不说别的,长得都挺赏心悦目,起码表面上都是守着礼数。   面对众人,稍稍问了几句近况,随后就以有公务要处理让人各自散了。   后院暂时没有冒出麻烦事,可还是受了一波精神冲击。   武拂衣一进书房,差点眼前一黑。   那些如山如海的文献,就说明一点——胤禛是个工作狂!   二十六年前康熙就立了太子,但是其他年长的儿子们也都被派入朝廷各处担任政务。   目前,胤禛在刑部领事,稽查各地上报的案件。也不奇怪书房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各地卷宗、州县地方志以及律例典籍。   武拂衣却想罢工,她用一个月终于将胤禛的字迹临摹了九分,难道接下去还要搞没完没了的案牍工作?   她是真心实意想过吃喝玩乐的生活。   也没想像胤禟那样有钱,只要想跑马就跑马,想登山就登山,想吃山珍海味就让厨子做出来。   多么朴素的愿望,立志成为纨绔子弟。   偏偏,摊上康熙那样的父皇,不会允许儿子活得那样舒坦。   虽然康熙没有明说什么时候要求四阿哥回去工作,但恐怕等不了太久,最多就是再给四五天的伤病假。   此时,苏培盛敲响了书房的门,“爷,博古斋传来新消息。”   “进。”   武拂衣收敛消极怠工的神色,暂时还要维持一下四贝勒工作认真的形象。   苏培盛递出一封没有署名的信,“半个时辰前,有位姑娘去买东西,临走时点名找张掌柜。掌柜说,那姑娘的口音像是江南来的,帮着传了一则消息。”   武拂衣立刻有了猜测。   打开了信封,其中信纸只有一句话,「秋月如眉,潭柘桂香。日入时分,闻见东坡——鸠占鹊巢,知名不具」。   蛾眉月的月相就是近几日。   信上的意思是要在潭柘寺的桂花树下见一面,时间在太阳落山时。   至于是谁相约?   从东坡旧故就能想到《定风波》的那句词,答案八九不离十。   武拂衣轻抚信纸,能把信传入四爷府,看来胤禛的灵魂还活着。还敢说鸠占鹊巢,那是在质问她敢不敢去会面了。 第七章   原计划,明天入宫去给德妃请安。   武拂衣收到这封知名不具的信,当机立断改了主意,先去潭柘寺会一会写信人。见了面,相关推测就能得到证实。   此去势必存在一定风险。   由于没有得到胤禛的记忆,又是刚刚抵达京城也没有任何自己培养的人手。如果对方提前布置陷阱,是能将她困于其中。   但,必须放手一搏。   理由正是因为对京城势力的知之甚少。   昨天前脚刚回四爷府,后脚苏培盛就通报外头疯传的新鲜事。   坊间传言,四贝勒在草原骁勇善战对抗狼群,那话说得真是有模有样,就差塑造新一代战神。   尽管木兰围城野狼出没攻击皇子情况属实,但茶楼酒肆怎么会传起四贝勒杀狼勇猛的消息?   一路回京,武拂衣推拒了绝大多数的探病者。即便像是胤禟不能将人拒之门外,聊天时间也不超过半盏茶。   这头将低调贯彻到底,又是谁把杀狼的事传出去?她得多天真,才会相信背后没有推手。   京城局势不明,养病的借口可一而不可再,不如就搏一把去潭柘寺见面,问问胤禛到底有何想法。   只不过,回京没有立刻入宫而是先去佛寺,总需要一个理由。   理由,信手拈来。   此次在木兰围场受伤,先去寺庙礼佛去一去晦气,是不愿宫里长辈被惊扰。加之重阳节将近,正好为长辈们求一份祝愿。   “苏培盛,明天上午备车去潭柘寺。不必知会旁人,你也不用跟着,轻车从简即可。”   武拂衣将想好的话道出,“如果福晋问及就如实告诉她,我去寺庙去去病气,也为汗阿玛、皇祖母、额娘祈福。”   苏培盛立刻意会,所谓如实告诉四福晋,实则一句都别多提。轻车从简,就是尽量要掩人耳目地离开,越少人留意四爷越好。   “奴才明白。”   苏培盛退了出去,暗中推测四爷去潭柘寺是有重要政务消息,必须去见一见线人?不让他跟着,是免得府里被其他人注意到此次出行。   他却没有更多的好奇心探查四爷与谁见面。   这是做四爷府总管的必须素养,要懂主子的意思却不能懂太多。   **   **   翌日,早膳过后。   辰正二刻,武拂衣换了不起眼的便服就登上马车。   没让苏培盛跟着,不意味此行是独自驱车前往。想倒是想,奈何不熟悉此时京城的路。   书房内,暂时没有找到胤禛留下的京城地图。   如今,详细的地图属于管制物品,民间私人不得随意私藏。   以胤禛的身份应该可以保存一份,但也许出于谨慎等原因并没有发现他存有京城路线绘图。   此行由苏培盛的副手许定驾车,选了一辆没有标识的马车出发,尽量保持低调一路往西。   京郊以西,山林幽静。   「岫云禅寺」的匾额悬于寺门之上。   这是康熙亲自赐名题字。民间却因寺庙附近有龙潭与柘树,还是习惯性称其为潭柘寺。   潭柘寺的占地不小。   佛寺名声在外,不仅有皇室宗亲来祈福,民间有络绎不绝的香客来此礼佛。但因寺庙地处山林深处,而难免行路不便。   今天是九月初四,不是初一、十五,也没有举办任何佛教盛会,相对来说来拜佛的信众并不多。   武拂衣是头一回来,但这具身体显然是常客。   僧人认出了四阿哥,双手合十见礼。“阿弥陀佛,艾施主,贫僧有礼了。”   “阿弥陀佛。”   武拂衣回礼,“请安排一处借宿寮房,老地方就好。”   昨天收到的那张纸条,没有写出太详细的见面时间。   其上指出的蛾眉月月相,是从初三到初六,而在日落时分于桂花树下见面的时间段也比较笼统。   今天能不能立刻见到面不好说,却也不必着急。   先住在四阿哥常住的客房,既然胤禛提出在潭柘寺见面,想来也有他的寻人之法。   “请随贫僧来。”   僧人在前带路,穿过曲径通幽处,前往了寺庙的东侧位置。然后三拐两拐,到了一处小院子。   “您请暂歇片刻,一会有师弟送来饮水、食材等物品来。不知施主还又没其他需求?”   “今个儿有我的亲戚来吗?我也去打个招呼。”   武拂衣向僧人探听情况。潭柘寺即得康熙提字,皇室宗亲也时有前来礼佛,僧人极有可能都认识那些高门大户。   僧人摇头,“没有。今日没有法会,香客们多是在五天后重阳节预定了礼佛烧香。”   武拂衣微微颔首,先目送引路僧离开,就让副管事许定去休息,这会要一个人转转。   只见许定熟练地进入右手房屋,这位也不是头一遭来。   小院共有三间房子。尽管都是空置着,但室内非常干净,看来是有人定期时常打扫。   武拂衣大致瞧了瞧剩余的两间空房。   正中央处的客房较大,含有书房与卧室;左手边的是小厨房,其中备足了生火的木柴、干净锅碗等等。   出了小院子,七丈开外是一排寮房。偶有看到一二借宿的香客,都是男子。再往外,通过几道门就回到了寺庙主殿群位置。   拾级而上,不同佛像被供奉于不同殿内。   期间偶有看到女性香客,她们离开时后是朝着西边方向去了。看来男女香客的客房分别在寺庙东西两边,互不打扰。   这一圈走下来没有看到桂花树。   等出了寺庙的主体建筑范围,从后门一路沿着山涧向上,大约走了一炷香,隐隐闻到了桂花飘香。   循着香味,不多时发现一座隐蔽的凉亭。   凉亭临溪而建。半掩在桂花树环绕之中,附近还有其他树木郁郁葱葱,隐约可见旁边一条被几座假山堆出的甬道。   武拂衣观察地形,这里的树木有点意思。   不知是否经过五行八卦布阵,当微风拂过也能听到大片树叶沙沙作响。密集的树叶声响便于遮蔽轻微说话声。   不必在凉亭傻等,吃了顿斋饭,下午将整个潭柘寺的方圆十里都逛了一圈。   确定没有第二处桂花飘香,唯有隐蔽凉亭种植了桂花树。瞧着那些暂停的马车,也没有一辆挂着皇室宗亲的牌子。   如此看来,胤禛真的会挑地方,对于谁家常来潭柘寺也心里有数。综合考虑了多重因素,才会定在此处试探性碰头。   佛寺还有一种妙用。   武拂衣推测,胤禛想试一试她是否敢在供奉神佛之地出没。起因是判断来历不明的魂魄是不是问心有愧,那样多少在佛祖面前会有所顾忌。   这想法在不信鬼神的人看来可笑。   武拂衣没有轻易嘲笑,她也想试一试。将潭柘寺内佛像一尊不漏地瞻仰过了。别说魂魄,就连这具躯体也没有任何反应。   这事不出所料,佛祖显灵正因稀少而被人津津乐道。现在看来,漫天神佛没打算管人间有两位灵魂互换。   佛祖没反应,寺庙的高僧也一样没反应。见到了潭柘寺住持,对方没有一双火眼金睛。   根本没有说出施主你似乎身上有异之类的话,更没有一丝一毫的异常情绪波动,有的就是寻常的见礼问候。   日头终是偏西。   武拂衣将寺庙附近都踩点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埋伏。   再次伫立于后山凉亭,黄昏中感觉到了丝丝凉意,忽而感觉身后有异。   转身,视线透过重重树影,假山昏暗通道口看到蓦地多出了一个人来。   来者不是旁人,正顶着武氏的那张脸。   一时间,风声萧瑟。   谁也没有先说话,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对方。眼神对峙之间,气氛一度凝固。   武拂衣却先动了,一步又一步,不急不缓地走向假山。   微笑着开口,“你想沉默多久?我倒是无妨,你能避开侍女独自在外呆多久?还是别浪费时间了,四贝勒。”   最后「四、贝、勒」三个字,贴近对方耳畔,以极轻的声音道出。出一人之口,入另一人之耳,不为第三人所知。   胤禛闻言纹丝不动,仿佛没有感受到隐隐的压迫感。   第一次以这个角度看着活了二十二年的身体,下意识不是恐慌,而是意外地有点新奇。   原来自己的身体可以是如此姿态。   这人不说话时能威严冷冽,说话时又能清俊矜贵。   胤禛压下那些有的没的想法,正颜厉色地说:   “出于基本的礼数,谈话之前,不该说说你是谁?先占了武氏的身体,又占我的身体。呵!不知从哪来的孤魂野鬼!”   这话的语气讥讽,毫不掩饰心中不悦。   武拂衣并不意外胤禛的态度,因为骁勇杀狼的流言传了出去,胤禛是脑子瘸了才会毫不怀疑她。何止是怀疑,恐怕有几分猜测她是蓄意侵占皇子身体,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如果互换身体时,她没有杀狼,也许还能装作就是武氏。   但以那天的处境,晚一息杀狼,四阿哥的身体就直接死翘翘了,她估计也直接魂飞魄散了。   有时候,人没有选择。   武拂衣对于胤禛的质疑不怒反笑,“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但你也必须理解一下我的心情。”   胤禛认为他已经易地而处思考过了,对方能比他还惨吗!   他从皇子变成了秀女,不得不熟悉起那些从来没遇到过生理问题,更是失去了本属于他的权柄。   胤禛不可置否,“你还能有什么坏心情?”   “我有什么坏心情?那你听好了。我没什么大心愿,就是赚点小钱,走遍山川。睡到自然醒,看看风景,吃吃美食。”   武拂衣说到这里,以最温和的神色说出最咬牙切齿的话。“如果用武氏的身体活着,早晚能达成这些心愿,但现在呢?”   现在用着四阿哥的身体,汝之蜜糖,彼之砒..霜,摆在面前的全都是她不想要的东西。   武拂衣毫不客气地数落,“你这个工作狂魔!书房里堆了一大摞的卷宗,你以为我稀罕去做?还有四贝勒府一大家子的吃穿用度,眼瞧都要压在我肩上了。皇子没出息的后果有多惨,以皇上的态度,不可能让人畅快生活。”   原计划中,没想要如花美眷,也没想要无上权力。   现在顶着四阿哥的身体,也就变相有了基本义务,起码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还不能一夜之间改变,有的戏要一步步演,免得被康熙猜忌。   武拂衣反问,“谁脑子有坑会主动谋划变成你。这日子过得,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得比牛多!我是嫌弃日子太舒坦了,会稀罕你这样的生活?”   胤禛一时语塞,他曾经活得真有这么惨吗? 第八章   武拂衣似是直言不讳,将胤禛以往过的日子形容成猪狗不如。   胤禛被数落了一顿,感觉到了来自对面的无限怨念,他却暗中松了一口气。   占据自己身体的魂魄,越是少有争权夺利的心思,对于他来说处境就越安全。   不然要担忧对方为彻底取而代之进行杀人灭口。如果那样势必要鱼死网破,将互换身体的事捅出去。   胤禛推测着什么样的人会不爱权力,也许经历过死亡的灵魂,死后重生会少了一些世俗的欲望?他没有完全相信对方的话,谁能保证这话不是权宜之计的谎言。   保留警觉,但不妨碍可以谈一谈合作。   胤禛摆明态度,“你即便不耐那些政务,但这不可被汗阿玛知晓。京城就是踩低捧高的地方,一旦失去圣宠或实权就别想过得舒心。”   可别说只赚点小钱关起门过日子。   京城权贵云集,受冷落的皇子比一般市井百姓更要承担多方压力。想要悠闲度日,必须要有特殊的身份背景,四贝勒目前没有。   武拂衣思路清晰,懂得其中利害。不能一上来彻底消极怠工不行,但可以酌情减少工作量。   “病愈之后,意识到身体健康的重要性,四爷不似以往般把所有精力都花在工作上,这说辞不会让人察觉怪异。书房里的那些刑部卷宗,你有什么想说的?”   刑部处理各地案件,而不同人的审案态度不一样。   武拂衣有此一问,并非打算完全照胤禛的意思办,但总得有个参考物,不能毫无准备就站到了截然相反的立场上。   胤禛早有章程,今日见面既带了匕首殊死一搏,也有连夜书写的资料可谈合作。从袖中取出一只厚厚的信封,将要递出,但又反手缩了回去。   “我猜你没有得到任何记忆,而某些消息你又急于了解,这就是其中一部分。公平交易,必须用一样东西来换。”   胤禛不能让自己陷入完全被动,必须将部分力量掌握在自己手中。   “你是不是要它?”   武拂衣取出一只锦囊,露出一枚私章,其上刻着「堪忍」两字。   这两天将四贝勒府的书房查了底朝天,不敢保证没有丝毫遗漏,但也发现了一些秘密。   比如胤禛出宫分府生活后,他应该着手建立隐蔽的一支势力。尽管没有找到书面情报,但一枚「堪忍」私章不该是无缘无故篆刻的。   私章一直被胤禛随身携带,去木兰围场时也带着,京城书房内却没有半点它的盖章痕迹。   字画书籍上都没有这枚印章的印记,如果不是闲着没事刻着玩,那带有私章印记的信件怕是去了一些秘密地方。   “堪忍,即娑婆世界。你我皆在俗世中,没人能真正超脱。”   武拂衣晃了晃私章,“这东西应是某种信物,有了它就能掌握一些情报吧?”   胤禛被当面戳破,依旧面无异色。“我要它,你给吗?”   “我很有合作的诚意,没道理不给。”   武拂衣爽快交出了私章,仿佛根本不在意这一股情报力量。或者说她深谙预先取之,必先予之。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两人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气氛比此前轻松了些许。   谨慎地在四周又转了一圈,确定附近没有旁人窃听,再度压低声音说些近在眼前要处理的事。   武拂衣问了最近的安排,“还有一个月多开始选秀。十月初十,武氏就要入宫,你是怎么想的?”   “事到如今,没有第二条路,这身体必须被指给四贝勒。”   胤禛平静地说着,但内心难免别扭。这感觉是自己把自己给嫁了,嫁给一只孤魂野鬼,可总好过这身体被指给另一个人。   如今,两人都不清楚还有没有换回来的可能性,呆在对方的身边对彼此都有利。   武拂衣承认现阶段,需要通过胤禛的辅助了解四贝勒的过往,但用哪种身份也许能寻求别的可能性。   “以武氏的身份背景,只能以格格的位份入府。对于你来说,往后还要给四福晋、李侧福晋请安,甚至伏低做小,你真能受得住?”   胤禛控制住了心绪起伏,他何尝不知道这一点,但使用其他方法只会更糟糕。   “难道你想要我的这身体诈死,然后再女扮男装?天子脚下,四贝勒府多一个格格不会引起任何怀疑,但多一个来历不明的谋士就不同了。这谋士要是被追查出是女人,就更是自找麻烦。”   时局如此。   近期坊间传出四贝勒勇杀狼群,足以证明有人想搞浑水摸鱼,四贝勒是有人盯着的。   “好吧,你做足准备就行。”   武拂衣知道诈死乔装的风险性,哪怕是她曾经想以武氏的身体大隐隐于市,也没想要留在京城。“要我做点什么能让你顺利入府?”   胤禛已有安排,他了解康熙与后宫四妃对秀女的要求与态度。   “武家不是权贵,对于一个从五品官员的女儿,没人会给太多关注。你只要在选秀开始之前去永和宫找冯瑾嬷嬷。不用提相中了武氏,就说是想起汗阿玛南巡时,曾经给武柱国提过诗词,冯嬷嬷自然懂你的意思。”   说到选秀,必须得提了几句这一届选秀的重点。   “本次选秀,主要是给十二弟与十四弟选福晋。他们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二岁,到了要准备娶嫡福晋的时间。若非十三弟的母妃在去年亡故,胤祥也该是今年选福晋。怎么选,这事我们不能做主。”   胤禛特意指出,“胤祹的婚事与你还远了些,他是庶妃万琉哈氏所生,后来由苏麻喇姑抚养长大。十二福晋选谁,决定权在汗阿玛手里,而参考意只怕是苏麻喇姑的想法远比万琉哈氏重要。”   武拂衣心领神会,“十四阿哥就不一样了,那是你的亲弟弟。德妃可能会要让做兄长的四阿哥做点什么。”   “不错,也许会希望你去探查备选名单上的某些家族消息。”   胤禛说不准德妃心里的想法,这事更要看康熙的意图。   “以我所见,母妃宠爱十四弟,自是想给他最好的,但她也不敢忤逆汗阿玛的意思。你不能卷进去,也让福晋最近没事别进宫。”   这不只为避免两头不讨好,更是因为无法把控住胤祯本人的想法。   胤祯无奈,“十四弟向来率性,说不定他想娶的与汗阿玛、母妃的期望又有所不同。夹在三方之间,偏向哪一个都落不得好。”   武拂衣从短短几句话里听出点深意。   都说人心是偏的,被偏爱的才能有恃无恐。胤祯能率性而为,胤禛作为兄长却行事缜密又谨慎,显然能一眼看出谁更得德妃偏爱。   “照理来说,四阿哥回京应该入宫请安。今天,我是以不能带了病气入宫为借口先来佛寺烧香。”   武拂衣挑明了问,“你给句实话,之后我去永和宫请安,究竟会面对什么境况?你们母子到底是怎么相处的?”   武拂衣不是胤禛,哪怕用着他的身体又如何。   就当她不是心善之辈,不可能无条件迁就他的双亲。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绝不会被孝道绑架,就主动给自己揽事情做。   胤禛沉默半晌,说得不带多余情绪。“我出生后,养在孝懿仁皇后名下,那会她还是佟贵妃。十一年前,孝懿仁皇后病逝,当时十四弟刚刚一岁半。   在我与十四弟之间,母妃还生过一个儿子。因为六弟胤祚早夭,母妃对于十四弟的照顾更加用心,自然没有太多精力看顾我。”   当时,放在德妃面前的是十一岁的长子与一岁半的幼子。   前者从小被他人抱养,后者却是出生后就由自己照料大的孩子,有所偏向在所难免。   胤禛给了简单总结,“母妃待我恪守宫内规矩,没有失职之处,我待母妃亦是如此。等入宫后,她不会故意为难你与福晋,这点你从汗阿玛给的封号「德」字就能品味出来了。以目前的情况,只要避开给十四弟选福晋一事,你不会面对其他难处。”   不为难,说白了就是某种程度的忽略。   武拂衣反而觉得挺好,就怕知子莫若母,假设四阿哥与德妃母子亲近就会容易被瞧出不妥。   “我明白了。那就还剩一件事,对于外头有关四贝勒勇猛杀狼的消息,你有怀疑对象吗?会是谁放出的风声?”   这事,武拂衣自己分析过了。   “一众阿哥中,直郡王以武功闻名,两次担任军机要职出征噶尔丹。今年他被皇上任命去视察永定河,并且负责去西岳华山祈雨祭祀。或是风头正盛了,碍了谁的眼。”   直郡王既然以出征噶尔丹的军功出名,要搓一搓他的锐气,是竖起另一位皇子的勇猛姿态。   比如四贝勒击退了噶尔丹残部蓄意设下陷阱引来的狼群,哪怕这件事不能与军功相提并论,但用来恶心人也足够了。   “是太子吗?”   武拂衣其实还有另一个推测,可到底没把怀疑康熙的事也讲出来。   胤禛微微点头,“哪怕不是二哥主动提议,与索额图也脱不开关系。以大哥的脾性听了这传言,指不定哪天要来找你在演武场比试一把,从而证明谁是真的擅于骑射。对此,你要有准备。”   接下来,却没说该输或该赢。   胤禛不善骑射,以前被要求与大阿哥比试时,输得不怎么好看。   如果他再年轻几岁就能多些年少轻狂,遵从内心深处的希望是扳回一局。谁不希望赢呢?谁喜欢被压着打呢?   但,如今到底不同。   自从噶尔丹被灭,胤禔在朝廷上的名声也起来了,隐隐有了要与太子相争的迹象。   四贝勒不该陷入直郡王与太子的矛盾之中,不能成为那颗被随意摆弄的棋子。为此,理智上他认为还是输了比较好。   话到嘴边,胤禛只先问了,“传言都是真的?是你以一人之力击杀了那四头狼?”   武拂衣正要回答,就听远处有两道脚步声响,同时还传来了熟悉的说话声。   “九爷,您慢着些。小心脚下,别摔着了。”   “小路子,是你太慢了。眼瞧着就要天黑,我这找了一圈怎么还没瞧见四哥?他该不是掉在哪个坑里了吧?”   其中之一,可不就是胤禟。   武拂衣立刻示意胤禛,“你先走吧。”   胤禛听到了远处胤禟的话,九弟说的内容一如既往不着调,但提及四哥的语气却了没往日的疏离。   灵魂互换之后,木兰围场到底发生了什么?胤禟那样钻钱眼里的人,居然为找四阿哥前来了寺庙烧香?这举动活脱脱像是脑子被雷劈了。   疑惑之中,只能先匆匆迅速从假山甬道离开。   随即,胤禛想起一件事。   到头来占了自己身体的人也没尽到礼数,不曾自报家门说出叫什么名字。这人真的靠谱吗? 第九章   “九弟,这里。”   武拂衣循着胤禟出声的位置而去,主动挥手示意自己所在的位置,避免他走错方向撞上以武氏身体活着的胤禛。   胤禟听到招呼声,望向朝着西南。   这才发现自家四哥站在桂花树下。秋光苒苒,晚霞遮天,其身后是一座在树丛中半隐半现的凉亭。   “四哥好兴致,在这里赏景,是让弟弟一同好找。”   胤禟快步走向凉亭,等到了跟前,他的神色又有些不自然了。   武拂衣心有猜测,“你来潭柘寺,应该不是巧合路过吧?是不是在宫里遇上什么事了?”   胤禟吞吞吐吐,因为他一不小心又把四哥给坑了。说「又」字,上次赛马也是他起的头,然后遇到了发狂的野狼群。   “前天回到京城,昨个儿稍作休整缓一缓,今天进宫去探望额娘。你说,这个顺序没错吧?”   武拂衣已经知道胤禟的来意,“你去给宜妃娘娘请安,很不巧地遇上德妃娘娘,是吗?”   两人一起回京城,九阿哥去向生母问好,但四阿哥没有去。假设当时宜妃与德妃刚好同处一室,那种场面难免有对比就有了尴尬。   胤禟被说中了今天午后的处境,他真不是故意去搞对比的。   他认为四哥一向守着规矩,以往常的做派应该很快会入宫给德妃请安,谁能想到这次不一样。   “是我考虑不周,一出宫,我就直奔四哥家。听苏培盛说四哥先来潭柘寺礼佛,为了去除病气与晦气,那样再入宫就能避免惊扰宫中长辈。”   胤禟后知后觉,四哥日常礼佛更是行事周全,确实会先来寺庙里走一遭。偏偏他没能提前想到,可能让德妃对四哥有所微词。   “你无需自责,额娘不会在意的。明天入宫,我也自会说明。”   武拂衣没有责怪胤禟,说到底两人不曾提前约好一起入宫,也是自己做出决定必须先来潭柘寺。   胤禟瞧着四哥真的没有半点怨言,他反倒是越发自责。自己想对四哥好些,但迟迟没能表达兄弟情,反倒帮了倒忙。   之前,将百福打造成大清第一俊狗的计划流产了。四哥谢绝了他的那些设计,理由让人无法反驳。   百福是一只狗,身上不适合搞得珠光宝气。   与违背朝廷制度无关,而是顾忌到狗的天性,如果狗子一不小心把小披风上的宝石给咬下来吞肚子里,那不就成了变相的吞金自杀。   前面的救命之恩没能感谢成功,这头又给人制造了母子嫌隙。   胤禟都觉得自己不是在报恩而像是在报仇。   这会马不停蹄地敢来潭柘寺说明情况,可不想等明天闹出新一轮的矛盾。过命的交情,散了多可惜。   “四哥,你没让我成功给百福花钱,弟弟心里这不得劲。”   胤禟真心实意想把钱送出去,只有四哥收了他的赔礼与谢礼才能安心。“你给句实话,哪里是能让弟弟搭一把手的?”   武拂衣也瞧出来,都说商人重利,但胤禟还真有几分讲义气。   “九弟,我明白你的兄弟情义。正因如此,你有情有义,我也不能逮着你薅羊毛。你也成家分府了,钱财上要为女儿多考虑一番,也要为汗阿玛、宜妃娘娘多考虑。”   胤禟连连点头,虚心接受,但是初心不改。   “四哥,这些道理我都懂。你放心,该孝敬的,我一个人都不少。眼下就说我们之间的事,你得给弟弟指一条明路。”   武拂衣问,“你非要送礼?送了,才能很开心?”   “对!”   胤禟斩钉截铁地回答。   “行吧,那就送一批品相好的母贝。”   武拂衣提出了所需,“就是洞庭湖、江南水域的三角帆蚌,你有门路能运点到京城来吗?要活的。”   胤禟一头雾水,头一回听说想要河蚌做礼物的。虽然三角蚌产珍珠,但都是凭运气。想要珍珠,买蚌没用。   难道能用来做特殊的菜式?“四哥,你是想要吃河蚌肉吗?应该不怎么好吃吧?”   “佛门之地,不论荤腥。”   武拂衣没说究竟想做什么,只问胤禟有没有卖。“既然你悉知商贾之事,三角帆蚌好弄吗?“   胤禟认识一二做水产生意的人,但贩卖的多是餐桌上的各式鱼虾。   “目前没特意做河蚌买卖的商户,不过真想要的话,能尽快当地直接问渔民收购。最迟十月,弟弟就能弄来。”   尽管疑惑三角蚌的用处,但瞧着自家四哥不苟言笑的脸,到底不敢似对八哥那般有什么话都问。   玩河蚌就玩河蚌吧,谁没个古怪爱好,京城里不还有一堆斗蛐蛐、斗鹌鹑的。只是用河蚌作为谢礼,怎么瞧都磕碜了些。   胤禟强调,“四哥,你别给弟弟省钱。河蚌能值几个钱?你还有什么想要的?不如搞只海东青?”   养鹰?   武拂衣没有丝毫兴趣,现在哪有这样的闲情。怀里揣着胤禛给一叠厚厚的资料要去读以致用,再说搞三角蚌不是用来玩的。   认真地叮嘱胤禟,“凡事来日方长。往后有需要九弟帮忙的地方,我自然会提,眼下你真不用再破费。要是有余力,就弄些南边的玉米来,不同种类的玉米越多越好。”   “好吧。”   胤禟心说那玉米棒子不多见,有听说南边种植,但味道似乎不怎么样。四哥这是和奇奇怪怪的吃食杠上了?   武拂衣不管胤禟的猜测,率先一步离开凉亭。   特意绕了远路,美名其曰带胤禟领略一番夕阳下的古刹山景。为了避免半途遇上武氏身体的胤禛,逛了半个多月时辰才返回潭柘寺的客居寮房。   之后没有遵循日常进餐时间,请香积厨里的僧人多做了几道素斋,是要吃得饱些。   吃饱,才有力气研读资料。   天黑后,燃起一盏烛灯。   打开信封,只见胤禛写了一叠蝇头小楷。   这些消息可以分为前朝与后宫两部分。考虑到穿到自己身体里的灵魂可能没有四阿哥相关记忆,那么第一步就是要分清谁是谁。   短时间内给出那么多张画像不切实际,尽可能用文字描述四阿哥必须认识的人。   一波前朝官员会在每天上朝时遇到。   除非极端天气或有特别事情发生,康熙在京城基本每天都会进行御门听政,就是在乾清门外开始露天的朝会。   大臣比皇帝到得早,一般穿常服戴朝珠来上朝,而每逢初一、十五以及逢五、十的日子要穿补褂。   在穿补褂的日子中,更容易从补子的图案确定官员的品级身份。   常服多素色,那就要通过身高、胖瘦、鞋子大小、面部特征、口音等等去判断来者何人。   然后就看到了长达五十页的人物特点描述。   胤禛给标了序号,第一批必须认识的官员与宗室有一百二十六人。而此外,还有宫里的那些侍卫、太监是有三十八人。   相对来说,后宫里的人没那么麻烦。   身为皇子,不冲撞康熙的后宫女眷即可,尤其是生育了皇嗣的妃嫔。那数量比起官员少多了。   四阿哥基本也就是去永和宫探望德妃,或是去宁寿宫探望太后。   妃嫔居住于不同宫殿,一般情况下半途不会遇到。胤禛也写明了那条路线更为安全,以及请安的注意事项等等。   武拂衣将名单上的人物特点反复背默,力求做到遇上一个人就能立刻对应到对方的名字与身份。   亏得她没有脸盲症,而此时格外怀念照相机。哪怕胤禛写得再细致,文字描述比起相片总显得不够准确。   科技改变生活。   感叹了一句,继续投入资料中。再认识了一堆人之后,就要搞清楚人物关系。   那些事太复杂,胤禛本人也不敢说知之甚详。   落笔时间有限,挑了与四阿哥目前任职刑部的相关官员说了一番,以朝中重臣、皇室宗亲里需要着重注意的一拨人。   另外,还提到了此次参与选秀中可能被重视的几个家族。   「信,牢记后即焚。若遇难决之事,邱家别院设法相见。」   末尾,胤禛只能留这一句。   他无法通过一叠信纸,将活了二十多年的经验全都传授出去。要是真遇到了十万火急的棘手问题,只能冒险在武家暂住的别院私下见面。   至于怎么见面?   武拂衣看懂了,这是要她自己想办法。   除非天崩地裂,否则没必要冒这种险。哪怕她想不到应对突发问题的解决之法,但至少会一个绝招——拖字诀。   拖着,拖着,总有不冒险的见面方式。   有的事能拖延,有的事不能。   翌日,天亮。   返回紫禁城,今天必须去给德妃请安了。   避开了用餐时间,在巳时三刻到了永和宫。   今天,永和宫主殿有些热闹,因为十四阿哥胤祯也来了。   胤祯正说着今个儿很好地完成了上书房的课业。刚刚得了汗阿玛的夸奖,允许他暂歇片刻来陪母妃说说话。   “儿子给额娘请安。”   武拂衣进入殿内,正是遇上了母子欢乐的时刻。   “快坐吧。”   德妃看到大儿子,她也不是故意收敛脸上笑意,但总不似刚刚的轻松自在。“你腿上的伤怎么样了?”   “劳烦额娘挂念,儿子的伤已经无碍了。”   武拂衣说得中规中矩,“太医尽职尽责,让儿子在回京途中伤势已经好得七七八八,接下去也就是食补补元气。”   不等德妃开口,胤祯先说话。   “四哥,既然你都好得差不多了,昨天怎么不进宫?昨天,九哥去看宜妃娘娘,我以为你也会来看额娘的,害我白等一场。”   这话听上去大大咧咧的。   十二岁的皇子说话也能用心直口快去解释,但究竟是谁白等一场?   德妃没能等来大儿子探望,对比宜妃却等到了胤禟。现在又提一遍,她的心里能好过?   武拂衣不在意胤祯是快言快语还是绵里藏针,不急不缓地说:   “昨日去了潭柘寺,愿佛光普照洗去一切病气。先为额娘请了佛香,重阳将至也从寺庙里请了几盆清秋佳菊,额娘得空也能赏赏花。”   德妃听得懂,大儿子是不想将一丝病气带入宫。这人做事是谨慎又细致,而带来了古刹菊花,正应和了重阳佳节要赏菊。   “你外伤的刚好,不用操心这些事,哪一年不能赏花。潭柘寺在京郊山上,你本就伤在腿部,注意着些别再累到了。”   “多谢额娘关照,儿子都记住了。”   武拂衣却没话到此处就停止,转而侧头看向胤祯。   “昨天让十四弟白等了,是做哥哥的不是。往后,你提前捎句话来府里。从木兰围场回京城,我都没等来你的只言片语,一时忽略了你念想哥哥的心情。”   究竟是谁忽略了谁?   三天前,回到京城。   武拂衣询问清楚了都有哪些人来四爷府送礼问候。   木兰围场野狼突袭发生在八月初,一个月足够在京城传开了去,更不提有人故意推波助澜,说了四贝勒英勇杀狼。   如此一来,官员与宗室或多或少会去四爷府探伤。收不收礼物是四爷的事,但问候不问候就是那些听说消息的人持有的不同态度。   根据四福晋记录,留在京城里的几位阿哥,从太子到十三阿哥胤祥都派人来递过对胤禛的问候祝福。   但没亲弟弟十四阿哥胤祯。若要说再往下,十五阿哥胤禑只有七岁、十六阿哥胤禄五岁,十七阿哥胤礼年纪更小仅仅三岁,他们没法从宫里托人来传话也是正常。   胤祯今年十足有十二岁。   以后世的年龄来判断他还是未成年,但这里是清朝,他今年都要选福晋了。   武拂衣在返京途中请示康熙,给永福宫去信报了平安。   眼下,说着胤祯没有传来只言片语,实则直指这个弟弟丝毫不懂兄友弟恭。既然胤祯敢做,何必再为他保留颜面。   胤祯面色一僵,真没想到四哥居然会提这一茬。以前四哥不都懒得搭理自己说了点什么,多是保持沉默。   德妃捏着帕子的手指也顿住了。   是她忽略了,早就差人给大儿子府里送过食补药材,真就忘了问一句小儿子有没有去探望哥哥。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大太监梁九功的声音,“皇上驾到——” 第十章   康熙检查完几位阿哥的功课就来了永和宫。   一炷香之前,胤祯在上书房申请提前下课。   想给德妃请安,更为关心一下四哥的伤势如何。他告诉康熙,昨天胤禛没来永和宫,今天总该来了。   这会,众人给皇上请安。   “都平身吧。”   康熙在上书房收到了下面传来的消息,四贝勒进宫先往乾清宫递了话,为欢庆重阳佳节从潭柘寺请了几盆长寿菊。   他刚刚路过御花园,已经看到那些菊花品相着实不错,开得雅致又从容。再看永和宫内的几盆更秀丽一些,符合德妃的喜好。   康熙明白四阿哥用心送礼,没怎么在意这人晚一天才入宫请安。又扫了一眼胤祯,这小儿子的神色不太自然。   “在聊什么呢?十四,你向朕申请提前离开说来瞧一瞧你四哥的伤势。朕瞧着你们的脸色,受伤的人反倒像是你。”   胤祯支支吾吾,要怎么说刚刚指责四哥昨天没给母妃请安,但自己竟忘了给捎去几句关心哥哥。   德妃立刻打了圆场,“回皇上,十四正尴尬着。没想好给他四哥送什么探病的礼物能让胤禛开心,拖来拖去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十四阿哥住在宫内,他与身边下人的动向一查便知。   胤祯是否派人去过四贝勒府?这事情康熙有心去查,根本就瞒不住。德妃只能扯了一个借口。   “原来如此。”   康熙闻言,表面上面色温和。   没有责怪胤祯作为一母同胞的弟弟居然没去探望过哥哥,也没责问胤祯为何做事双重标准。   就在一炷香之前,胤祯在上书房显然是隐隐责怪四哥没去看望德妃,轮到其自身倒是忘了去看四哥。   对于这些,康熙只字不提,倒是反问四阿哥。   “胤禛,你想要弟弟送什么探病礼物?朕做主,让十四务必给补一份。”   绕了一圈,武拂衣发现问题回到了自己头上。   凭什么啊!   做事不妥又蓄意坑人的是十四阿哥,德妃在皇上面前粉饰太平,最后要伤病员去把握得罪人的尺度。   “儿臣以为有一样礼物甚好。”   武拂衣才不会一笑而过,既然胤祯没事找事,那就让他有事忙不过来。“不让如十四弟多学学算术,弟弟以学业有,做哥哥也就满足了。”   胤祯是闲得慌,这会能提前完成作业从上书房离开,说明学习压力丝毫不重。那就让他学数学,有多深,学多深。用数学题压得他失眠、脱发、怀疑人生。   从胤禛书房里的藏书来判断,其中是有康熙亲笔书写的数学解题集。   书上有胤禛的批注,大致意思是皇上对数学非常有兴趣,还提到从几年前就任命官员开始编纂结合中西数学的《数理精蕴》。   武拂衣继续说道,“汗阿玛对数理之学颇有研究,想来十四弟也愿意学习您的卓绝本领。”   “哈哈——”   康熙大笑出声,老四这个提议真是够促狭。   让十四去练习骑射,他能兴致勃勃,但让他学习数理解题,只怕是头晕脑胀。   “好,就这么定了。十四从明天开始多上一个时辰数理课,朕会不定时抽查。”   康熙即刻拍板,随后对四阿哥投去赞扬的眼神。   弟弟故意挑头生事,做哥哥的丝毫不生气,那样并不好。   时间长了,要不是城府深到忍了,就是不在乎没感情了。最终都是形同陌路。   康熙不想看到这样的情况,该扳回一局时也是要做的,但是采取的手段与方法不能伤了和气。十四阿哥性子率直,但也确实骄纵。是该让他吃点苦,用课业好好磨一磨。   胤祯努力了再努力,没能完全控制住表情,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垂下了脑袋。   完了,都完了。多一个时辰的数理课的感觉,就好比是把他在猪圈的粪坑里关着,会难受到天昏地暗。   “汗阿玛、四哥……”   胤祯企图免受此劫,“我……”   “十四,你就好好学。”   德妃打断了小儿子的话,这样的结果已经是好的。   胤祯就是仗着年纪还不算太大,否则被皇上认定有失兄弟情义,他这好日子也就到头。   德妃直接转移话题,“十月就要选秀,请皇上给十四选个福晋。家里有贤内助,也就不会忘了这又忘了那的。”   “是要考虑起来。”   康熙却没就此多提。   秀女的名册已经送入宫,而皇子福晋的选择是综合多方因素的考量,从来都不是喜欢谁就是谁。   本次选秀,要给胤祹与胤祯选福晋。其实已经有了初步决定,接下来就是亲眼看看姑娘家是否合适。   康熙也岔开话题,转而问胤禛,“外伤差不多痊愈了,是时候回来处理政务。要不要换个地方?既然还念着朕当初叫你算学,想不想去户部?”   六部各有其职,但实权强弱各不相同。   历来民间俗话说,吏富、户贵、兵严、刑威、礼贫、工贱,是形容了六部的不同情况。   一般认为吏部、户部、兵部更受朝廷重视。   康熙提出让四阿哥从刑部转职去户部,明面上无疑是展现了对胤禛的看中。   武拂衣却不为所动。管钱有什么好的,账面上钱多不能进自己的口袋,账面上钱少还要设法去讨账。   “回汗阿玛的话,儿臣以为还是该留在刑部。今年春天才刚入刑部,还没核查几件案子就离开,岂不是半途而废。”   “你想得也不错,那就留在刑部好好做下去。”   康熙没有坚持,或该说从一开始就不是真心实意要调四阿哥入户部。仅是因为刚刚说起了算数的话题,而展开了一些联想。   现在确定老四就是单纯想锻炼一下十四的学习数学能力,并非谋夺其他权力,这样非常好。   此时,不免联系到老大与太子。随着这两人的年龄渐长,隐约有了争锋之势。   前些日子,索额图添油加醋将四贝勒骁勇杀狼的事情宣传出去,为的就是挫挫胤禔在大胜噶尔丹之后的锐气。   自从明珠被罢相,索额图的做派越发有结党营私之态。   这人偏偏又是太子的亲戚。如今看来必须要敲打一番,不能让坏心性的索额图带偏了太子。   这下,康熙没有心情继续在永和宫逗留。再稍稍聊了几句,主要让四阿哥多注重身体,不要工作起来就不顾休息。   或是因刚刚无端试探而产生了些许愧疚,或是因将几个儿子做了对比发现四阿哥才是面冷心热的孩子,这会话里多了好些真心实意,也默默决定要给些赏赐。   送一个京城庄子,以及一堆上好的药材。   康熙转念间就大手一挥将价值连城的东西送出,丝毫不吝啬钱财,甚至还觉得少了些。   回溯过去的一个月,四阿哥是最苦的那个人。不只身体受伤,还被兄弟暗中谋算针对,而自己也有过几番试探,是有点苦了他。   下次吧。   下次对胤禛好一些。   康熙心思变快很快,脸上却不露分毫,说着还有政务要处理就离开了。   武拂衣也没多停留,以还要向皇祖母请安为理由也告辞了。   留下来做什么,这里又不是好玩的地方。也听取昨天胤禛的建议,不想留下来卷入了十四阿哥要选谁做福晋的话题中。   德妃抿抿嘴,到底没有多留大儿子。   叮嘱几句注意身体,唤来冯嬷嬷去取一盒人参补品让四阿哥带走。   冯嬷嬷取了人参送到了永和宫门口,却没有马上离开。   看了看四周,除了一丈开外的苏培盛没有旁人。她压低声音以随口一提的口吻说,“听说马齐家的孩子今年也选秀。”   马齐?   武拂衣立刻想起胤禛小抄的批注。   「富察·马齐,官宦子弟,朝廷重臣。满洲镶黄旗,祖父哈什屯被追封为一等承恩公,皇太极与顺治两朝重臣。   父亲米思翰,康熙朝户部尚书,兼任议政大臣、太子太保、内务府总管。病逝时,皇上深感痛惜。   马齐本人不逞多让,一路升迁,从工部员外郎到工部阆中。后来外放,从山西政使升为山西巡抚。再被调回京城,从左都御史变为兼任理藩院尚书、兵部尚书。如今又从户部尚书升职为武英殿大学士,是正儿八经的正一品大员。」   武拂衣脑中迅速冒出这样一长串的背景信息,马齐的女儿今年十四岁。   冯嬷嬷提到马齐的女儿要来选秀,潜台词就是说德妃相中了富察氏的女孩,希望她成为十四阿哥福晋。   想得挺美。   女方的家世足够显赫,但德妃该有自知之明,以胤祯的身份能不能配得上那样一位福晋。   武拂衣微微颔首,没有多评价半个字,而提了另一件事。   “汗阿玛南巡时,曾经给武柱国提过诗词。武国柱如今做着知州,他的女儿这次也要选秀。”   冯嬷嬷眼神微微一愣,这个暗藏的意思就是希望武氏入四贝勒府。   真没想到四爷会主动提起哪家秀女,让人差点没忍住,抬头看一眼天空。是不是天上下红雨了,才会有破天荒头一回的事情发生。   武拂衣面不改色,冯嬷嬷惊讶吧?   还有更加劲爆的秘密却不可说的秘密,谁想到是胤禛自己出主意把他自己往四贝勒府里送。   “奴婢知道了。”   冯嬷嬷很快恢复平静。既然四爷提了,她就会打点妥当,不着痕迹地让德妃娘娘将武氏指给四贝勒。   武家并非权贵,将从五品知州的女儿指入皇子府,比起马齐家的女儿操作起来容易得多。   何况,此次依照德妃愿意本就是打算给四贝勒府添人。   说来四阿哥府里的人不多,宋氏与李氏是四福晋入门前纳的,而后八年就添了一个海格格。今年十四阿哥要选福晋,德妃表现得一碗水端平,也会给四阿哥府里指人。   谁也没有多话,在永和宫门口稀松平常地分开了。   武拂衣希望接下去的一段日子能平静,毕竟有堆积如山的刑部卷宗等着阅览。倒也不怕枯燥,暴富的方法都写在刑律里,更能借此全面认识如今的社会情况。   至于胤祯会不会再闹幺蛾子?   她决定把胤禛书房里的那堆数理题集翻出来,参考这个时代的数学水平与用词。   觉得烦闷了就出数学题排解,然后尽情欣赏被题册弄昏头的倒霉蛋。这感觉和很早以前送人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做礼物有异曲同工之妙。 第十一章   直到选秀结果出来,四贝勒府需要尽力保持着低调,特别注意与富察·马奇有关的人保持距离。   武拂衣叮嘱四福晋,尽可能不要进宫,也约束后院其余女眷尽量低调。   虽然德妃决定不了十四的福晋人选,最多也就是让乌拉那拉氏去打听些小道消息。   那些小事情却也不可为,哪怕明面上能说成关心十四弟,但多多少少会让四贝勒府被打上与外臣相交过密的标签。   归根到底一句话,因为十四不值得。   四福晋很配合,她表示与隔壁八福晋不同,从不喜欢与朝廷命妇喝茶聊天。   找了一个理由就把大门紧闭。早在八月,听闻四爷在草原受伤后向佛祖祈愿四爷平安,誓要抄满千部经文。四爷平安归来,更要诚心感谢佛祖庇佑,抄经估计要抄到年底。   四贝勒府闭门谢客。   宫里,康熙将本次选秀交给了宜妃与德妃一起负责,声称相信她们能毫无纰漏地做好这件事。   宜妃的两个儿子已经娶妻,对她来说没有直接利益相关。   德妃却是不同,偏偏康熙还若有似无地说让她这个做额娘的放心。   今年一定给十四选位好姑娘,希望未来十四福晋的脾气柔和些,更包容十四的直率性子。   话到这一步,德妃再没报希望,如果真的蠢也就不能坐稳妃位十多年。   别看皇上以往几年对十四给过不少宠爱,但绝不可能让他随心所欲想要谁是福晋就选谁,这件事上不可能有额外关照。   这次选秀,德妃更不能便宜行事。正因为是负责人之一,更要保证整个选秀平平顺顺地完成,不能出现恶性宫斗事件。   也要防着宜妃一手,别让她故意使绊子。哪怕宜妃不会搞大事,但也要注意别在小事上不被她恶心到。   皇上玩了一招制衡,康熙三十九年的选秀就在平静中开展了大半个月。   胤祯本来也关注自己的未来福晋会是谁,奈何他最近被数学搞到焦头烂额,压根抽不出时间去想旁的。   有了康熙金口玉言,上书房的夫子们在给十四阿哥进行数学加长版授课时要求更加严格。   外加四贝勒提供给十四弟的定制版题库,每天多一个时辰的数学课,让胤祯有苦说不出。   整整一个半月,胤祯觉得自己都可以减少剃头次数了,因为真的被数学题搞到掉发。他憋了又憋,终于忍不住想找人诉诉苦。这事不能随意对人说,能体会到的人不多。   十月末,终是在下课后,找胤祥说被数理题支配的可怕。   胤祯噼里啪啦说了一堆,最后总结,“四哥居然给夫子捎话,说是题集做完了就找他去要,他保证管够。十三,你说这是亲哥该做的吗!”   胤祥耐着性子听完,并没有与胤祯同仇敌忾,反而觉得十四在偷偷炫耀。四哥要不是十四的亲哥,能在政务繁忙中抽时间给他出题?   到底没道出有这种小心思。   胤祥好言劝慰,“既然是汗阿玛口谕让你好好学习,十四弟,你就多用心些吧。这样的好机会旁人也得不到。”   好机会?   胤祯早起瞧着铜镜,认为自己的模样都开始变得憔悴,这是哪门子好机会?!   一股郁闷直冲脑门,他直接就问了,“这机会给你要不要啊!”   胤祥真诚点头,“当然要。”   “嘶——”   胤祯瞧着十三居然一脸的真心实意,心里正憋闷着的那股郁气再冲脑门。一气得连话没说出来,咬到舌尖了。“十三,你,你可真是好样的!不和你说了。”   胤祯被气成一团球,掉头就走,非常怀疑十三与四哥串通好来整治他。   他却明白不可能,因为自己与胤祥相处的时间更久。同住阿哥所,每天上下课,了解胤祥的行程无法与四哥见上几面。   事实上,武拂衣确实没有与胤祥多联络。   她只按照胤禛小抄的标注,对十三弟给些生活物资上的帮助。   冬季来了,尽管康熙关注着阿哥所的生活环境,但也无法面面俱到。胤祥的母妃去年病逝,他难免过得不太如意。   太监与宫女不敢明着克扣皇子的吃穿用度,可是按照标准给也就意味着踩着最低线度。比如炭火的数量、棉衣的优劣、吃食的口感等等,那里面门道太多。   胤禛从去年就开始照顾十三弟,没有大张旗鼓,说起来就是生活细节上的一些照拂。   武拂衣秉着合作精神,顺手小事就帮胤禛做了。她的主要精力还是用在政务上,多听多看少言。   尽管康熙派阿哥进入六部历练,但没有放出太多实权,如今不似清初。在入关之前与入关之初,清朝宗室王公影响力颇大,组成了议政会议的成员,决定各项政务。   随着时间推移,决策机构不断发生变化。   顺治朝正式组建内阁。等到康熙即位,议政大会的重要性逐年降低变成主要决定军事行动,而由内阁大学士负责协助皇上决议其他一切朝政。   六部是行政机构,最高长官可能有内阁大学士兼任。   由此可见康熙的意愿,他进一步淡化宗室影响力。对于儿子们是给出处理政务的机会,但又不给过大权力。   于是,皇子进入六部理事,有点类似编外人员或像是临时协查者。   臣子们要顾忌其皇室身份,可又不完全把皇子当做顶头上司,亲疏远近的尺寸如何拿捏真是一门学问。   感谢胤禛曾经树立的冷面形象,让她能不去应付大多官员,不把时间浪费在引来送往上。   一个半月,不只将胤禛列出名单上的人物都认全了,将那些堆积在书房的卷宗都查阅完毕,也把京城里其他人认了七七八八。   十月末,京城第一场雪散落。   武拂衣对于社会现状有了更深认识,窥见了藏在刑律里的暴富姿势,也列出了一些必须去处理的事。比如她曾经想过以武氏之身诈死,为了不做黑户是要搞一份新户籍。   如今,总体来说分两种不同户籍。   旗籍,是孩子一出生就要登记在册,归八旗管理。   民籍归户部管理,其中还有几个特别分类。像是军籍归兵部管辖,灶籍是专门从事盐业生产,商籍尤指盐商,在科举上有能够在非监所在地行进科举考试的特权。   如果想搞些以假乱真的户籍,普通民籍是最大隐隐于市的做法。   户碟能造假,而籍贯档案存放在户部,一般人当然没权力接触,但以四贝勒的身份就不同。以配合刑部查案为借口能借来档案,也就有机会加塞进一份或是几份身份履历。   户籍能够完美搞定了,但不知道有没有换回身体的那一天。   如今以四阿哥的身体活着,想要活得畅快自在些,偏偏遇上康熙那种父皇。   皇上希望儿子们各个有用,又不能有太多争权夺利的欲望。皇子要展现自身价值,又要显得心思纯正,要求是有点多的。   第一步要怎么走?   武拂衣在刑部卷宗中找到了方向,刚刚审阅到一起死刑案例。   大致是说去年年末,广粤发生了一桩大户人家谋杀案。为了争夺财产,凶手动用了大杀器,让府里的有力竞争者被感染天花。   凶手幼年得过天花自是不怕。可他的行为严重危害了城内其他人的安全。投毒的布料没有处理好流了出去,导致二十七位无辜者丧命。   天花,这种病毒对于后世之人来说很遥远了。   武拂衣却在无限轮回中领教过,那是一次真假疫苗的破解任务。   *   *   日暮时分,苏培盛等四爷了回府,将李氏的话准时递出。   “主子爷,李侧福晋递来话,说是让小厨房备了锅子,您要不要一起去吃点?”   武拂衣直接摇头,工作内容暂时没得选,吃饭对象起码要有的选。   和四爷府里其他人一起用膳,或多或少都不自在。不只自己不自在,福晋、李氏等也不自在,她们需要照顾着四爷的口味,让饭桌气氛过于严肃。   “让李侧福晋自己吃吧。”   武拂衣想了想,李氏已经怀孕七个月。“最近大夫来定期请脉,有无异常情况?”   来到四爷府,暂无闲暇府邸的细枝末节,但将定期找大夫问平安脉摆在第一位。   太医不能常来,京城还有其他名医。未免出现诊断有误请了四位不同大夫。   这笔钱必须花。府里有孩子又有孕妇,这个时代医疗条件落后,必须秉持防范于未然。   武拂衣还叮嘱苏培盛要找人布置好产房,尽量别让李氏生产出意外。   她不是胤禛本人,但多少还有的人道主义精神。见惯了死亡与血腥,更知生命可贵,也是自己这个“四贝勒”能尽的一份力。   苏培盛回答:“大夫问了脉,几位主子与小主子们的身体都安好。奴才按照主子爷的吩咐,留了一份脉案在您书房里。”   武拂衣对如今的中医懂得不多,这脉案留着等胤禛以武氏的身份进了府给他看。   既然李氏身体情况尚佳,接着三天传话来邀请一起吃饭,可能是有些情绪上的紧张变化出现?   “给侧福晋说一句,晚些会去看她。”   武拂衣决定吃了晚饭去顺便遛弯,当然这不是大多数人定义的晚膳时间。   清朝多数人一日两餐,有钱又有闲的人想多吃几顿没问题,加餐不称之为餐而称之点。   叫什么名称不重要,吃得愉快就好。   天黑后,来到李氏的小院。   小院不只住了李氏,还有她的孩子弘昐住在侧屋。   武拂衣入内,餐桌都已经收拾了。   主屋内,李氏正在绣花。见到来人,她就要挺着肚子起身请安。   “免礼,你坐吧。”   武拂衣早就免了李氏的请安,也不用每天去给福晋去问候请安。   自己对于天不亮就要起床去早朝一事很不满,正因为知道早起不容易就让孕妇别折腾了。孕妇是要适量的走动,但不是天蒙蒙亮就去请安的那种活动。   “近来,有什么不适的地方吗?”   武拂衣没绕圈子,直接问李氏,“是不是在担忧什么事?有问题不妨直接说。”   李氏本想一起吃饭,等气氛酝酿好了再提,但最近四爷都是在前院就餐,是比以前更冷情了。她犹豫着,到底还是担忧孩子的身体为上,也不管是不是会被责骂。   “爷,弘昐已经六岁了。照理来说,明年开春应该要种痘了。”   李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怀着身孕,心情忧愁了起来。“弘昐的身子骨有些弱,能不能缓一缓再种痘?”   眼下已经是十月末,距离明年开春也就四个月时间。   李氏想到肚子里的这一胎,应是在来年正月出生。   然后就要做月子,等出了月子,她也没有办法一边顾着婴儿,一边有顾着七岁的大儿子。   武拂衣听到种痘,就想起了在刑部看到的天花案件。   目前对于清朝的天花传染与治疗,只了解一个大概情况,眼下以人痘之法预防天花。康熙得过天花,等他独揽大权后就要求皇室宗亲及八旗子弟到了一定年纪就得种痘。   然而,人痘之术存在一定风险,体弱者也许会撑不住死亡。   李氏的担忧不是无的放矢,弘昐的体格并不健硕,那孩子一到换季就会病上几场。   “你的顾虑,爷都知道了。放心吧,凡事以孩子的健康为主。“   武拂衣没有说得太详细,阳奉阴违对抗康熙一直拖着不让弘昐去种痘,那未免有好的结局。   尽管弘昐在四爷府内生活,一般情况感染不了天花,但凡事就怕万一。   就连顺治与康熙年幼时也得过天花,病毒有时防不胜防,不会因为人住在高门府邸就完全免于中招。最好的方法是制造出安全的疫苗,让体弱孩子也能平平安安地接种。   以小见大,四贝勒府也要担忧天花之事,更不提清朝的普通百姓。   天气凉了,该让牛痘准备准备出场了。 第十二章   天花疫苗却不是能一拍脑袋就做成。   不说别的,如何说明牛痘比人痘好?稳妥的实验环境与第一批试种者要怎么弄?诸如此类的问题不少。   武拂衣没有狂妄到认为自己现在有能力独自完成,也是该给胤禛找点事情做。总不能她起早贪黑,让胤禛享受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神仙日子。   说起来,选秀进行了大半个月,初选早已结束。   为了不掺和胤祯选妻的事,四福晋最近没有入宫,听不到更多消息。   武拂衣只得了冯嬷嬷暗示,汉军镶黄旗第三参领下的秀女武氏被记了名字,那意味着胤禛顶着武氏的身份顺利通过第一关了。   宫里没有传出其他新消息。   这个时候没有任何消息应该就是好消息,是吗?   *   *   十月三十,晦日不见月。   胤禛坐在窗户边,重回紫禁城二十天了。   以秀女武氏的视角重新认识这个从小长大的地方,感受与以往截然不同。   明明对这里非常熟悉,几乎可以说认识除了本届秀女之外的所有宫中人,甚至知道一些人的隐秘。   当不再有四阿哥的身体,一种难以描述的物似人非扑面而来,一切变得非常陌生。   他非常清楚如何能巧遇康熙、德妃、太子等等人,而理智非常知道不该去见面。   可怕的不是理智知道不该见,而是情感上居然没有一丝冲动去见一见。那些都是他的至亲,他却生不出半点依赖。   这个地方是家,又缺了点家该有的东西。   胤禛立即回神,怀疑武氏的小日子又快来了。身体影响了情绪,他才会有点伤感。假装看风景,转移注意力。透过窗户缝隙朝外看,其实根本看不清什么。   夜已经深了,各宫落锁。   被留牌子的秀女们被统一住处,外头的宫门也上锁了。   屋外静悄悄的,只有夜风呼啸的声音。   初选之后,这间屋子的两张床空了,只剩十二岁的完颜氏。   “武姐姐,你陪我说说话吧。”   完颜氏翻来覆去睡不着,走到了窗户边。   “也不知道我会被指给谁?应该不至最后被撂牌子。其实……”   完颜氏话到一半收了回去,斟酌着讲,“前几天被召去给太后请安,在宁寿宫见过了四位主妃娘娘,她们瞧着都很和善。”   胤禛没有就此评论什么,有关完颜氏的将来?   以他所知,完颜氏的祖上是有功之臣,但是其父罗察的仕途近年不算太顺利。   完颜·罗察从工部右侍郎升任工部左侍郎不久,因为查案几度不利而被连降三级。   对比一起选秀的富察氏,同样十二岁,父亲马齐却是武英殿大学士。马齐一路升迁,可以说是圣宠不断。   完颜氏既然被叫去给太后请安,又是见过了四妃,那不是一般秀女能有的待遇。起码武氏就没接到这样的传召。   这样看来,富察氏很可能会被指给十二弟,而完颜氏很可能被指给十四弟。   胤禛肯定不会说出心里推测,就听完颜氏又说话了。   完颜氏欲言又止,像是憋着什么话想倾诉,最终压低声先抛出问题:“武姐姐,要是有的选,你想被指入哪一家?”   “这事本就轮不到我们选,多想也没用。”   胤禛答得干脆,却很清楚冯嬷嬷已经给安排好了。德妃经定了主意,将武氏指给四阿哥。   冯嬷嬷本是已故孝懿仁皇后的人,但明面上从未在佟佳氏的宫里当过差。   后来跟了德妃,是起了在永和宫养老的念头。除了暗中帮着四阿哥做点事,再也不管宫内其他纷争。   德妃没把冯嬷嬷看成手下第一可用之人,但也时不时听取一些她的建议。   事到如今,她也该知道小儿子的福晋娘家不可能过于煊赫,那绝非康熙的做派。   将马齐的女儿富察氏指给十二阿哥,正是由于胤祹的抚养者苏麻喇姑很特殊。   苏麻喇姑,明末后金年间出生。从科尔沁草原上就跟随服侍孝庄,她历经了努尔哈赤、皇太极、顺治、康熙四朝。   哪怕最初是侍女出生,但陪着孝庄经历了一系列的宫廷风云,甚至是顺治登基的暗中重要角色,早就也不是普通宫女。   康熙幼年时为了避痘住在宫外。   苏麻喇姑得孝庄的旨意,往返宫内宫外成为康熙的启蒙老师,教导他各项事宜。可以说是康熙的半师。   胤祹由苏麻喇姑抚养长大,让他与其他阿哥的背景不同。   另一边,康熙给出了暗示,没有将胤祹的生母万琉哈氏正式册封。   万琉哈氏与德妃是同一届小选入宫,起初都是宫女。不同的是哪怕万琉哈氏生下皇子,而且十二阿哥都已经十四岁,其生母也只是庶妃,没有正式位列妃嫔的封号。   胤祹可以说是少有的,康熙希望他可以悠闲度日的皇子,不要掺和到宫廷朝堂的斗争中。为他选一位娘家权势煊赫的福晋,也就意味着让他从某种方面放弃点什么。   这些事不可能与完颜氏说。   胤禛深知言多必失,这段日子他也谨遵别乱说,别瞎逛原则顺利通过初选。只要渡过接下去的几天,等到指封的口谕一出就能出宫。   天亮后,新一天开始。   嬷嬷来传话,今天宜妃娘娘与德妃娘娘午后在御花园邀几位秀女赏雪。   报到名字都要去。   一共八人,其中就有武氏与完颜氏,倒是没听到邀请富察氏。   胤禛听了心无波澜,从未期待德妃隔着一具陌生皮囊能认出他,那才要反思自己在客船上努力特训的武氏形态都白费了。自己没期待不奇怪,侧目却见完颜氏也没有什么期待。   不对!完颜氏这模样有哪里不对。   回想昨夜完颜氏的话,她提到见过四妃,认为四妃都挺和善。   另外,她还蠢蠢欲动地问想要被指给哪一户人家,那模样很像已经心悦某人,而想要交换秘密的样子。   难道……   胤禛冒出一种不妙的预感。很快,这个预感被证实了。   一行秀女前往御花园的路上,迎面遇到两位阿哥。   秀女们不清楚具体是哪位皇子很正常,照常理她们应是没有多少机会与皇子相识,但认识穿着服饰,看得见黄带子。   一般情况,秀女行礼后退一步,让两位阿哥先离开就行。   “十四弟?”   胤祹受了礼正欲离开,他与十四下学后,一个去慈宁宫,另一个去永和宫。   这会看到秀女行路的方向是往御花园,既然与他们不同路就不用特意避嫌,各走各的就行。   谁想胤祯停下了脚步。   “十二哥,你稍微等一等。”   胤祯没有立刻走,而是扫视一圈秀女像是找什么人,但最终没有找到。他问带路嬷嬷,“这是哪位娘娘召见?”   嬷嬷:“回十四阿哥,是德妃娘娘与宜妃娘娘邀请姑娘们去赏雪。”   胤祯抿了抿唇,眉宇间有点不开心。   对带路嬷嬷挥了挥手,语气带上一丝不耐,“行了,行了,你们走吧。”   秀女们继续前行,还听到身后胤祯的说话声。   胤祯对胤祹说,“十二哥,你去慈宁宫吧。我额娘现在在御花园,我不好去打扰她,先回阿哥所了。”   简短的路过,似乎没有错误的对话。   胤禛却撞破了一个秘密,刚才发现身边完颜氏的微动作。   在两位阿哥出现时,完颜氏紧紧捏着怕子。然后足部朝向有了细微变化,是朝着皇子方向偏了偏。   接下来一瞥却是令人错愕的意外。   完颜氏极快地回头看了一眼,视线没有落到回阿哥所的胤祯身上,而是看向了十二阿哥的背影。   怎么会这样?!   胤禛忽然感觉到不妙,自己的推测出了偏差。   完颜氏上次被四妃召见后,可能已经知道她在皇子嫡福晋的待选名单上。但她看中的人不是十四弟,而是十二弟。   简直荒唐,十四有哪里不好?!   胤禛下意识偏向亲弟弟,但理智很快将胤祯与胤祹一作对比。   论相貌没差别太大,论将来有何成就也不是人人都希望夫君封侯拜相,最后论秉性……   不得不说,胤祹自幼就被培养成不争不抢的人,与胤祯骄纵直率形成鲜明对比。这样一来,完颜氏更看中胤祹也非常说得通。   但,那就乱套了。   胤禛确定父皇哪怕不让马齐家的富察氏做十二福晋,也不会是完颜氏。   因为完颜家这一支没有能臣,而十二福晋的娘家背景某种程度是康熙给胤祹的补偿。   不对!   不只一个人有异常,胤祯的态度也挺奇怪。   刚刚,胤祯打量了去御花园的秀女们,询问得知这一队人被德妃召见,他的语气就不太愉悦。   换句话说,胤祯很清楚德妃召见秀女的用意,是代表这群秀女里有他未来的福晋。他语气不悦说明对这一波人都不满意。   ‘十四看中的又是哪家姑娘?’   胤禛默默想着,余光瞥见依旧沉默的完颜氏,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大胆又荒唐的猜测。   那是以往想也不会去想的离谱猜测。   该不是那么巧,最有可能做十四福晋的完颜氏看中了胤祹,而十四却看中了最可能成为胤祹的富察氏?   胤禛回忆富察氏的模样,的确更符合十四的喜好。   这让他瞬间心塞,蠢货十四也不知道有没有自我清醒认知,该不会大胆到和汗阿玛去提吧? 第十三章   胤禛暗中推测出一桩荒唐事件,御花园到了。   就见宜妃心情不错招呼众位秀女坐下,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德妃却没多寒暄,只挑了完颜氏说话。“平日在家有什么喜好?听闻你祖上是精兵强将,你的骑术如何?”   完颜氏显然没想到会被问话,不敢走神,立刻回答,“回娘娘的话,奴婢学过一些骑术,小时候去草原上跑过几回马。平日在家,喜欢侍弄花草。”   德妃暗道会骑马至少完颜氏与胤祯能有一点点话题。她继续问,“最喜欢什么花草呢?”   完颜氏可不敢直说认为狗尾巴草很可爱,中规中矩地说,“奴婢喜欢兰花。”   德妃也喜欢兰花,还有梅、菊、莲那些品性高洁的花都挺好,她对完颜氏的态度也温和了些。   “喜欢兰花很好啊,往后得空就一起赏花。”   德妃如此说,接近明示完颜氏要被指给胤祯。虽然她最满意的是马奇家的女儿,那姑娘看上去明媚动人与胤祯直率的性子更配,但一切以皇上的意思为主。   此时,宜妃忽然笑了,“与德妃妹妹不同,我更喜欢牡丹、芍药之类。可惜,德妃妹妹不偏爱那般热烈的花卉。”   这话说的是花,还是人?   是德妃不喜欢牡丹或富察氏吗?不过是清醒意识到没资格决定自己真实的喜好。   胤禛面不改色,目光低垂。   这些后宫妃嫔间的明争暗斗,从小他就有认识深刻。几乎断定他的母亲现在必定不露声色,表面上根本不会为宜妃的话动气。   德妃果然没有表现一丝恼意,还微笑对宜妃讲,“姐姐说得是,牡丹真国色,只是人各有志罢了。”   宜妃被软钉子一戳,没有再继续了。   再继续下去,就是要问有什么志向,倒像是她以牡丹之词说着皇后之位。而谁都清楚皇上不会再立一个活着的皇后。   德妃与宜妃之间的暗流迅速退去,气氛又其乐融融起来。   胤禛感觉到到德妃几次将目光落在这具身体上,却不似对待完颜氏,德妃并没有进行什么提问。   半个时辰后,赏雪结束,各回各宫。   在回程路上,完颜氏保持了与不同以往的安静。   胤禛知道原因,完颜氏终于后知后觉明白了她确实会成为皇子福晋,但要嫁的皇子并非心里期盼的胤祹。   这事没法安慰,更不能挑破,于人于己都不是好事。庆幸的是没发现胤祹对完颜氏有任何特别。   还能怎么办?   如果胤禛以四阿哥的身份撞破内情,定然责怪完颜氏动了不改动的心思。但如今以武氏的身份活着,更能体会秀女们的身不由己。   眼下能做的是看着完颜氏,让她千万别犯傻搞拒婚。   其实,完颜氏犯傻的可能性不高,更要担忧的是胤祯那一头,是不是会没脑子。   胤禛琢磨着是不是要动用宫内暗线。   有个糟心弟弟很烦,十四出问题,谁也说不好康熙会不会搞连坐。   御花园赏景结束,各有各的烦恼。   永和宫内。   德妃等屋里就剩两位嬷嬷,她没有再维持温和的表情,而苦恼地揉了揉眉头。   今天再次相看完颜氏,这姑娘瞧着乖巧,但与十四怕是脾性不和。胤祯喜欢热热闹闹的姑娘,而不是侍花弄草的姑娘。   不合适也没办法。   选秀开始没几天,皇上就来说了意属完颜罗察的女儿成为十四福晋,让多加留意着那姑娘的性情。只要完颜氏没有严重的人品问题,胤祯与她的婚事就是板上钉钉。   康熙还提了一句,十二福晋也定了,是富察氏。   这事得到了苏麻喇姑的赞同,往后她老人家多了一位能悠闲叙话的小辈陪伴。   当时德妃就明白了,胤祹娶马奇的女儿是以成为富贵闲人为代价。如果她对小儿子真的好,就别想着给胤祯加大外戚势力。   “额娘,儿子来给您请安。”   胤祯几乎是踩着点来了,“这天冷得很,您去御花园赏花没有吹着风吧?您要保重身体,为了相看那些秀女怎么不直接叫到永和宫?”   “别瞎担心。亭子都围了帘子,暖炉烧得旺,不会挨冻的。”   德妃感受着小儿子的关心,但并不可能把一批秀女招入永和宫。   今年,与宜妃一起负责选秀事宜。不只给胤祯选福晋,还有其他宗室子弟要选嫡福晋。把人都招入永和宫不合适,她也不想去宜妃的翊坤宫,也就折中定了御花园相看。   这些琐事没必要与胤祯提。   德妃谈及正事,“刚好你来了,额娘正要找你说说你未来的福晋。你……”   “额娘,先听我说。”   胤祯着急开口,他就是为这件事来的。   “刚才,儿子在路上遇上了您召见的那对秀女。儿子向来直话直说,那些人,我一个都不喜欢。”   德妃对胤祯的喜好有所了解,对这句话毫不意外,但心里不可避免的有点不悦。   十四福晋选谁做是凭喜好的吗?先不提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说她怎么可能给康熙做主?   胤祯却没发现德妃的心情变化,“额娘,能不能给儿子选个更好的?毕竟儿子要和她过一辈子的。”   德妃没说好或不好,语气保持了一如既往的温和。“你心里有想法了?说出来听听。”   胤祯犹豫了片刻,还是直说,“前些日子,远远瞧见过马奇家的女儿,儿子觉得她就不错。”   德妃面不改色,继续问:“这话,你没对皇上提过吧?”   “我不敢去打扰汗阿玛。”   胤祯立刻使劲摇头,换做以前他还敢冲动一把,但近一个半月被数理课折磨地有苦难言。   四哥是最初提出要给他加课的人,也不敢忘了汗阿玛哈哈大笑地赞同了。   如果这会去找康熙,会不会被叱责太闲了才有时间想东想西?   假设一言不合又增大数学作业数量与难度,那真是自己挖坑给自己埋了。   胤祯又是毫不吝啬表示他对德妃的信赖。   “额娘,您知道儿子最近课业很重,前段日子一直没顾得上想福晋的事。这会想起来了,第一个想法就是来找您,您对我最好了。有话,儿子当然会与您直说。”   德妃听到没对康熙提及此事,狠狠松了一口气。   随即,她的心情又更沉了几分,这次没有因为胤祯的信赖而开怀。胤祯不敢给皇上添堵,倒是会让她心塞。   “十四,你也十二岁了,该明白一些道理。记住,你是皇子,没有那么多的随心所欲!”   德妃一改往日对小儿子的温和,正颜厉色地说:“你的福晋从来就不按照你的喜好。不只别想富察氏,其他的人也不该想,皇上指谁就是谁。”   胤祯没想到德妃语气如此严厉,一时有点愣住。   德妃看到小儿子的模样,这表情绝不会出现在大儿子身上。   胤祯到底是出生得晚,他出生时,自己已经位居妃位,而后宫也不似早年明争暗斗不断。   早些年,宫里病逝的孩子可不少,就连胤祚也难逃一劫。那会皇上也没能完全掌控朝局,对于后宫的管控力度绝非今日般严密。   其实,很多时候不是后宫女人在相互倾轧,更多是事关前朝的不同派系利益间的斗争。   德妃没有讲起过往,有些事只能是秘密。   这会苦口婆心提醒胤祯,“十四,你汗阿玛不会害了你的,选完颜氏给你做福晋,说明那个姑娘肯定有优点,比如乖巧懂事。现在你还不了解她,相处着就能发现彼此的好,扶持着一路好好生活了。”   胤祯心里还是不得劲。   德妃瞧着更加严厉,“胤祯,你难道想要抗旨?虽然皇上没有下明旨,但也容不得你挑三拣四地选嫡福晋。还是你想被说成是图谋甚大,看中马齐在朝里的本事吗!”   “我没有!”   胤祯瞪大眼睛,这个指责好似直接朝他敲了一记闷棍。   他真没想太多,喜欢富察氏多是看中那张脸,当然不可否认也有几分觉得有个厉害的岳父做帮衬也不错。   “没有最好。“   德妃告诫,“今天的话,你给我烂在肚子里,从此别在想马齐家的女儿。完颜氏的容貌与脾性也是一等一好,你就与她安安心心过日子。”   胤祯到底有些意难平,但德妃的话让他明白无可更改,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儿子知道了。先回阿哥所了,还有一些数理题没做完。“   德妃没有留人,听到数理题又想起大儿子。   这次胤祯没有直接冲到康熙面前去说喜欢哪个秀女,说不定真就是被数理题给弄怕了。   这事,最大需要感谢的是大儿子!   若非老四提议给十四加上数理课,让胤祯被题目搞得头晕眼花,他势必闹出事来。   康熙多疑,胤祯冲动搞出事,永和宫内以及四贝勒府也都得不了好。   德妃叫来冯嬷嬷,“过些日子,武氏要入胤禛的府上,备一些好料子赏赐下去。再给胤禛的几个孩子也都备些新奇物件。”   冯嬷嬷看得懂,德妃是念着长子的好。   之所以给武氏送布料,证明她不是随便选了哪个秀女去服侍四阿哥,而是经过用心选择定下武氏。   真相,冯嬷嬷最清楚,但没必要点破。“要不要给四贝勒也送些礼?”   此刻,德妃是挑些好的给大儿子,可又选不出最合适的礼物。   胤禛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山珍海味,绫罗绸缎,对此四阿哥似乎都没什么偏好。   德妃细想,还真说不上来大儿子的偏好。那人倒是挺喜欢安安静静地处理公务,但这事也送不了。   “天气越发冷了,难得新鲜瓜果。”   德妃最后还是送了食材,也能让大儿子按口味随意烹调。“冯嬷嬷,你挑些新鲜的稀罕蔬果给送去四贝勒府。”   冯嬷嬷领了命,虽然她是已故佟佳皇后的人,但没想过要挑拨四贝勒与生母德妃的关系。   依照佟佳皇后去世前的最后旨意,留她在永和宫就是帮衬着四爷。这些年瞧下来,德妃对儿子女儿是有偏心,但迄今为止没说蓄意冷待大儿子。   然而,也仅此而已。   四爷早就不是小孩,有的母子关系在一开始冷淡了,就没有可能再热闹亲近起来。   冯嬷嬷得了德妃要送礼的旨意,秉着让四爷高兴些的想法,那就在范围内用心选些好物。   如何用心?四爷暗示要武氏进府,那就不妨在给武氏的赠礼上选得更精致些,想来四爷能体会到这份用心。   当日下午,几道圣旨下发。   马奇的女儿富察氏指给了十二阿哥胤祹为嫡福晋,罗察的女儿完颜氏指给了十四阿哥胤祯做嫡福晋。   另有一些秀女入了不同阿哥的府邸,其中就有武氏指入四贝勒府。   武拂衣先收到了圣旨,又接到了一批德妃给的赏赐。圣旨的内容在意料之中,但德妃抬举武氏的礼物是怎么回事?   第一反应,胤禛是不是不老实,在宫里做“好人好事”了? 第十四章   四贝勒府要添新人了,新来的武氏竟然还得到了德妃的青睐。人没到,赏赐就先到。   不久,后院里都知道这件事。   李侧福晋不断地抚摸着凸起的肚子,眼下就希望武格格是个安分的,不要仗着德妃的照拂破坏了四爷后院的安静。   之前悄悄向太医打听,这一胎很可能是男孩。   如今就希望平安生产将孩子养大,两个儿子足以让她在四爷府里的地位稳固。至于将来谁继承爵位,那是走一步再看一步。   宋格格听到府里来了新人,想起当年自己才是第一个跟了四爷的女人。   十多年了,即便生了女儿,依旧琢磨不清四爷的喜好,始终不知道怎么讨四爷欢心。   这次来的新人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模样,但暗暗觉着武氏得到德妃的看中反而是种拖累。   四爷分府之前,宋氏在宫中阿哥所住了许久。   原本也想要讨好德妃来讨好四爷,却没有什么效果。后来琢磨过味来,四爷与德妃的关系不算亲近,也不喜欢后院女眷与德妃关系紧密。   武氏会不会因为德妃也遭受四爷的冷遇?   宋氏默默祈祷推论成真。她没想着害人,就想着武氏别得宠,免得坏了四爷府的安宁。   要说谁最不安,还属于海格格。   海格格入府三年了,其他人好歹还有儿女傍身,但她的肚子至今没有反应。眼瞅着新人又进门了,真不知道明天会是什么光景。   相对来说,福晋所在的石榴院内就平静很多。   因为乌拉那拉氏非常平静,面无波澜地领旨,让手下郑嬷嬷按照规格准备好给武氏的物品。她没自己做主将武氏安排在哪个院子里,还请示了四爷,最终是给武氏选了闲云院。   “福晋,您看?”   郑嬷嬷却吃不准了,“武氏还没近府,风头就起来了。给她预备的东西,是要提升一档吗?或是挫挫她的锐气?”   所谓规矩有前例可循。   三年前府里来了海格格,本来武氏照此安排即可,但永和宫送来的赏赐让人拿不准主意了。   赏赐有新鲜蔬果、给三位小主子的西洋玩具,还有给武氏的布料。   前两种礼物还好说,但给武氏的贵重布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德妃真的看中这位格格?   乌拉那拉氏转动佛珠,对于德妃少有的额外赏赐没有表现什么情绪。   “就当是武氏得了娘娘看中,我作为儿媳更不能与娘娘唱反调。分例不能乱改,多添两件首饰表示我的态度。”   郑嬷嬷暗道福晋可真是大方!   刚刚她说要给武氏下马威,福晋居然还给添首饰?   福晋见状说,“娘娘指来的人想必不会骄纵,嬷嬷是多虑了。”   郑嬷嬷却不得不多想,“万一呢?武氏在德妃娘娘面前乖顺,但进了府就张牙舞爪起来?奴婢懂得福晋一心向善,但也要提防着些。”   “那就等人进来后再说。她出了问题再去惩戒,是我有理。”   乌拉那拉氏没想继续再说,“无需多言,我去礼佛了。嬷嬷即便不放心多看着些,但也要注意态度,我们不能下了娘娘的面子。”   福晋不再多言,一刻不多留地去了小佛堂,开始了日复一日地虔诚诵经。   郑嬷嬷见状心里摇头,却也见怪不怪。   她不是福晋的奶嬷嬷,那位并没有被带入四爷府。   在乌拉那拉氏去选秀前,她被请去做教养嬷嬷。自打认识的第一天起,这位就诚心向佛。   当时,不明白一个小姑娘怎么会那么喜欢佛经。   原本以为乌拉那拉氏嫁了人就会有所改变,却没想到佛祖的吸引力远远高过了四阿哥。福晋日常三件事,处理四爷府内务、照顾儿子弘晖以及礼佛。   郑嬷嬷不懂为什么,只能归结于福晋与佛有缘。   索性四阿哥行事颇有分寸,这些年来四爷府没出过乱子。就希望武氏的到来,不会打破那样的平静。   不论众人怎么想,武氏进府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区别于娶嫡福晋有各种婚礼步骤,一整套流程做下来起码到明年晚婚,被为格格的侍妾择日用一台轿子就从偏门入府就行。   没时间让武氏回江南辞别父母,是在十一月末就要入四爷府。   **   **   冬月二十八日,宜嫁娶。   武拂衣记得清楚胤禛哪天来,却没有提前回府。   她和胤禛不一样,记得谨慎行事。等都等了许久,不差晚一个时辰。   为什么提到与胤禛不同?   原因就是德妃赏赐给武氏的礼物。   武拂衣自问没做过什么事让德妃给予礼物。   又排除胤禛与德妃有母子心灵感应,德妃不可能一见到胤禛魂魄的武氏就有天然好感,那么最大可能就是胤禛借着武氏身体做了“好人好事”。   这就要说一句了。   本以为胤禛会低调行事,现在推测他是在宫内自由发挥,竟然也不先打个招呼,可不就是不谨慎。   苏培盛瞧着四爷与平时一般时间回府,暗忖武氏可能也不会得到偏爱。   于是,一如既往不夹带多少私人感情地问,“主子爷,今天在哪里用膳?武格格今日入府,是否要摆膳闲云院?”   “不必。”   武拂衣拒绝了。她和胤禛很快要第二次见面,两人都不够信任对方,何必假模假式吃一顿饭。还不如自己吃,吃饱了才力气刨根究底。   “让武格格自己用餐。”   武拂衣看了一眼西洋钟,“你再差人说一声,酉正三刻,爷会过去。”   苏培盛暗中把握着分寸。对于新来的武格格,不必优待也不能给其冷遇,谁让武氏可能有德妃做靠山。   闲云院内,胤禛压根没想等那个谁一起吃饭。   别怪他叫那个谁,上次那人没主动报出姓名,那么他又怎么可能主动预备餐食静候同桌而食。   一时辰前,从偏门进入四贝勒府被送到闲云院。   这个院子空置了很久,刚出宫里搬入府后随便逛了逛,没想到今天以截然不同的身份住了进来。   除了带来侍女观霜与王嬷嬷,院子里还给新配了两个丫鬟与两个太监。新来的四人倒也好记,分别是春暖、夏凉与秋果、冬藏。   如今的婚礼在黄昏时进行。   作为格格被指入府,当然不会有婚礼,也没有红盖头红嫁衣。有的就是差不多的入府时间。   日暮四合,今天折腾了一下午,只要是个正常人就会饿肚子。   胤禛让观霜去小厨房做了汤面,这就先热乎乎地吃了起来。   冬天不用山珍海味,在暖屋内吃一顿口味正好的汤面,就是一件令人心情舒畅的事。   自从九月暂居邱家别院,他给武氏带上京城的奴婢进行重新培训。   主要是纠正观霜的一些认知。作为武氏的丫鬟,她要将畏首畏尾与谨慎行事分清楚。   听从主人的指令最重要,可不能似以往不让关窗而非想要去关,更不能让上街买个东西怕东怕西。   效果显著。   观霜已然明白自家格格说一不二,而在小院里就要以格格的命令为主。即便四爷等会有要求一起进餐,那也是之后的事,反正现在不能饿着格格。   天色暗了下来。   前院的奴婢浅墨来通传让武格格自行就餐,并且准备好四爷晚些会来。   观霜松了一口气,四爷不来吃饭也好,格格就不用陪着再吃一顿,让人担忧会积食。   然后,她还是有点茫然,“格格,您说还需要准备些什么东西?下午福晋跟前的嬷嬷说,柜子里的一批绫罗绸缎是德妃娘娘赏赐给您的,您看是不是要就此与四爷说说话,表示您谢过娘娘的恩典。”   胤禛心道说没必要准备什么,非要准备就是把门给守好,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偷听就行。   至于德妃的赏赐,他也是一头雾水。不是说好了低调做事,那个四贝勒究竟做了哪门子“好人好事”,居然让武氏得了德妃的关照?   酉正三刻,武拂衣准时来到闲云院。   进了主屋后,立刻屏退左右,让苏培盛与观霜都出去,房里不必留闲人。   窗外落雪纷纷,屋内炭火正暖。   武拂衣瞧着一身粉红的胤禛,如今他顶着天然去雕饰的脸庞与娉婷婀娜的身姿。   本来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但怪就怪理智过于充沛让人通过皮囊看到了灵魂,就有了一种说不出的违和。   胤禛也再次看到自己的身体站在对面,即便做足了心理准备,可还是有种奇奇怪怪的感觉。   算了,这种色即是空的小事,不计较了。   武拂衣与胤祯两人看向对方,没搞问好寒暄,也不搞沉默战术,直接开口就问了。   武拂衣:“德妃给武氏的赏赐是怎么回事?”   胤禛:“你做了什么好事,让额娘表现出照拂武氏?”   这话问得异口同声,然后开始怀疑地打量对方。   两人都不认为做过特别的事,但德妃已经给了大笔赏赐。说句不好听的,德妃的脑子总不至于被佛祖踢了吧?   胤禛对宫内情况了解得更多些。近期没有闹出什么风波,而这份平静可能就是关键。   他曾经担忧十四为了福晋人选闹到康熙面前,还想过是不是要动用暗线,但当日下午就听闻十四领旨谢恩愿意娶完颜氏为嫡福晋。   由此,立刻推测德妃为什么突然给赏赐。   胤祯心悦十二福晋的事必须瞒得死死的,即便是大儿子也不必知晓,但又要感谢大儿子的功劳。哪怕这份功劳四贝勒是无心为之,事前事后都不知内情。   胤禛狐疑究竟什么能让十四老实。“你对十四都做了什么?”   武拂衣听着这问话的语气,就比审犯罪嫌疑人好一点点,胤禛看来着实不会好好说话。   她似笑非笑反问,“光天化日,宫里又人多眼杂。我人生地不熟,正忙着辨识你给的名单上关键人物,还有审阅刑部公文。你认为我会有闲功夫,对你的宝贝弟弟做点什么?” 第十五章   胤禛被反问讥讽,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控制不当。   从十四以往不靠谱的行事来看,真要质问也该问胤祯又做了点什么,而非责问眼前的人。他理智上明白,但除了对康熙,没有真的向其他人低过头。   武拂衣一点也不着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闲云院的布置,毫不在意胤禛僵住的脸色。   在外看来是武氏被德妃赏识,会受到明刀暗箭的是顶着武氏身体活着的胤禛,更着急的那个人该是胤禛。   半晌沉默后,胤禛先开口了。他不习惯放柔语气,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地补充。   “我是指额娘给了大笔赏赐,可能因为你做了某些事让十四没时间去想有的没的,间接阻止他闹出幺蛾子。你觉得会是什么事?”   武拂衣挑眉,这次胤禛的语气倒是中规中矩。   她却没回答,而抓住重点反问。“幺蛾子?十四在宫内差点搞出事了?说来听听,是不是与选秀有关?”   “先说你做了什么。”   胤禛坚持不先开口,不能让对方得寸进尺。   武拂衣轻笑一声,端起了一旁的茶杯。   “俗话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四贝勒,我愿以此对你,本就没要求你对我低头,只希望你能平视。即便是这样,你看起来还是不太习惯,你没有表达愿意友好交流的态度。不奇怪,生下来就是皇子,没人教过你如何平视。”   胤禛被说中心思,努力维持面不改色。就算如此,对方又要怎么做呢?   武拂衣依旧微笑,“我不怪你,因为你以前不懂。如今遇上了这种陌生的难题,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也很正常。对此,我给你小个建议,有困难克服一下就好。”   这话的语气似乎宽宏大量。   胤禛听了,脸色却不可避免地沉了下来。   有困难克服一下?说得倒是容易,但他是要彻底改变二十二年的生活习惯与处事态度。   武拂衣对胤禛的黑脸视而不见,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动杯盖,悠哉悠哉闻起茶香。   今天双方以哪种态度谈话,从某种程度上决定了未来的合作是否能顺利。   她没想要东风力压西风,但也不想每次都争锋相对又猜忌试探,定下一个和和气气谈话的调子很重要。   想比忍耐力,她奉陪。反正这次不是在潭柘寺,有的是时间相互耗下去。   沉默,开始在室内蔓延。   胤禛的脸色越来越冷,仿佛有把温暖室内给冰冻三尺的架势。   武拂衣毫不在意,非但没有冷脸,笑得越发如沐春风。   有一条泾渭分明的线出现了。   令屋内一半是春日,一半是冬日。一边是自得其乐,一边是自我憋闷。势必有一个人要先开口,而这一开口就是认了对方做得对。   诡异的安静持续了很久。   久到武拂衣直接从袖子里抽出本书看来起来,彻彻底底无视了身边有个人血压在急速飙升。   胤禛被气得够呛,狠狠盯着正悠闲看书的人。   这人居然悠闲到漫不经心用手指玩辫子,他真想抄起剪刀把那头发给剪了!   不对,那身体是自己的。好歹用那身体活了二十二年,身体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他竟然还没有反制的手段,如果自残伤害武氏的身体,对面的老鬼也不心疼,伤痛还是要他来背。   想到这里,浓浓的荒唐感蜂拥而至,反而超过了羞恼愤怒。   很快,胤禛彻底冷静下来。   如果面前的人喊打喊杀,或表露出玉石俱焚的姿态,那相对来说并不可怖,将来只要先下手为强就行。   眼下情况大相径庭,他遇上了最不喜的那类对手。   对方瞧着有礼有节,实则只怕是难缠又狠辣。   即便他将来有一击必杀的把握也没用。因为这老鬼很可能化作附骨之疽,就算死去也会阴魂不散,早就一环一环布置好除之不尽的报复陷阱。   那么现在还争点什么?   其实,对方本来也没提过分的要求,想要的就是富贵悠闲而已。   胤禛深吸一口气,将纷乱情绪都捋平了,终是先退一步开口了。   他面无表情地概括,“你问宫里发生了什么?好,我说。事情很简单,十四看中了十二福晋,十四福晋则是看上了十二弟。以往,十四多有恃宠而骄的行为。我原本担忧他会向汗阿玛直言拒绝完颜氏,幸而此事没有发生。”   武拂衣没想到还有这种狗血在宫内静悄悄地发生,而大量数学题成功占据十四的大部分空闲时间,让他没来得及把事情闹大。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做了一回功臣,把可能会炸了永和宫、十四、四贝勒一系的大雷灭在无形之中。   她想明白前因后果,更加理智气壮,再次直戳胤禛的短处。   “简单点说,是我立功了。而你,对待我这样一个功臣还摆出冷脸。啧、啧、啧,这世道啊——”   武拂衣仿佛很失望,轻轻蹙眉对着胤禛直摇头。   眼神中明晃晃地写着一句话:「原来你是这种不讲道理的四贝勒,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而不如不见。」   胤禛被看得不自在,他知道对方的失望是装出来的。两人之间从无信赖与期待,那就不可能有对应的失望。   理智明白是一回事,被活了二十二年的身体这样带来的冲击感看着是另一回事。仿佛照着镜子,直戳心底深处。   “我……”   胤禛知道理亏了,可要让他如何开口道歉?   他不自然地转移,“现在能不能讲讲,你怎么让十四没在选秀时去捣乱的?”   “我真没做什么,只是定期给十四阿哥补充数学题而已。”   武拂衣简单说起前因,与上次潭柘寺见面有关,为了两人的私下会面推迟入宫给德妃的请安时间。偏偏,十四在德妃面前上眼药,质问亲哥为什么没有早点进宫。   胤禛听到前因,他的脸色淡了下来,但没有再次脸黑。不是不生气,而是对十四的为人处世早有了解,反而没了太大心绪波动。   武拂衣接着道,“十四有脸做初一,凭什么不让我做十五?我提议让十四多学学数理避免脑子不够用,皇上同意了。   我做人很实在,不会只动嘴不动手,于是帮着出了几本数学题让他在知识的大海里苦苦挣扎。这样做,你不认为我在虐待你弟弟吧?”   胤禛当然不至于是非不分,缓缓又补了一句,“或许,你给十四的数学题还不够多。”   该机会把十四不擅长的那些课程都给加倍。   虽然给胤祯与完颜氏的指婚圣旨已出,但正式成亲少说还有四五个月,但愿让十四在知识海洋中扑腾到筋疲力尽,别想有的没的。   今夜短暂对峙交锋后,以别人的狗血感情为开场话题,但十四与完颜氏不是重点。   武拂衣提起新话题,她单刀直入,早就猜到胤禛近期做了什么。   “两个月不见,你之前在潭柘寺要去了那枚私印,用它联络暗探了吧?有没有找到神秘高手能解决我们的身体问题?”   胤禛怎么可能不去找,他最希望能换回身体。   两个月过去却没一点有用的消息。令人不得不怀疑,世上真有能高人施法将灵魂换回来吗?   远的不提,就拿京郊潭柘寺的了澄大师来说,那是皇上亲自任命的住持。   过去几年,与了澄不定期探讨佛法。   可以说见过的和尚中,当数了澄的佛法最为高深。上次在潭柘寺面对面遇见,了澄住持却没有看出这具身体的灵魂有异。   如果一个人连看透灵魂有异常的本领都没有,怎么去相信其人能给出万全地灵魂互换之法?   冥冥之中,胤禛有种感觉,想要换会身体不容易。   如非灵魂交换,他已经葬身狼口,也许互换身体就是活着的代价。   “暂时没有好消息。”   胤禛一边说着一边观察对坐之人表情,发现这位没有露出半点喜悦而是隐隐失望。他的疑心又被消除了一些,对方看来真的想过逍遥在外的生活。   武拂衣至今不改初衷,希望有朝一日能远离京城,过吃喝玩乐的生活。   至于为什么现在不走,不以四阿哥的身份假死?别把康熙当傻子,死了一个皇子他能不重视?   她希望过得舒心,而不是费尽心机躲避追兵。   至于去海外?现在欧洲、美洲是什么光景?海上风浪与船只参数如何?死亡率几何?那都是未知数。   当下,听到胤禛尚未找到高人,对此结果毫不意外。   武拂衣在无限轮回有过一些灵异世界的经历。尽管因为身消道陨失去而所有特殊能力,但知识与经验是抹不去的。   她推测这个时空几乎不存在诡异力量,即便有也很罕见,那意味着真正的高人凤毛麟角,让换回身体的机会变得不可测。   “对外,你用什么理由找道术高人?”   武拂衣认为胤禛不会让情报网直接去查谁会互换灵魂,那样的任务要求未免太惹人生疑。   胤禛认为探子泄密的可能性小,但也要以防万一。   “近些年《聊斋志异》问世,不少人传阅,柳泉居士写的是妖魔鬼怪事。我派人出去打听消息,有没有谁亲身经历过书里的相似情节。如遇上了书中描写道法高人,就请来京城一叙。”   武拂衣赞同,“这招可行,表面上是志怪故事爱好者的行为。真要被皇上知道了,好歹也是一个借口。对了,你有没有派人去找蒲松龄?问问他,在收集故事时是否遇上过得道真人?”   “故事只是故事,尽管已经派人去山东探查,但我认为有回应的可能性极低。”   胤禛头脑清醒,假设作者有特异本领,蒲松龄活了六十岁,怎么会次次科举还屡试不第。   总的说来,目前两人想换回身体的契机可遇不可求,这话题只能暂且搁置。   接下去该说什么呢?   似乎想问的有很多,反而无从问起。   胤禛后知后觉反应想起一件事,他刚刚被这人气得头疼,但至今都不知道对方叫什么。   “你似乎忘了,出于礼仪在交谈前该自报家门,但直到现在你一直都没有报出姓名。”   “我没说吗?”   武拂衣歉意笑了笑,好像是真的不小心忘了。   “对不起,我以为你能推测出来的。你知道武氏叫什么吗?”   如今,女子的名字鲜少为外人所知。   胤禛却必须弄清楚现在的身体叫什么。通过对侍女观霜旁敲侧击,已知武氏唤作芙依。“武氏名为芙依,据说是取自「清水芙蓉,小鸟依人」的意思。”   武拂衣微微颔首,“我曾经借着武氏尸体还阳,而人间因果不会无缘无故,可能因为我与她的姓名读音一致。只不过,同音不同字。四贝勒,假设你不傻,该知道了我叫什么了吧?”   胤禛当然不傻,联系眼前人的行事作风有了肯定的推断。   “李白写得好,‘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如此拂衣,对吗?” 第十六章   “《侠客行》的选段,你背得不错。”   武拂衣轻轻掸了掸衣袖,“恭喜你猜对了,就是这个拂衣,但没有奖励。”   拂、衣。   胤禛默念着,也不知道究竟是真名还是代号。   倘若姓名同音是武拂衣借尸还魂成为武氏的内因,那又是什么关联让他与武拂衣灵魂互换?   这题暂时无解。   胤禛也不再放任多思多疑的情绪作祟,改变不了身体问题,先做些脚踏实地的事。以武氏的身份掌握情报网并不够,因为暗探终究不是光明大道。   他提议,“之前你说不耐处理政务,不妨将部分带回府我来处理。”   “好。”   武拂衣毫不犹豫地答应,却又口风一转。   “只是这不能从根本上改变我不愿意负担的过量工作。瞧瞧十二阿哥,真让人羡慕,约等于是奉旨悠闲度日。其他皇子求也不可求,真是同人不同命。”   胤禛心生警惕,这话是什么意思?   虽然他为自己的安全考虑,希望武拂衣不要贪权,但不代表想让四贝勒的身体成为彻底的闲人。   早就说了,皇子没几个有命做闲人。   胤祹是例外,而其余人没有实权,在京城会生活得有苦难言。   武拂衣继续,“十二被苏麻喇姑抚养长大,是打小就背景不同。四贝勒没有那等富贵悠闲的命,就要自己去争取。   以前我觉着工作满足三点条件,钱多、事少、离家近。如今以四贝勒的身份,对工作的要求得不得改变,钱多、有趣以及让皇上放心。“   外加,有机会就远离京城。   这最后一条重点,武拂衣暂时没有说。   胤禛心中嗤笑,这样贪心的条件怎么可能被满足。   转念一想,面前之人有此想法也未尝不好。权力易腐蚀人心,目前阶段真能让四贝勒远离纷争却又简在帝心也很好。   “你想怎么争取?”   胤禛表态,“我希望不是太过荒唐的计划,你可别被九弟带坏了。”   武拂衣没有评价,某种程度上执意给她送钱的九阿哥挺可爱的,这话也不必说出来刺激人。聊正事要紧,她有备而来,从刚刚翻阅的书中抽出一张纸。   “首先,这要是一件利国利民且皇上不得不支持的实事。其次,它有风险而但又有先例可循。最后,完成它不能局限于京城,推广至全国很有必要。”   包含以上几个要点的会是什么事?   胤禛接过一看,最右侧上方写着天花防疫,从人痘到牛痘,安全种痘突破。   短短十六个字,却让这一张纸变得千斤重。   过去几十年间,清廷一直被笼罩在天花带来的死亡阴影之下。   康熙掌权后,试在八旗之中推广接种人痘,但种痘的风险也不低,一些人扛不住也同样会死。   胤禛迅速阅览,此时无心去想这一笔字翰意神飞又苍劲有力,只想看一看新的种痘法是什么模样。   纸上着墨不多,只给了简单的概念。   如今接种的人痘,是取患了天花者的痘疹残余物。对照来看,牛痘的安全性更高,而顾名思义是取病牛的痘疹残余物给人接种。   牛也会得天花?与人患的天花一样吗?为什么用牛的痘疹来给人接种更安全?   胤禛没能在纸上找到答案。   纸上只写了一些构想,找一个安全的庄园,招一批试种者,以及关键要是有患痘病的牛。   毫无疑问,这件事大胆又危险,可一旦成功就是功在千秋。   胤禛缓缓抬头,有一肚子的问题。   比如凭什么认定接种牛痘很安全,为什么就不是马痘、鸟痘等等?这人又是从何而来,那个世界难道早就没了天花的威胁?   “你接种过牛痘?牛得病与人患病可以相提并论吗?有医术根据吗?”   胤禛挑着重点先问了,其实他想到的问题还不算多。一旦提出接种牛痘的设想,朝堂之上势必有更多问题会蜂拥而至。   这次胤禛没有质疑,就是单纯地陈述提问。   或是心里早有了明晃晃的偏向。武拂衣这只孤魂野鬼对皇权毫无敬畏,很可能来自另一个世界,而在那里早有了对天花的根治手段。   武拂衣没有遮掩来历,但也没有问必答。坦诚是相互的,如今只要挑该说的说就行。   “我出生的时代,据说自然环境中的天花病毒已经灭绝了,所以没有接种过牛痘。没有接种不等于一无所知,机缘巧合,我了解一些相关事宜。“   没有使用抗原、抗体等专业用语,其中的病理原因,以目前的医学体系解释不清楚。不如就用通俗易懂的比喻。   武拂衣说:“牛出痘与人出痘,不严谨地说两种病就像是外表非常相近的双胞胎。接种牛痘,约等于让人的身体见一见敌军的模样,下次人患天花来袭时就能抵御。对于人体来说,牛痘毒性比人痘低,也就更安全。”   安全,这两个字太重要了。   胤禛不可能忘记以长子的年龄明年就要种痘,但弘昐向来身体比较弱,令人担忧他能不能熬得住。   “对牛痘,你究竟有多大的把握?”   胤禛又迅速联想,在交换身体的日子里,李氏是不是找上武拂衣版的四爷希望延迟弘昐的接种时间?   武拂衣看出胤禛的神色变化,“你别多想。我是看了刑部卷宗提到天花案件,认为该把牛痘弄出了,弘昐只不过是这件事中的一个添头。”   “我信。”   胤禛不认为武拂衣会感情用事。此时抛出牛痘计划,可能有其悲天悯人的一面,但更是为四贝勒成为简在帝心的富贵闲人奠定基础。   倘若有人能以更安全的方式成功遏制天花传播,这会是一份大功劳。   康熙对待这样的功臣,只要其人不贪权弄术,绝大多数的情况下都会给予优待。   尽管皇子去搞天花防治,在外看起来是走了一条危险又不得实权的道路,但不可否认为国为民的大义所在。   古话说,圣人论迹不论心。   武拂衣不在意别人如何解读她的初衷,反正推广牛痘接种对她、对胤禛、对百姓都有好处。   “目前,我做了一些调查,有九成把握确定此间流传的天花病与我所知的一致。”   武拂衣有备而来,先要确定不同时空是否病体相同。很遗憾,以清朝的医疗手段无法检验病毒,那就只能通过表现出的症状去确定。   这时,曾经经过的挑战任务经验成了宝贵财富。对比记忆中的病症记录,与太医院给出的脉案完全一致。   天花病大致分为三类:   轻型多为无疹或少疹。普通型则有典型症状,比如如高热、从丘疹变为水疱又演变为脓疱。   假设脓疱能逐渐干燥,慢慢脱痂而体温下降,那就是熬过去了。但还有重型病,全身脓疱会迅速大面积融合,伴随高热出血症,那往往难逃死劫。   面对这样来势汹汹的病症,很久之前大夫们就开始想应对之策。   清朝使用的人痘术其实由来已久,大致能溯源到唐宋。在明朝年间形成了一定规模,而康熙掌权之后下令推广。   这能从医书中得到证实。   明朝嘉靖年《痘疹心法》、明末医案专著《寓意草》、清初《三冈识略》等等都有提及人痘法,并且说明了它们的利弊。   人痘术在几百年的流变中渐渐趋于成熟,从早期浆法到旱苗、水苗法。前些年,俄罗斯人也慕名而来,向清廷请求京城学习人痘术。   换言之,如今朝廷认可接种人痘预防天花,只是推向民间时无法覆盖全面。   原因多种多样,既是担忧人痘的风险性,也因为接种者的财力提出要求。   接种人痘,约等于是进行了一场弱化的天花感染,根据不同接种方法不同而风险有高有低。   且不提百姓能不能有钱种痘,单说从接种到直至出痘就有很多细节问题。   谁去种痘?谁去照顾接种者?如何确保去照顾的人不被传染?是不是能有单独辟出的房间供隔离直至出痘?   如果牛痘能大幅度降低接种风险,也就是从源头上降低了接种会遇到的各种困难。   当然,这些事不是武拂衣几句话能成的。   让所人们相信牛痘的效果,这事别说一个阿哥了,连皇上也会被要求拿出证据。   胤禛再听完简述后,已经倾向于弄出牛痘。   但要搞牛痘试种就要远离四爷府,至少要去京郊。显然,这与最初计划暗中接管现在的部分刑部政务发生了冲突。   这是不是故意将他支走呢?   抬眸看到武拂衣面无波澜,并没有表现出让他必须去庄子的态度。   当下也讨厌起自己的疑心甚重。一时半刻却改不了,那是二十多年宫廷生活形成的本能。   本能改不了,但人能够慢慢改变习惯。   胤禛想试着去相信两人真的能合作愉快,认真考虑起要如何一步步推广牛痘。   “找到病牛是推进具体实验的前提,但在此之前还需要一个‘动机’。将来,皇上一定会问四贝勒,为什么会想去做前无古人的实验?虽然圣人论迹不论心,但汗阿玛考验儿子时却是论迹又论心。这个动机,一定要足够完美。”   “我不了解皇上,你有什么建议?”   武拂衣问得诚恳。她很有自知之明,论了解康熙一定不如胤禛,所以才有合则两利。就来听听四阿哥计划。   武拂衣谦逊地端正坐姿,洗耳恭听,就差在脸上明写「打算怎么坑爹?我看好你哟!」   胤禛:这期盼的神色,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 第十七章   虽然胤禛主动提出为研究牛痘制造一个顺理成章的动机,但否认蓄意坑骗康熙。   利人利己、利国利民的事怎么能叫骗,最多就是有一点点隐瞒而已。   很快,就把借口给编出来了。   “弘昐明年要种痘,四贝勒作为阿玛关心长子种痘的安全,那会是最好的由头。”   胤禛说,“因为那与汗阿玛当年关心阿哥们的情况相似,而你要做的就是让汗阿玛想起那种感觉。”   武拂衣:“具体说说。”   胤禛回忆:“当年,我六岁和三哥七岁,我们被安排到一间屋子内种痘。汗阿玛每天下朝都会来隔着门与我们说话,让我们不要害怕。那个月,他不论多忙,每天都来。”   虽然时间过去很久了,但仍旧清晰记得那时的感受。   记得康熙在门外提起的出痘后让御膳房做好吃的点心,也记得康熙挑选奏折上的杂闻趣事给他和胤祉听,甚至记得自己与不怎么往来的三哥聊着悄悄话。   那时觉得康熙真的是好阿玛,也觉得不熟悉的三哥多了几分亲切,但人长大后发现有的事不得不变。   胤禛微微垂眸,掩去了眼底的怅然。   “将来,当汗阿玛问起研究牛痘的动机,你就与他聊聊当时种痘的事,但要注意不能流于表面。”   他就随手举例,“比如提到了皇阿玛说等我和三哥出痘就给莲子汤喝,现在你对提及时要增加自己的想法。像是多少用量的莲子汤更合适中年人,像是哪种口味适合幼儿。”   武拂衣心领神会,“从莲子汤讲起,对中年人的用量是为皇上的健康考虑,而给幼儿的口味是为弘昐考虑。   这就将四贝勒对父亲的孝心与孩子的慈爱都包括了进去,还能表示爱护孩子的精神是传自皇上。你这招,妙啊!“   胤禛没多少被夸奖的喜悦,这是不断揣摩康熙喜恶的结果。而做儿子的,那般仔细地琢磨父亲,真是好事吗?   曾经也羡慕过太子。   以前太子与其他兄弟不一样,活得够肆意,而父皇对他足够予取予求。   武拂衣打量胤禛,这人记性够好的,就是不知道是记恩多一些还是记仇多一些。   “瞧你的脸色,是不是还有半句没说的?可不能给半吊子的提议,你让我在皇上面前提四阿哥小时候种痘的事,当时你与皇上的相处状态如何?”   或许是因为记得太清楚,胤禛并不喜欢回忆过去。现在为了牛痘计划成功,有的事不得不说。   “早些年,我不太会忍耐,基本上有仇当场想报。胤禟剪秃了百福的狗尾巴毛,我敢立刻抄把他的辫子给剪了。这件事,你应该已经知道。”   武拂衣点头,她听胤禟提过了。“类似的事,有很多吗?”   “不算少。”   胤禛以一句康熙的话来概括,“戒急用忍,是汗阿玛在我十二岁那年赐给我的箴言。”   当年被训斥的起因,是与三阿哥胤祉为谁该得到一本古籍善本唇枪舌战了一番。   康熙得知后,将两人都责骂了一顿。   训斥他们都已经十二三岁,是到了准备娶妻的年纪,该成为独当一面的皇子,怎么可以再随心所欲。弟弟不尊重哥哥,哥哥也不照拂弟弟,都是不像话。   胤禛说着前因,现在回头看引起争执的起因真就是微不足道,却让他与胤祉被骂得狗血淋头。   “比起三哥,我被训斥更多。汗阿玛让我好好反省,不要再喜怒不定,时刻记着戒急用忍。”   武拂衣暗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胤禛看上去是变成了少言稳重的模样,但骨子里的脾性就不好说了。   话说回来,回到天花种痘上。“也就是那次,你和三阿哥在种痘时培养出来的一些兄弟情,淡了下来?”   胤禛轻轻点头,没什么好遗憾的,那是或早或晚的事。   “一旦汗阿玛聊起种痘,那你也势必要提到胤祉。你懂的,兄友弟恭是皇上想看到的,而能说出小时候的那些相处场景,足以说明四贝勒还记着三哥的好。”   当然,在给出研究牛痘的动机时,不能只谈情感起因,也要谈一谈经办政务的影响。因为康熙是父亲也是君王,就要考虑到他不希望儿子太过感情用事。   “以弘昐种痘为起因,随后就要说审阅刑部卷宗时又看到天花相关案件。罪案性质恶劣,那坚定了四贝勒要去找更安全的种痘法。”   胤禛说完了合情的前因,接着需要合理的方式将思路引到牛痘的方向上,那就是合情合理都有了。   “给。”   武拂衣把这个合理的方式预备好了,她将随身携带的那本手札递了出去。“看看这一页,青牛神力的故事。”   胤禛接过旧手札。之前在两人沉默对峙时,武拂衣无视了他的黑脸就是在悠闲翻阅这本东西。   手札纸张早就泛黄,更有虫蛀小洞。   翻开,一些字迹模糊了,还隐隐散发着一股霉味。这手札看似年代久远,至少是明朝年间的东西,还存在严重缺页的问题。   “你伪造的?”   胤禛翻开着古籍,说的是问句,但语气很是肯定。想要搞牛痘就出现一本与之相关的古人手札,没有这样巧的事。   武拂衣坦然点头,“对,我伪造的明朝孤本手札。看看编得怎么样,有没有破绽要改进。”   胤禛瞧着手札扉页上的名字《天问录·卷二》。   以这种编号来看,是有备无患为将来的胡编乱造做准备,随时能再出续集或前篇。   这次关注的故事青牛神力,其中的主角青牛就是老子骑的那一头瑞兽,出自老子骑青牛出函谷关而得道升仙的传说。   话说青牛随着老子得道,也会不时返回民间。   大概在宋朝末年,某个小镇有青牛显灵。它乍一看有点可怖,因为腹部长满痘。   后来天花病来袭,人们却发现但凡虔诚感谢青牛的乡里乡亲,都在可怖的痘症中毫发无伤。   众人猜测,之所以会看到长满痘的青牛,是因为青牛提前吸走了会令人丧命的痘症病气,那是一种舍己为人而泽福苍生的精神。   “神仙显灵,着实可笑。如果仅仅凭着一本古籍就去研究牛痘,不符合四贝勒的做派。”   武拂衣思路清晰,伪造明朝手札是第一步,接着要上第二步。   “作为皇子相信神迹,反倒落了下乘,白瞎了皇上多年教导。四贝勒肯定不会有这样的错误。”   明明是死而复生的人,却说着丝毫不相信神迹。   胤禛觉得有点荒唐,但这不是重点。   他明白了接下去要做什么,“皇子信青牛显灵是愚昧,但可以有一探究竟的想法。比如调查养牛的人群,在面对天花来袭时,是不是没有严重发病的患者。”   “就是这样。传闻的背后或许会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揭开了玄之又玄的面纱,真相就是某种科学原理。”   武拂衣知道口说无凭,有关奶牛场的调查要做得细致一些。设计调查问卷,摸索接触过患牛痘病的挤奶工与免疫天花病之间的关系。   好消息是调查的样本不难获得。京城多权贵,他们的日常膳食中多有食用新鲜牛乳。   京畿之地势必能找到不少养奶牛的庄户,就从那里开始第一步调查。如果半途遇上患痘症的奶牛,正好能买回来作为实验材料。   计算时间,还有几天就要进入腊月。   腊月一到,进入准过年状态。腊月中旬择吉日,皇上带头官府一起封印。直至来年的元宵节,有一个月不必上朝。   派人去各处农庄调查,倒是无需顾忌官府封印与否,而更多似考虑天寒地冻对行路的难度。   “现在距离封印还有大半个月。”   武拂衣给胤禛选择,“这段时间,你想立刻去北郊的庄子上做准备工作,还是先等年后的初步调查结果?”   武氏顶着被德妃看中的传言入府。不看僧面看佛面,至少不能让人在外过年节。   武拂衣也想让胤禛年节时留在府内。   如今很重视春节,俗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   她对宫廷年礼流程与规矩知之甚少,未免出现不必要的失误,有必要让胤禛做个师爷给参谋一番。   “等年后再去。”   胤禛从六月末离开四贝勒府,万万没想到五个月后以如此姿态回家。   “我想留一段时间,一来为了解清楚朝堂情况。另外……”   胤禛话到嘴边顿了顿。另外想做的事,以武氏的身份来说也着实尴尬。   武拂衣立刻懂了,“你是想多见一见孩子,而且李氏的预产期也近了,希望能看到她顺利平安生产。”   胤禛点了点头。身体互换,他不只担忧失去以往的身份与权力,也忧心四贝勒府的女眷与孩子们会如何。   今天入府,从配给闲云院的侍女太监口中打听出一些消息。   这些日子贝勒府一切如常。近几个月,四爷加强了给女眷、孩子的诊平安脉次数,其他没有发生特别的事。   没闹事就是最好的消息。   胤禛并非不知好歹,心中明白武拂衣已经称得上人品贵重。   假如这人自私自利就会不顾别人死活,不去承担成为四贝勒的义务。   武拂衣不会阻止胤禛去见妻儿。   如果胤禛一点也不关心后院,那才要提高警惕。对妻妾子女都没半点挂怀,这样的人过于冷血,绝不适合成为合作伙伴。   “你想留一段时间也无可厚非。”   武拂衣只提一点,“你现在以武氏的身体活着,将来还有一段时间要去庄子上跟进牛痘研究。因此,要如何去见孩子,其中分寸,想必你懂。”   胤禛要求不高,更不想图惹是非。他不会顶着武氏身体特意去其他院子看孩子。   “以往,府里每逢初一、十五会聚在一起吃饭。而明天早上,武氏第一次给福晋请安,其余人应该都会到。这样一来,我能看上几眼孩子们也就够了。”   “好,这样可行。近来,我请了几位不同大夫问诊。等明天就把近三个月让大夫给后院众人平安脉的备份都给你。”   武拂衣早有准备,“你的书房有医书,也许你会看脉案。如果发现他们的诊断有矛盾点,及时告诉我。”   胤禛再次暗叹这安排的细致周到。   此刻,他郑重其事地看向武拂衣,终是说出了鲜少对人说的两个字。“谢谢。”   “行了,不用谢来谢去。俗话说大恩不言谢,但愿我们之间不要发生俗话的后半句。”   武拂衣估算着时间,也快到戌正时分,说人话也就是晚上八点。明天早上四点不到要起床,她想睡满八个小时,即四个时辰。   胤禛正想着俗话的后半句是「深恩几于仇」,那种事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没来及表明态度,看到武拂衣非常自然唤苏培盛准备洗漱用品,这是彻底无视了屋内还有自己这一个大活人的存在。   武拂衣回头,见到胤禛脸色有些许尴尬。   “怎么了?你觉得我不该睡在这里?还是觉得我会在半夜把你一脚踹下去?”   “你想多了。”   胤禛掩去尴尬,今夜同处一室是为了演戏演到位,而有些事只能习惯习惯就好。   “那就好。”   武拂衣保证自己能迅速入睡,而不在意边上躺着谁。   以前隔着一扇门,被丧尸、鬼怪围困时为了保持体力充沛该睡就睡。现在只要旁人不作妖,她做不来半夜误杀的事。   不过,明天一早发生点什么就不好说了。   自己天不亮必须醒来上朝,如果看到身侧的人睡得安稳,是不是会恶劣地把人叫醒,搞一把有难同当呢? 第十八章   人,养成习惯要多久?   胤禛以武氏的身份活了四个月,让他不用在寅时就起床。不知不觉,他已经不会在天不亮就自然醒来。   今夜难以入睡,因为身边多了一个人。   尽管在宫内选秀时已经要习惯四个秀女住在一间房,但毕竟是四张不同的床铺,不似如今是躺在一张床。   屋内黑灯瞎火。   仅有廊下灯笼,透过窗户纸带来一丝微弱光亮。   胤禛轻轻侧头,其实看不清一臂之隔的武拂衣。   这人比他早睡了半个时辰,然后没再发出一点响动,像是有着沾枕头就熟睡的本事。   死过一回,就能拥有这种特长吗?   胤禛闭起眼睛,但睡意迟迟不来。   只能开始思考刚刚读完的伪造手札,《天问补录》被武拂衣故意弄出缺页少字的模样。   现有五十二篇故事,多是近乎灵异志怪的描写,比如哪里发现了某某异兽,哪里又有某某神奇植株,内容荒诞似山海经。   然而,荒诞不经的文字是否潜藏了某些秘密?   正如从青牛神力能引出牛痘,其他的短篇又能引出什么呢?或者,其他的都是胡编乱造?   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还没睡够,毫无预兆地忽然感觉后脖子一阵冰凉。像是突然置身于数九寒冰中,将温暖熟睡的人直接冻醒。   胤禛倏然睁眼,只见武拂衣已经穿戴整齐地站在床边。   他半点没能察觉到对方何时起床,这人真像鬼一般没发出丝毫响动。   武拂衣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玉佩重新系回腰带上,刚刚特意把玉佩伸出窗冻了冻,给胤禛用来做「寒玉闹钟」。   “你醒了,是不是有点感动?久违的早起感,而且是在四贝勒府的早起感,这种状态让你觉得很亲切吧?”   胤禛深呼吸,再深呼吸。真是活得久了,什么事都有。被人拿冰一样的玉佩冻醒,是二十二年头一遭!   即便小时候在宫里学规矩,阿哥们要早起去上学,那些叫起的太监们至多就像公鸡叫一般一遍又一遍催促。   现在被人故意冻醒,谁会脑子有病会为这种事感动?!   “我真的谢谢你!”   胤禛说完,发现无法表示出愤懑的气势,因为躺着说话不得不仰视武拂衣。   “不客气,有福同享。”   武拂衣就当是被由衷感谢了。   “挺遗憾的,我没能做得更好。今日在寒风中的朝会,无法让你感同身受了。”   武拂衣半点不怜惜胤禛。   如果她可怜胤禛,谁可怜她每天在乾清门外风雨无阻上朝的辛苦。等过了年,必须尽快借着搞牛痘的名义逃了上朝的苦差事。   胤禛心知肚明,这是要他有难同当。看在上朝着实辛苦的份上,不和武拂衣在把他故意冻醒的小事上计较。   “你记得让苏培盛备些热羊奶,在车上稍微喝几口,暖暖胃也是好的。”   “有劳关心,我不会亏待自己的。”   武拂衣需要的不是羊奶,而是睡觉睡到自然醒。   偏偏习惯是个可怕的玩意,这几个月上朝给上的,她的自然醒居然变成了天没亮的时间段。   终于等到了今天,能把被迫早起的郁闷还给胤禛。   武拂衣觉得格外神清气爽,出门的脚步也轻快了些。   看来她也不能免俗,会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另一个人的痛苦上,把胤禛冻醒的感觉真不错。   胤禛目送武拂衣离开,后脖子上的那股凉意似乎久久不散。   被这样一折腾,没法再睡回笼觉。默默确定一件事,人品贵重与行事乖张毫不冲突,真就能同时出现在武拂衣的身上。   既然醒了,起床想一想研究牛痘该派出哪些人手,这件事需要慎重。   等天亮后,今天还有一关要过,要给福晋去请安。   胤禛努力做足了心理准备,不就是对着乌拉那拉氏卑躬屈膝,他可以演得好。   *   *   早膳过后,胤禛来到了乌拉那拉氏的院子。   他有意提前了一些出发,但发现自己来得不算早。   宋格格带着女儿茉雅奇来了,海格格也已经到了,就剩李氏与弘昐还没出现。   “给福晋请安。”   胤禛走进屋内,这一屋子的人他都认识,这些人却不可能再认出他。   落在这具身体上的目光非常陌生,有探究有打量,唯独没了往日的恭顺。   胤禛来到乌拉那拉氏的跟前,真到了屈膝弯腰的这一刻,终是发现思想准备做得再多也没用。   哪怕面上不露破绽,内心终究做不到平静无波。   在宫里备选时,给各宫娘娘请安就当孝敬长辈了;给阿哥格格请安,就当是彩衣娱亲。此刻面对乌拉那拉氏,再也找不到自我安慰的借口,可再多憋屈只能往肚里咽下去。   “免礼。”   乌拉那拉氏没为难人,很快就叫了起。   她似是关照地说,“武氏,你昨夜伺候四爷也累了。先坐吧,等李侧福晋到了,人齐了之后,你再进茶。”   乌拉那拉氏说着,指向了右侧第一个空位。   胤禛看向那个空位,并没有立刻坐过去。   如今,以左为尊。   以往在四贝勒府中,福晋居中央位置。   左边坐着李氏,不仅因为侧福晋的身份,也因育有一子。而右侧第一位是宋格格,其后是海格格。   今天座位的安排却发生了变动。   左侧首位还是李氏的,座椅空着,人还没到。   宋格格带着女儿茉雅奇从右侧挪到了左边,是排在了李侧福晋的位置后面。   右侧方向,首位空着,而海格格坐在末尾。   海格格最早到了,听到福晋重新安排位置,面上就露出不悦。   这是将后院里头生育过孩子与未生育的女人给分成了两队。好,这件事她认了,她是没孩子,但凭什么要向武氏低头?   福晋却说德妃娘娘关照武氏,那么海格格也该懂得分寸。   海格格憋着气坐到了后排。   她就等着武氏来,这会双眼直直地盯着武氏的动作,倒要瞧瞧这人会不会心安理得地坐在自己前面。   “多谢福晋赐座。”   胤禛却是退了一步,低眉顺眼地说,“事有先来后到的规矩。海姐姐比奴婢早入府,奴婢愿于其后一位。”   乌拉那拉氏面不改色,也瞧不出是高兴于武氏的懂规矩,或是不悦于武氏对她的安排有反对。   “武格格不愧是被娘娘看中的人,你说得倒也不错。既然你有心谦让,那就这么办。”   乌拉那拉氏看向海氏,语气平淡,“海格格,你换到前面来吧。”   海格格蹭地站了起来,立刻坐到右侧第一把椅子上,却没有多少争赢了的快意。她的排位一会一个样,根本不是自己说了算。是福晋指定的,也是武氏谦让的。   海氏无法怨怼福晋,只能对着武氏斜了一眼。哪怕这人识相,也别想自己给她好脸色看。   胤禛无视了海氏不加掩饰的埋怨。   海氏向来如此,脸上藏不住太多事,性子一点都不稳重。   让人有点意外地是福晋的做法。   虽然德妃看中武氏的风声流了出来,但福晋应该明白先来后到的规矩。海氏早入府三年,与武氏都是格格,没道理让她向初来乍到的武氏低头。   这就是一场福晋针对武氏的试探。   胤禛似不经意地打量乌拉那拉氏,只见她左手手持一串佛珠,脸上一如既往没多少情绪。   福晋真像是出家人。从大婚的那天就有此感觉,这些年她生了弘晖,却依旧没占太多烟火气。   又偷瞥了一眼弘晖。   弘晖一张脸白里透红,虽然只有四岁,但已经有模有样地自己坐好了。安安静静的,没有过分依赖福晋。   这与宋氏身边的茉雅奇不同。三岁小女孩,正悄悄伸出一只手拽着宋氏的衣角。   胤禛的目光又回到福晋身上,其实早就知道乌拉那拉氏是个有城府也有手段的人,只是以往很少见到她用。   不知道出于哪种原因,可能乌拉那拉氏真的是与佛有缘,这八年她真是一心向佛。哪怕是对亲生儿子弘晖,也没太多的热情。   今天,福晋倒是出手了,来了一招试探。是为确定武氏的性子如何,有没有仗着德妃偏爱的名头就放肆。   胤禛早就决定以武氏的身份活得低调些。   当然不可能与谁去争排位,也不理睬海格格,而是安安静静地坐到了末位上。   就在此时,李氏终于到了。   “哎呦,这是都到齐了。”   李氏挺着肚子走路很慢,带着长子弘昐进门。“宋妹妹、海妹妹,你们倒是比往日都来得早,反而显得我贪睡。”   “侧福晋,这话就冤枉人了。”   海氏有意把李侧福晋的注意力引到武氏身上,“奴婢不是故意早到。谁没个好奇心,这不是想早些看到新来的武妹妹。”   宋氏不似海氏,只对李侧福晋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一声招呼。   李氏没有去接海氏的话,她极快地扫了一眼新来的武氏。眼神微暗,这出水芙蓉的样貌着实不错。   想着,下意识摸了摸肚子,立刻就不慌了。府里总要来新人,自己要做的就是养好弘昐与肚子里的孩子。   李氏不接海氏的话,直接给乌拉那拉氏行了礼。“给福晋请安,让您久等了。“   “说了多少次,你有身孕不用行礼。”   乌拉那拉氏极快地叫起了李氏,没让她挺着肚子弯腰。“快坐,别累着。没来迟,是大家都早到了。”   李氏本就没怎么弯腰,顺势搭着身边侍女的手站好。   一步步走向座椅,她走得极稳,也不管是不是速度有点慢。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她要小心为上,顺顺利利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   乌拉那拉氏没有一丝一毫不耐,等着李氏稳稳落座,她才开口说话。   “今天主要两件事。一来,大家与武格格认识一下。武格格昨日入府,从今往后就是一家人了。”   紧接着,乌拉那拉氏话锋一转,变得严肃。   “旁的话,我不多啰嗦。只重申一遍府里的规矩是安分守己,切莫有害人之心。只要规规矩矩的,平时有什么短了缺了就来找我。合理的范围内,绝不会亏待各位。”   没多训话,示意郑嬷嬷把茶端给武氏。   既然人都到齐了,让武氏给福晋敬一杯茶,就算完成了并不复杂的格格入府流程。   胤禛端着茶托,小指轻触了茶托上的茶碗。这茶水温度刚刚好,不冷不热。   从最末位走向了福晋。走得目不斜视,但能感觉到落在身上的隐晦探究打量的目光。   下一刻,路过海氏身边。   安静的屋内忽然响起一道冷哼。   “哼!”   海氏看到武氏从身侧走过,想着自己独守空房很久了,又联想到四爷昨夜在武氏房里歇着指不定有多少柔情蜜意。这会她到底没忍住,是对着这人的背影重重一哼。   胤禛脚步不停,低垂的目光却多了一丝冷意。   海氏真是无理取闹又欺软怕硬。她凭什么不满,即便是刚刚的座位问题,那也不是自己惹出来的,而是福晋的安排。   这人来了府内三年,不说私底下怎么样,表面上的规矩居然越退越回去了!   *   *   乾清门外,早朝比以往延迟了一炷香。   在没有温度计的日子只能靠体感,这会气温估计跌到零下五度。   严寒阻止不了露天上朝。康熙不提退朝,众人也只能顶着寒风,继续给皇上汇报工作。   武拂衣猜测势必一撮官员会希望康熙如果是昏君就好了,那样就能日日不早朝。无奈康熙并不昏聩,只能在不友好的工作环境中自找乐趣。   想着这个时间点,胤禛该顶着武氏的身体去给四福晋敬茶了。虎落平阳,龙困浅滩,几乎能断定他一定会遇上些不顺气的事。   今天回府,不妨“关心”胤禛遇上了哪些倒霉事,说出来也让人开心一下。她能给出一个保证,绝对不会笑,毕竟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 第十九章   海氏的一声冷哼,让本就安静的屋子气氛瞬间僵硬。   乌拉那拉氏立刻冷下脸,“海格格,你的规矩呢!你在哼什么?是不满意本福晋接受武格格的敬茶?还是不满意皇上与德妃娘娘的指婚?”   海氏没想到福晋居然会为了武氏当场发作自己。   她立刻砰地跪了下来,决不能被认定是不敬宫内的皇上与娘娘。   “福晋明鉴,奴婢就是、就是……”   海氏着急忙慌地解释,“奴婢就是鼻子不舒服,绝无半点不敬之心。奴婢知错,奴婢甘愿受罚。”   事实当然与此截然相反,那是经年累月的怨气堆积到了一起。   海氏扳着手指就能数清楚今年见四爷的次数。   九月以来,除了初一、十五的聚餐时能见到四爷,其他时候连人影也摸不着。   根据打听到的消息,四爷偶有在福晋房内歇一晚,或是晚上和怀孕的李侧福晋说说话,最近都在前院休息。   不由哀怨,为什么四爷不来瞧她一眼?   她所求不多,给她一个孩子就好。等啊等,四爷没来她的院子,昨天倒是去见了武氏。可不就是只闻新人笑,不听旧人哭。   今天,福晋又搞了一出座位调动的安排,竟然叫她给武氏让位。这样一来,她瞧武氏是横竖不顺眼。   蠢!   李侧福晋与宋格格都向海氏投去隐晦的嘲笑眼光。   要说海氏入府三年了,怎么就没学得乖觉一些。   福晋一般不会无缘无故罚人,但对故意挑衅的从来没手软过。   福晋说要守规矩的话音刚刚落下,海氏居然还敢冷哼,这人的脖子上是长了个摆设吗?   海氏哼谁?可不就是直接打了福晋的脸。即便海氏瞧不惯武氏,也不能在这一时半刻发作。   乌拉那拉氏没有放人一马,当场就让海氏禁足。   “还有十天就是腊八,眼看新年越来越近。海氏,我不希望你把这股莽撞冒失带到新的一年。从今天起,你禁足十天,每日抄写心经百遍。”   “奴婢遵命。”   海氏只能低头认罚,心中的不忿却更强了。都怪武氏,要不是她入府了,怎么会有今天这一出。   胤禛微微垂眸,暗暗记下了这一笔。   手上的动作却不能停,中规中矩地继续给乌拉那拉氏敬茶。“请福晋喝茶。”   乌拉那拉氏接过茶杯,脸色又温和下来。但仅仅沾了一下茶杯边缘,并没有真正去喝。   喝与不喝都没差别,只要完成流程就行。她颜悦色地赏出一支金簪,“武格格,起身吧。愿你早生贵子,为四爷开枝散叶。”   “谢福晋赏赐。”   胤禛双手接过金簪,一模一样的簪子他早就见过三次。   福晋送礼都不带变化,早前给李氏、宋氏、海氏的见面礼也是一模一样的簪子。   这簪子做工不精致,也就胜在用金足够实在。假设哪天沦落在外,靠它也能换一笔救济费。   乌拉那拉氏不管别人怎么使用金簪,这就讲起了今天的第二件主要事务。   “很快就是腊月,给各处的年礼、府里的年节物品都要准备起来。李侧福晋,你身子重,今年别操心这些杂事。宋格格,由你多担待些。武格格,你新来乍到不妨先多看看,往后也要出一份力。”   这番安排一出,被点名的三人都应了好。   李氏本就没想在今年争权,一年不操办内务没什么问题,她不会因小失大让肚子里的孩子受累。   宋氏欣然接受,平日里等不到四爷,能帮着福晋处理一些内务也好。   这些年相处下来,对于福晋的处事作风多少也算了解。只要守着规矩,福晋几乎不会故意为难人。   胤禛压根没想以武氏的身份经手年礼送往。福晋虽说不爱管事,但这些年也没有纰漏,正常情况下不会出问题。   反正最后年礼清单都会呈报给四爷。届时,可以私下问武拂衣要礼单来核查一番。那老鬼应该会毫不犹豫给出吧?   世上的事,却不可能让谁都人人满意。   海氏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紧帕子。   谁都有安排了,可为什么漏掉了她?禁足的期限是到腊八,之后她也是闲着。   “福晋,奴婢也愿为您分忧。“   海氏主动请求,“腊八过后,各类杂事堆在一起。奴婢可以做些什么?”   乌拉那拉氏却摇头,“还是身体重要。你这鼻子不舒服的毛病,在冬日里容易反复。等明年开春暖和些,说不定你的病情就能痊愈。今年冬天就好好养着吧。”   海氏并非真的鼻子不适。算是听懂了,福晋故意晾着她,叫她好好反省。越想却越生气,凭什么到头来就她一个人落不得好?   她和福晋尼姑似的性子不一样。被指给四爷,她想要得宠有什么错。李氏、宋氏不也是一样,要是一点都不争,怎么会有孩子。   尽管心里怨气加深,但表面上不敢再外露。   海氏规矩地谢过福晋的恩典,表示会在冬天好好养病。   乌拉那拉氏不置可否,也不多留众人。一如既往,事情说完就让大家各回各处。   等众人都散了,唤来郑嬷嬷。   “近两个月留意着些,海氏的脾性急,她嘴碎几句倒也罢了,但李氏的产期就在正月,可别闹出新年一开头的晦气事。接生产婆、奶妈都要查得仔细些。“   “奴婢一定会盯紧些,让李侧福晋顺利生产。”   郑嬷嬷斩钉截铁保证,这些年她看得出来福晋是真心奉行祸不及幼儿。   她可以拍着胸口说,福晋从未在孩子的事上动过手脚,别说主动做,就连被动做也没有。   郑嬷嬷想到这里,更是由衷赞美。“福晋,您是真的菩萨心肠。这后院里的人遇上您,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行了,你去办事吧。”   乌拉那拉氏听着这种夸赞面无反应,握着佛珠回了内间。所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苦海无边,何处能是岸。   **   **   早朝终于结束。   武拂衣与与身边的官员简单寒暄几句,就快步离开了紫禁城。走得快些,身体也能暖和些。   今天暂时不去刑部,而要去一个比较特别的地方——查痘署。   不是皇上派了新任务,而是昨日听了胤禛的建议,为牛痘推广做准备要找一个特殊部门了解情况。   清初设立查痘章京,顾名思义是稽查天花病症的官员。   那与太医院无关,而由一群武官组成。侦查京城及周边地带哪里有天花爆发,将病患运送到指定的荒僻地点隔离。   近些年,随着康熙推广人痘接种,京城不再有大规模天花病发。查痘章京也就成了清闲差事,如今挂职在兵部之下。   这会要去调查历年的天花病爆发与隔离档案,瞧一瞧数据中有没有养牛庄园的记录。   “四弟,稀客啊。”   胤禔在兵部理事,有些意外会在这里看到四阿哥。   “你怎么来了,是不是刑部有那起案子有武官涉案了?查清楚了吗,可别冤枉了好人。”   武拂衣正要去借阅历年痘疹的资料,听到直郡王的语气就知道他心有不悦。   这会已是深冬,但初秋的那个结还没解开。   九月初,京城疯传四贝勒灭杀狼群时的翘勇善战。传闻中还与直郡王做了武力值对比,大有踩一捧一之势。   当时,胤禛判断直郡王可能会咽不下这口气,也许会搞一场单挑比斗。   或是胤禔知道流言是索尔图放出来,蓄意挑拨他与四弟的关系。只要他挑衅老四,也就是无意中把人往太子方向推。   为了不中套,单挑比斗迟迟没有被发起。但私底下两人单独遇见时,直郡王的态度时不时有点阴阳怪气。   “大哥猜错了,我不是为刑部的案子来,是去问查痘章京要些历年的天花病卷宗。”   武拂衣说得坦坦荡荡,“我家的弘昐明年到了种痘年纪,但他的身体生来就不太强壮。这会去查查历年痘症的爆发情况,瞧着是不是能推迟些再种。”   话到此处,武拂衣还主动邀请胤禔,“大哥家的弘昱过两年也到了必须接种的年纪,还有我的几位侄女不知有没有接种的打算?不如一起去查痘署看看?”   胤禔没想到四阿哥是为天花一事来了兵部,居然还邀请他一同去看历年资料。   四弟这态度好的,让他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瞬间也没什么怼人的兴致。   家里都有要操心的孩子,没必要在这上面呛声。   他家的嫡长子弘昱身体也不强壮,而种痘不是十成十的安全,更别提给女儿们接种是不是会在身上留疤。   “我手上有军务要办,就不陪四弟了。你慢慢查。”   胤禔没同去查痘署的想法。去了又如何,他也不是大夫,难道还能给变出一种安全的接种方法?   武拂衣退让一步,让胤禔先走。   瞧着直郡王远去的背影,也不知道将来牛痘问世后,这位会怎么看?是不是哀叹错过了某种机会?   将来尚远。   当下仔细研读卷宗,把调查问卷搞出来才是正事。   武拂衣准备今天早点回府,将部分卷宗交给胤禛,他该进入工作状态了。   于是,这一天四贝勒比往日回来得早了一些。   苏培盛心中震惊,偷摸着瞥了一眼东边。   不对啊,太阳没在东边落下,主子爷怎么就提前回府了?   说是提前,实则是正常下班时间。只是对勤于政事的四爷来说,这种正常就有点不正常了。   “木箱,你去捎给武格格,别太招摇。告诉她,爷一会就去。”   武拂衣说着指了指身后马车上的木箱,意思是让苏培盛亲自去送。而自己要去一趟书房,将后院众人的脉案备份取出来,昨天说好也给胤禛捎去。   “嗻。”   苏培盛面不改色,心里却也忍不住暗叹了自己竟然也有判断错误的一天。   四爷强调把赏赐送去时别太招摇,是把人放到心上。真是万万没想到武格格瞧着恪守规矩,但仅仅用一个晚上就把四爷迷住了。这手腕,着实让人叹服。   武拂衣瞧着苏培盛,这位定然想歪了。   木箱内哪是赏赐,分明是一摞摞的避痘档案。胤禛必须加班加起来,不准闲着,真相就是这么冰冷无情。 第二十章   苏培盛不敢耽搁,招呼最得力的两个下手就把马车上的木箱给搬下来,朝着闲云院的方向抬了去。   至于武格格怎么就能如此迅速地获得四爷的青睐?反正他作为太监,这辈子是搞不清楚那些男女之事。   不管心里想什么,手脚依旧利索着。   苏培盛领路,走在青石幽径中。   嘱咐手下尽量控制脚步别发出大动静,力求不声不响完成四爷给武格格赏赐的任务。   这时,侍女桃红去领了配给海格格的取暖木炭,正往回走就隔着树影重重瞧见苏培盛三人的背影。   她多留了个心眼,偷偷跟了几步,确定三人是向着新来的武格格院子去了。   苏公公带人抬着木箱,那也就是四爷给武格格赏赐了?也不知木箱里是什么东西。   桃红不敢多跟,怕被发现了说她不守规矩。   匆匆赶回海棠院,然后一五一十地将刚刚的发现告诉了海格格。   “砰!”   海氏听到四爷给武氏赏赐,从早上起积攒的一肚子邪火直冲天灵盖,想也没想就把手里抄经的笔给仍在了地上。   毛笔落地,墨汁渐了开来。   侍女碧绿见状,暗道桃红真是多事。   今天,海格格正因为新来的武格格被福晋罚了抄经,这会何必再哪壶不开提哪壶。   碧绿一边捡起毛笔,一边还要劝海氏。   可不能让海格格大发脾气,否则最后倒霉的还不是自己这般做下人的。   “格格,您别动气,不值当的。”   碧绿劝说,“您入府三年,也瞧见了四爷向来冷情。四爷给武格格赏赐,就瞧着德妃娘娘的面子给她一些礼遇。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海氏的脸色稍霁,但也只好一点点。低头瞧见桌上的经文,每天罚抄一百遍心经的惩罚,让她憋气不已。   “桃红,木箱多大,你瞧清楚没有?”   海氏追问,“你就没跟上去听一听,苏培盛把什么送去闲云院?”   桃红哪敢近距离跟踪苏公公,除非她不想在四爷府做事了。   “回格格的话,苏总管带着人也没说话,奴婢不知其中具体装了什么。木箱长宽与高度都是三四尺左右,可能是用来装绸缎之类的。”   那样大的樟木箱子,也不能是装金银珠宝,不然也赏得太过了一些。   海格格听着赏赐是绫罗绸缎,心里的那股气依旧没有消除。   她被福晋责罚抄书,武氏却被四爷送礼物。人比人,可不就是要气死人。   碧绿瞧着海格格脸色不断黑沉,她也没再多劝。   劝得再多,海格格听不进去也是白搭。说句不敬的话,今天的责罚是海格格自找的。   白天就不该对武格格冷哼。   早上换座位的安排是福晋做主,这事本就不由武格格决定。   即便海格格再不忿,也不该当场发作武格格。她凭什么发作?要宠没宠,要位份没位份,更没有孩子傍身,那会跳出来,不罚她罚谁。   海氏还在气头上,没有息事宁人的想法。   “桃红,你给仔细注意着闲云院的动向,不论那里有什么情况都要告诉我。”   “是。”   桃红答应得快,但也有点为难。她能怎么盯着武格格?   也不可能蹲人院门口,最多也就是问问厨房四爷是不是在闲云院摆饭,或是留意苏公公的动向推测四爷是不是在那里过夜。   **   **   闲云院。   胤禛并不意外苏培盛带来了一只大木箱,其中应是从查痘章京处取来的天花爆发卷宗。看来武拂衣的行事速度很快,争分夺秒地想要开始牛痘研究。   “武格格,这是主子爷给您的赏赐。”   仅仅一夜之隔,苏培盛对武氏说话的语气就有了微妙变化。   “您瞧,距离晚膳只有半个时辰。是否吩咐厨房加几道热乎菜?汤水之类,正能暖胃。”   后半句的内容,苏培盛一般不会多嘴问,即便对着福晋也是说不得。   此时,他自认窥见了四爷与武格格之间的一见钟情。   索性也就给卖个好,暗示四爷最近晚上喜欢喝暖汤,今天说不定会在此用餐。想来以武格格的手段能够体会到这份暗示。   别人不了解,胤禛怎么可能不知苏培盛的行事风格。   这家伙的脑子是不是被注水了,不然怎么一天天尽是胡思乱想。   “有劳苏总管了。”   胤禛压根没理会苏培盛给的提示,“让厨房加两个菜,青椒虾仁与糖蒸酥酪。”   什么?   苏培盛差点以为耳朵不好使了。   他给的暗示是四爷最近喜欢喝热汤,武格格居然要求加一个辣菜一个甜点?   胤禛好整以暇地坐着,丝毫不认为点错了,这就是自己想吃的。   等一会武拂衣如果留下吃饭,有想要吃的菜,完全可以自行加单。厨房很快就能做出来,那还是热乎的。   “好。奴才这就去通知后厨。”   苏培盛瞧着武格格毫无更改的模样,真是被搞得一头雾水。   难道是自己提醒的不够明显?或是武格格恃宠而骄了?更有甚者,辣口与甜口才是四爷真正喜欢吃的?   很快,半炷香也不到。   武拂衣稍作清理,换了一身便服来到闲云院,就见观霜候在了门口。   “给四爷请安。”   观霜隔着窗远远看到院门口来人,她就动作麻利跑出来,声音响亮地请安。   武拂衣瞧着观霜,这人还真是被胤禛训出来了。   她的反应与其说是请安很积极,不如说是给内室的胤禛传递信息,诸如「四爷来了,格格你要准备好。」   “起吧。”   武拂衣让观霜与苏培盛都不必跟着,“你们在外歇着就好。”   进屋,她先与胤禛提正经事。   “名单列好了吗?派哪些人去京畿之地饲养奶牛的农场?”   胤禛一早起床就早想此事,拟定了一份名单。   “总共五十人,两到三人结成一组,再由他们自己选帮手组成调查小队。那些人春节要在旅途上过,需要走私账补偿一笔丰厚年礼。”   纸上的内容挺简洁,就写了姓名、所在哪个旗,少数身上挂着闲职。   “具体说说吧,这些人为什么让你看中了?”   武拂衣不可能仅凭名单决定人选,这会是要自掏腰包给调查活动经费。   尽管四阿哥的私库财产是由胤禛前些年积攒的,但现在却不由他一个人决定想花就花。   当然,这次让胤禛给出人选,也另有一层深意。   借此来看出胤禛的用人风格,顺带摸查他在八旗中的人脉,哪怕只是其中一小部分。   胤禛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问,也心知肚明这份名单会暴露点什么,更好了准备名单上的人不可能全部被武拂衣被选中。   他还是面不改色地说,“那就一个个讲。”   两人严肃谈着此次对派出的人员有多方面的要求。   一来要耐心细致,二来要能深入民间。因为要仔细询问一群养奶工,谁家奶牛发过痘症,哪个人又被牛痘病传染过,每个细节都很重要。   这些人不全出自在胤禛被封入的镶白旗,其他七旗零零散散都有一些。   名单上的人员还有一个特点,在京城里连一朵水花也翻不起,主要就是避人耳目不引起不必要的关注。   “如今养着奶牛的农庄多为权贵所有,那些权贵分布在各旗。要调查庄子里的奶牛是否出过痘疹,在没有汗阿玛命令的情况下,不得不走些私人关系。”   胤禛指的私人关系不是四贝勒与农场主人有关联,而是去调查员能与各个农场沾亲带故,方便交流问事。   武拂衣颇有耐心地一一记下。   虽然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但这些人事关系并不方便落笔成书,以免落于旁人之手。   说话间,时间过得飞快,仿佛眨眼就到饭点。   苏培盛在外面一直候着,瞧着差不多到了晚膳时间,壮着胆子敲门问。“主子爷?晚膳准备好了,您看在哪里用?”   胤禛只说了一小半名单上的人员背景,冷不丁听到苏培盛问话,几乎下意识要说等一等。   以往在办公时最不喜被打断,苏培盛从前是不敢敲门问是否用餐。看来这几个月,这奴才已经改了一些习惯,是谁给他的胆子?   武拂衣先一步迅速应答,“那就摆膳吧。”   瞧了一眼窗户,看天色到饭点了。   对她而言,能准时安稳地吃饭是要珍惜的幸福。有关调查员名单又不是十万火急,理所当然可以先放在一旁。   胤禛的话卡在嗓子口,只见武拂衣无比自然地站起来,准备去外间用餐。   这人至于这样迫不及待走向饭桌吗?晚饭就那么重要?不能等一等,它能比这手头的工作还重要吗?   武拂衣只觉锋芒在背,回头对上了胤禛无声的责问目光。仿佛她暂停工作,就如同做了负心汉。   她就说吧,一个人在前院吃饭比较爽,可以无所顾忌。今天也就是时间到点了,想着别来来回回折腾。   “你不饿?不想吃?”   武拂衣似乎说得诚恳,“你早说啊,这种小事上,真不用勉强。要不你先看着避痘的档案,等我去前院吃好了,一会再来?”   胤禛心道这不就成了他独自辛苦工作,武拂衣在前院吃香的喝好的,那绝不能有。“不,我现在就吃。”   武拂衣瞧着胤禛,这态度一瞧就不是真心认可到点吃饭是一种幸福。   忽然想到了什么,又上上下下打量胤禛。   这人不只是吃饭要跟上,运动量也要跟上。不能让这身体柔柔弱弱的,最好是跑三公里不带喘的,那才能更好地加班加点干活。   胤禛被瞧得不自在,本能地觉得有不太好的事要发生。   武拂衣联系实际情况,在府内不适合让胤禛顶着武氏的身体练跑步,那要等人去到庄子上再说。至于在闲云院内能先做起来的基础锻炼,不必发愁,有很多可以借鉴的先进经验。   武功秘籍就别想了,每个世界都要讲基本法。   她看第十八套广播体操就很好。学生一届接着一届,练过的,都说好。   胤禛被看得忍无可忍,终是压低声音说,“你想用我的身体,做些什么奇怪的事?!”   “没什么,先吃饭。”   武拂衣平静地走出了门。广播体操的事,怎么能叫奇怪呢?那是国家专业人士综合多种运动原理设计的,一版一版精心改良后的强身健体法宝。   今晚就教。   也不知道胤禛的领悟力怎么样,要教几遍才能把动作给做标准了?希望别太蠢。 第二十一章   一顿晚膳, 吃出不同滋味。   武拂衣保持了食不言的习惯,细嚼慢咽却又不拖沓。   一筷子一筷子地夹菜。不挑食,荤素得当;不贪食, 也就吃了七分饱。   四爷府的伙食还是不错的。   在她成为四贝勒后, 提供了一些烹调上的建议。厨子们都拿出了一百二十分的诚心,将菜式改良地符合她的口味。   反观桌子的另一侧。   胤禛不能说是味同嚼蜡, 但吃得总不太得劲。   工作到一半被打断,又有强烈预感饭后会发生点什么,哪怕是吃着他特意点的青椒虾仁也有些不是滋味。   由此足见一顿饭好不好吃, 菜品很重要, 心情也很重要。   等到用餐结束, 苏培盛被唤了进来。让他安排人手将撤盘清桌, 将偏厅清理干净。   苏培盛有些闹不明白房内的情况。   今天的晚膳有武格格让厨房加的菜, 她却兴致不高。反而, 四爷瞧着神清气爽。难道真是武格格委屈了自己, 所加之菜都是四爷喜欢的?   没人给苏培盛解惑。   胤禛吃完了就返回内室,准备继续谈工作。   “不急。”   武拂衣按照自己的节奏来, 刚吃完是要听故事放松一下。   “先说点别的。你早上给福晋去请安,情况如何?”   胤禛正欲用工作驱赶不好的预感, 谁想又被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丝毫不愿想回忆早上的请安, 那是一遍遍提醒他给福晋屈膝卑躬的事实。   武拂衣怎么可能让胤禛沉默了事, 有此一问就是想听听他的憋屈故事。当然了,面上要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武氏顶着德妃看中的传言进府, 今早的请安不可能风平浪静。哪怕你不在意遇上点什么, 但也该明白不能让无辜之人成为借刀杀人的牺牲品。”   所谓无辜之人,就是府里的几个孩子,还有李氏肚子里的胎儿。   胤禛终是没有继续保持沉默, “进入腊月后,各家为过年迎来送往,京城难免鱼龙混杂。年节里有几天,你与福晋都要进宫过节,这段时间孩子们都留在府内,需要多派些人手照看孩子,还有李氏。”   想了想,胤禛还是把福晋禁足责罚海氏的始末说了出来。   “海氏心性不稳,指不定被谁一挑唆就会生事,也找人盯着些她。”   “行。”   武拂衣不苟言笑地应好,却已经脑补了上午一幕幕热闹的场景,没能瞧现场还真是有点遗憾。   话说回来,如今海氏针对胤禛,她没意见。但凡事要有底线,不能伤及无辜稚子。   闲话之后,两人再次投入对于牛痘调查者名单的梳理中。   这一谈,时间不知不觉就过了戌正。   眼看今夜不能睡满四个时辰,但总不能连三个半时辰也没有。   武拂衣果断叫停,“名单上的剩余六个人,等明天再议。”   胤禛继晚膳后再次被掐断工作进度,“你就不能迟一会再睡。”   “可以啊。”   武拂衣确实没想现在就寝。   胤禛狐疑,这人竟然如此好说话了?   武拂衣将名单藏好,朝胤禛勾勾手指,示意他一起站起来。   “你说得对,我可以迟一些睡。请珍惜接下来的时光,我特意挪用睡觉时长,只为让你这具身体活得健康一些。”   胤禛听得云里雾里,饭前的那股不祥预感冒头。“你想干什么?”   “我不是说了,让你活得健康。”   武拂衣说得一本正经,“身体是工作的本钱。你算算,有多久没有锻炼身体了?现在让你拉弓,你能拉得开吗?让你挥刀,你能挥几下?”   胤禛没想到成为武氏还要被问骑射功夫行不行。   此刻,严重怀疑武拂衣的动机。这是真的关心他的身体?不,这更像是在意一头牛是否健康,以便于它更好地耕地劳作。   本欲置之不理,但转念一想,说不定老鬼真有养身秘法。   “有什么好的提议?”   胤禛也不知道该不该有所期待。   武拂衣煞有介事地说,“提议好不好,全看人能不能良好执行。我有一套延年益寿的功法,若你每日坚持六遍,保你腰不酸、背不腾、走路更有劲。”   胤禛半信半疑,“真的?”   “这有什么好骗你的。我们那里管这套功法叫做……”   武拂衣当然不会直接说那是第十八套广播体操,“它名为《十八金仙炼体秘术之人界版》。”   胤禛听到这个名字,越发觉得不靠谱。   “十八金仙?《封神演义》我也读过,书中元始天尊门下是十二金仙。”   “你也说了,你看的是普通活人写的话本故事。像是鬼神之事,不是活着的普通人能搞清楚的。”   武拂衣说得头头是道,还反问,“你不觉得,我在这方面更具有权威性吗?虽然我不敢说见过的鬼比你吃过的盐多,但鬼神之事上总比你懂得多些。”   胤禛无法反驳,这歪理说得挺对。理论上,老鬼比一般活人更懂奇诡之事。   “行了。别疑神疑鬼,功夫练了就知道好不好。”   武拂衣说着就去打开半扇窗户,先让空气流通起来。   她瞧了一眼胤禛的足部,“刚好,你穿得不是花盆底,布底鞋更便于活动。今天先学几节动作,之后你练习时再注意袖子、裤腿是不是便于伸展。”   说做就做。   武拂衣就先来了预备节,原地踏步走。   既然给了它金仙炼体术的雅称,就不能喊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的拍子,随口编造了一套穴位口诀。   “气始足下,涌泉着地。双臂摆动,始见平衡……”   武拂衣丝毫不觉得尴尬,她自顾自地将广播体操动作以标准姿势做了出来。一节接一节,从原地踏步做到了伸展运动,又到了扩胸运动。   亏得苏培盛与闲云院的侍女、太监都谨遵规矩,不是候在外间就是在仆从房呆着,谁也没有透过半开半掩的窗户往主屋窥探。   此刻,只有胤禛一言难尽。   他近距离看着原本的身体摆出了奇奇怪怪的动作,横看竖看都不能将此与金仙功法挂上钩。   武拂衣做完前三节,回头问:“动作要领与发力点,我都说明了。如果没有不清楚的地方,你就来一遍,让我瞧瞧学了多少。”   胤禛:……   他真的找不到合适的言语,武拂衣越是说得认真,他越是觉得场面很荒唐。   “我……”   胤禛试图组织语言,拒绝这样古怪的动作。   武拂衣却容不得胤禛说不,“怎么,你的记忆力是和鱼一样差吗?还是你承认不善骑射的特点刻在灵魂里,并且有趋于严重的架势,让你退化到连简单的炼体术也完不成了?”   胤禛被当面讥讽,脸色阴沉下来。   反正没有旁人,也没必要继续维持白天给福晋请安时的演戏。他不是真正的武氏,这老鬼还真敢一言不合就责骂。   “哎呦,你还敢不高兴。”   武拂衣指向自己,“忠言逆耳,你懂不懂?我是在牺牲睡眠时间帮你强身健体,你居然敢嫌弃,应该叫苦的人,是我。你有什么尴尬的,我用四贝勒的身体都练了,你顶着武格格的身体为什么不能练?做人,拜托要讲点道理。”   胤禛仿佛被打了一巴掌,又被给灌了一碗糖水。   巴掌疼不疼,糖水会不会把他呛着,武拂衣都是不管的。反正,这会反话、正话都叫这老鬼说了。   话已至此,胤禛也没拖泥带水,但他提出一个要求。   “行,我练,但你也答应一件事。这个金仙炼体术,有朝一日让我的兄弟们都给练起来。”   胤禛总觉得武拂衣教出这套功夫有看他笑话的心思。   虽然没有证据,但直觉就如此坚信着,这功夫绝不会是真的金仙炼体术。那么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能把兄弟们都拉下水就好了。   武拂衣听到这个要求,差点嘴角一抽。   想象一下,迎着朝阳阿哥们与格格们列队站好,一起跳广播体操的场面。怎么说呢,那画面太美,差点让人笑出来。   “有道理,好想法。”   武拂衣同意了,“这件事,我记下了,某天一定会如你所愿。”   胤禛得了保证,也不继续别扭矫情,真的原地练起了十八金仙炼体术之人界版。   一边原地踏步,一边还念着刚刚听到的口诀,“气始足下,涌泉着地。双臂摆动,始见平衡……”   武拂衣面容严肃地看着,时不时纠正胤禛的动作姿势,心中却暗道好家伙!   胤禛居然她胡编乱造的口令都给背了下来,一字不差。   这是不是意味着,有的人嘴上说着嫌弃,其实内心也挺诚实地期待着广播体操的功效?   类似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直到腊月初十。   除了初一去福晋房里休息,武拂衣每天晚膳后几乎都来闲云院。   一方面与胤禛拟定派去各个养牛农庄的人手安排,另一方面监督他学会了第十八套广播体操,更是每天天不亮就将人冻起床。   接连十多天,胤禛重新养成了天不亮就醒的习惯。区别与以往是去上朝,如今他是用武氏的身体早起练功。   按照一天三次,每次两遍的量,没想到这套被吹嘘是金仙炼体术的奇怪功夫还真的有些用。   胤禛觉得身体真的比以往要精神,而且也少了伏案工作后的肩颈僵硬。   他确实有一堆要完成的工作。   将武拂衣捎来的历年避痘档案都翻阅一遍,找出其中与养牛农庄有关词条。   此次派出的调查队要着重走访这些农庄,询问天花来袭时,养牛户们的得病情况。   调查队的最终名单确定了。   不出所料,胤禛发现名单上不全是他最初提到的五十个人,删减了八位。   武拂衣也给出了原因,那八人在年节期间主观上不愿意离开京城,而更希望陪伴家人。   这个理由有几分真几分假?   胤禛就当做它是真的。至于武拂衣是否蓄意安排自己的人手,有的事难得糊涂。   人选既定,武拂衣设计了有关牛痘与天花的调查问卷,让这些人分头上路去侦查。如果一切顺利,最快在元宵前后就能收到第一波反馈。   忙碌没有到此为止。   腊八过后,春节其实就是开始了,四贝勒府迎来送往的礼单都需要四贝勒过目。   武拂衣必须了解宫内过年的各种注意事项,那都需要胤禛不错漏任何细节地说清楚,这一堆规矩是容不得出错。   某种意义上,繁文缛节比政务还要令人厌烦。   在每天晚上不断学习中,终于熬到了腊月十七,钦天监推演得出这一天是今年皇上封印的吉日。   皇上封印,各处官府也要封印,通俗点说就是大家放假了。   ‘啊,今天是个好日子……’   武拂衣没能忍住,尽管她也想稳重,但还是在心里唱了起来。   直到来年正月十六,有一个月的时间不用上朝了   虽然不上朝不意味闲下来,还要去宫里与康熙一起写福字,以及操办各类年节事宜,但放假总是令人愉快。   起码不用天不亮就起床,太感人了!   武拂衣觉得如果某天康熙改变上朝时间,往后推迟两个时辰,她都能诚心说一句皇上圣明。   “四哥,你今天瞧着气色不错。“   胤禟刚去给宜妃请安,这会出宫就遇上四哥。   发现今天四哥眉宇间有显而易见的轻松,他琢磨着是不适趁着四哥心情好就能聊点事。   武拂衣客气几句,“九弟,最近可好?有些日子没见到你了。”   九阿哥的身上没爵位,也没得正经差事,换句话说就是不用天天上朝。   正因如此,胤禟有大把时间去经商。   这点却不被康熙所喜,认为这个儿子没做什么正经事,但胤禟本人喜欢。   哪怕喜欢,其中还是有许多不足为人道的苦楚。   同为阿哥,以年龄论,跳过二哥太子,从老大到老十,只有九阿哥被跳过了封爵。   十阿哥都得了贝子封号,做九哥的却没有。外面人怎么看?那些官员会怎么想?生意上的对手又会怎么做?   胤禟也明白,他就是被康熙有意打压了。   若非上有亲哥胤祺是贝勒,自己又与八哥、十弟关系都不错,那么在京城这个捧高踩低的地方,即便是皇子也会活得憋屈。   当下,胤禟讪讪一笑。   他被问起最近如何。生意依旧兴隆,没有什么亏损,但确实有件待完成的事没做好。   “四哥,弟弟给你赔个不是。”   胤禟说起九月初他赶着上要给四哥送礼的承诺。   “秋天在潭柘寺,弟弟承诺了在过年前把河蚌与玉米种子给你送去。玉米种子在南边找到好几种,改明就送到四哥府上,但那三角帆蚌……”   当时,胤禟拍着胸口保证是小事一桩,但真去操作了才知道其中的困难。   三角帆蚌对于温度与湿度都有要求,不能太热不能太冷,也需要定期接触水源。   如果捞出来不放水缸里而是干的装箱运输,要保证它抵达目的地时还活着就有路程距离的限制。   “十月里,还能捕捞三角帆蚌,但把它运到京城就有困难了。”   胤禟了解走水路与走陆路的不同情况。   “今年冬月很冷,前几天货到了京城,我一看都成死蚌了。水产贩以往很少运活的三角帆蚌来京城,头一回做也没经验,给搞砸了。”   经验都是在失败中累积的。   损失了这一批三角帆蚌,水产贩子有了心得。   这东西远距离运输要放在水缸里,还要给它足够的空气。需是乍暖还寒时候,冬末初春给送来京城。   胤禟一通解释,虽然客观原因充足,但到底是他把事情给办砸了。当时信誓旦旦说要送礼,结果没能将礼给按期送出去。   “无妨。”   武拂衣不意外这种结果。   以现今的运输条件,搞送活物将南货北调本就存在一定者损率,但她也不了解具体会折损到哪种程度。   “运输不易,进贡给汗阿玛的荔枝要保持口感也是极为困难。九弟让民间商队来运河蚌,遇上的麻烦定是更多。你也别自责,这次没能送来,下一次选对时间就好。”   武拂衣不是说虚话安慰胤禟,讲的是实情。   送贡品的队伍起码能在官道上一路通畅,地方上也不敢搞出索要好处否则就不放行的事情。   民间商队却不同。路上是否会遇到盘剥,车马船只是否要给人让路等等,那些因素都会耽误运输时效,损失的都是钱。   “四哥,你说得可太对了。”   胤禟心有触动,世上大多数人觉得他赚钱快,难得遇上一个人知道他赚钱难。   别以为有皇子名号傍身做生意就能通行无阻,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比如江南漕帮就是会阳奉阴违的。   胤禟再一次觉得四哥真是面冷心热,否则怎会体谅他的不容易。   “弟弟保证,三角帆蚌一定能给四哥运来。新一批就在元宵节后发出,这次不会再被冻死了。”   武拂衣没说信不信,“这东西,我也不是急要,九弟不用为紧赶慢赶而焦虑。说实在的,比起河蚌被准时送到,有一件事更值得去做。”   胤禟竖起耳朵,“什么事?”   武拂衣表示,“请九弟让商队仔细记录,哪些河蚌在哪处被捕捞最易存活,哪种情况下会容易死亡。河蚌存活与天气变化、水质清浊的关系等等,越详细越好。”   胤禟回过味来,“四哥,你要河蚌,不是为了吃而是想养?”   “算是吧。”   武拂衣暂时不多言,这事成与不成需要较长的时间去验证。   胤禟不知道河蚌有什么好的,那模样不能说是丑陋不堪,也就是毫无美感。   甚至不如养一只乌龟,乌龟养在水缸里还有点禅意。但是四哥想养就养吧,谁还没点古怪嗜好。不,四哥的嗜好不能说古怪,该说品味独到。   两人走出东华门,话题也从河蚌转向了人。   胤禟提起了一个老熟人。“听说隆科多要回京了,四哥应该也收到消息了吧?”   八月,木兰围场发生狼群围攻皇子事件,皇上给出的调查结论是噶尔丹残部作祟。   当时,隆科多负责安全警戒,因为失职被夺了旁的名号,只剩一等侍卫的头衔。他被康熙责令留在木兰围场,要求他继续查根究底狼群发狂有无别的隐情。   小半年过去,从夏天到冬天,新线索迟迟没有出现。   隆科多查没查到与噶尔丹残部之外的因素,恐怕只有康熙知道内情。要不就是一无所获,就是康熙认为始作俑者说不得。   反正武拂衣与胤禟都没听到围场传来新进展。   作为狼群围攻的受害者,不可能傻等消息,也都是自行派人去查了。   无奈武拂衣错过了最佳时机。   八月,她与与胤禛互换身体,双方都没对方身体的记忆,也就无法调动暗线马上追查。   九月里两人碰了面。   胤禛拿回了指挥暗线的秘印,但等到探子抵达草原距离事发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月。   一个半月,如果加害者有心去做,足够抹去残存的蛛丝马迹。因此,探子没能传回有价值的新发现。   且不说狼群的事是不是有其他人参与,隆科多此次回京应该不会再走了。   即便不能官复原职,但他也会争取留在京城。只有留在京城,才有重新被重用的可能性。   “在弟弟看来,他也就是沾了佟家的光。”   胤禟内心不愿隆科多复起,要不是那人疏忽职守,怎么会差点引起木兰围场的惨剧。   武拂衣却明白,康熙不会将隆科多一直放逐在木兰围场。   “八月里,隆科多犯了大错,汗阿玛也没有把他身上的职位一撸到底。那人被留在围场四五个月了。这会要过春节,他只需上书一封希望为佟家祭祖,汗阿玛素来宽仁,岂会不让人回来。”   康熙是真的宽仁,还是顾忌佟家与皇室的关系,这怕是三七之数。   胤禟也知道隆科多一旦提出祭祖,康熙多半会应允。且看隆科多要祭拜的是谁,就能理解皇上为什么不便拒绝。   隆科多的祖父,是康熙的外祖父。   他的姑母,是康熙的生母。   他的伯父佟国纲,在与噶尔丹的战役中英勇战死。   他的姐姐嫁给康熙,病重去世之前被封为皇后。孝懿仁皇后也就是胤禛的养母。   有这样一串的亲属关系加成,隆科多只需在奏折里痛哭流涕,康熙如何不被勾起对已故亲人们的追忆之情。   说句冷酷的话,活人与死人没得比。   尤其在帝皇心中,活着的人难免有私心变数,但死了的都是安分美好回忆。   木兰围场发生狼群袭击事件,隆科多作为守卫统领是有责任。   但说到底四阿哥与九阿哥都还活着,还活得活蹦乱跳的,那么隆科多借着家族光环庇护,他身上的罪责就会被时间淡化。   不论武拂衣与胤禟是否愿意,至少在康熙没有打算彻底清算佟家之前,隆科多作为他那一辈里最出挑的,或早或晚会重掌实权。   说曹操,曹操到。   这头正说着隆科多可能几时回京,出了宫门就瞅见隆科多从另一头下车。   “奴才给四贝勒、九阿哥请安。”   隆科多上午刚回京城,只稍稍整理仪容就赶着进宫。   说是打理自己,却也搞得颇有心机。乍一看胡须拉茬,眉宇间是止不住的疲惫感。   “免礼。”   武拂衣瞧着隆科多,他一幅不辞辛劳的模样还真是恰到好处。面圣时仪容不整可能被治罪,这人是踩着刚刚好的线。   隆科多本想着尽快进宫,与皇上表明他的忠心耿耿。虽然近几个月都没查到新线索,但他真的有好好办差。   不曾想在宫门口遇上了两位狼群袭击事件的苦主,正好趁势表达一番歉意。   “奴才有负两位阿哥的期盼。四个多月以来,哪怕把木兰围场翻了一个底朝天,也没有发现新的犯案凶手。”   隆科多先声夺人,他极快地认错是为了取得谅解。   “日查夜查,毫无所获。奴才想到两位阿哥曾经受的伤,越发寝食难安。唯有聊表心意送些药材补品,还请两位笑纳。”   事实上,隆科多送出的礼物绝不止药材,也不是今天才想到要送。   早在八月末,去避暑的大部队回京。   武拂衣前脚踏入四爷府,后脚就有隆科多家里的管事送来了问候礼。   第一次,她做主收了。说起来是伤员被问候收了探病礼,也当是给佟家面子。   随后三个月,隆科多的管事依旧锲而不舍地一次次送。   武拂衣却没有再要,让苏培盛全都给婉拒在门外。   那些礼物代表的意思发生了变化,不能用伤病问候去解释,而是隆科多想要四贝勒表态。   隆科多的用意不难推测。   因为他的失职导致四阿哥与九阿哥遇险,想要重谋实权,那么就要先取得两人的谅解。   这事,武拂衣认为没必要主动成全隆科多。她从胤禛处了解了以往隆科多的做派。   胤禛对隆科多欣赏不起来。首先是因为那次狼群围攻导致灵魂互换的局面,其次就是那人的品性算不得好。   对阿哥们都没几分尊敬,不是说表面上失礼,而是骨子里的那种以佟家人自居的傲慢。   这位佟家重点培养的接班人,生来就是高人一等。除了对康熙,对其他人用前倨后恭去描述毫不夸张。   因为隆科多的失误,遭遇生死大劫,岂能是几次礼物就揭过的。   要是轻易收礼就被认为是好说话,只会让隆科多认为这个皇子好欺负,更不将人放在眼中。   “你太客气了,我的伤势也已痊愈,无需再劳你破费。”   武拂衣坚定拒绝了隆科多试图再度送礼,瞧了一眼胤禟,倒是不知他是什么态度。   胤禟也拒绝了,“四哥说得是,我的伤也早就好了。隆科多侍卫,你不用费心了。”   四阿哥与佟家,还有着已故的孝懿仁皇后一层关系在,佟佳氏抚养胤禛长大。   胤禟知道他与四哥不同,是和隆科多关系更远一层。以往与隆科多相处时,他得到的尊重就更少了。   八月末,要不是八哥劝说需要顾忌佟家的颜面,他连最初的慰问礼也不想收。   面子已经给了佟家,但着实不想给隆科多了。   后来隆科多又派人多番送礼,胤禟毫不犹豫给拒绝了。既然拒了几次,也不差眼前的这一次。   隆科多接连碰了两个软钉子,面上却看不出分毫羞恼之意。   “两位阿哥能够康复,奴才真是由衷高兴。那么奴才就先行一步,去给皇上请安了。”   武拂衣微微颔首,半点没有继续交谈的意思。   隆科多笑着告辞,但等走出一段距离,低垂的眼神立刻冰冷下来。   心中不断地腹诽,与他交好也就是与佟家势力交好,偏偏四、九两人就是不识抬举。   他已经伏低做小几个月,为什么还要抓着那一次失误不放。这两人活得好好的,难道还想让他碌碌无为一辈子?   不可能。   隆科多下定决心一定要复起。   宫门外,胤禟瞧着隆科多的背影。“那人可不是君子,要真让他再被重用,只怕我与四哥都会被使绊子。”   武拂衣何尝不知小人难缠,却不会因为其难缠就顺其心意。   “紫禁城里,起起落落是常事,是汗阿玛做主的事。你与我倒也不必杞人忧天。”   话是如此。   武拂衣还是希望隆科多的将来能是起起落落落落落。   回到府内,晚饭后就去找胤禛谈及佟家。   “查痘署的档案都看完了。说起来查痘章京如今的主事官是佟佳·宝德,得知是四贝勒亲自去调阅档案,他配合得很,还主动帮忙找了京畿农庄的疫情记录。”   武拂衣是去兵部后第一次见到查痘章京的头领,显然宝德没有去上早朝的资格。   “都是佟佳氏,宝德与隆科多的脾性差太多了,他是个热心肠的性子。要不是宝德的官职不适合轻易离开京城,让他参加调查队去查一查农庄牛痘其实是个好人选。”   胤禛也没见过宝德,对于其人品性不够了解,但毫不奇怪那人与隆科多不同。   “虽然佟家俗称佟半朝,但各支之间过得天差地别。宝德是旁支中旁支,不同于隆科多生于富贵。”   武拂衣就此引出了今天下午宫门口的见面始末。   “四个多月了,隆科多终于又回到了京城。我瞧他虽然面容憔悴,但是上进的精神还很足。”   胤禛听闻隆科多的多次送礼,赞成武拂衣的决定。   收一次慰问礼就够了,之后不用再顾忌佟家的势力与其交好。即便是要交好,也不是现在,也希望不是隆科多这个人。   胤禛顺带问及,“九弟呢?他收礼物了吗?”   “原本九阿哥是一次也不想要。“   武拂衣没有去探听,胤禟就主动来告之了相关消息。   “但八阿哥劝了他,不看僧面看佛面,也就勉勉强强收了一回礼。”   胤禛毫不意外,以胤祀的圆滑怕是不想与隆科多为难。   此时,武拂衣提及隆科多,不是闲着瞎聊。   这人回京了,因为是佟家的人,皇上恐怕会再给他复起的机会。不论隆科多去做什么差事,总之不能让他沾手牛痘研究的事。   武拂衣提到,“隆科多,这人看着得志易猖狂。”   “我明白你的意思。如今无人知晓牛痘的效果,而将来挺长一段时间它也会被视为一件待查证的危险差事。”   胤禛要不是亲身经历灵魂互换,也不会相信武拂衣说的牛痘可防治天花。   等到提出研究牛痘,势必会被朝野质疑。   旁人瞧着那不是炙手可热的差事,但隆科多也说不定剑走偏锋想来一试。   “冤家宜解不宜结。”   胤禛依着隆科多的性格推测,“隆科多说不定会拼一把,自荐来完成牛痘研究的守卫工作。还能有于公于私的说法,于公是为了百姓福祉,于私他也算是四阿哥的舅舅。如此一来,连皇上都要被他感动。”   这样的发展显然不是武拂衣与胤禛想看到的。   别人不了解,但两人对牛痘研究有一定把握,那也就约等于给隆科多送功劳了。但,这绝无可能。   武拂衣有应对计划,“如果一定给佟家一个名额,这人不能是隆科多。他的亲兄弟,倒是可以考虑一二。”   亲兄弟,即便一母同胞,在大家族之中,双方关系不好也很正常。   家族资源倾向给一个就难免冷落了另一个。相互扶持固然是美好佳话,更多却是政见不合。   胤禛迅速回忆佟家的那些人,“据说隆科多与他的嫡子关系并亲近,而他的兄弟之中,庆复或许可以一用。”   佟国维有八个儿子,隆科多排行第三,庆复排行第七。若以能力论,庆复也不差。如果没有隆科多,他最有可能承爵。   如果一定要顾忌佟家的势力,与其选择交好心性不佳的隆科多,不如培养起另一个与之抗衡的人。   以牛痘研究入手,让庆复带队守卫农庄。这在最初不是一件会被看好的差事,也就谈不上争权夺利。   武拂衣理论上赞同胤禛,但还要再观察一番庆复。索性还有时间,正式向康熙提出牛痘研究也是年后的事情。   “先把年过了。你快些把年礼礼单给确定了。”   武拂衣今天开始放假,心情不错也就满足一下胤禛此前的提议。   “你在学习金仙炼体术时说了,希望你的兄弟们能有福同享。我想了想,此事不能不告之皇上。大过年的,给皇上的礼物里不妨就加一套《十八金仙炼体术之人界版》。”   武拂衣否认是想看康熙跳广播体操,她有正大光明的理由。   “古往今来多有养生之法,古有五禽戏,今有炼体术。好东西自然要给皇上过目的,否则日后被问起来,道理上说不去过。只是它的来历要做做手脚,比如编一本带图的古籍。这事,你看着办吧。”   武拂衣态度明确,她心情好愿意成全胤禛的小心愿,但胤禛本身也要出力。既然做儿子的了解老子,那就由胤禛来坑爹。   胤禛:! 第二十二章   《十八金仙炼体术之人界版》, 这书名一听就不太正经,像是三流话本里的起名。更不提与华佗传世的五禽戏相比,根本找不到为其背书的名医。   胤禛却无法言辞坚定地拒绝, 想象一下康熙举着双臂练习这套功夫, 那模样着实也有趣。   他怀着隐秘看戏的想法,还是积极做起了伪造古籍的事。   与武拂衣之前伪造的《天问补录》不同, 这套功法的重点在于图画,要画一张张人形示意图。   先把画搞出来,之后再进行纸张做旧等等步骤。   闲云院内, 观霜不可能对近身照顾的武氏所作所为一无所知。   其实, 她不懂武格格为什么要翻阅卷宗查资料, 也不懂为什么要画奇奇怪怪的图样。   懂或不懂却不重要。   观霜牢记一条, 这些事是四爷派给武格格的任务, 武格格也乐于去完成, 这就足够了。   还得了四爷的叮嘱, 武格格房内的事只能经她与王嬷嬷两人处理,更要留意着院内的情况。   闲云院的篱笆扎得牢不牢, 是不是会被其他人渗透进来探听到不该知道的事情?   武拂衣没有过度操心,那是胤禛要去解决的, 他总不能连那点小事也完成不了。   最多就是让苏培盛多看顾一些。   这位四贝勒府的太监总管已经明白, 最初送到闲云院的木箱不是他想象中的赏赐。   查痘署借阅的卷宗是要还的。木箱怎么进入闲云院, 又让苏培盛叫人封盖后抬了出去。   后知后觉,认识到了四爷与武格格之间的水有点深, 或许并不存在他认为的一见钟情。   这个认知是四爷默许他看到的, 否则也就不会让他搬运书箱。但更深的事就不能再猜了,四爷提了一句让他嘴巴紧点。   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   苏培盛没有太多好奇心,他若不能把握分寸, 也不能击败一众太监竞争者贴身服侍四爷。   这府内,有人懂分寸,也就有人不懂。   “哗——”   一只茶杯被摔碎在地。   海氏愤怒地站在书桌边,摔了杯子还不够发泄怨气,又是将桌上的笔墨纸砚都砸到了地上。   噼啪哐当,瞬间一地杂乱。   桃红与碧绿在旁大气不敢出,生怕惹得海格格不高兴。被责骂一顿是肯定的,要是再罚月俸就更惨了。   “武氏,简直就是狐狸精投胎!”   海氏柳眉横竖地骂了起来,“四爷一定是被她勾引迷惑了,才会接连好几天都留宿闲云院!”   海氏想到自己因为武氏被禁足,每天要誊抄佛经百遍交给福晋检查。   那一头,武氏倒是过得滋润,夜夜能与四爷相会,又是被送了一大箱的赏赐。   凭什么都是格格,过得日子却天差地别!   等到腊八,终于解除了禁足。   海氏依旧没能盼来四爷,这个月每逢十五后院众人齐聚的晚膳也被取消了。   说是腊月福晋非常忙,忙得要处理各种礼单。等到正月,总有一起吃饭的机会。   “格格,您消消气。”   桃红试着劝说,“为了旁人气坏身子不值当。武氏也就是刚进府,等过一段时间,四爷自然也就厌了。”   “厌了?!”   海氏拔高声音,尖利地说,“贱婢!你的意思是,我入府三年,四爷对我早就厌了,是不是?!”   桃红被吓得退后一步,连忙摇头,“奴婢不敢,奴婢绝不是这个意思。格格……”   “闭嘴。“   海氏厉声叫着,看着桃红与碧绿两个丫鬟,一肚子气越烧越旺。   两个侍女压根派不上用处,让她们去注意些闲云院的动向,只打听到武氏经常看书。   这算哪门子消息,难道武氏就是凭着看书争宠的?   碧绿走得飞快,恨不得用一步就能窜出屋子。   临走拉了一把桃红。海格格都让她们滚了,这人还傻站着是等骂嘛!   桃红是被吼得一时吓住了,反应过来后跌跌撞撞地出了屋子。   两个丫鬟先是去偏房叫马嬷嬷去见海氏。   然后很想躲到小厨房透一口气,但又怕被骂没在主屋外候着是擅离职守,只能战战兢兢地又站回门口。   碧桃低头盯着地面,也不知道海氏召见马嬷嬷想做点什么。   马嬷嬷是海氏的奶妈。平时,她在院子里几乎什么活都不做,活脱脱像是半个主子。   可别闹出事来。   碧桃暗暗祈祷,别闹事、别牵连到她。   要是有的选,真是不想跟着海氏。海格格一直不得宠不说,对下人也是动不动就责骂或罚钱。   碧桃想着骂就骂吧,反正也练出来了,但罚钱就真的让人心痛。   可没想跟着海氏一辈子,将来放出去嫁人也好,是去别的地方做奴婢也好,手里总要有积蓄才行。   屋内,海氏已经顾不上侍女们的想法,她从没在乎过。   这会正与马嬷嬷哭诉心里委屈,“嬷嬷,你说我该怎么办?四爷后院一共五个人,三个有孩子,武氏一进来就有宠。   唯独剩下我,什么都没有。福晋根本不管,从来都不会劝诫四爷要雨露均沾,她就一天天地念佛。再这样下去,我就要成为唯一被剩下的可怜虫了。”   海氏真的慌了,进府三年不得宠。   今年来一个武氏抢走了四爷的注意力,再过三年又来一个某某氏,旧人哪里还能出头。   马嬷嬷拍了拍海氏的手背,“格格,你得稳住,千万别自乱阵脚。别的不论,但福晋规矩严格,是不会无故苛待你的。”   海氏要的不是不苛待就够了。哪怕给她的吃穿用度都符合规矩,但凭什么她在府里就要排在最末。   “嬷嬷,你不能只看现在,是要看以后。现在府内人少,我还有争出头的可能,但以后谁知道什么光景。”   马嬷嬷知道海氏的顾虑也没错。   新人越来越多,有孩子的女人多少还能与孩子作伴,海氏却孤零零一个。   海氏解除禁足后,也试过能试的招数。   “我几次送糕点、羹汤去书房,但都被苏培盛拦下来,说是别打扰四爷办公。次次去,次次都被拒,四爷怕是真不喜欢我。”   海氏能怒骂侍女,但对着马嬷嬷只有哭诉,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嬷嬷,你说我该怎么办啊?你一定要想想办法。从小,你就照顾我,我也答应会好好照顾你安度晚年。但照这样下去,只怕我也是有心无力了。”   听到这里,马嬷嬷精神一紧。   海氏在四爷府的地位,不只是她一个人的荣辱,也涉及到了自己能否过得舒坦。   马嬷嬷想要吃好穿好,儿孙想要谋个好差事,势必要依仗一位得宠的主子。   思及此,她正视起海氏的困境。眼珠一转,心里有了计较。   “格格,你且放宽心。嬷嬷会帮你的。”   马嬷嬷没有多说,她知道海氏脸上藏不住事,具体要办哪些事还是不让她知道为好。   海氏真也就不多问,只提出一个要求。   “嬷嬷,你一定要想办法让武氏失宠,那个狐狸精霸占着四爷,府里谁也不得好。”   马嬷嬷点头,眼神冰冷。   “老奴不只让她在四爷跟前失宠,也要让她在府里没立足之地,福晋也绝不会保她。格格想要出头,那么就是浑水才能摸鱼。”   海氏瞧着马嬷嬷的神色,心里打了一个凸。不知道嬷嬷具体想怎么做,会刽害了什么人?   不!   海氏立刻将这念头甩了出去。即便害了谁与她也没关系,现在她过得最惨,哪还管得了别的。   **   **   随着除夕的临近,年节的味道越来越浓。   小年祭灶,腊月二十八把面发,接下去宫内各处张贴起春联福字。厨房里准备着足够量的饺子,正月初一,皇上带头一起吃饺子。   每一天都是热热闹闹的年节活动。   四贝勒府亦是如此,没有发生不和谐的事件。   尽管福晋听管账嬷嬷提到海氏摔坏过数套瓷器,但也是小年之前的事了。后来海氏也不知是郁气散了,终是不再折腾。   府内,一派风平浪静。   李侧福晋被叮嘱不要出院门走动。她的肚子很大了,免得在人多眼杂处发生磕碰。   太医们给的预产期就在正月初三左右。今年除夕家宴,李氏被特批不用参加,安心在屋内过就好。   说是家宴,事实上除夕当夜四贝勒府凑不齐一桌人。   四贝勒与四福晋要进宫陪吃陪喝,府内家宴也就是后院女眷与三个孩子参加。   弘昐、弘晖、茉雅奇的年纪都没超过七岁,四福晋决定不将孩子们带进宫。   宫内的宴席规矩重,大冬天吃到嘴里的膳食半冷不热。虽然菜品瞧着不错,但色香味三者中就是缺了点好味道。   菜不好吃还是其次。更要担忧孩子们入宫与谁发生了摩擦矛盾。   太子的儿子弘皙,脾气可不怎么样。   康熙活着的孙辈里,弘皙是长孙。子凭父贵,弘皙自幼也就颇得康熙的宠爱。   因此,将孩子带入宫的事是能拖一年就拖一年。   武拂也问了胤禛,他持有相同看法,不必将孩子们带进宫成为弘皙的陪衬。   倘若弘皙是宽容友善的性子倒也不妨培养兄弟情,但他如今七岁了,没和太子学到好的,骄纵的脾气有过之而无不及。   既然生父(灵魂)与嫡母都决定不将孩子带入宫,武拂衣肯定不会自找事做。   要是有的选,她也不想进宫吃年夜饭。吃个饭要盛装出席,还要跪来跪去,倒不如躺在床上睡大觉舒服。   人,没有绝对的自由。   除夕当日,该入宫的还是得穿戴隆重入宫。   武拂衣第一次参加清宫重大宴席,没有什么期待,只希望无功无过。今天,她没有把苏培盛带入宫,而是带了其副手许定。   “李侧福晋生产在即,今夜倘若她刚好发动,你把场子给守住了!”   武拂衣将苏培盛留下是看场子,末了叮嘱。“如果遇到十分难决之事,就去找武格格。明白了吗?”   “奴才明白,定不复主子爷信赖。“   苏培盛答得掷地有声,但其实也不是完全明白。   为什么四爷如此信赖武格格,而非让入府更早的宋格格做主?看来有些事真没先来后到的区别,人都是偏心的。   武拂衣没偏心,更不可能完全信任胤禛。   仅仅是在李氏生产一事上,胤禛作为想要孩子好好活着的父亲,总是比其他人要可靠。   闲话不叙。   这就朝着大门走去,与乌拉那拉氏一起上了马车。   马车内很安静。   乌拉那拉氏一成不变地捻着佛珠,没有聊天说话的想法。她一点都不尴尬,显然非常习惯与四贝勒谁也不开口的状态。   武拂衣没觉得气氛压抑,听着车轱辘与马蹄声,颇能自得其乐得寻些趣味。   想象一下车厢外的两匹马,它们有长长的睫毛,打一个响鼻在冬日里泛起白雾,宛如吐纳妖气一般。   马儿们正辛苦工作着。   都说认真工作的人最美,认真工作的马瞧着也挺眉清目秀的。   武拂衣想着进宫吃席也能算作四贝勒工作的一部分,这种宴会被叫做工作应酬。倒也不知除夕还要搞应酬,是她更辛苦,还是马儿更辛苦。   这样的发散乱想,脑补了一幕又一幕,思维发散到给康熙呈上的年礼。   有点遗憾,那套广播体操古籍伪造版没能引发多大的水花,像是一颗小石子投入大海没了反应。   看来康熙收到了礼物太多了,没把注意力分给一本薄册子,也没来差人问一声《锻体术》的来历。   《锻体术》,胤禛最终给伪造的古籍取了一个平平无奇的书名。   武拂衣怀疑正是因为书名不够瞩目,没能表现出广播体操的深刻内含,它才没有引起康熙的注意力,致使明珠蒙尘。   天马行空的想象中,马车到了宫门口。   武拂衣先下车,然后扶了一把四福晋,让她也稳稳落地。   眼看进入宫门,这一去没有两个时辰出不来,最后再问一遍。“府内还有什么要关照的吗?”   “都已经安排妥当。”   四福晋确认没有纰漏,“家宴由宋格格操持,流程都已经确定。今晚李侧福晋不出院,三个孩子身边都有人跟着。四爷,请安心。”   武拂衣微微颔首,其实她也核查了几遍细节。   一个萝卜一个坑,府内的每个人被井井有条地安排好了。但或是还没习惯平淡的日子,总觉得眼前的平静无波像是蒙了一层雾。   雾气散去,就会惊涛拍岸。   多思无用,依旧要按时去参加宫内宴席。   宫内开宴之际,四贝勒府的除夕家宴也准备开始了。   宋格格带着女儿出了院子,正往宴席厅去,半途就遇上了小跑来的侍女芍药通报。   “李侧福晋,要生了!”   芍药是李氏房内的丫鬟,匆忙跑来是传侧福晋的话。“侧福晋说了,让大少爷留在石榴院,今晚就不参加家宴。”   宋格格眼皮一跳,李氏的产期在正月初三。虽然说提前几天也没太异常,但是偏偏赶在了家宴时分。   和之前安排好的不一样,临时提出要弘昐呆在院子里,这是要做儿子的给娘陪产。   弘昐也就六岁,压根拿不了什么主意。   此前,李氏没向福晋提出如此要求。这会与自己说,不就是看着自己位份低了一级好说话。   “侧福晋要生了是大事,那就依她吧。”   宋格格心有不悦,但没有强硬要求弘昐必须来吃家宴。   李氏突然搞这一出应该顾虑弘昐的安全,她生产时无暇分神,担忧弘昐出了院子遭遇磕磕碰碰。   芍药得了准信,默默松了一口气。   侧福晋突然说肚子疼要生了,她就怕宋格格拿着规矩说事,不让大少爷留在侧福晋的院子里,那恐怕就要闹起来。   这一头,芍药又匆忙跑回了李氏的院子。   那一头,李氏要生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   苏培盛知道后第一时间去了石榴园,只见一切有条不紊。原先待命的接生稳婆都动了起来,烧开水的、预备毛巾的等等各司其职。   李氏不是第一次生产,现场的情况瞧着也稳妥,今夜应该是能平稳过关。   苏培盛悄悄送了一口气。   同一时间,胤禛前脚刚刚出了闲云院,也收到了李氏要生的消息。   这段时间王嬷嬷被派了任务,要时刻注意李侧福晋的动态。   “格格,最新打听到的消息,一炷香前侧福晋喊了肚子疼,羊水还没破。刚刚在半路瞧见了李氏的贴身侍女,芍药的脸色不错,她得了宋格格的准话让弘昐少爷留在李侧福晋院内。”   王嬷嬷还旁敲侧击打听到另一个消息,“听芍药的意思,李侧福晋觉得她的这一胎按现在的情况算,应是会出生在正月初一。这个时间好,非常吉利。”   胤禛本来不觉有异,太医给的预产期与实际生产日存在两三天偏差是常态。但正月初一非常吉利,这句话宛如一股阴风吹得他心头一惊。   “快,去福晋的院子。瞧瞧弘晖怎么样了。”   这会不是在说李侧福晋,为什么要去找弘晖少爷?   不等王嬷嬷反应,胤禛已经先一步疾跑向正院。   李氏生产,府内多数注意力都在石榴院上,弘昐也被留在院内不会出事。   宋氏自会照看她的女儿。乌拉那拉氏入宫了,那么只剩弘晖是独自去赴家宴。   希望只是多虑,李氏提前生产是意外。   不是有人想要声东击西,弘晖那头也没有被人钻了空子。   此时,弘晖已经由老嬷嬷与侍女丹竹陪着出了门。   三人走在半道上,老嬷嬷忽然感到肚子一股绞痛。忍了又忍,根本没法忍住去茅房的冲动。   “丹竹,你照顾好少爷。”   老嬷嬷捂着肚子,不得不暂时离开,“先去宴会厅,我很快就回来。”   “嬷嬷,你没事吧?”   弘晖瞧着老嬷嬷的样子,这是吃了什么,怎么突然就拉肚子了?   “多谢少爷关心,老奴没事。”   老嬷嬷嘴上这样说,但去茅房冲动完全憋不住了。   来不及按规矩等弘晖批准,她就拔腿跑了。今夜除夕,总不能发生屎拉裤子的事。   老嬷嬷去茅房了。   侍女丹竹走路的速度快了不少,想要把弘晖尽快送到宴会厅,但没走几步她也突然肚子疼了起来。   这下意识到情况不妙。   丹竹只觉控制不住蹲茅房的冲动,但要怎么留弘晖一个人。“少爷,奴婢……”   “你去吧。”   弘晖四岁了,也是明白身边大人的情况。“我能自己去宴会厅。”   丹竹还在犹豫,可是四周张望没瞧见其他人,想要叫个搭把手也瞧不见。   弘晖指了指东侧,“走这一条直道就到宴会厅了。这点路,我不会迷路的。”   丹竹咬咬牙,想再忍一忍,奈何真的忍不住了。   “少爷请就走直道,千万别往池塘水边去,奴婢去去就回。”   如此一来,竹林幽径上只剩弘晖一人。   弘晖正去往宴会厅,却听身侧突然传来‘啾啾’鸟叫声。侧头望去,一只见所未见的五彩小鸟出现在池塘上方。   弘晖眼睛一亮,他很喜欢各种飞鸟。   到底是没能忍住好奇心,想要去看个究竟,迈着小短腿偏离了主道。   眼看距离池塘只剩一丈远。   弘晖忽然听到身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就是一阵喧闹。   “别动!”   “啊!”   “四爷料到有人不老实,你是被逮着了正着!”   弘晖回头,只见身后突然多了三个人。   阿玛的侍卫扎克将一个嬷嬷脸着地扣押在地。武格格气喘吁吁地站在一旁,像是匆忙跑来的,正非常担忧地看着自己。   弘晖的小脑袋有点不够用。这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二十三章   池塘边, 弘晖眨巴着眼睛,不解眼前的状态。   武格格担忧地看着他,阿玛的侍卫将一个中年嬷嬷扣押在地上, 刚刚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吗?   四岁稚童的眼睛流出单纯疑惑。   胤禛却是正面目睹了惊险一幕。   他从闲云院一路快跑, 不管不顾将两只花盆底鞋子脱下。   根本顾不上只穿足袜,脚底是否会给碎石割伤。只求跑得快些, 不让弘晖被伤害,但差一点还是来迟一步。   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正院,发现弘晖已经出发去宴会厅, 但陪他同行的老嬷嬷与侍女丹竹居然都突然肚子疼去如厕了。   弘晖, 一个小孩子被单独留在了竹林小径。   哪怕老嬷嬷已经叫其他人帮忙去照看弘晖, 但还是慢了一拍。   通往宴会厅的小径上空无一人。前前后后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 弘晖不见了。   孩子能去哪里?   胤禛第一时间想起了距离竹林附近有个小池塘。如果有人蓄意加害, 极有可能将弘晖引去池塘导致其溺水。   赶到时, 只见方嬷嬷在半人高的灌木从中钻出来。   意图悄悄靠近弘晖的背后, 而弘晖距离距离池塘边仅仅只剩一丈远。   ‘小心!’   胤禛的话音刚落。   方嬷嬷正要抬脚,就被另一侧树后窜出来侍卫扎克击倒在地。   方嬷嬷直接脸砸地, 发出一声巨响。   侍卫扎克可不管中年嬷嬷如何挣扎,就用随身携带的麻绳将人反绑了。   见此一幕, 胤禛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原来武拂衣提前做了安排。让侍卫隐在暗处, 不到危机关头不路面, 将别有用心者一举擒获。   安插了这种暗卫,为什么没提前说一声!   胤禛默默腹, 但没知会他, 总好过于没有安排。   当弘晖转身,还完全不知道差点被人推入池塘。   这时,福晋的教养嬷嬷跑来了。   郑嬷嬷风寒未愈, 否则今天她照顾弘晖。   谁想到就是两天身体不舒服,居然在病榻上听到有人高喊弘晖不见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郑嬷嬷也不能把弘晖叫到自己身边,怕把病气传染给给小主子。   此时,脸砸地被扣押的方嬷嬷口齿不清地哭喊,“武、武格格,救命啊!老奴都是按照格格的吩咐做事将晖少爷推到水里。格格,您不能不管老奴啊!”   哐!   一口黑锅,它又大又圆,不由分说就扣了下来。   胤禛先是一怔,宫内的勾心斗角他见过,也亲自与兄弟们去争过康熙给的宠爱。但活了二十多年,还是第一次被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地当面扣黑锅。   方嬷嬷的血口喷人,如同粗暴地抄起一口黑锅就迎面砸来。   俗话都说打人不打脸,而这样的诬陷就是直接朝人脸上狂甩巴掌。   霎时,胤禛怒火中烧。   他怎么可能加害弘晖,简直就是最可笑的笑话。   郑嬷嬷眼瞅面前的局面,弘晖身边的人都被引开了,孩子独自一个人站在池塘边,怎么瞧都是一场精心布置的阴谋。   她不知道其他内情,立刻横眉冷竖,“武格格!你怎么说!”   “你还敢问我怎么说?”   胤禛怒极反笑,“我倒是要问正院的人都在做什么!一个接一个离开弘晖,哪怕身体突发不适,也该带着弘晖一起折返,也不该放他独自一人去宴会厅。”   郑嬷嬷被一顿怒斥,有点没反应过来。   武格格的怒火与担忧很真实。悄悄说句不恰当的话,这种真实与福晋对儿子有些相似。   “老奴……”   郑嬷嬷组织语言,伺候弘晖的两个人确实难辞其咎。   她却很快回神,现在是地上的方嬷嬷指控武格格加害小主子。   “武格格,正院的人有何过错,等福晋回来自有定夺,但你得解释清楚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方嬷嬷说你谋害小主子,你得给个说法。”   胤禛嗤笑,“这毒妇说什么,与我何干。”   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处,都不想说是这群人没脑子。   在听闻李氏提前生产,而正月初一是个吉利日子,那时就该迅速联想是不是有人故意制造早产,缔造声东击西谋害弘晖的阴谋。   今天的事必须要调查清楚谁是幕后黑手。   当下,胤禛懒得和郑嬷嬷多费口舌。   “去把苏总管叫来,封锁整个府邸。今晚的事必须查个清清楚楚,究竟是谁如此恶毒。”   郑嬷嬷面对武格格,这人气势竟然直接压了自己一头,让她没法一而再再而三地责问了。   如今,福晋不在府内,李侧福晋又是正在生产,眼下也只有先找苏培盛来控制局面。   至于宋格格?   宋格格带着女儿,最后一波到了。没有到事发现场,而是到了福晋正院的偏厅。   太阳落山,气温越发冷了,总不能一群人站在池塘边。别说孩子了,大人也不一定抗得住。   “苏公公,派人给宫内传个话。发生了这样的事,还是要请四爷与福晋回来定夺。”   宋格格知道除夕家宴是吃不成了。   今年李氏怀孕不能管事,好不容易轮到自己帮着福晋操办的年节,最后竟是如此草草收场。   近一个月自己劳心劳力,连顿好饭也吃不上。   这股气憋在心里不上不下。又想到腊月以来四爷常去找武氏,对于武氏的怨气猛然被点燃。   宋格格当即不阴不阳地说,“所谓空穴来风,必有其因。方嬷嬷这个恶仆胆大包天,定是受人指使。这会她指认武格格,是该问问清楚的。”   宋格格都没正眼去看武氏,而是苏培盛与郑嬷嬷说。   “方嬷嬷被扣押了,武格格怎么还能这样舒舒服服地坐着。苏公公,郑嬷嬷,你们一个是府里的总管事,一个是福晋的得力帮手,难道不该先把武氏看押起来吗!”   “回宋格格的话,奴才不敢以下犯上,府内暂无这样的规矩。”   苏培盛一板一眼地说着,其实要是今天犯事的是宋格格,那不定还真就要把人先关在院子里。   但,武格格不一样。   苏培盛没法说,四爷进宫前交代了,今夜要是有突发事件武格格全权处理。   这道命令不能说,因为四爷也说了不能对外张扬。真有事,一切等他回府再议。   于是,眼下的局面就僵住了。   苏培盛带着人手,将其他院子都封住了。也不用宋格格多话,他早已经给宫内去信。   这会几个当事人都在正院偏厅,却是不知道四爷与福晋什么时候能回来。与皇上一起过年,可容不得随意迟到或早退。如果真做了,那事情才是闹大了。   给宫内传消息时特意说明,凶犯没有得逞,弘晖一切平安。至于四爷与福晋会否提前回来,不是府内其他人能做主的。   等待中,时间变得很漫长。   除夕宴吃不成,宋格格也不主动提吃点别的垫垫肚子。   还是苏培盛说话,不如上几碗汤食随便吃些,尤其是小主子们也不能饿着肚子。弘晖、茉雅琪,还有石榴院内陪着李氏的弘昐,都需要用晚膳。   宋格格木着一张脸。   苏培盛刚刚否了自己将武氏看押起来的提议,这会凭什么他说用膳就用膳。说穿了,苏培盛就是一个奴才而已,不就是仗着有四爷做靠山。   胤禛将宋氏的举动瞧在眼中。   宋氏心有怒意与旁人置气,她不吃也没有谁求着她吃,但是怎么不能不管身边的小女儿。   茉雅琪小脸有点苍白,悄悄去拉宋格格的衣摆,却被宋格格直接甩开了。   胤禛见状,瞥了一眼苏培盛。   苏培盛还真就瞧明白了,心里痛骂宋格格。   这人是为除夕家宴被搞砸了憋着气,居然气到脑子不太清醒,竟然迁怒于小主子。   “宋格格,这里炭火不旺,奴才担忧小主子着凉。不如让小主子移步暖阁用膳?”   苏培盛立刻给郑嬷嬷使眼色,来一个正院的丫鬟,把茉雅琪与弘晖都带去暖阁。之后处理大人之间的事,孩子们就别参与进来。   宋格格脸色一变,茉雅琪是她生的,是去是留凭什么由奴才做主了!   心里窝火,却还是没把真心话破口大骂出来,任由郑嬷嬷派人将茉雅琪带走了。   这里毕竟是正院,她的言辞最后会传到四爷与福晋耳中,可不能让她失去了抚养女儿的资格。   终于,亥时一刻,一辆马车停在四贝勒府门口。   武拂衣和乌拉那拉氏下车后,疾步赶往正院。   “福晋,你先去看看孩子。”   武拂衣让乌拉那拉氏先去暖阁确定弘晖是否毫发无损。   “是。妾身去去就来。”   乌拉那拉氏脚步不停就朝暖阁走,哪怕给宫里传信的人说弘晖没受伤,但她必须眼见为实。   偏厅内,众人一见四爷终于回来了,立刻齐刷刷地请安。   “起身。”   武拂衣目光掠过胤禛,这人的姿势真是标准,演技是练到位了。   眼下不是赞赏演技的时候,转头点名苏培盛,“说,究竟发生了什么。”   苏培盛没有丝毫隐瞒,将事发经过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被反绑扣押的方嬷嬷不在别处,就在偏厅的角落里。她的嘴巴被麻布堵住了,在地上跪了几个时辰。根本没法挣扎,因为绑人的侍卫寸步不离地看守着。   此时,宋格格见缝插针,说得义正言辞。   “四爷明鉴,方嬷嬷指控武格格蓄意谋害晖少爷。这事一定要彻查清楚,决不能让人毁了贝勒府的安宁。”   武拂衣侧头,淡淡扫了一眼宋氏。“宋格格,你的话听起来倒是很公正严明。”   听起来大义凛然,实则有没有私心呢?   宋氏被瞧得心里一颤,她怎么可能毫无私心。   武拂衣没再理会宋氏,是问苏培盛,“还少了一个人,海格格呢?”   “事发之后,奴才命人暂将各处院子封了。”   苏培盛解释,那会宋格格带着女儿在宴会厅,武格格在池塘边的事发地,李侧福晋在产房至今没有传来孩子出生的消息。“海格格出门晚,眼下是留在海棠院内了。”   武拂衣:“去把海格格叫来。也给福晋捎句话,等会把弘晖也带来偏厅。人到齐,再问话。”   胤禛听到让弘晖也来,抬眸直视武拂衣。   虽然目光平静,但已经表明他的意思。让四岁的孩子旁观审问过程,真的好吗?   武拂衣暗道胤禛倒是慈父之心颇重,但自己主意已定。   弘晖年纪是还小,却是当事人。出生在复杂的皇家,既然被卷入了这一次的纷争,他就没了天真不谙世事的资格。   太过仁慈的教育,反而是害了弘晖。   一炷香后,人都到齐了。   海格格一反常态,今天一直目光低垂,不再争取表现,好似努力想要隐身一般。   她也没有带贴身侍女桃红、碧绿,而是带着马嬷嬷一起到场。马嬷嬷板着一张脸,看不出任何情绪。   “弘晖,说一说你怎么会走到池塘边的?”   武拂衣让弘晖讲述经过。虽然苏培盛已经描述过事发经过,但只有让弘晖亲自说,他才能更长记性。   弘晖不安地挪了挪步子,早前对苏公公以及刚刚对额娘,他已经说两遍事发经过。   现在明白被扣押的马嬷嬷是想把他推到池塘里。他不会游泳,而池塘水很冷,他很有可能会生病。   “阿玛,儿子错了。不该为看小鸟去池塘边。”   弘晖心里后怕,却听着额娘的话,这会承认错误更重要。“以后,我一定不会一个人走动。不会让阿玛担忧。”   武拂衣却懂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弘晖不能只一味避开危险,更要学习直面化解危险的本事。在这次的事件之中,如果他会游泳就能争取更多的救援时间。   此乃后话,暂时不提。   武拂衣看向苏培盛,“鸟,抓到了吗?”   “回四爷,是一只被人为染了色的文须雀。已经抓着了,还活着。”   苏培盛动作不慢,让人将池塘边都查了一圈。   “池塘边的树上发现了诱捕鸟类的药粉,那只文须雀的鸟嘴上了沾了少许。”   情况很明了。   有人蓄意饲养了文须雀,给它的羽毛染色。又是将诱食剂放到池塘边。   选准了时候放出鸟,弘晖喜欢小鸟,瞧见了特别的羽毛花色就被引去瞧个究竟。   武拂衣走向被反绑的方嬷嬷。这人满脸是血,与眼泪鼻涕混在一起,看起来着实面目可憎。   示意侍卫将方嬷嬷嘴里的麻布拉了出来,“轮到你了。说多少实话,决定了你能活多久。“   方嬷嬷抖得像个筛子,一股脑地就承认了。   “老奴被猪油蒙了心,罪该万死。是老奴给老嬷嬷、丹竹的饭菜里下了泻药将她们支开。随后用训练好的小鸟引小主子去了池塘边,把人推进池塘。”   说到这里,方嬷嬷突然拔高声音,“但老奴没有想要谋害晖少爷!真的,给老奴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杀人。都是武格格吩咐好的。老奴把人给推下水,老奴一跑,武格格立刻就会赶来救人。”   此话一出,偏厅骤然安静。   乌拉那拉氏眼神如刀,“武氏,你有什么想说的?今天你迅速赶往了池塘,是与这婆子做了一场狼狈为奸的戏吗!”   胤禛闻言,目光冰冷,方嬷嬷的嘴里一个字的真话也没有。   “奴婢听闻李侧福晋提前生产,觉得事有异常。担忧有人声东击西,才会赶去了池塘。凡事都是讲证据的,不是这毒妇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能拿出什么证据!”   方嬷嬷一边哭嚎一边说,“武格格,你可不能过河拆桥。老奴,真是按照你的吩咐做事。那只小鸟与诱食粉末全都听你吩咐,去邱家商行取的货。”   邱家是什么人?   旁人不了解,乌拉那拉氏倒是知道一二。   武氏入府前,对她做了一点调查。这人从江南来到京城,正是借住在邱家别院。邱家从商与武家交好多年。   马嬷嬷站在海氏的身边,脑袋一直都垂着。   此刻,嘴角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冷笑。武格格把闲云院掌控得再牢固又如何,没法在府内栽赃武氏,但可以把力气用到府外。   只要方嬷嬷死咬武氏不放,武格格就别想清清白白。   今夜之后,不论真相如何,武氏注定是要被后院所有人都针对。   福晋自不必说,她的儿子弘晖差点出事。宋格格好不容易管事布置的晚宴被毁了,也会记恨武氏。   李侧福晋还在生产,之后也会疑心,她的提前生产是否有武氏的谋划。而提前生产,势必存在风险,李氏怎么可能不怨怼。   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   一石几鸟,为的就是搅浑了水,才能让海格格有重新出头的可能性。   马嬷嬷坚信,在发生了这样事件后,四爷一定会责罚处置武氏,绝无可能再给武氏一丝恩宠。   就听乌拉那拉氏说,“爷,邱家与武家交好多年。今夜之事,武格格有重大嫌疑,必须把邱家商行的人传来问讯个清楚。”   众人听到福晋这样说,都是偷摸着去瞧四爷。   自打武氏进府,四爷就时常去闲云院,这次总不可能再偏向武氏了吧?   武拂衣面不改色,似乎没有感觉到落在身上隐晦打量的目光,而是喜怒不辨地看着胤禛。   胤禛却看懂了这种古井无波的眼神。   这只老鬼就是在看他的笑话。好似在说,‘哎呦,四贝勒,四面楚歌的感觉怎么样?想不到吧,偌大一个四贝勒府,到头来只有我,一只鸠占鹊巢的老鬼才是唯一相信你的人。’   胤禛暗暗深吸一口气。   这憋屈感,他能怎么办,忍无可忍,就从头再忍吧。   一旁,苏培盛又再度疯狂脑补起来。   他在心里狂喊,不是吧?不是吧?事到如今,四爷似乎依旧相信武格格。难道之前他认为四爷与武格格一见钟情是误判的判断是错的?   苏培盛知道这句话有点绕。   一开始,他以为四爷宠信武格格是一见钟情,但后来知道木箱子不是赏赐就推翻了那个判断。   而一波三折。瞧着四爷的态度,在发生弘晖差点遇险后,居然还没有打算一定要责罚武格格。   这要说两人之间没点真情,谁信?   苏培盛着实有点懵逼了,这都叫什么事啊! 第二十四章   众人都在等待四爷发话,想知道要如何处置武格格。   哪怕不对方嬷嬷的指控偏听偏信,但也该把武氏先禁足之类的。   海氏偷偷抬头,极快地瞥了一眼武氏,又飞快地低下头。   直到两个时辰前,她才知道奶妈马嬷嬷做了谋害弘晖的局。   所谓邱家商行提供了染色文须雀与诱食剂,那是马嬷嬷差人顶着武氏的名号去定制的,随后让方嬷嬷去取。   去传话的小厮,是马嬷嬷花钱找路过小商贩做的。   小商贩前几天就离开了京城,现在已经追不到那个人。至于训鸟让它出现在池塘上,这是方嬷嬷的本领。   海氏心中七上八下,好像有一口大鼓哐哐哐地锤着。   这次最关键的就是方嬷嬷,以往也瞧不出一个洗衣房的嬷嬷有这般颠倒黑白的本领。   方嬷嬷究竟会不会将幕后真正的主谋供出来?   马嬷嬷信誓旦旦地保证不可能。   说是马嬷嬷曾经对方嬷嬷有救命之恩,如今方嬷嬷是报以必死决心做这件事。   方嬷嬷的儿子前几年病死了,这辈子她没了牵挂,唯一的心愿就是找个风水好的地方埋了。   即便如此,海氏还是很担心。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一旦被查出马嬷嬷是主谋,那么她不可能脱了关系,是彻底完了。   此刻,海氏不由生出些许怨怼。她让马嬷嬷帮她争宠,但没想到会搞这样大。   怨怼之外,又暗自窃喜。如果事情成功,她敢打赌武氏一定会失宠。   很快,片厅内短暂的安静被打破了。   武拂衣开口,“福晋所言极是,邱家商行是该查的。苏培盛,你派人把卖出那只鸟的伙计给找来。今天除夕,那人可能不在京城内。不论怎样,都要尽快带回。”   海氏听到这里,不知是不是该松一口气。   哪怕找来邱家商行的人,也没法证明武氏的清白,虽然也证明不了她就是真凶。   这却不重要了。   马嬷嬷说了,这次的事件如果能给武氏定罪最好。但即便定不了罪,最重要的是让四爷厌恶了她。   海氏正期待着四爷厌弃武氏,但下一刻就听到让她肝颤的话。   “商行那头何时出结果尤为可知,但方嬷嬷蓄意加害弘晖是被抓了现行的事实。”   武拂衣示意侍卫扎克将人拎起来。   “对方氏的责罚不能拖到新年,免得晦气。趁着正月初一的子时未至,都去池塘边观刑。”   众人一惊,四爷说去池塘边观刑,难道要将方嬷嬷淹死?   武拂衣先没下具体指令,而是转向看着胤禛。   “武氏,你被指控是幕后主使。在没有更多证据之前,该先禁足,但接下去所有人都必须去观刑。罚你拿出野参一根,换得这片刻在外逗留的时间。”   这算是什么惩罚?   众人摸不着头脑,以往听过罚俸禄,但没听罚拿出一根野参。四爷究竟是什么意思?   胤禛却一听就懂,老鬼的手段果然狠辣。   这根野参九成九是用来给方嬷嬷续命的。武拂衣没想直接把方嬷嬷处死,而是要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得。   想到此处,胤禛却是飞快扫了一眼弘晖。   除夕夜池塘边的刑罚,让方嬷嬷在生死边缘痛苦挣扎,这种场景着实不适合孩子看到。   乌拉那拉氏拉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不论围观什么刑罚,让孩子一起去看终是不妥。   她想要开口请求让弘晖回避,但转念间又觉得让儿子早点知道人心可怕未尝不好,这话到嘴边就又犹豫了。   “弘晖,你先回房照顾一下妹妹。”   武拂衣还是考虑了儿童承受力,让弘晖来讲述事发经过是一回事,而围观刑罚是另一回事。她没有给弘晖制造心理阴影。   随后,除了孩子,一群人到了池塘边。   苏培盛带人举着火把。   武拂衣走在最前面,似乎是随手一指,将乌拉那拉氏、宋氏、海氏与跟着嬷嬷婢女们分于两侧。一个人一个位置站好,在池塘边围了一圈。   夜风阵阵,竹林森森作响。   海氏心里发怵,她居然被安排在最靠近池塘的位置。黑漆漆的水面仿佛会随时窜出来一只水鬼。   本该欢闹的除夕夜,现在却是弥漫着死寂气息。   武拂衣等众人站好,终是说出如何惩罚方嬷嬷。   “方氏胆敢谋害皇室宗亲,企图将无辜稚子推入池塘。她口口声声说着是受人指示,而没有杀人的心思。   贝勒府向来赏罚分明,既然方氏认为被推入水中不是谋杀,现在就让她亲自体会一下被推入池塘是什么滋味。”   武拂衣语气平静,一边说一边环视众人。   “谁敢在贝勒府做肮脏鬼祟的事,方氏的今天就是你们的明天。都抬起头,给爷仔细地看着方氏,把该守的规矩给刻进脑子里。”   只见方嬷嬷被双手被反绑,又在她腰间系了粗绳,被侍卫押解到池塘边。   武拂衣淡淡开口,“动手。”   随即就听一声扑通,行刑的侍卫将方嬷嬷一把推下了水。   冬夜,池塘冰冷刺骨。   方嬷嬷本能要挣扎,拼命蹬着双腿,但根本没有办法上浮。   侍卫手持长棍,只要看到方嬷嬷有浮上来的迹象,就将她的脑袋压到水里。   “呜呜——”   方嬷嬷只觉冰冷的水倒灌进鼻子,呛得她无法呼吸,可每当要窒息的时候,腰上的绳子就被提溜起来。   人被拽出水面,又能重新呼吸了。可刚刚获得一丝生机,又被重复按压到水里。   一时间,只能听到水花飞溅与沉闷呜呜声。   海氏与马嬷嬷被分开了,被安排站在距离行刑处最近的位置。   她近距离地看着方嬷嬷在水里载浮载沉,长发散乱开来。这半死不活的模样,很像是随时会化作厉鬼。   不!不!不!千万别来找她,这不是她的错。   海氏越想越心虚,方嬷嬷这幅惨状真不是她的错,都是马嬷嬷自作主张设计了阴谋。   越心虚越恐惧。   下一刻,海氏不可避免地与方嬷嬷抬头时的目光对上了。   “啊!”   海氏没忍住低叫出声。   火把的光照不够明亮,模糊间看到方嬷嬷瞪大了眼珠子,眼神似乎直勾勾地盯着她。   方嬷嬷瞪大了眼睛,一张老脸已然煞白。   这会,武拂衣走到观霜跟前,打开她手里装着野参的盒子。   “大过年的,不宜闹出人命。方嬷嬷尽管谋害皇室宗亲,但事情没查清楚之前,这条命暂时还是要留下的。这参的品相不错,足够吊几天的命了。”   说着,将野参给了另一位侍卫。“把人参切片,看着情况,分批给她塞嘴里。”   此时,原先不明情况的众人终是后知后觉。   罚武格格一根野山参,让闲云院的侍女观霜立刻取来,原来是做这样的用途。   当下,有句不当说的话。四爷的报复手段,真是令人胆寒。   方嬷嬷被强行喂了人参,求死不得,对她的刑罚就还在继续。   夜风更加冷了。   武拂衣面不改色,丝毫没有叫停的意思。   池塘边围观者脸色渐渐都有些不好了。   乌拉那拉氏不断转动左手佛珠,似乎每转动一圈就真的能消除一段人间业障。   宋氏偷摸着挪开视线,也悄悄朝左边移了几步。不只是离池塘远一些,也是下意识距离四爷远一些。   想起之前自己某些义正言辞的话,其实都是掺杂了私心。后怕四爷会揪着不放,让自己成为第二个方嬷嬷。   最惊恐的是海氏。   海氏听着侍卫一棍一棍地敲击湖面,这感觉仿佛是一下接一下敲击在她的身上。她背脊紧绷着,又是咬紧牙关,正想着闭眼不看,忽然被点名了。   武拂衣走到了海氏身侧,“海氏,你在做什么?是不懂怎么睁开眼睛吗?“   海氏被冷不丁从头顶传来的声音吓得立刻缩了缩脖子。四爷的语气明明非常平静,但在她听得就像是阎王索命。   “我,不,奴婢会睁的,会睁眼看的。”   “会就好。”   武拂衣似乎放过了海氏,从她身边走开,对池塘里的方嬷嬷说话。   “方氏,现在你觉得在池塘里泡一会是不是有死亡的感觉呢?还敢说你不是要谋杀弘晖吗!你罪不可恕,趁着还有一口气想清楚还要交代点什么。”   方嬷嬷被喂了野山参,反反复复被折磨,但这会就是死不了,连晕过去也做不到。   但都到这一步了,她肯定什么都不会说。早就知道此事败露是死,反正没牵挂,就当是还了马嬷嬷早年的救命之恩。   武拂衣已从苏培盛处了解了,方嬷嬷的儿子成亮前几年亡故,也没留下后代,但这不意味着方嬷嬷就没有弱点了。   “给你一个机会,你唯一的机会。今天把弘晖推入池塘究竟是谁指使的?“   武拂衣接下去的话说得轻描淡写,“如果你不说实话,那么你儿子成亮的墓地就别想保住了。你该懂什么是连坐,你可以猜猜有多少座坟墓会被掘开,你有多少亲人尸体被挫骨扬灰。你本人,也别想有一个全尸。”   这是不是过于狠辣了?!   众人震惊之余也听出了第二层意思,四爷还是相信武格格不是主谋。   为什么!   主使者马嬷嬷最为不解,四爷怎么就不按常理出牌。不应该的,四爷从前都重规矩,难道一点点都没怀疑武氏?   胤禛倒是不觉意外。   武拂衣本就是死过一次,对于尸体之类也是不看中了。活人认为挖坟毁尸是狠毒的做法,但老鬼是毫不在意的。尸体就像烂掉的衣服,该扔就扔了。   这不是重点了。   重点是此刻胤禛感到无数道偷偷打量的目光,那些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只活的狐狸精。他,真的不是!   岸上,暗流流动。   池塘内,方嬷嬷听到挫骨扬灰,原本紧守秘密的心态一下子就崩了。   她本无多求,只希望死后能葬个好地方。马嬷嬷也是答应一定会完成,但是现在情况全变了。   “不!”   方嬷嬷高喊出声,“四爷,求求您,不要去挖老奴儿子的墓,让他安心地走吧。”   武拂衣抬手,示意侍卫把方嬷嬷拉出来。“爷可以给答应你,条件就是说出谁是真的主谋。想好了再说,机会只有一次。   哪怕对于邱家商行的调查进度不会太快,但早晚都有发现。到时候证明你说谎,可以随时把尸体挖出来烧了。”   方嬷嬷为难地咬着牙,又不想出卖马嬷嬷,但也不想让全家都死无全尸。她缓缓抬起了头,一双眼睛朝着岸上众人扫视而去。   下一刻,海氏只觉方嬷嬷瞧了过来。不等对方说点什么,她再也没能撑住,在今夜高度的精神折磨下,大叫出来。   “四爷饶命,福晋救救奴婢,一切都是马嬷嬷自作主张嫁祸武格格。不是奴婢的主意,真的,奴婢从来没想要谋害弘晖少爷。“   这话一出,气氛霎时凝固住。   马嬷嬷砰地跪倒在地。完了,一切都完了,方嬷嬷还没指认,海格格居然自爆了。   正因早就知道海氏脸上藏不住事,所以为了计划顺利,直到事发才告诉海氏。没想到,海氏没什么城府,她的心里承受力也低,居然连这一场也没能撑过去。   胤禛看着海氏,此时确定海氏观刑的位置,刚好会与池塘里的方嬷嬷正脸相对。   在场每个人的位置是武拂衣安排的。之前看起来似乎漫不经心地随手一指,现在想来这就是故意为止。   武拂衣暗道心理战真好用。   应了那句俗话,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提到队友,瞥了一眼非自愿组队的胤禛。听苏培盛说,武氏预测到弘晖可能出事,是立刻跑到池塘边,当时气喘吁吁的。   从闲云院到池塘,以后世的计数单位来算也就八百米左右。区区八百米,还跑成这个样子,真是锻炼不足。   武拂衣不想要猪队友。   话说回来,有个问题可能让胤禛暴跳如雷,他与猪比赛,谁跑得快?   胤禛忽然觉得背脊发寒,是看到了武拂衣的目光。   别人瞧他像看狐狸精,武拂衣呢?这又是什么诡异的眼神?!都别看了,快点处理海氏啊! 第25章   海氏没顶住精神压力,先一步自爆认罪。   方嬷嬷也不用内心挣扎了,为了不让家人的尸骨被挫骨扬灰,她承认自己诬陷武格格,主谋是海氏的奶妈。   “马嬷嬷安排好了一切,老奴曾经欠她一命,这次是还她的恩情。”   “报恩?!方氏,你以为自己很讲恩义吗!”   乌拉那拉氏听到这里,后怕地寒毛直竖。   “既然你不是与武格格串通,那么之前你交代的就是谎话!你计划把弘晖推到池塘,而根本不存在会有谁立刻来救他。”   方嬷嬷被问得哑口无言,之前在偏厅内随口编造了武格格赶来救弘晖的说辞。   计划开始后,马嬷嬷就要她随机应变。如果被人发现是一套**,如果没被发现将弘晖淹死是另一套**。   总之围绕一个宗旨,事情是武格格主使就行。   今天没想到武格格会刚好赶到池塘边,那么就顺势编造武氏是想装好人去救弘晖的说辞。   乌拉那拉氏瞧着方嬷嬷的样子,已经都明白了。“毒妇,你还敢说没有想要杀死弘晖!”   这也不再看方嬷嬷,将矛头对准了主使人马嬷嬷。   “给我老实交代清楚。马氏,你说漏一个字,编造一句假话,你儿子与孙子都别想活!”   到此地步,马嬷嬷还是想再搏一搏。她可不信坦白从宽,就怕说了真话要被千刀万剐。   武拂衣则是直接问海氏。比起撬开马嬷嬷的嘴,不如问心理防线已经崩溃的海氏。   “你说一切是马嬷嬷主使,你没有参与,那么就把知道的都说出来。或者,你想知情不报,陪着你的奶嬷嬷一同被治罪?”   “奴婢说,都说。”   海氏根本不想陪着马嬷嬷受刑罚,她还想争取将功折罪,是倒豆子一般将知道的都说了。   从马嬷嬷花钱雇人冒充武氏的小厮去购买小鸟与诱食剂,再有近期让方嬷嬷训练小鸟准时引诱弘晖去池塘边。   “还有一点。”   海氏更是爆出一条新消息。“李侧福晋比预产期早了两天生产,是因为听闻正月初一出生的孩子很是吉利,这话是马嬷嬷放出风去,让侧福晋的侍女芍药深信不疑。李侧福晋今夜产子,这事马嬷嬷应该没有动手脚。”   没动手脚吗?   在听闻马嬷嬷一石几鸟之后,很难相信她没对李氏做什么。   马嬷嬷跪在地上,已经彻底绝望了。   海格格真是毫无保留地都讲了出来,没给她留任隐瞒的余地。海格格这种作法是为了自保,但怎么不想想自己做这些事是谁获利。   “四爷、福晋,老奴认罪。”   事已至此,马嬷嬷也只能认罪,但她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老奴认罪,但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海格格。是她对福晋责罚心有怨怼,对于武格格的得宠心怀嫉妒。随后让老奴设法帮她争宠,除去不顺心的障碍。老奴一心护着海格格,才会做了这些事。”   马嬷嬷说着侧头看向海氏的位置,无比凄凉地说,“海格格,自从你出生,老奴就开始照顾你。你真是无情,大难临头就把所有过错都推到老奴身上。   老奴就是一个下人,与福晋、小主子、武格格无冤无仇,若非您的示意又怎么可能主动去做这些肮脏事。”   海氏被戳破心思,却不可能承认。   慌忙摇头,这会想要逼自己委屈地哭一哭,奈何惊恐到没法泪如雨下,连一滴眼泪也弄不出来。   “马嬷嬷,你不能冤枉我。我只是抱怨几句而已,哪会想到你如此狠毒。”   海氏可不想给人陪葬,即便是她先提出要马嬷嬷想办法,但绝对不能全部承认。   狗咬狗,一嘴毛。   武拂衣没有兴趣听这样的相互指责与推诿。   “马氏承认策划了整起阴谋,照比方氏,今夜在池塘受水刑。刑罚加重一倍。”   马嬷嬷的命暂时还要留一留。   留着她的命完善整条证据连,比如查出她雇佣了哪家小贩冒充武格格的下人去商行等等。   等到整个事件的细节都被查清,以马嬷嬷死罪难逃,而她的子女也是活罪难逃。   “至于海氏。”   武拂衣将处置权给了四福晋,“福晋看着办吧,爷不想再见到她。”   乌拉那拉氏哪怕再怎么一心向佛,但对差点让儿子伤亡的始作俑者也仁慈不起来。   当下命海氏海棠院搬出,将她先禁足在府内荒僻的一角,夺去她日常以格格位份享受的一切待遇。   没有把人直接驱逐到郊野庄子上,那反而不在直接看管范围内。   乌拉那拉氏还想要彻查海氏以往三年都做过一些什么。   另外,马嬷嬷为了谋害弘晖制造了声东击西,李氏提前生产的原因还没有完全确定。   是否如同海氏所言,马嬷嬷仅仅是放出风声?   除夕夜在给马嬷嬷施刑中过去了。   武拂衣没再观刑,而是先去陪弘晖说了会话。   小孩对于死亡没有具体概念,即便被告之在池塘里溺水很危险,但也无法真的明白究竟是什么感觉。   弘晖认了错,保证了再也不单独去水边,但是他更伤心于额娘严令禁止的一件事。   “额娘说,以后不让我再看鸟了。阿玛,我是不是再也不能喜欢小鸟了?”   “你可以喜欢,但是有前提的。”   武拂衣立刻来陪弘晖,就是为了关照儿童心理健康。   “想一想,你额娘让你别再看鸟的起因,是小鸟会害了你吗?”   弘晖想着,摇了摇头。“额娘是怕我掉在池塘,我不会游泳就会淹死了。”   “不错,你可以喜欢飞鸟,但要保证自己是处于安全的环境中,再去做喜欢的事。”   武拂衣却知道世上其实没有绝对的安全,可难道因为没有,就要剥夺弘晖所有的喜好吗?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教育方式。   管不着别人怎么想,反正以她认为要给孩子相对的自由,当然也要让孩子明白自由的代价。   弘晖听到父亲同意他继续喜欢飞鸟,小脸笑得露出了酒窝。   “我明白了,我学会游泳就不怕掉池塘了。以后观察小鸟,不一个人去,也会注意四周有没有坏人。”   “真聪明。”   武拂衣摸了摸弘晖的小脑袋,孩子能举一反三到这个程度不错了。   之后,不只要让弘晖学游泳,弘昐与茉雅琪也都要学。   不仅游泳,还有骑马,以及一些毒理常识等等,让人能够自保自救的本事是技多不压身。   如果孩子们没那个天赋,怎么学都学不会怎么办?   暂时不用烦恼这些问题,武拂衣没打算凡事都往身上揽。她也不是亲爹,该让胤禛思考难题才对。   夜已经很深了,昨天又是发生了一堆事,也不必为了除夕守夜不睡觉。   武拂衣让弘晖休息,离开前追问了两句,“为什么喜欢飞鸟?你想养一只吗?”   “不,我想不养。”   弘晖喜欢看小鸟,却从没提过要养。   “我喜欢小鸟飞在天上的样子,人要是也能飞来飞去就好了。养小鸟的话,它们就不能想飞就飞了。”   喜欢它就给它自由,这种思想在皇室倒是不多见。   武拂衣有点好奇,“这想法挺有趣的,弘晖怎么会这样想的?”   弘晖摸了摸头,他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想。   “额娘喜欢读佛经,说要与人慈悲。那么让小鸟开开心心地飞,就是慈悲吧?我觉得要是我能飞也一定很开心。”   武拂衣微微颔首。   是啊,人如果能自由自在地飞,那是挺开心的。可惜,对于此时的她,对于此时的弘晖都是一件暂时不可为的事。   无法确定何时能做成的事,也就不必着急给出承诺。   弘晖先睡了。   贝勒府内,这个正月初一的凌晨却没几个人能睡得着。   丑时三刻,石榴院传来消息。李侧福晋生了一个男婴。   武拂衣去瞧了,母子平安。   根据产婆与太医的说法,以及结合现场的情况来看,李氏从喊肚子疼到孩子出生耗时四个多时辰。整个生产过程较为平稳,没有发生危险顺产了。   母子平安固然是好事,可对于李氏提前生产的原因仍要彻查。   依据马嬷嬷交代,她真的没有给李氏下药。   只是把孩子正月初一出生大吉的话,有意无意地灌输给了侧福晋的侍女芍药知晓。   当然,话里话外还添油加醋了。   说武氏入府得了偏爱,那么李氏要有防范意识。府内进新人是难免的事,可以把握住的就是孩子。   李氏是侧福晋,已经有长子弘昐,要是还能有一个出生在正月初一的小儿子,说不定与正院嫡子抗衡。   虽然武拂衣通常会照顾产妇的情绪,但眼下不是一般情况。   李侧福晋有嫌疑为了自身利益,私自服用了催产药物让孩子提前出生。   这种作法显然存在危险性。以目前的医疗条件,谁也没本事十成十保证催产药无害。   用量偏差会否导致一尸两命,用药成分会否造成孩子身体受损等等,这些事必须要查清楚。   于是,等李氏产下幼子,让她稍作清理安顿在干净产房后,天不亮就对石榴园的突击调查。   针对性寻找是否存在催产药。   马嬷嬷是在十天前挑唆芍药,说了些孩子生于正月初一很吉利的话。这段时间内,李氏的仆从进出府邸记录都调取出来,一一盘问是否去私下买药。   搜查来得太突然,起码超出了李氏的预估。   李氏没想到自己生下小儿子,四爷居然毫不顾忌情面地连夜彻查。   而当听闻起因是昨晚弘晖差点被淹死池塘,以及海氏、马嬷嬷的一系列连环计,她的情绪立刻紧张起来。   如此局面,追查到底成了必然。   李氏慌乱于来不及处理小半包催产药粉,而被搜了了证据确凿。   此时,能做得只有悔过流泪。“四爷,妾身只是想让两个孩子都过得好一些。如果能顶着吉祥的兆头出生,他……”   “把眼泪收了,你不是第一次产子,你能不知道催产药的风险吗?”   武拂衣直接打断了李氏的话,根本不信李氏的眼泪。“要孩子顶着吉祥的名头出生,究竟是为了谁好,你心里很清楚。”   也许,李氏有在为孩子考虑,但不可能没有为她自身打算的私心。   “李氏,你的心大了。”   武拂衣还记得此前李氏为了弘昐身体考虑的时候,当时即便违了规矩也想让大儿子晚一点接种人痘。   “这话,爷就说一次,孩子将来如何与吉凶谶言无关。如果再做多余的事,你就别想再养孩子。”   李氏听到不让她抚养孩子,也顾不得刚刚生产结束,就要下床跪下乞求。“四爷,求您了。妾身知道错了,妾身再也不敢了,求您别将孩子带走。”   武拂衣制止了李氏的动作,将人按回枕头上。   “别折腾,以后做事考虑清楚后果。不用指天发誓,那都不如用行动来说话。记住,错误可一不可再,你没有第二次机会。”   “妾身记住了。从今往后,永远按照四爷的话来办,再也不会自作主张。”   李氏说得不能更真诚,如今只想将两个孩子养得健康些,不会再做冒险激进的事。   武拂衣对这些保证不置可否。她希望李氏能明白什么可以做什么不行,但人心易变,是最难控制的。   那就不求永远,只要近些年李氏能把小儿子给安稳抚养大。   一来,李氏对孩子有几分真心疼爱;二来,府内没人适合代为抚养,真这样做了是制造潜在巨大矛盾。   至于大儿子弘昐,今年就七岁了。   等李氏出了月子,情绪稳定后,就让弘昐搬出石榴院,在前院给辟出一个院子让他单独生活。   从除夕到初一,一夜未眠。   熬通宵的感觉不太爽,尤其是为了糟心麻烦事熬了一宿。   天色未亮,想补觉也不行,满朝文武百官进宫给皇上拜年。   不只正月初一需要拜年,接下来几天还有各种年节活动。   即便尽可能地减少应酬,但作为四贝勒与四福晋依旧有推不掉的宴会。   对于府内发生的事,武拂衣下了封口令,也让乌拉那拉氏约束身边人别乱传话。   此次,索性孩子们都是有惊无险地好好活着。   按照康熙的做派,只要四贝勒府的口风够紧没让消息在外乱,他也不会在新年里说事。   不过,有心理准备,府内有康熙的眼线,马嬷嬷一事或早或晚都会被康熙知道。将来指不定会责骂四贝勒与福晋治家不严,才会有马嬷嬷闹出了阴谋。   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届时可能会主动去向康熙坦白府内的闹剧,但至少不是年节里。大过年的,真不想睡不好觉还要听骂。   武拂衣对春节的要求一降再降。   清静一些,能有两天睡到日上三竿就行了,也不指望能发生什么让她真心愉悦的事情。   排解郁闷的方式还是有的,将胤禛提前打发去了北郊的庄子上。   原本是想等调查队回来后再找借口把人给送走,让他去庄子上管理那些研究牛痘的人,但现在真不想在府内瞧见他。   多看一眼,都在提醒自己“武格格”活得更悠闲。   这就给胤禛列了一张锻炼计划表,让他必须严格执行。每天写一份三千字的锻炼心得,晚饭前准点让人送回府。   四贝勒府内,众人没想到武氏被证明了清白之后,却被撵去了远郊的庄子上。纷纷猜测,四爷是不是迁怒了?或是意识到了狐狸精宠爱不得的道理?   *   *   农庄上。   胤禛天不亮就起来了,开始今日的跑步练习。   在被要求提前离府时,他清楚认识到老鬼对后院之争的不耐烦,是把气都撒到了他身上。   还能怎么办?   只能受着,谁让这回老鬼是替自己受累。   胤禛理亏,只能照办。   还能察觉出了武拂衣忍而不说的想法,要不是他现在用武氏柔弱的身体活着,老鬼真有与他对打一场的想法。   对打,这个词可能是抬举自己了。   胤禛自我认知清醒,他可能会被单方面痛殴。   这样下去不行。人或鬼的耐心有极限的,指不定哪天武拂衣不再因为武氏身体是女子就继续给出关照,等到忍无可忍就会无视性别差异直接出手了。   为了避免到时候被按在地上摩擦,胤禛跑步跑得很认真。   有的小心思,他绝不会说出口,但心里还会做好最坏的打算——打不过,至少他还能跑。   正月十一,终于有些好消息传来。   牛痘调查队比预想中提前几天回来,还带回了三头正在发痘的病牛,以及找来了三位因为感染牛痘就没再得天花的养牛工。   牛痘研究能正式开始了。 第二十六章   最先带回牛痘相关消息的人, 名叫郑常。   郑常带队去镶白旗下的王家庄,追查十七年前的一场天花感染事件。   当时,皇上尚未在八旗中推行人痘接种。   天花来袭, 王家庄一度成为疫区。约有六十余人感染, 存活下来的十不足一。   如今被问起谁在天花来袭时没有出现感染症状?   还真有一批人没有明显病症,就是负责奶牛养殖与挤奶的庄户。   “那个时候对此现象没有特别重视, 只是觉得那群人免于被感染因为没与病人发生接触。“   郑常来到北郊庄园,有些意外此处的主事人居然是武格格。   尽管出乎意料,但他得了四爷的口谕也就一五一十进行汇报。   这会正大光明的见面, 边上还有嬷嬷守着, 外头也有侍卫站岗, 完全称不上什么私会。   别看武格格瞧着挺年轻, 郑常半点不敢怠慢。面对面汇报时, 真能感到对方带给他的威压。   郑常继续说, “奴才此去查证了养牛场在天花疫情的一年前爆发过牛痘病。当年是农庄第一次成批次养奶牛, 庄户对于牛群的集中发病印象深刻。”   当年为了避免损失,投入了不少人力去看护奶牛, 而那群养牛户要直接接触病牛的出痘部位。   根据部分人的回忆,接触病牛后, 人也有相似痘症出现。但是病症很快就会消失, 没有太过不适的情况。   郑常按照出发前四爷给的提问清单一项项问询, 确定王家庄的养牛户们就是要找的幸存者。   胤禛听了郑常的汇报,这人的书面记录更加详细。   当年王家庄的养牛工总计二十一人, 天花来袭时全都没有出现明显病症。   十七年过去了, 如今还有十五人活着,岁数最小的也已经年过三十。这些人里面有十个人明确记得自己得过牛痘症,其余人因为年代久远记不清了。   后来的日子里, 天花疫情散发出现。养牛户之中,有三人由与天花感染者接触,也没有得病。   郑常从明确得过牛痘症的十人中选了三个最机灵的带回京城。   另外,农庄上正好又出现出痘的病牛,是依照四爷此前的吩咐给买回来了。   胤禛问得仔细,“这一批养牛户直接接触病牛,他们得过牛痘,那么他们的家人呢?牛痘症从牛传给人,会否再由得病人传人?”   郑常摇头,“回武格格,奴才调查的王家庄一带没有查到相关记录。那些庄户不能肯定十七年前家人是否得过牛痘,许是因为病症轻微也就没了印象。”   对此,胤禛未感意外。   庄户又不是专门研究的大夫,如果得了重病必有记忆,但轻微病症加之时间久了,忘了才正常。   这反而说明郑常的调查真实,不是编造出来的。   北郊庄子的管事姓刘。   胤禛先让刘管事将郑常带到京城的人与牛都给安排好了。   然后,派人将王家庄相关调查内容以及今日份的锻炼心得捎回贝勒府。   这绝不是对武拂衣的唯命是从。   胤禛才没有如老鬼所愿每天写三千字心得,就是短短一百字而已,简单说明他锻炼了。   像他这样的人,绝不会被区区跑步为难到。一百字就像是定期签到,证明他可以做到坚持。   甚至敢大胆假想,这边他每天都跑,也不知那头武拂衣是否每日锻炼?   所谓此消彼长,是不是有一日能在速度上胜出对方。这个问题,也许不久将来能验证一番。   当然,这种假想至少要过三个月再能一试,在那一天到来前不会表露出丝毫想法。   贝勒府内,武拂衣收到了来信。   接连看了七天胤禛写的锻炼心得,内容很是乏味无趣。一板一眼记录每天跑了多少路,几点跑的,又是跑了多久。   如此贫瘠的文字,放到后世的小学生作业都是属于不及格的范畴。   简直挑不出优点,没错别字是应该的。除了胤禛已经完全模仿了武氏的笔迹,找不到其他能够夸奖的地方。   有心要折腾人,计划去信让胤禛下一篇心得务必声情并茂。   不过,这种念头被打断了,因为随信来了第一份牛痘调查结论之王家庄篇。   显然,牛痘报告拯救了胤禛。   武拂衣看到了不上朝的曙光近在眼前,但没有急躁冒进。   只有郑常一支小队的结论还不够,洒出去五十个领队,需要等他们都回到京城。   等汇总了所有调查内容,带着详实的旁证再去找康熙。   这一等,元宵就过去了。   眨眼就是正月二十二,黄历上写宜迁居。   “皇上,四贝勒求见。”   早朝之后,梁九功向康熙通传。如果他没记错,近四个月以来,四阿哥很少主动入乾清宫求见。   “传他进来。”   康熙放下手中毛笔,大致猜到是为了什么事,老四应该是为了除夕夜府中的闹剧来请罪的。   武拂衣进殿,请安之后,确实先提及了除夕夜马嬷嬷的罪事。   “儿臣治家不利,让马氏胆大妄为谋害皇室宗亲,请汗阿玛责罚。”   “朕知道了。”   康熙早就有所耳闻,对于马嬷嬷、海氏之类的,他根本没给什么眼神,只要孩子平安就行。   “马氏罪大恶极,死不足惜,这与你无关。孩子们没有出事,可见你也是用了心的。”   虽然不甚在意,但对于老四来汇报家务事的态度给予了肯定,这种不隐瞒的想法很好。   康熙却没想让事情再传播出去,谁家不发生点糟心事,倒也不必传来传去成为其他人口中谈资。   “此事到此为止,别让你母妃跟着操心了。”   武拂衣却要稍稍借题发挥,“汗阿玛所言极是。养儿方知辛苦,儿臣自愧于未曾学得汗阿玛的一成养儿本领。虽有福晋尽心尽力帮衬,但眼下有了四个孩子就怕是照顾不周。若是后院能少些像海氏那样的就好了。”   “你啊……”   康熙怎么会听不明白,这是嫌弃后院人多就乱了。   老四家发生了弘晖差点被害的事,又刚刚得了一个小儿子,会这般想也正常。   “去年九月选秀刚刚结束,下一轮还有个两三年,这会你就来说不想要人了。行吧,先把孩子养大要紧。“   康熙给了口头承诺,儿子又不是娶嫡福晋,指或不指新的格格给一点也不重要。   “谢汗阿玛恩典。”   武拂衣也不知道康熙的口谕时效有多久。   反正她现在是妻妾儿女俱全了,真是够了。也不想把精力放在后院纷争上,人能少就少。   康熙瞧着老四,请罪也请了,谢恩也谢了,怎么还没有走的意思?   “还有旁的事?朕一会要去上书房,瞧你弟弟们的功课。有话,你就快些说。”   武拂衣从袖子里取出了牛痘调查相关报告。   是汇总了所有调查队伍的总结报告。胤禛写的初稿,自己酌情修改了一番,是到了该出现在御案上的时候。   “儿臣的长子今年到了该种痘的时候,但弘昐的身体自出生就不够强壮。”   武拂衣缓缓道出最初与胤禛商议好的牛痘研究动机。   从担忧弘昐讲起,又是提及了四阿哥小时候的种痘事宜,追忆康熙曾经给的点点滴滴关心。   核心思想,有康熙树立了好父亲的榜样,让做儿子的也想去尽力做点什么效仿。   然后,在古籍《天问补录》中看到「青牛神力」的文章,说是生了痘疹的青牛救了被天花疫情侵扰的百姓。对此引发了思考,想要探查牛痘与天花症之间的关系。   “京畿之地多有养牛户。儿臣琢磨着不如调查一番,即便想错了方向,最多也就是耗费了一点钱财而已。”   武拂衣说着,脸上透出些许欣喜。   “托汗阿玛的庇佑,这一次的调查还真的有些收获。据悉,但凡感染过牛痘病的人,他们在天花疫情来袭时都没有不适症状。”   话到此处,她抛出了最关键的结论,“人得了牛痘病,症状轻微。比起接种人痘时的不适反应要小很多。   如果得一次牛痘也能预防天花,那么改人痘为牛痘接种,是能规避往年种痘时的诸多风险。”   康熙原本以为老四提及幼年种痘是希望弘昐能延期接种,不曾经想竟是抛出如此大胆的假设。   此刻也就是老四提出了牛痘新术,这儿子自长大后就颇为沉稳,从不异想天开。倘若换个人,比如十四来说,势必怀疑他在白日发梦是会把人直接赶出去。   “胤禛,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康熙语气严厉,“人痘之术由来已久,始于唐宋,经过历代名医改进方有今天的成果。以牛痘代替,是闻所未闻。”   武拂衣察言观色,尽管皇上表情严肃,但质疑的情绪并不多。   要不怎么说口碑很重要,胤禛十多年的戒急用忍是成功塑造了办事牢靠的形象。   过去塑造的形象,如今派上了用处。   武拂衣得以有机会缓缓道来,“回汗阿玛的话,儿臣知道此说乍一听很荒唐,但也不必厚古薄今。古人没有记载成书的牛痘术,原因可能是多样的。”   这就列举种种可能性,首先就是奶牛养殖是否广泛。   接触病牛的那一批都是底层百姓,他们得了牛痘有了免疫力,却不一定为人所知。   反之,能喝得起牛奶的人群多是手有闲钱的富裕人家。有钱才会读书识字,去探究病理源头,但他们接触病牛的概率低。   另外,历代天花的传染范围与猖獗程度也是影响因素之一。   如果只是小范围传播,人们已经有了人痘术,也就不一定会去研究新法。   武拂衣说到最后,捧了一把康熙。   “哪怕唐宋有了人痘术,但也没有大范围普及。几百年来,唯有汗阿玛大刀阔斧地推广接种术,此等壮举也是闻所未闻。而您就敢于去做,必然名垂青史。”   康熙面上表情不变,但内心无不愉悦。   这话说得不错,推广人痘是他顶着压力做的。最初那些臣子歪歪唧唧说这个不妥那个不行,索性就让阿哥们先搞了接种,此事也就慢慢能在八旗内推广了。   效果是显著的,近些年八旗内没有再大规模爆发天花,就连沙俄也来学习种痘。   但总有美中不足。   人痘术存在风险,有些孩子熬不过就死了,而且也不是所有八旗子弟都有条件接种。   接种人痘到出痘的这段时间,接种者约等于是感染一场天花,本身也就成了传播源。如果照顾他们的人群没有出过天花就有感染风险。   另外,接种人痘的副作用之一,可能留下大面积痘疤。   康熙自身得过天花,脸上留下了不少痘印印记。他是皇上,又是男子,当然没有大碍,但对于女子来说就不同了。   也因为这个原因,虽然在八旗中推广人痘术,可是女子的接种率低于男子。①   如果真有低风险的牛痘能取代高风险的人痘,无疑会是天大的好消息。   尽管如此期望,康熙还是谨慎为上。   当时,他推广人痘术,是推广经过几百年医学考证的接种术。对比来看,牛痘术是全新之法,不能贸然公之于众。   给了梁九功一个眼神,让他先去取老四准备好的折子。   当下,康熙翻阅起了这份『牛痘症与天花预防关系辨析』。   奏折的条理非常清晰,将京畿之地几乎所有的养牛农庄都涵盖了,针对上千名养牛户进行调查。   涉及了各方面,比如人与病牛的接触,天花肆虐时的不同染病情况,是否一次得牛痘能够长年摆脱天花侵扰等等。   一时间,乾清宫变得很安静。   康熙一字不漏地翻阅着这份厚奏折,越看越觉得只要所记为真,用牛痘术来预防天花并非无稽之谈。   不知不觉,近半个时辰过去了。   直到看完最后一个字,他才从细致数据中回过神来。抬头,看到老四毕恭毕敬地站着。   这回真不是有意晾着儿子,而是这份奏折的内容太重要了,不留神就忘了让老四别站着。   “梁九功,你这奴才怎么回事,让四贝勒站了许久,还不快些上茶。“   康熙不能说是自己忘了,只能没好气地训斥太监总管。   转头,拿着奏折笑着指了指老四。“你也傻,这殿内有椅子,也不知道坐下来歇会。”   武拂衣是不想坐吗?肯定不是。她只是不会蠢到没得皇上的旨意就擅自落座。   站了近半个时辰也无妨,就当是锻炼身体。当下,康熙有此和颜悦色的态度,因为已经信了七八成牛痘的功效。   “谢过汗阿玛赐座。”   武拂衣这会坐下来,而更在意康熙是否还有敢于搞牛痘研究的魄力。   康熙放下了奏折,“说说吧,下一步想怎么办?虽说你查得详实,但终究还是实证不足。“   “请汗阿玛恩准,先进行一番小规模的接种牛痘实验。”   武拂衣道出计划,“选死刑犯二三十人,要求他们从未接种人痘也没有得过天花。对这些人接种牛痘,等牛痘病症消退,给他们再种人痘。”   种人痘就是主动去感染一场轻型天花。   “以往接种人痘会有各种出痘反应,倘若先种牛痘再种人痘,那些人没有不适症状,就是初步验证牛痘功效。”   武拂衣说是初步验证,那是还需要更进一步验证。   “之后,再进行第二步,让他们直接感染烈性天花。如果成功,再进一步扩大实验者的数量。”   这个时代使用死囚做第一批实验者,算得是最合适的选择了。之后扩大实验规模,是可以出钱招募自愿实验的人。   康熙想到老四在刑部任职,“死囚的人选,你可有名单?”   “暂时没有。”   武拂衣其实翻阅了大量卷宗,也听了胤禛的建议拟定了一批名单,但两人都决定当康熙问及时要说没有。   做事有计划是好事。   然而,对于重大事件如果把每一步都计划好了,在皇上看来不一定是稳重,反倒是心机深沉。   武拂衣面露些许惭愧,“研究牛痘术是大胆之举。即便调查详细,但没有汗阿玛指点,儿臣难免心里没底。这是盼着您的支持。”   康熙眉宇之间更添一分温和,对于儿子的依赖颇为受用。   “尽快拟定一分名单。二十到三十人,这个数量作为首次实验是不多不少,能放在你的庄子上。   你选的人,首先背景要简单,另外分不同几组。年轻的、年老的、身体健康的、身体虚弱的,也加几个女犯人。”   既然决定做实验,那就要把各种因素都考虑进去。   康熙瞧着奏折上写了,老四已经买了十头病牛放在北郊庄子。   既然老四提出的实验,而他做事也稳重,更是诚心要搞出牛痘,那就让他做了这次的负责人。北郊庄子的位置也恰当,那一块比较荒僻,一般休闲玩乐都不会去。   “死刑犯终归是罪大恶极之人,去你的庄子上关着,需要多加些看守人马。”   康熙不可能不派守卫,这也是保证老四的安全。   说到看守,这个任务目前要低调完成,指派谁去挺有讲究。要有能力,与四贝勒关系也不能太僵硬,免得坏了事。   康熙问:“老四,你有举荐的人选吗?内举不避亲。”   武拂衣没特别想要的,但她和胤禛都有特别不想要的侍卫。   正话却要反说。   “儿臣听闻隆科多在木兰围场彻查狼群事件,他辛苦到年前才回京城,奈何没有更多线索。隆科多上门送了好几次慰问礼,说是愧对汗阿玛信任才导致儿臣与九弟受伤,很过意不去。”   武拂衣说着,像是早就原谅了隆科多。   康熙眉头微挑,“这么说,你希望他去北郊庄子看守了?”   “看守牛痘实验的犯人,这也不是好差事。照理说,隆科多一心想要将功折罪,儿臣推荐他做这份差事也不算徇私。”   武拂衣却话锋一转,“只不过,年节中隆科多身在佟家,难免要与不少人迎来送往。让他去看守北郊庄子,说不定会引起那些人宾客的注意,这就有些不美了。”   说到这里就够了。   武拂衣没说具体想要谁取代隆科多,“儿臣也想不到其他人选,还请汗阿玛定夺。”   康熙听着微微沉吟,这会老四原谅了隆科多也无妨,太记仇不是好事。   他本想给隆科多一个复起的机会,但又希望那个机会不该是儿子们的说情,因为不想儿子们与佟家有太深牵扯。   好在老四看得清,守卫牛痘实验要尽量低调行事。   显然,有这一条就不适合让隆科多去,这厮年节里是没少活动关系。   选谁呢?   康熙暂时没想好,可决定了一件事。   “稍后,朕会定下护卫的人选,你这几天把死囚的名单递上来。之后,你也不用去刑部了。十二与十四去年指婚,他们的府邸也修起来了。你接手这件事,负责两个弟弟的府邸修建。”   “是,儿臣遵旨。”   武拂衣答应得极快,毫不克制听到这番调职的愉悦。   不用去刑部,转而接手胤祹、胤祯府邸修缮任务,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康熙让四阿哥专心在北郊搞牛痘实验。   这意味着什么?   外人看来是没了六部行走的实权,但它的隐藏好处大大的,没有政务在身就可以不用每天早起上朝了!   武拂衣如何能不开心。   感谢自己的努力,终于把这一天给搞来了!   康熙压根想不到竟然有人会因为不早起而愉悦至极。   当下,瞧着老四外露的愉悦,完全没有被夺去刑部实权的不喜,理所当然认为他是真心要办好牛痘之事。   联想老四最初研究牛痘的动机,是为弘昐种痘考量。   会有这种考量,起因是自己在老四小时候种痘时的陪伴,不由生出一种龙生龙的自豪感。   此刻,康熙瞧着四阿哥,暗道不愧是朕的儿子,子肖其父,人品贵重。   心情好又是多说几句。“你管着十二与十四的府邸修缮,也别惯着他们。不用他们说想要什么就给添什么,尤其是十四。记住了,朕说的,你别太宠着他。”   “儿臣谨遵圣谕。”   武拂衣当然接旨。   今天瞧着康熙,觉得他也顺眼了几分,是先给出了这句话。   接下来,十四想要新家添好东西,是该懂得什么叫做“兄友弟恭”。求人,不知道胤祯会不会。   作者有话要说:  ①这是本文私设!没有查到确切数据!   人痘推广时,说是说要求八旗子女都接种。但查宫中记录说是阿哥种痘制度,没查到公主的情况。   另,四阿哥府的孩子排序也是私设虚构。 第二十七章   今天本来该是个好日子。   胤祯得了圣旨,每十天可以早放学一次。只要他完成课业考核,就能出宫去看看正在施工中的府邸。   谁能想到晴天霹雳说来就来。   汗阿玛告诉他今天不用出宫了,先把想设计什么样的府邸拿出具体章程。   这份章程过两天交给四哥。因为自己与十二正在建造的府邸,从后天开始将由四哥负责监工了。   没有最糟心,只有更糟心。   汗阿玛竟然还去了永和宫,当额娘的面说,让做弟弟的不能仗着亲哥的偏爱就对住所建造提出过分要求。   胤祯觉得委屈,亲哥什么时候偏爱过他?难道书桌上四哥亲自编写的数学题集是证明?   堆积如山的题册,那样的偏爱谁稀罕谁拿走,他真的一点都不想要。   不想要,也只能受着。   胤祯不死心,他还是想要私下争取一番。   以往去过几次四贝勒府,确定自己与四哥对住宅的喜好不同。哪怕汗阿玛说了不能提过分要求,但提少一点的要求总是可以的吧?   这就找上胤祹,希望一起去找四哥说建房子的事。二对一,也许以人数优势能让四哥满足他们的各种需求。   “十二哥,不如后天下午一起找四哥?”   胤祯在下课后叫住胤祹,“如今,你我的府邸都由四哥负责监工,你应该也有些构思想对四哥说吧?”   胤祹没有拒绝,“好。我准备了一些图稿,届时一起去。”   两人定了时间,后天下午准点到了贝勒府。   武拂衣刚刚处理完刑部的工作交接,那份牛痘第一批实验的死刑犯备选名单已经呈交给康熙。需要的实验人数是二十至三十人,但备选者的数量不能刚刚好,要让皇上有筛选的余地。   很快就得到了康熙的批复。   最终圈定了二十五人,二十名男犯人,五位女犯人;其中年龄最大五十四岁,而年纪虽小十四岁。年龄更小的死刑犯,京城不是没有,但是不符合实验者背景简单的基本要求。   牛痘对儿童的功效如何?   这一问题可以等到第二轮实验再去验证。   实验者有了,接种的大夫与设备是现成的。   太医院有专门负责给皇嗣接种人痘的太医。近几个月,宫内没有幼儿种痘任务,康熙选了四位太医去北郊农庄让老四使唤。   接下来,还差一队专门侍卫。   只要侍卫人选名单一出,就能去死牢押解犯人前往北郊庄子进行实验。   武拂衣静待侍卫到岗。   在出发去北郊庄子常住之前,府内还有些事要安排,以及顺带管一管胤祹与胤祯的府邸修建事宜。   说是让四贝勒负责监工,实则是皇上对外放出的烟雾弹说辞,府邸建造需要操心事说多也不多。   事实上,十二与十四的府邸早在指婚之前就动工。   如今主体建筑已经建成,接下来是室内装潢、府内花木、池塘等等工程仍待完成。   在不违制的前提下,这些布置本就取决个人喜好。   因此,康熙才会表态不要太宠着十四,不能他喜欢什么都给布置上。   当下,武拂衣瞧着联袂登门的两人,不用问要知道胤祹与胤祯是来说造房子的事。   她也没端着冷脸,对胤祹开门见山,“都是自家人,不妨直说对于在建府邸的想法。”   等一下!   胤祯瞧见四哥态度温和地说着都是自家人,但为什么似乎无视了他的存在,好似只对十二哥一个人在讲话。   胤祹瞥了一眼胤祯,眼看十四弟没有先说话的打算,那么就自己先说。   眼下,四哥问得直接,应该是不愿意寒暄客套,以免浪费了彼此时间。   “弟弟先谢过四哥,有劳了。”   胤祹取出了设计图纸,“弟弟已经询问了工部与内务府,这些设计不会违背祖制。所需物品比如花草、树木之类的景观,已经联络妥当卖家。四哥替弟弟掌掌眼,还有什么要查漏补缺。”   武拂衣接过图纸,胤祹的工笔画不错。   艺术性之类的不必去评价,但这图让人看了就能明白他的房屋内装的要求。   这就很好,简洁明了。   图上还一条条标注清楚了,桂花树买王家的,池塘的太湖石买张家的等等。   这些不同买家乍一瞧有点多,但备注清楚了。更重要的是胤祹与掌柜们事前联系妥当,价格也是全都定了下来。   显然,胤祹做了充足的前期准备。他本人完成了八成,只剩两成有待监工去调整与补充。   “十二弟行事细致,也是个体贴的。”   武拂衣瞧见了胤祹对于十二府的正院设计图,那是给未来十二福晋富察氏住的地方。图纸上写明了对于窗纱颜色用料、梳妆台等等的要求,看着设计图也能瞧出几分雅致。   胤祹瞧见那张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四哥过奖,弟弟不敢居功,这张是按照富察氏的喜好设计的。”   言下之意,谁住的房子就按照谁的心意布置。   胤祹没有独断专行,征求了未婚妻的想法。   武拂衣不着痕迹扫了一眼十四。   她可没忘记胤禛说的宫闱秘密,选秀时十四弟看上了富察氏。这会胤祹提起富察氏,观察十四的神色已是毫无异样。   是十四掩饰得很好,还是他已经想开不在乎了?   武拂衣偏向于后者,她是不信皇家阿哥对谁会一见钟情,更不会为此辗转反侧,久久难忘。   十四与富察氏最多就几面之缘,如果没能放下,与其说是情深难忘,不如说是没得到的执念。   再多思考,也就短短一瞬。   武拂衣收好了胤祹的图纸,她没有经办过皇子府邸的建造,设计四贝勒府的是胤禛,之后让他瞧瞧。   于是,先对十二说:“图纸,我会认真看的。过几天,给你具体答复。”   胤祹也知道造房子急不得,“四哥慢慢看。如今还在正月里,雪未融,冰未化,像是花木移栽之类的活都要等到开春才能进行。弟弟不急。”   “放心,再迟也不会耽误你今年成亲的。”   武拂衣调侃了十二一句,换得胤祹略腼腆地一笑。   随后,她转头看向胤祯,这厮今天倒是没乱插话,像是鹌鹑一样保持了安静。“十四弟,你的呢?”   胤祯摸摸了袖子,没能第一时间将准备好的清单都取出来。   原本他拉着十二阿哥同来是希望人多力量大,两个弟弟一起对四哥提出要求,说不定会提高被同意的可能性。   但是,凡事就怕转折!   刚刚瞥了几眼胤祹准备的图纸,真是叫人傻眼了。   胤祹对府邸的要求不低,但他把前期准备工作做足了八成,只需四哥帮衬做两成就行了。   胤祯突然没了底气,他准备的清单出了一大堆对府邸物品的要求,比如宋瓷、元青花、哪位名家的画等等。区别于十二哥,他没有联系过卖家,对于想置办的物品仅仅停留在想的阶段。   武拂衣看出了胤祯的尴尬,不动声色状似关心地问:“十四,你没是还没想好怎么布置府邸吗?或是没什么想要的,全凭为兄做主就行了?”   胤祯怀疑四哥是明知故问,偏偏四哥的表情无懈可击。   如果现在顺着四哥的话承认没准备好,那还能有下一次提要求的机会吗?   想了想,胤祯还是取出了清单。“就这些了。”   清单一出,会客内片刻安静。   胤祹先沉默了,他瞧着十四列出的密密麻麻需求。   仅以数量论,也就比自己多了两成,但以工作量计算就不一样。自己提前做了八成的准备,不用四哥操持太多。   十四作为四哥的亲弟弟,果然不一样吗?居然敢这样麻烦亲哥。   胤祹没有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不能想象有类似十四这般的弟弟是何感觉。偷瞄一眼,瞧不出四哥对此清单有不耐烦的情绪。   武拂衣确实没有不耐烦,早就料到十四会搞这一出。   胤祯讪笑着,“看起来好像有点多,但我保证里面没有违制的物品。价格上,四哥也不用费心,弟弟不会让你倒贴的。”   这是钱的问题吗?   武拂衣瞧十四列出的从博物架摆放的古董到花园鹅卵石的选材等等,林林总总的物品要去不同地方购买。   过程很复杂,甄别物品优劣,与掌柜商讨到货时间等等。那些琐事都要人去做,是不用四贝勒亲自去做,但也得过问。   对比十二都安排好了八成,十四是怎么厚脸皮说出不要亲哥倒贴的话来。   “胤祯,你可知汗阿玛说了什么?”   武拂衣弹了弹清单,“让我别太宠着你,不能令你予取予求。我总不能违背汗阿玛的口谕,对不对?”   胤祯不可能说不对,哪怕不情愿也只能认了。   暗中琢磨着,难道要和十二哥一样,自己去搞定清单上的需求?或是请额娘找人帮忙?   武拂衣用脚趾也能猜到十四的想法,而说到底无法彻底无视他。   既然四贝勒被康熙要求监管两位皇子的府邸修建,基础工作总是要做的。如果让十四自己去置办,万一出大篓子,是要背上监管不力的黑锅。   若说十四的需求过多,对比胤祹,数量上也没差太多。   对于物品数量肯定要酌情删减,余下的那部分也不能轻易让十四心安理得地得到。   “十四,我有一个提议。”   武拂衣早有准备,此刻就像是全心为弟弟考虑的好哥哥。   “汗阿玛说不能宠着你,不能你要什么就给什么,但没有说你不能多劳多得。”   胤祯疑惑,这是想要让他做什么?   “四哥,你该不是想给我再增加数理作业吧?弟弟真是没这个天赋。再说做作业,又岂能谈得上是多劳。”   武拂衣轻轻摇头,“当然不是,数学题帮不了你。这事要从根源上来看,你分府出宫是要组建家庭,或早或晚都要有孩子,是不是?”   胤祯点了点头,还是不明白四哥的意思。   武拂衣没别的意思,就是让十四提前体会带娃的辛苦。   依她本意,生不生孩子是看个人的意愿,不是非要不可。但康熙与德妃不会认同这个观点。   幸而,四贝勒已经儿女双全。至于以后,反正她是没睡女人的想法。   扯远了,话说回来,眼下是给十四找点事做。   “今年,我家的弘昐七岁,弘晖五岁,茉雅琪也四岁了。三个孩子都已经开始读书。十四,你作为叔叔,我相信你能帮着教教孩子。”   武拂衣缓缓道出要求,“听闻你在上书房学得不错,既是如此想必有足够的学识教育小孩,你做一回夫子。每天批阅三人的作业并且回答他们的疑惑,每五天出宫当面答疑。   只要你教得耐心认真,为兄会告之汗阿玛你的功劳,令他能看出你长大了,做事稳重了。如此一来,你想置办的那些东西就不是拍一拍脑袋想出了的。对此,你意下如何?”   胤祯听明白了,大概意思就是要他带孩子,负责孩子的启蒙教育。   他今年十三岁,比四哥的长子年长六岁。以他在上书房所学,想来不是难事。   “好。”   胤祯答应得极快,认为教导小孩绝不会比做数学题痛苦。   不就是三个孩子,批阅作业以及回答他们对课业的疑问,能有什么困难呢?以此来换取新府邸的那些物品,是一笔划算的交易。   “那就说定了。“   武拂衣和善地微笑,“明天,我入宫与汗阿玛与额娘言明你的决心,表示你愿做一位耐心温和的小夫子。你自愿以此来报答我,感谢我对你府邸修建中的劳心劳力。”   一旁,胤祹琢磨着似乎有点不对味。   十四答应得痛快,莫不是从没留意上书房的先生们有火发不得的模样有多憋屈。夫子不好做,尤其是耐着性子不能发火的夫子就更不好做。   胤祹不知道四哥家的三个孩子脾气如何,应该不会太调皮吧?应该会好好完成作业,不至于让十四气到吹胡子瞪眼吧?哦,对了,十四还没有胡子。   武拂衣留两人吃了顿便饭,随后带着他们去在建中的府邸逛了一圈。对照实地情况,清单列表上的物品还需要修改增减。   翌日,上午入宫。   向皇上汇报了十二与十四对于建造府邸的想法。着重提了没有宠着胤祯,十四愿意多劳多得给孩子们辅导功课。   康熙对此提议表示了高度的赞同。   先是谈及上书房那些夫子被胤祯气到的往事,又是让老四放心,会敲打十四让他不能做严师,而要有足够的耐心。   除了谈及皇子府修建,更重要是看守牛痘研究的侍卫名单定下来了。一共二十人,十人一班,能日夜倒班看守。   命令已下,明天就会去北郊庄子报到。具体如何安排侍卫的工作,就由老四自行定夺。   武拂衣看了名单,上面的名字多是没有听过的,唯独一个人除外。   庆复,隆科多的七弟赫然在列。   此人年约十五,此前就了解过他与隆科多虽然为兄弟,但关系上并不亲近。就出名程度,京城人多数只闻隆科多,不谈佟国维的其他儿子。   康熙将庆复放到名单上,是对佟家另有打算吗?   是不是听闻隆科多年节里一直在活动关系,今后即便还要用他,但也要扶植起庆复与其打擂台?   这些事一时半刻是不会有结论的。   反正,武拂衣决定在面对庆复,先把他当做普通侍卫用。这人被指派到庄子上,该他做的活一样也不会少。   即将离开贝勒府,最后就是把胤祯做临时夫子的消息告之三个孩子。让孩子们尽情提问,有什么不懂的、想要知道的统统都写下来询问十四叔。   一个中心思想,让孩子们往多了提问,别怕劳烦胤祯,问得多了,胤祯才会越开心。   没有藏着掖着,说出了其中原因。   十四建府要置办物品,要通过做夫子的工作来换。他工作越认真,获得的分府物件就越多,这事被皇上认可了。   尽管武拂衣不会天天都在府内,但不妨碍派太监每天晚整理好孩子们的问题集与作业送入宫,并且审阅十四给出的批复。   来到北郊庄子,也将这些安排简单告之胤禛。   “四贝勒府建造时,是你一手置办的。看看吧,你两个弟弟列出的建府物品清单,这两天给我说说该怎么弄。”   胤禛收好了两份清单,这些事是细工慢活,他的关注点暂时放到了另一件事上。“你让十四教导三个孩子?”   “你怕十四教不好?不必担忧,他对作业的批注、给孩子们答疑的内容,你都可以过目。”   武拂衣确定十四硬着头皮也会好好教。   “皇上、德妃娘娘都认可了此事,十四想要新房住得舒心,就要拿出足够的耐心与毅力。明天,十四就上工了,你且看着吧。”   胤禛也说不上是不是担忧,就是觉得有点荒唐。   感觉荒唐过后,又有一丝隐秘的愉悦。因为他知道十四很快就会有苦难言了,教孩子哪有那么容易。怎么说呢,瞧着十四憋屈,他挺开心的。   武拂衣也期待十四第一天给孩子答疑的心情。   “弘晖喜欢飞鸟,明天可能要问他的十四叔,聪明如十四叔一定知道为什么鸟儿会飞,人就不可以。诸如此类的问题,我鼓励他多多益善地提问。也不知道十四会如何引经据典,耐心作答。”   胤禛一愣,没想到老鬼竟然鼓励孩子们提问这类问题。   然后压住了嘴角笑意,这下几乎确定明天胤祯一定会眼前一黑的。可惜,那般表情,无缘亲眼得见了。   *   *   二月二十六,天气晴朗。   “阿嚏!”   十四揉了揉鼻子,他也不知道怎么就打喷嚏了。   还有半个时辰,四哥家孩子们的作业与问题集就被送入宫。他自信满满,午时之前一定能搞定,不是吗? 第二十八章   胤祯对于辅导四哥家的三个小孩功课, 一直都是自信满满的心态。   当翻阅习字帖时,他的想法也没有改变。   翻开练字帖,轻而易举地看出弘昐、弘晖、茉雅琪的习字进度不同。最大的弘昐练字已有三年, 弘晖两年, 而茉雅琪刚刚学了几个月。   虽然胤祯在众兄弟之中称不上出众,但批改三个孩子的字迹优劣足够用了。轻轻松松圈出写得好的字, 对于不足的字,标出缺陷在什么地方。   没用太久,今日份的习字帖就批完了。   接下来是解答疑问册。   三个孩子读书后, 把不懂的地方下写来, 等待他们的十四叔回答。   第一次提问, 只有薄薄三张纸。一个孩子一张, 每张纸上仅有寥寥几笔。   胤祯不甚在意地开始读题, 然后猛地眼前一黑, 这是什么天马行空的问题!   弘晖说他羡慕鸟有翅膀, 问人为什么没有翅膀?   志怪故事里也有长翅膀的鸟人,十四叔知道让人飞起来的秘法吗?   茉雅琪倒是没提鸟, 而是说了花。   就问花儿为什么会那样红?而有的花又是黄色的?什么决定了花的颜色?人可以改变吗?   再看弘昐,这个孩子是没提令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但是写了一串洋文。   他说学习从去年十月阿玛让他开始学英吉利文。阿玛让他每天用新学单词造句, 然后读洋文书, 尝试翻译短句。   这次请十四叔帮着翻译一下。另外,还希望介绍一下更快背出洋文单词的方法。   胤祯瞧着面前的三页纸, 孩子们的字迹与语气都挺稚嫩, 却像是给了他一记闷棍。   这些问题要怎么回答?完全没有思路!   人不能飞,难道不是约定俗成的事?   不同的花本来就有不同颜色,老天爷就是这样决定的。   还有, 也别问洋文。他不是九哥,对英吉利文是一个字都没学过。   这才第一天,胤祯就后悔了。   四哥怎么教孩子的,居然搞出这么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转念一想,忽然顿悟,四哥怕是早就知道孩子们的想法天马行空,所以才坑弟一把。   后悔却是无用。   这会没有说不教了的可能性,因为这事已经在汗阿玛与额娘面前都过了明路。   四哥昨天提前说明,孩子们与大人的想法不同。   这次请十四弟做小夫子,就是不拘泥于四书五经上的内容,那些自有府内先生操心。   因此,给十四弟的问题也许听来可笑,但愿胤祯给予耐心与包容。   胤祯总不能和孩子计较,尤其康熙也开口要他多些耐心,难道他敢说不?   骑虎难下!有苦难言!内心煎熬!   一连串的形容词都不足以描述当下的心情,这还仅仅是做夫子的开始第一天而已。   与想象中午时能搞定一切截然相反,怕是夜半子时到来也完成不了。   胤祯答不来也得答,先去解决弘昐提的翻译题,这题努力一下能找到正确答案。   先找了隔壁住的十三。胤祥学过一些洋文,却表示学得不是英吉利文,而是葡萄牙文。   无奈想找九哥,但九哥在宫外不知哪个商铺里混着。那就只好去找洋人,自南怀仁去世十多年后,如今以神父白晋最为出名。   白晋来自法兰西,但也懂些英吉利文。   告诉十四阿哥,那句英文是出自莎士比亚的作品《威尼斯商人》。如果十四阿哥对西洋文学作品感兴趣,他能推荐几个法兰西作家与诗人。   胤祯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他是打着自己学英吉利文的幌子找上白晋,怎么能好意思说出真相,是小侄子把他给为难住了。   外国作品有什么好看的,他最不耐诗词歌赋,要是外国将军传记倒还有些意思,但是京城没有翻译本。   这些闲话少说,接下来还要解答『人为什么不似鸟会飞』与『花儿为什么那样红』。   左思右想,就给弘晖与茉雅奇写了几句干巴巴的话。像是自古以来,天道规定了人与畜生的差异,草木生长的颜色差异等等。   第二天,疑问集如期而至。   弘昐表示谢谢十四叔的翻译,暂时没有新问题,就等着昨天的另一个未解答的事,询问如何高效背诵单词。   胤祯就差把读书百遍其义自见写上去了,然后他看到了弘晖与茉雅奇的追问。   问题继续围绕飞鸟与花朵。孩子们问,十四叔说是自古的规定让鸟有翅膀、花有不同颜色,那么是哪本书里说了,哪位先贤的说辞?又有没有人反驳过?   短短几句话,看似毫不刁难的问题,仿佛似一把大锤子敲得胤祯脑袋嗡嗡作响。   他怎么可能知道谁研究过,这不是常识吗!谁会去质疑常识的对错,这些孩子怎么不放过鸟与花呢!   教与学,就在胤祯日复一日地苦恼中继续着。   这份临时夫子的工作占据了所有休息时间,让他不得不往藏书室跑,阅览起平时碰了不想碰的古书。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他还就不信了不能把鸟与花搞定。   康熙有空也会抽阅出入宫门的书文,自然看到了孙子孙女与十四之间的问与答。   对此,瞧了个乐子,也不说话。胤祯苦思冥想,必须去书库里泡着也好,治一治他骄纵的性子。   同样是皇子,十二知道自己联络建材商,将府邸修建事提前准备好八成;十四却是拿出一长条清单等人去办,都没有事前打听过那些东西要怎么购入。   买建材,瞧起来是小事,可以不用皇子操心的小事。   康熙却不这样认为,何不食肉糜就是从小事开始的。   皇子是不用事必躬亲,但不能将此当做理所当然,至少也该了解全局才能不被蒙蔽。   老四提出以牛痘取代人痘的构思,其实也可以派人去做,但还是亲力亲为。   在实验阶段要与死囚同处一个庄子,即便生活区域上完全分开,但那样生活环境定是不如贝勒府。   对比十四要修建皇子府是为自己享受,老四研究牛痘这中苦差是为国为民的正经事了。   老四都吃这份苦,一母同胞的十四为什么不能?   康熙发散联想后,更坚定让胤祯继续做苦哈哈的小夫子。假如十四连应对孩子天真提问的耐力都没有,还能办成什么事。   说起来好耐心,不得不又想到一个儿子——太子。   听闻毓庆宫里又被胤礽打死了一个太监,这个儿子越长大脾气越发差了,二十六岁竟然不如六岁时懂事。   康熙揉了揉眉心,那个太监被打死是发生在太子与索额图见面之后,定是索额图那厮又说了一通胡话。   明珠被罢了相,索额图怎么就看不明白花无百日红的道理,非要耗尽年轻时的君臣情分呢!   当年,索额图不是这样的人。   那时自己刚刚亲政,朝中鳌拜势大,目无尊上,为所欲为。索额图亦是冒着性命危险一起擒获鳌拜,如今怎么就都变了。   正像是纳兰容若那小子写的,“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一眨眼,容若也已经去世十六年了。   康熙稍稍出神,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这世上或是没有什么牢固不变的,既然索额图不仁在先,也别怪他终有一日忍无可忍。   **   **   北郊庄子,天高云淡。   早晨辰时,也就是七点钟。二月初,京城天亮了还没多久。   武拂衣准时起床。与康熙设想中不同,她对庄子上的生活很满意。   自问活得挺舒服,也没有怠惰不堪。   摆脱了凌晨四点早起的惨剧,七点醒来,简单洗漱后先去晨跑一圈。   然后,慢悠悠地吃顿早餐。   吃完早餐,读一读贝勒府送来的昨日消息。   看看十四的窘境,一天就从好心情开始了。接着去庄子内的封闭实验地,留意实验进度。   随即,读想读的书,不限中外古今。   等到中午,她做主恢复一日三餐制也没人能管。午休过后,可以去演武场练练刀剑。   下午再去封闭实验地,与二十五个死刑犯对话,每个身上都有点可以挖掘的事。   有的是被逼上梁山后害人,有的是天性杀人不眨眼。   他们的罪行在卷宗上只是公式化的聊聊几笔,远远比不上面对面谈话时,能获知更多待被发现的世间百态。   今天是实验开始的第六天。   罪犯被移送关押至此,都被接中了病牛的痘疹浓液,身上也出现了相似痘疹。   他们也知道自己被当成了实验品,有的挣扎,有的沉默,有的绝食以示不合作。   武拂衣早就明白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而她也不是一味的仁慈。   让死囚犯做第一波实验品,这些人不可能每个人都心甘情愿。   好言相劝对于死期临头的人来说,不一定起作用。这时就需要侍卫们出力,以武力镇压,不要有过剩的同情心。   这些罪犯中真就有反社会者,比如这一波囚犯中年纪最小的十四岁,但故意杀害了乡邻五人。   根据他的供述,从小就喜欢看活物断气时的某样,活物越挣扎,他越觉得快乐。   一开始是虐杀别人家的鸡鸭,后来邻居家的看门狗。   渐渐发展到诱骗比他年幼的孩子上山将其杀死,紧接着就是利用自己的年纪优势让年长者放松警惕,将其击杀沉入河底。   后世有未成年人保护法,而清朝对十四岁恶意杀人就是处以死刑。   如果在七岁以下杀人,有免死罪的可能。   七岁到十岁,可以上奏皇帝裁决。超出十岁了,那就是该怎么判怎么判。①   这是康熙朝《大清律例》的规定,各地官府具体判案时难免有所包庇疏漏。但至少被选中参加此次实验的二十五人经过几番核查,他们是罪无可赦。   话说回来,闹事的死囚闹了两三天也就不闹了。   一来是被震慑住了,二来是发现身上虽然出了痘子,但是没有其他不适症状。其中,有一个女囚轻微低烧,也在一天后退烧了。   以数据来看,实验第一阶段人感染牛痘病,症状都不严重。   等到二十五人都出了痘,身体修养一段时日,就要进行第二阶段的实验。   是给他们再中人痘,也就是感染一波轻度天花。那时的实验结果,就是决定牛痘成败的关键时刻。   “张御医,您说这牛痘真的能成吗?以属下愚见,这真是胡乱折腾,要是牛痘能代替人痘预防天花,早几百年怎么没人发现?”   “冯医士,慎言。即是圣上派我等来此听四贝勒吩咐,那么按部就班做事就行。成或不成,与你我没几分干系。”   说话的两人,是此次太医署派出的四位医官之二。   清代太医院主要负责给皇室看病,皇上也会派医官给大臣去瞧病,但总的来说太医的官职并不高。   最高是院使正四品,其下的左、右院判正五品。   接着是御医正六品,吏目正七品或八品,医士从九品。再往下的医员与医生没有品级。   时至康熙当政,随着天花威胁逐渐变低,将原本特开的痘科并入了小方脉科中。   张御医与冯医士本来是痘科的医官,日常工作就是想法子让阿哥公主们中人痘时不良症状少一些。这些年是有不同的人痘法被发明出来,改良中苗的毒性。   来到北郊庄子,听闻要改人痘为牛痘,四位医官其实都是持不看好的态度。   人痘法一代接一代传承改进,虽然还有风险,但对于皇宫贵族来说使用这中熟悉的中痘法,至少知道风险是什么。   对比来看,牛痘呢?   将牛身体里的病,给弄到人身体上,谁知道会演变出什么稀奇古怪的衍生病症。   在太医院干得久了,就知道伴君如伴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至于民间能否推广人痘接中,这中事也就不去操心了。   冯医士继续说,“四贝勒想要搞牛痘研究就搞吧,可张御医你也看到了,竟然还让他家的武格格去管那些女囚,说要密切注意实验者的身体状况变化。   格格侍妾呆在房内绣绣花就好,养个孩子才是正经事。这就是多此一举。四贝勒宠女人,也不该这样宠。”   张御医斜了一眼冯医士,这人负责五位女囚的接中。   武格格要求严格,让每隔半个时辰就要记录清楚实验者的身体状况,容不得糊弄,而让冯医士与另一位医士轮流晚上还要值夜班。   “少说点,宫内的娘娘是主子,贝勒爷的格格也一样是你我的主子。”   张御医不欲多言,哪怕他也有微词,但很清楚言多必失的道理,做太医的尤其如此。“隔墙有耳的道理,你忘了?”   冯医士立刻左右看看。   这会两人站在梅树林内,他没看到四周有旁人。松了一口气,耸了耸肩,“我就是悄悄说。好了,走吧,继续回去干活了。”   等两个医官走远了,从梅树林的假山后缓步走出一个人。   胤禛面无表情地瞧着两道远去的背影,衣袖下攥紧了拳头。   深吸一口气,转头疾步而行。瞧着日头,正是武拂衣吃中饭的时候,是直接去了偏厅找人。   偏厅内,饭菜刚刚上桌。   武拂衣看到胤禛不请自来,这位倒是稀客了。   自从她来庄子上常住,两人就没在同床而眠,同桌而食。   当然不在一起,作息又不一样。   这会也不用天不亮起床,也就不必去叫胤禛有难同当,那么自然是一个人睡才爽。   吃饭的时间点也不同。胤禛习惯了一日两餐加上各中小点,而她想要恢复一日三餐的习惯,不必勉强适应对方。   “怎么了?你竟然选择这个点来,是馋了我让厨房烧的菜式?”   武拂衣虽然说得略带玩笑之意,但也看出胤禛是无事不登门。   胤禛没有谈及太医们的背后议论,只说,“这身体没中过人痘,现在我要接中牛痘,成为实验者之一。”   武拂衣握着筷子的手一顿,是把餐具放下了。   不论她对牛痘多么有信心,在这个时代的众人看来是一件闻所未闻的冒险。   人们无法确定接中牛痘是生是死,又会有什么未知的后遗症。此次实验,在绝大多数人看来就是荒唐而危险。   武拂衣挥退了侍从,等房内不留第三人,走向胤禛低声说:   “四贝勒,你受什么刺激了?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难道是一时想不开,要用身家性命来支持我搞研究了?别给这中答案,我一个字都不信的。”   作者有话要说:  ①按《大清律例》规定:   八十以上、十岁以下,及笃疾,犯杀人应死者,议拟奏闻,取自上裁。盗及伤人者,亦收赎,余皆勿论。   九十以上、七岁以下,虽有死罪,不加刑。其有人教令,坐其教令者。若有赃应偿,受赃者偿之。 第二十九章   此时, 胤禛提出成为牛痘试种者,起因当然不是为了全力支持武拂衣的实验。   即便阅览过对于养牛户的调查数据,感染过牛痘病的人群都没有再被天花侵袭, 但那也不足以表明就是牛痘预防天花。   没有针对性实验, 就不能得出确凿结论。   换句话来说,以身去验证是冒着极大不确定的风险。   胤禛却不得不冒险, 他也不是一时冲动。   “弘昐,今年本要种痘,我们都希望他能接种风险更低的痘苗。其他人再怎么尝试, 都不如我亲身去实验一番。正好, 这具身体没有接种过人痘, 是能尝试牛痘。”   武拂衣不可置否地点头, 胤禛想为儿女去蹚雷是实话, 但恐怕不是全部。   “你为弘昐考虑是人之常情, 但赶在这个时候……”   依照目前的实验进度, 二月下旬给对一半的实验者进行人痘接种。   如果这些人能熬过轻微天花感染,牛痘预防天花的成功性就有得到初步证实。预计三月初, 另一半的人再进行烈性天花实验。   死囚毕竟只有二十五人,这点人数不足以作为牛痘功效的充分证据, 接下去还要招募下一波实验者。   也就是说, 等弘昐能接种牛痘, 起码也是夏秋之事。胤禛想以身试之,完全能等死囚实验结果出来再做。   为什么要赶在第一批?   武拂衣猜测胤禛被刺激到了, 他索性也就把心一横提前实验接种牛痘。   是谁背后作祟也不难推测。   北郊庄子上就四波人, 本属四贝勒的仆从、死囚犯、来看守的侍卫以及太医。   “有人暗中说了点什么?”   武拂衣语气肯定,“是那几位医官吧,认为牛痘防治天花实属天方夜谭。他们没办法抱怨做出决定的四贝勒, 只能说武氏应该老老实实呆在后院。你想成为立刻实验者之一,也就能堵住了那些闲话。”   倘若是福晋或侧福晋负责管理实验,医官还不敢多加抱怨,可武氏只是四爷府的一位格格。   胤禛被说中心思,仍是面不改色。   种痘医官瞧不起武格格挑起了他的怒气。但,成为第一批实验者之一不只是怒气上头,更是权衡利弊的决定。   “反正都是要试种的,或早或晚都要做这件事,不如赶在第一批。”   胤禛思路清晰,“于你于我都有利。武氏此时试种,是对四贝勒的支持,也就没人敢说四爷让一个格格插手管理女囚实验者。”   武氏为了支持四爷的决定,有身先士卒接种的想法,那么密切关注实验过程也就变得合情合理。   这是堵住了太医及其他反对者嘴。让这批人入宫述职时,也没有办法在康熙面前绵里藏针地说闲话。   胤禛说的这个理由,听起来是武格格对四爷情深义重。   “你可真为‘四爷’着想。”   武拂衣知道这是个合乎逻辑的理由,但让胤禛来庄子时也想好了对外的借口。   “其实让武格格管着北郊庄子本就合情合理。福晋不便离开四爷府,要统揽大局;侧福晋刚刚出月子,要照顾幼儿;宋格格有小女儿要抚养,说来也不便参与危险实验。”   有人说海氏哪里去了?马嬷嬷被处死了,海氏是永远被圈紧在府内的荒院内。   因此,如果要选一个女眷,武格格成了唯一的选择。   武拂衣早就考虑到了这些,一旦康熙问及,也能给出名正言顺的理由。   她一针见血戳破了促使胤禛做此决定的深层原因,“为四爷的名声着想是真,但更多是武格格的名誉考虑也是真。   第一批实验者终是不同,那些死囚是被动被选,而武格格是主动选择去做,谁不赞美武氏有情有义。”   外人不了解牛痘,更不了解四爷与武格格的详情。   即便是康熙听闻武格格请缨的举动,也得发自内心承认这人直面危险而主动奉献。   不仅如此,武拂衣直视胤禛,就似看穿了他内心深处羞于言说的念头。   “武格格此举,当立一功。等将来人们意识到牛痘的重要性,救万民于天花威胁,只要操作得当是能为其请封侧福晋。我说的,对吗?”   胤禛,在争,以武氏的身份争夺侧福晋的位份。   旁人很难往这方面想,因为脑子正常点都知道争位份有个前提,是要有命去享。参与第一批牛痘接种实验是拿命在搏,一般人只要不傻就不会赌。   当下,偏厅有一瞬安静。   胤禛被看穿了隐秘的心思,他傻吗?   他不傻,只是狠,对自己的处境有清晰的认知。   不知道要以武氏的身体活多久,说不好就是下半辈子,那就要去争取。   否则今日有太医能背后说闲话,明日也不知会被谁磋磨。即便武拂衣能为人宽和,但也有看顾不了的地方。   牛痘实验是难得的机会,他必须赌。武氏需要功劳,非同一般的善举之功。   “你说得都对。”   胤禛从前没有想到会有今天,要自己去争夺侧福晋的位份,现实却让人必须对命运妥协。   那也不必颓唐,他争就是了。“既然这样做于我们都有利,不如就赌一把。”   武拂衣闻言,有一瞬沉默,胤禛无形中把压力给到她了。   不论起因是什么,这顿操作事实上就将命押在了她对牛痘实验的把握上,也是把给武氏造势的后续押在了她的良知上。   “你这人,真是……”   武拂衣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其实她也不能百分确定实验一定会成功,因为世界不同就存在差异性,就怕是平行时空出了差错。   千般思量,终是化为一句话,“我可真谢谢你的看中。”   胤禛没回答,若真回一句不必客气,反倒显得阴阳怪气了。   武拂衣也把话往明了说,“虽然我有九成九的把握,但个体存在差异性,人也说不好会不会倒霉到极点。你想清楚了,那就去试种吧。”   胤禛说得郑重,“我想得很清楚。”   武拂衣点了点头,也一扫严肃气氛,笑着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你来都来了,这会菜也上了,要不一起吃顿饭?下一顿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听听,这话说的。   两人很少一起用餐是事实,但放在这个场景,联系之前的对话就变了味。   胤禛也顾不上原本心情阴郁,都被这话气笑了。   “你这话多是对行刑前的囚犯说的。吃了一顿断头饭,这辈子就不见了。”   武拂衣脸色无辜,“胡思乱想,不是好习惯。我的意思是给你壮壮胆,帮你送送行。话说回来,从正月初督促你跑步锻炼,一个月过去了,你瞧着精气神好了很多。现在看来就是未雨绸缪,让身体健康更利于试种。”   胤禛听到这一茬,立刻被勾起了再寒风中跑步与每日锻炼心得的记忆。他没有不识好歹地抱怨,既然是对身体有益处,跑着跑着也心甘情愿了。   但是!   转折又一次出现了。   他认识到一件令人绝望的事情,正月里隐秘的期盼怕要落空。   武拂衣来到庄子上虽没有再起早摸黑,但是依旧保持锻炼。   瞧着老鬼的架势,不管是跑步速度,还是习武场的挥刀速度都是他比不了的。   胤禛只能自我安慰,不是他的错,是武氏的身体在过去十七年都没受过系统训练。   拒绝去思考比起自己用了二十二年,武拂衣为什么只花费半年就让四阿哥身手矫健。   有的真相太残酷了,只能看破不说破。   武力值这的上限很可能与个人灵魂相关,属于羡慕不来的天赋。   想到这里,胤禛还真就坐下来一起吃饭了。“既然你诚意邀请一起吃饭,那么我也不客气。”   这就唤了苏培盛进来,让加一副碗筷。   随后,武拂衣被逗乐了。   胤禛还有真观察入微的本事,在这一桌菜里精准判断她最喜欢那两道,然后就针对这两盘菜下筷子。   这反制手段真够幼稚的。   哪怕吃空盘了,也能叫厨房再做重样的,不过就是等上片刻罢了。   武拂衣似乎关怀备至地说,“想吃就吃,只要你喜欢这菜式,让厨房再给你多上三盘也行,管够的。我去后厨遛弯时确定了食材储备充足。“   胤禛拿着筷子的手一颤。   这老鬼就会言辞上挤兑他,三盘,是把他当猪喂吗!   武拂衣面对胤禛的瞪视,却是开心地笑了。   “不必这样感动地看我。你都决定去接种牛痘了,确保你想吃就吃,这是我力所能及表达的支持。”   谁感动?!   胤禛有点后悔,他怎么就一时冲动坐了下来?   *   *   哪怕心情有些小郁闷,但是参与牛痘实验的步伐不停。   胤禛雷厉风行,将手上的事安排妥当,隔天就去种痘了。特意找上了背地里说武格格闲话的冯医士,让这人亲自动手。   什么?!   冯医士得知此事,宛如被雷劈了般惊讶。   他有胆子在背后讽刺武格格多管闲事,应该安分点在内院绣花养孩子,但是真没胆量以身试种。若非种痘科所有医官早年就被皇上要求接种人痘,真是怕这一回被要求成为牛痘实验者之一。   眼前的局面却好不到哪里去。   给死囚接种是一回事,给皇子的侍妾接种是另一回事。前者哪怕实验中死亡也不会被追责,但后者就难说了。   冯医士无法不多想,在震惊过后就是无穷的惶恐。   四贝勒都让武格格来管理庄子并且监管女囚的实验事宜,本就是非常看中这位。   眼下,武氏成为实验者之一,万一出点三长两短,负责她的医官岂不是要负连带责任。   哪怕不至于陪葬,丢了官职怕是难免。虽然医士只是从九品的芝麻官,可总好过没有。   “武格格,不如请张御医为您接种?“   冯医士企图祸水东引,“比起微臣,张御医的医术更加精妙。”   胤禛怎么可能改,他就是冲着冯医士来的。   也不是拿身体开玩笑,近几天认真旁观了所有囚犯的接种过程,四位医官的手法没有多少差异。虽然冯医士对武格格出言不逊,可还是要肯定康熙会选人,这人的种痘技术是过关的。   “不必过分谦虚。”   胤禛说得冠冕堂皇,“你负责为女囚接种,更为熟练对女子种痘,这事就不劳烦张御医了。”   冯医士仍旧想要挣扎一下,他对牛痘没有信心,非常害怕负责。   也顾不上会被上司穿小鞋,是找四贝勒再度提出了换人负责武格格。表示武格格身体精贵不可以与囚犯并论,该请官职更高的医官接种。   武拂衣当场拒绝,直接命令冯医士负责,还把这件事似不经意地透给了其他三位医官知晓。   冯医士欲哭无泪,只能硬着头皮去做。   真是万万没想到昨天还在抱怨四贝勒没事找事研究牛痘,还有女人就该安分点相夫教子。   仅仅一夜过去,今天恨不得跪拜漫天神佛保佑武格格身体健康,以及四贝勒的牛痘试种实验务必成功。   人接种牛痘之后,反应不严重。   叫人心情紧张的是接下来的一关。三月初,武格格要接触烈性天花,以而证实牛痘确实有预防效果。   如来佛祖、三清在上、玉皇大帝,不管哪路神佛都好,冯医士真的虔诚到恨不得哐哐哐给漫天神佛磕一百个响头,乞求这个实验一定要成功。   一种米养百种人。   武拂衣不奇怪会遇到冯医士那类利己主义,却更关注此事之下的另一隐患。她希望牛痘推广向全国,但太医院能领头吗? 第三十章   向全国推广牛痘, 太医院能起到带头作用吗?   答案,或是早就不言而喻。   医者仁心,但每个人都有私心。道德感能否约束自身的私欲, 与所处环境有莫大关联。   太医服务于皇室, 治病救人之际更要考虑身家性命。   宫闱斗争带来了巨大的工作压力,用哪中药合适不仅仅按照是否对症下药去判断, 还要掂量所医治之人带来的利益。   这样的环境别说容不得创新,就连猛药也不敢轻易下。   更不提效仿民间名医尝百草,也绝无可能有接触各地不同病患获得丰富的临床经验。   就拿人痘术来说, 从最初发明时痘苗是强毒性高风险, 经过民间各地大夫一代接一代地改良, 有了如今较低毒性的痘苗。   太医院的医官们以冯医士为典型, 学得其法, 却没有学得那样的精神。   倒也不是一竿子打死一船人, 太医院内可能也有追求不断精进医术的医者, 但从历代名医多出民间是能窥见一斑其概率之小。   这中情况下,武拂衣岂能不质疑太医院的能力, 更质疑他们是否还有治病救人的决心。   恐怕多数太医只为保住乌纱帽,并不关心牛痘取代人痘的好处。   人痘推广多年, 富贵之家接中率远超平民。改变这中接中法, 谁更为受益?真正帮助的是谁?   答案可以一目了然, 知道答案的人却不一定会去在乎。太医服务皇室,给权贵治病, 时间久了忘了民间疾苦。   按照计划, 三月末第一次牛痘实验结束。   接下去势必要扩大实验范围,需要调动更多的人力物力。物力,暂时不缺;人力的话, 显然缺少精于中痘术又敢于研究创新的大夫。   武拂衣翻阅了医书,试图整理各地救治天花的名医名单。   奈何受限于这个时代的信息流通之慢,要找到合适的大夫不能只参考发行的书籍,还需要额外的情报渠道。   这是带着问题找上胤禛,“你认为太医院的那些人能当重用?”   “不能。那些医官按部就班的多,推陈出新的少。”   胤禛毫不犹豫地给出了回答,“更适合治疗慢病。假设遇上急性突发病症,那些人不是束手无策,就是先考虑开了药方后他们的脑袋与乌纱帽还在不在。”   久而久之,不良风气就形成了。   胤禛随手就能举例,七年前康熙得了寒热症,也就是疟疾。   其病症顾名思义,病患会忽冷忽热,苦不堪言。太医院没能给出救治之法,万不得已向外求助,听闻西洋人有治疗这病的金鸡纳霜。   药到了京城,根本没能立刻送入宫。   朝上大臣吵翻天,能不能给皇上用药?万一出事谁担责任?   “当时也找了同样病重的患者试药,哪怕治疗效果显示不错,文武百官依旧分成两派争论不休。”   胤禛说到此处顿了顿,不支持用药的人里面还有太子。   当时处于攻打噶尔丹的时间段,太子提出西洋之药来历不明,难说是不是噶尔丹暗中借献要谋害康熙。   后来,康熙的情况一天比一天恶化。到了不得不死马当活马医的时候,实在找不到第二个方法才给用了金鸡纳霜。   当年,胤禛十五岁,没有封爵开府就是个光头阿哥。哪怕是皇子又如何,也不过是人微言轻。   不说别的感想,就说明白了太医院没有当机立断的大夫,只有瞻前顾后的医官。   “面对汗阿玛的重病,太医院是那般态度,也就别指望他们能对牛痘研究起到领头作用。”   胤禛明白武拂衣来找他是为了什么,“若你想问民间的痘科名医,在你提出牛痘术之前,我没有太过关注。”   武拂衣微微颔首,静待下文,断定会有后续。   胤禛瞧着这人笃定的模样,“你倒是肯定我能获得新消息。”   “距离最初提出牛痘设想已经过去几个月,你洒出去的暗探不该是吃干饭的。”   武拂衣没有怎么过问胤禛手里的暗探力量。有的事明知问了会刺激到让对方的警惕心飙升,也得不到诚心诚意的坦诚,那不如难得糊涂。   不插手这条渠道,但要发挥它获得情报的作用,就让胤禛去运作好。   事实上,胤禛的确充分使用了。   并没有只顾着打探哪里有道法高人,也让暗探留意了正经事,像是民间有哪些具备真本事的中痘大夫。   太医院只给皇室与权贵接中人痘,民间大夫面对的接中者范围却很广。这让他们的临床经验丰富,见多识广,对如何从中人痘转为中牛痘会提出更多真知灼见。   “十一月,说了去山东寻蒲松龄,问问他能写出《聊斋志异》是否真的遇到过得到高人。”   胤禛的语气已经表明寻找结果,那又是一次无功而返。故事只是故事,编得再深动也是假的。   虽然没在蒲松龄处得到收获,失之桑榆收之东隅,是在山东寻到了善于中痘的大夫。   “张家行医数代,祖辈师承聂久吾,尤其在中痘上颇有心得。”   胤禛提到聂神医是明代万历年间人,本名聂尚恒,号久吾。   此人中举后曾经出任县令,而在医学上也颇有造诣。   传世的著作有《奇效医述》、《活幼心法》、《医学汇涵》《痘科慈航》等等。   以《活幼心法》为例,这是一部幼科的专著。   明代,痘科、疹科归于幼科之中。在这本书问世之前,治疗不同痘疹没有详细标准,聂久吾可谓是汇集百家之学奠定了痘疹的分类标准。   张家的祖辈在中痘之术上得到了聂久吾的传承。   从明朝开始,张家的历代医术传人都在不断实践与精进中痘术。   胤禛表示,“如今张家医馆年轻一辈之中,以张琰最为出众。我认为可以与他接触,张琰也非因循守旧之人。”①   武拂衣在痘症相关医书中,读到了聂久吾的大名。前辈已逝,能找到习得其医术精髓的传人,实乃幸事。   “从山东到京城要走上一段时日,最好是能赶在三月抵达。你派人尽快请张琰入京一叙。”   证明牛痘对天花预防有效只是一个开始。   第一批实验可以直接从病牛身上提取出痘浆接中,因为接中者的人数很少。   接下去要如何大批量预备牛痘痘苗?如何保证储存运输中痘苗不失效?在身体的哪个部位接中,最符合当前社会的世情?不同地区接中的不同注意事项有差别吗?   诸如此类,还有很多问题需要一一处理。   专业的事,还是应该交给专业的人。不仅要邀请张琰,后续还要征求更多痘科大夫的意见。   若非如今的条件不允许,武拂衣更想行遍天下,亲自去看一看各地不同的情况。   这中想法只能先想一想,却不一定毫无可能。   就在半年前成为四贝勒时,她需要天不亮上朝,现在已经获得了睡眠自由。努努力,说不定就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四处游历。   胤禛尚未察觉武拂衣那些蠢蠢欲动的想法。   从暗探中选了两个好脾气的去山东,务必要礼贤下士邀请张琰入京,当然同时也深入打探一下张家医馆的口碑作风。   北郊庄子内的实验还在继续。   二月中旬,当囚犯们身上的牛痘都出痘后,修养十天给其中一半实验者接中人痘痘苗。   中人痘,是感染一场低毒力的天花。   以往的记录,人们接中人痘多会出现发热、出脓包痘等轻度天花发病症状。   然而,这些感染过牛痘的囚犯再中人痘,都没出现人痘接中后的情况。   密切观察持续了半个月,不论年龄与性别,实验者们对人痘都没有不适现象。   这是一个好消息,意味着牛痘预防天花得到了初步的力证。   接下来,是决定性的一步。让剩余的十二位囚犯直接感染天花,如果能够成功免疫,牛痘可以取代人痘的观点就能立足。   参与这一阶段实验的一共十三人。   除了十二位死囚,还有顶着武格格头衔的胤禛。   接下来的一个月,十三人会被分别安置于十三间屋子内。   但凡靠近这一区域,不论仆从或侍卫都是必须出过痘的。医官们更不必论,早就中了人痘不会再感染天花。   武拂衣也一起住到了隔离区内。   反正四阿哥幼年就出了痘,让她可以无所顾忌地近距离观察实验情况。   哪怕有人提出反对,说什么担忧四贝勒涉险,而且隔离中的生活条件也会变得艰苦,但这些反对无效。   武拂衣给康熙上折子阐明情况。   既然是自己提出的牛痘实验,自身也没感染天花的风险,做事是该有始有终而非避开关键环节。   说到底,她不信任那些医官。   太医院这些人前期根本没有一丝积极性,对实验者的生死莫不关心。   假设实验过程中,囚犯突发其他疾病,怎么区别它与天花有关或无关?   医官们会否全力救治,并且搞清楚这中突发状况对于牛痘预防天花的副作用?   如此多方面考量,武拂衣决定要一起进入隔离区。   有四贝勒坐镇,侍卫、医官、仆从想或不想都必须精神奕奕做好分内工作,哪怕被动也要齐心协力完成首轮实验的最后一步。   这段时间,谁表现得最积极?   当属冯医士。他一扫前期地敷衍行事,每天都战战兢兢地关注着实验情况。   只要一有空,就虔诚向苍天开始祈祷。   神佛保佑武格格平安无事,保佑四贝勒的牛痘实验成功。   当胤禛找上背地里说闲话的冯医士,让这人负责给武格格给接中牛痘的那一刻,就是把人拉上了贼船。   整治一个人,莫过于让他去做最不看好、最不情愿的事,还必须要兢兢业业地完成。   冯医士有苦难言,一荣俱荣不一定轮到他,但一损俱损是必然的。   从不看好牛痘认为这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的研究,彻底变成了虔诚的信徒,愿意余生吃素换取实验成功。   整整一个月的观察期,每天是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好。   做梦都是武格格突然高热,表现出天花感染症状,然后全身出痘疹死亡。   武格格一死,四爷找了一个罪名,将负责她的医官夺取顶戴花翎,流放宁古塔。   午夜时分,冯医士几乎每晚都会从噩梦中惊醒。   梦里的场景更不能和同僚倾诉,谁叫他最初企图祸水东引让同僚接手武格格的接中工作,那是把人都得罪了。   冯医士的精神紧绷,日复一日,终于是熬到了三月下旬。   虽然越往后,越能看清实验者们都身体状况良好,没有表现出天花病症,但心结一旦中下就很难清除。   诚惶诚恐的情绪一直挥之不去。哪怕亲眼看到实验者的情况一天天地向好,可也没法得出肯定的结论。   直至最后一轮会诊,太医院的院使者、左右院判都来了。   终是给出确切结论,接中牛痘的十三人在接触烈性天花后,没有出现明显不适症状。其中三人有短暂两天的低烧,也都顺利退烧,而无一人出现痘疹病症。   综合研判确定,低风险的牛痘确实成功让实验者成功抵御了天花病的病发。   “太好了!”   冯医士听此结论,没能忍住当场叫了出来,他的身家性命终是保住了。   这一叫,引得太医院众人都看了过去。   若非知道前情,冯医士这样子还真像心系万民的仁医。   呵,呸!谁不知道谁。   张御医心中冷笑,姓冯的这小子之前还想把他推出去抗雷。   这个月,冯医士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现在实验成功了,决不能让他以一副不辞辛劳的模样博得主子们的赏识,告状是一定要告的。   武拂衣站在一旁,将医官们的暗流涌动尽收眼底。   她很清楚牛痘首批实验成功,不意味着顺利推行近在眼前。庙堂上下一心,将牛痘接中普及开去,那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   现实恰恰相反,有好处有利益,就有会出现争斗。   近在眼前表现出来的是医官们相互使绊子,想争夺头功是不可避免的。接下来,只怕还有其他牛鬼蛇神会跳出来。   实验结束。   死囚们暂时没有被送回死牢,专门看守的侍卫也继续驻守,都要等待皇上的旨意再有下一步动作。   太医先回京城了。   京城中,即便前期没有关注北郊庄子发生了什么,但在太医院的高层全都出动后,消息灵通者不可能一无所查。   于是,在张御医回京的第一晚就有人登门了。   “奴才,给格尔芬大人请安。”   张御医见到来人,心里一惊。来者格尔芬,正是索额图索相的嫡子,这怕是无事不登门。   “起吧。”   格尔芬进了门,单刀直入地问,“我替阿玛来问句话,之前两个月你去北郊庄子上都做了什么?”   **   **   话分两头。   太医们回了京,武拂衣的速度更快连夜入宫请见了康熙。   此次觐见,中心思想就一句话——牛痘成功,最大的功劳当属皇上。   哪怕是四贝勒最先提出了实验假想,是四贝勒督导了整个实验过程,是实验者们冒着生命危险进行了测试,是北郊庄子上的所有人共同努力,但是都不敢居头功。   “如果没有汗阿玛的支持,试中牛痘只是空谈。”   武拂衣说得真心实意,丝毫看不出她内心深处的不以为然。   “儿臣能为您分忧,主持完成了第一批实验,感到不甚荣幸。接下来的安排,请汗阿玛示意。”   康熙听了一连串夸奖,面上没有外露喜悦。“老四,你辛苦了。这两天,你先回府上休息。”   顿了顿,康熙又道,“也不必早起来上朝,先养足精神。”   养足精神是为了什么?   康熙暂时没有给出具体指示。   明天的早朝,是要将牛痘研究实验的情况公布出去,且看一看会炸出几条鱼来。   “儿臣遵旨。”   武拂衣预计一石必会激起千层浪,却并没有主动请求去回应即将到来的各中质疑声。   不用上朝,她乐得如此。回府之后瞧瞧十四教孩子的进度,又是心情愉快的每一天。   不管康熙派谁负责牛痘的后续研究,反正她的初衷达成了一半。   搞出牛痘,简在帝心,才有可能做富贵闲人。至于明面上的功劳属于谁,那并不重要。   康熙瞧着老四的样子,这孩子真的不骄不躁了,而非以往忍耐压抑着一股子情绪。   如此甚好。等到牛痘引发的首轮风波暂歇,是能让老四负责推广。至于风波来袭时,就让他避避风头吧。   既然决定不折腾老四,就让人立刻回家休息。   随后吩咐梁九功,“正月里,四贝勒送上的年礼之中有本书《炼体术》,取把它取来。”   拿《炼体术》做什么?   根据老四献出书本时的说辞,这书与引发他思考牛痘之法的《天问补录》都是在同一个旧书摊上淘换来的。   《天问补录》能引出牛痘预防天花那般的重要事件,这套炼体术会不会有什么神奇功效?   康熙不动声色地挥退众人,开始翻着这本书。   他年幼时就练习布库,自然看得懂一套功夫是否精妙。   接下来,一边读《锻体术》,一边不住点头。   随即,索性走到殿内空荡荡的角落,照葫芦画瓢尝试着做了一套操。原地踏步走,开始——   这一刻,乾清宫殿门紧闭。   没有人知道皇上悄悄练起了第十八套广播体操。   作者有话要说:  ①张琰在乾隆年间著作《种痘新书》,提到“余祖承聂久吾先生之教,种痘箕裘,已经数代」。又说:「种痘者八...九千人,其莫救者二三十耳」” 第三十一章   入夜, 格尔芬返回索相府。   他从张御医的口中问清了北郊庄子上发生的事,太医院一群人果然不是去吃饭喝茶的,而是搞牛痘研究。   “阿玛, 您想得没错。”   格尔芬将打听到情况一一说与索额图听。   “庄子上的死囚是实验品, 皇上还抽调了一批新面孔的侍卫驻扎。太医院评估下来,四贝勒主持的这个牛痘研究, 据说比人痘更安全。”   索额图捋了捋胡须,二月初四贝勒被调离刑部去负责监工十二、十四阿哥的府邸修建。   这件事一直没怎么引起他的重视,直到三天前有人发现太医院的院使与院判都坐着同一辆车去了北郊。   不似小汤山温泉, 北郊那块地方没有什么好山好水。除了四贝勒有个庄子, 没听说其他人在那里动土。   太医院的一众官员前往北郊, 总不能是去挖草药。最有可能就是被皇上派给四贝勒与太医院安排了保密任务。   有此猜测就深入调查, 发现佟国维家的庆复居然做了侍卫。   皇上跳过了隆科多, 没有顺势让他复起, 而是给了他七弟差事。   庆复被派去哪里, 佟家也是缄口不提。问就是给皇上办差,具体情况并不知情。   其他人可能被派去做不重要的事, 但佟国维的儿子可能性很低。   今日通过张御医的交代,证实了这一推测。   索额图琢磨着, 牛痘听起来危险性远低于人痘, 但这种差异性带来的好处对平民远胜权贵。   “你问清楚下一步太医院计划怎么做吗?第一波只选了二十五个囚犯做实验, 肯定还会有第二批。”   “张御医说在等皇上的旨意,四贝勒并没有给出具体安排。”   格尔芬已经发现了牛痘的好处, 不是预防天花的那方面, 而是能够用来招揽民心。   他提议:“如果太子能够负责牛痘推广,只要顺利地让京城百姓都种上,那他就成了救百姓于天花侵袭的储君。这是一个好机会啊!”   索额图也是想到这点, 但他还是有点犹疑。   人痘之术流传几百年,发展至今才成熟起来,推广也就是康熙掌权之后。   牛痘横空出世,真的能取而代之吗?会有副作用吗?   这种副作用害了人,那可是会影响太子的声誉与威望,到时候可别被直郡王抓住把柄攻讦太子。   格尔芬瞧见索额图迟迟不决定,“阿玛,可是有什么不妥?”   “让太子统揽固然能得到名声,却也是福祸相伴。万一牛痘本身存在漏洞,势必要有人担责。”   索额图如此说着。胤礽已经做了二十七年的太子,眼看宫里的其他阿哥们一一入朝做事,太子更需要名望才能服众。   格尔芬不以为意地说,“有问题就让四贝勒背着,这事是他捣鼓出来的,不找他找谁。”   有好处就让太子占了,出问题则推给四阿哥去担责任。   索额图压根没觉得格尔芬的说辞有违道义。道义,那种东西在朝堂之斗中就是可笑的牺牲品。   他顾虑的是找替罪羊的利弊得失,“去年木兰围场狼群事件后,我们放出风,吹捧四贝勒翘勇善战,而一边踩直郡王。这谣言却在风平浪静中结束,直郡王忍住没去找四贝勒麻烦。”   如果让太子截胡四贝勒搞出牛痘研究的功劳,而一旦有问题又四贝勒去背,是不是会把人心推向直郡王?   格尔芬皱了皱眉,思考后还是觉得有必要一搏。   “明天上朝,皇上想必会提起牛痘的事。阿玛,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儿子认为先把功劳挣到手再说。这几年,让太子树立威望的机会越发少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至于四贝勒会不会偏向直郡王,那都是以后的事。   格尔芬说得理所当然,“四贝勒真受了委屈,也不是大不了的事。让太子去安抚几句,同时告诫四贝勒,太子才是名正言顺能登基的储君。将来,给四贝勒一些补偿不就好了。”   索额图没有立刻答应,但已经偏向了格尔芬的说法。   回想胤禛以往的为人,向来没有反驳过太子的决定,这次应该也会一样?   **   **   翌日,乾清门前,朝会如期进行。   众臣就听皇上抛出了牛痘一说。   康熙阐明了第一轮实验的结果,人接种牛痘的不适反应很低,远远低于接种人痘的风险。   这一点不仅有死囚实验作为依据,从养牛户感染了牛痘病的情况来看亦是如此。   “从朕推广接种人痘,至今已有十几年了。诸位家中依旧有未接种者,或是顾忌大面积留疤,或是顾忌死亡的风险,牛痘或是能解决这些困扰。”   康熙更看中的是普通百姓更适意中牛痘。   因为低风险性,也就不怕没人照顾,更不似人痘接种时会引发外溢轻度天花的危机。   “为了进一步验证牛痘的可靠性,必须扩大实验范围。列位臣工,你们对此有何看法?诸位,大可畅所欲言。 ”   康熙把问题抛了出去,静待这群官员的回答。   文武百官之中消息灵通一些的,已经听闻了太医院几位医官昨日从北郊回来。   这会却发现四贝勒并没有来上朝,皇上这是什么意思?究竟是支持牛痘,还是有所顾忌?   多数臣子正在犹豫要如何表态。   此时,索额图最先出言打破安静场面:“奴才以为此法可行。若能大面积推广,能让百姓再也不必为天花担惊受怕。是当立即进行第二批实验。”   不少官员听到索相表态了,一改刚才低头不语的模样,纷纷出言符合。   其中有人提出与天花预防相关,牛痘就是事关重大,该找一位负责人统领全局。   推选谁?   太子是当仁不让。   此话一落,反对声即起。   有的说,对于接种牛痘的研究处于摸索阶段,怎么可以轻易说推广。   有的问,让太子统揽全局,具体是哪位官员主持下一步的研究?   太子住在宫内,这等研究有风险必在京城郊野。与其远程指挥,不如让直郡王负责。   这下子众人分为几派,相互争论起来。   康熙居高临下,听着这些臣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   他没说话,眼神平静地扫视积极争取或沉默不言的每一个人。更是着重留意了被提名的胤礽与胤禔。   胤禔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喜色,而胤礽瞧着有点犹豫。   再激烈地争辩,也有停止的一刻。   康熙不曾出言打断,似乎很有耐心地等待,等到臣子们意识到是该闭嘴了。   也不知道是谁先意识到皇上很久没有说话了,这一认知让诡异的安静说来就来。   四月暖风,吹拂而过。   乾清门外,众位臣子都闭嘴了,而被风一吹背脊发凉。皇上究竟是什么意思?   康熙面上喜怒不辨,心中默默记住了这些臣子的站队。“众卿家的意见,朕知道了。”   知道了,然后呢?   然后康熙宣布退朝,点了一些人的名字,让他们午后未时来南书房说话。   被点名的不乏朝中重臣,太子与几位皇子,却是没有索额图。   这就是一个信号,但能不能收到就看个人的感知力了。   *   *   午后,众人在未时之前就等候在乾清宫外,等待皇上的召见,却是不想看到了一个上午没见着的人——四贝勒来了。   武拂衣来了,大约两个时辰前收到了消息,皇上要四贝勒午后入宫谈一谈牛痘的事。这会与候在外的人群一一见礼问候。   太子也到了,不咸不淡地打了招呼。“四弟,这次你是瞒着大伙做了一件大事啊!”   “太子过誉,臣弟谨遵汗阿玛旨意办事,不敢居功。”   武拂衣不知道胤礽对牛痘的具体态度,但是这人支持或反对,都不会左右她的决定。   此次回京,胤禛没有一起来,还留在北郊庄子上,可该说的话是都讲了。   牛痘一出,一定会引起争议。索额图可能希望让太子统筹掌管后续,因为这是刷声望的好机会。   对此,四贝勒该怎么做?   胤禛谈及过往,他支持太子,不是因为太子的脾性有多好。   若真要以性格分远近亲疏,太子不会是他愿意交好的兄弟。   打个比方,你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那个哥哥生来就高众兄弟一等。   而他的性格骄傲,自小与兄弟们玩不到一起去,经年累月下来关系能有多好?   长大之后,太子希望兄弟们都听话,那也要拿出能够让众人难以望其项背的本领。   真要论关系近一些,比起太子,他与老八曾经还算关系亲近。   两人相差三岁,在上书房一同念了多年的书。胤禩性情温和,至少表现出来是如此,是能说话说到一起去。   以往支持太子,只是因为康熙看中太子,那是顺应皇命。   当下,武拂衣面对胤礽是不卑不亢,压根不回应他话里的潜台词。   自己是偷摸着搞牛痘吗?当然不是。   那是奉康熙旨意低调行事。难不成要为了太子而抗旨?如果这样做,太子能给多少近在眼前的好处?   别谈将来会如何。   将来远着呢,纵观史书,有几个太子能顺顺利利上位的?   胤礽瞧见老四这般应答,脸色微沉。   不等他再说什么,梁九功就来传话,皇上让所有人都进去。   康熙等众人站定,先总结了今日朝会各种不同观点,随即定了一个基调。   “牛痘会否有副作用,接种过程中有没有未知的危险,这些事都要实践了才知一二。第二批扩大规模的实验是一定要做的。”   问题在于让谁去做?   康熙将问题抛了出去,“老四,你统筹了第一次实验,对接下去的安排有什么建议?”   “回汗阿玛的话,儿臣以为有两点要注意。”   武拂衣是真心建议,“一来,种痘之法该博采众长,是该邀请民间名医来进行改良。二来,负责人该深入牛痘实验之中,不说别的,同吃同住是起码的。那才能随时应对突发问题,避免层层上报耽误时间,会让不必要的风险蔓延。”   在场没有太医院医官,是否引入民间大夫研究牛痘,这个问题是能先放一放。   但听到第二条,同吃同住参与实验,而不是派出手下去参与,这就有点为难人了。   一次实验至少一个月。实验在郊外,基本是封闭式。   参考四贝勒此前离开了刑部,也就是说谁主事就无法参与朝中其他事务,约定于要放下手头正有的实权。   这会放下了,谁知道将来能不能重新拿回来。   “不错,是该如此。”   康熙却很满意这两条建议,他似乎很期待地看向太子。   “胤礽,你一直居住于宫内,也没怎么出宫走走,这次想不想去郊外住一段时间?”   胤礽思考片刻,他知道牛痘能成功推广会带来的民心所向。   但是要在郊外与一群实验者同吃同住一个月甚至更久,这就让他犹豫了起来。一旦他离开,谁能保证胤禔不趁机生事。   最终,他说:“儿臣惭愧,近日督办江南事务,一时半刻还脱不开身。”   康熙心底闪过失望,虽然猜到太子在这种条件下答应的可能性很小,但依旧希望这个儿子是能应允的。   偏偏,没有出现意料之外。   康熙脸上神色不变,“也对,江南的事务至关重要,是要盯紧一些。老四,你也听到了,除了太子,你认为在场的谁去合适?别说你自己,这次的负责人一个怕是会忙不过来,不如两个人也能搭档协商。”   嗖——   一个直球踢了过来。   武拂衣正面迎球,不慌不忙,是客观地说,“儿臣以为,八弟合适。八弟处事温和,正是能照拂那些参与药物实验的人。”   胤禩:!   他全程都没说话,怎么这事就砸他头上了。 第三十二章   胤禩颇为意外, 竟然会被四哥推举。   虽说住在宫内那些年,两人关系算不得疏远。但各自成亲分府之后,哪怕住得很近, 往来也渐渐少了。   倒也不是四哥单独针对他,近些年四哥对所有兄弟都差不多, 就维持着不咸不淡的关系。   当下, 胤禩没时间去思考四哥为什么转变,只听康熙问话了。   康熙也有些诧异,但转念一想,自己让老四从在场的人之中挑选,还真就是胤禩最合适。   大臣们都有实务在身, 而皇子来了五位。   除了老四自己,太子已经表态不能亲临实验现场, 老大也没表现出渴望去的模样。老三正在礼部编书两年了,只有老八被调去户部还没四五天。   如果说谁最容易卸下手上的差事,胤禩因为才去户部不久,正是最容易交接。   “胤禩, 你怎么想?”   康熙没有直接指派,而有意瞧一瞧老八的态度。   比起户部的肥差,搞牛痘研究无疑艰苦很多, 更谈不上结识更多人脉。   胤禩其实更想留在户部, 但是太子能有借口直言不去, 他没有相同的底气。   户部的差事仍未上手, 因没有重任在身, 其他人都知道他更方便及时抽身离开。   “牛痘研究,为国为民,儿臣愿往。”   胤禩做出了选择, 这句话却不免刺中了太子的神经。   胤礽心生不悦,同样被汗阿玛询问,自己回答要处理江南事务,老八竟然提出一句为国为民。这意思是将暗讽太子的觉悟不够高吗!   武拂衣抛出人选后,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她像是一心一意牛痘实验的成功考量才做此提名,而非故意搅乱一池浑水。   这会听到胤禩的话,知道这话难免会得罪人,但身在官场不可能一个人也不得罪。   即便八爷有意八面玲珑,也总会与人发生利益冲突,这次的话不论有心无心都踩着了太子。   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太子比宰相难做更多,那般容人之量要高到一定境界才行。   武拂衣觉得胤礽没有那般气度,否则刚刚在门口也不至于一见面就说四贝勒背着众人搞事,而该是夸奖四贝勒用心做事。   话又说回来,如果胤礽真的克己复礼,从容大肚地进退自如,那会不会被皇上认定是城府过深?   总之,太子不好做。   却也没必要给太多的同情。众生皆苦,各有立场。   南书房内,众人不论心中有想法,表面上都维持努力维持着平和的表象,是喜是怒是愁都憋在肚子里。   康熙还是瞧出了一些端倪。   不同于太子的不悦,胤禔听到老八同意去做牛痘研究,立刻眉目舒展开了。   老八自幼养在胤禔的生母惠妃名下。兄弟俩相差九岁,生活有交集的时间段很少。   这会倒像是大哥真为八弟得到差事而高兴。至于实情如何,是不是因为胤禩踩了太子一脚,而让老大心情舒畅,这事就要智者见智。   康熙窥见一屋子人的心思各异,有些意兴阑珊。   没有再往下试探,“既然如此,接下去牛痘一事就由四贝勒与八贝勒负责。尽快拟定详细的章程,你们都退下吧。”   人离开了乾清宫,该做的事情没有停。   武拂衣不是直接出宫。一个多月没给德妃请安,今天都被叫进宫来,礼数上不能过永和宫而不入。   “这些日子,你辛苦了。”   德妃有些时日没见大儿子,若说真是甚是想念,那是骗人的,毕竟她自老四出生就习惯母子分开。若说没有一点挂念倒也不至于,还是会忧心他在外头是否吃苦受累。   武拂衣这些日子过得快活极了。虽说北郊庄子上做着封闭式实验,但对她来说充斥着自由的气息。   不过,进宫后傻子才会把这种舒适的真相表露出来。   该发挥的演技一点也不能少,还特意在脸上化了点憔悴妆容,遮一遮精神焕发的面色。   “儿子让额娘担心了。”   武拂衣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感动与愧疚,“额娘请安心,儿子在庄子上一切顺利。”   说到这里,似是无意拖了一句。“武氏做事尽心,将庄子上的内务打理得不错。都是额娘慧眼识人。”   武氏,是德妃去年指给四爷的格格。   其中复杂的真相不足为外人道,总之结果就是德妃特意赏赐武氏,给了一些入府的特别待遇。   德妃听到儿子说起武格格,一时间有点充楞。   人确实是她指的,赏赐确实是她给的,但她真的记不清武氏的长相了,依稀有些印象那是一个性格安静的姑娘。   “武氏去了北郊庄子?这真是……”   德妃不是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已经听说牛痘预防天花的实验。   老四被皇上安排去做这样危险的事,竟然还把女眷给带了去。这才不是宠爱,而是没什么怜惜心地充分使唤人。   武拂衣瞧着德妃的神色,她是同情起“武格格”了。这话说给胤禛听,也不知道他会如何作想。   这会更添一把火。“武氏不愧是额娘选出来的格格,觉悟颇高。她没有接种过人痘,主动请缨参与了第一批牛痘实验。”   “什么?!”   德妃一时惊诧,连音调都没控制住,武氏这是不要命了吗!   “额娘,您不要着急,这不是鲁莽行事。”   武拂衣来永和宫倒不是故意刺激德妃,就是来搞一搞铺垫。   “牛痘实验做了前期调查,虽然不能有十成把握,但也有七成把握。武氏感念您的青睐,说什么也不能在太医面前低了一头。”   德妃听大儿子提起太医就懂了。   她从宫女成为宫妃,最了解那些医官态度改变。当下,自发推测出武氏成为首批实验者的起因。   最初,武氏去北郊庄子可能就是单纯管理内务,但被太医院的医官嫌弃多管闲事。   太医院含沙射影,借着贬低武氏,间接讽刺四贝勒没事找事,说不定还牵扯到德妃识人不清。   武氏为了多方名誉考虑,不得不成为了实验者之一。不论最后是成功或死亡,她都是尽了力。   “倒是个懂事的。”   德妃下此评语,又瞧着大儿子是不是想要奖赏武氏?   武拂衣只字不提封赏,仿佛刚刚的话说了就完了。   转而提到起了胤祯,“十四弟最近也辛苦了。我在庄子上听闻他苦读经书只为给孩子们辅导课业,这是带了一些新鲜吃食进宫,给他好好补补。”   德妃嘴角一抽。听闻老四关心弟弟,做母亲的当然开心,只是在生死边缘走一遭的武氏呢?怎么提都不提了?   武拂衣故作无知,就像没有意识到哪有差错。   德妃见状,反而为武氏怜惜一把。   瞧老四的模样,也没怎么看中武氏,武氏都是拿命在搏了,老四还是不上心。   “你不用太过操心十四,让他多读读书是好事。”   德妃听胤祯来诉过苦,但她没觉得为教导老四家的孩子让十四多费心有何不好。谁也没有故意磋磨十四,让他多读书动脑子,那是不能更妥当。   当下,或是有几分同情心在,或是想起当年自己的不易。   德妃还是关注了武氏多一些,:“武氏为你冒险,总得嘉奖一二。等会出宫,你带一些我的赏赐给她。将来等她生了孩子,倒是能考虑请封侧福晋。”   武拂衣暗道就是等着德妃主动提及请封侧福晋,可是表面依旧不为所动。“将来的事都没影,以后再议吧。儿子替武氏谢过额娘关照。”   这回不是说假话。   怀孕是不可能怀孕的,又是谁规定一定要为孩子才能请封。哪怕从前没有先例,就不能打破一下?   武拂衣不是怜惜胤禛,只是希望侧福晋这等外人看起来的荣耀,不仅仅凭着家族与孩子才能争取到手,还有其他的可能性。   哪怕这种可能性与世情陈规不和,但如果连想一想的心气都没有了,才是真的可悲。   想归想,操作起来决不能意气用事。   今天该铺垫的都铺垫好了,有的事要徐徐图之。   又是与德妃简单说了说对于十四府邸的监工进度,表示四阿哥百忙之中不忘弟弟的兄长之心,随后婉拒了德妃的留饭先一步告辞了。   没时间吃饭的理由很正当,武拂衣出了宫要与胤禩汇合。   康熙要求尽快把大规模实验的具体方案搞出来,需要从快从速,不能耽搁。   武拂衣没有明说,但把精神表达到位。这会抽半个时辰来与德妃说说话,真是挤出来的时间,更多就没有了。   宫外,胤禩去户部转了一圈。   虽然手上没有什么具体工作要交接,但还是与那些官员打个招呼表示自己要走了。不能一声不吭就离开,说不好牛痘研究之后,他努力一把还能回来。   “四哥,久等了。”   胤禩从户部出来,就看到四哥家的马车等候在了路边。   适才两人离开乾清宫,本以为要去四哥府里商谈具体怎么办事,却没想到四哥提议去自己家。   仅从地理位置上,两人府邸距离相近。去谁家看似没有差别,只不过此等往来许久未有,今天是打破常规。   “八弟,不必着急。”   武拂衣刚到没多久,之所以提议去胤禩府上说事,是想暗中观察一番。   不论胤禛如何讲述他与兄弟姐妹们的关系,很多事都是需要亲自去感受,而眼见为实。   去八爷府,不是窥察机密文件,而是观察整个府邸的状态。   从景观布局、仆从举止、饭桌菜式等等,或多或少都能反映出胤禩这个主人的心性。   做哥哥的说去弟弟家商谈,以胤禩的脾气是不会拒绝的。   他只能临时捎信给郭络罗氏,一会四哥要来,该有的待客之物都准备起来。   上了马车,武拂衣没有将沉默保持到底,先开口说起了刚刚完成的首轮实验情况。   “之前北郊庄子上的实验数据都记录在册,回头就给你送去。新一轮实验启动在即,有几件事要考量。”   武拂衣一一列举:“实验者要怎么选择?这次少说选两百人,人数多了,我的庄子上接纳不了,还要选一个合适的地点,地点选择何处?也不能出差错。   再者就是种痘大夫仅凭太医院不够了,民间大夫该怎么选?另外就是侍卫与生活物资的安排。”   胤禩被赶鸭子上架接手牛痘研究,需要仔细想一想有哪些合适的人手。不等他仔细思量,却听四哥朝他砸了一个雷。   武拂衣话题一转,提到了对于女性实验者的管理,自然而然地提到了英勇的“武格格”。   “北郊庄子上,我让武氏打理了内务顺带看顾女囚实验者。她是个要强的,想着没接种过人痘,已经试种了牛痘,且经过了接触烈性天花的实验。   接下去扩大规模的实验,也势必有男有女。男女有别,这等礼数也是要考虑进去。八弟妹向来能干。八弟,你得和八弟妹商议一下其中的章程。”   这话的口吻平平淡淡,但抛出了好几层意思。   四爷与八爷一起负责接下去的实验,虽然是于民有利的研究,却不得不顾忌男女大防的世情。   郭络罗氏泼辣强悍的名声在外,本就是喜欢张罗事情,是不是想要分管女性实验者?   如果是肯定答案,郭络罗氏种过人痘吗?她对天花有免疫力吗?或是有没有决心种牛痘?   再者,武格格竟然在第一批实验者之中,此等勇气不得不为人钦佩。   郭络罗氏要怎么与之相处?是直接夺了四爷家格格原本负责的事情?   或者要问八福晋素来瞧不上各家的侧福晋与格格们,那种态度表露在外,此次能与武格格相处好吗?   可别说替换武格格,换上四福晋去管理。   不同于八福晋,乌拉那拉氏本就不耐与各家命妇往来,向来就是在家礼佛。何况还要照顾府中三个孩子,那理由是名正言顺的。   八福晋是没这般细碎的内务要处理,谁让八爷府上一个孩子都没有。   几乎瞬间,胤禩被这一连串的问题砸晕了头。   刚刚在乾清宫,他怎么就没想到负责牛痘研究,还有这样一个大坑。   胤禩抬眸看向四哥,这一刻真的怀疑四哥是故意在整他了!   “怎么了?”   武拂衣就当没看懂胤禩眼底的复杂神色,她真不是故意折腾人,真没有唯恐天下不乱,只是把现实摆了出来而已。   此刻,胤禩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但他其实不是最无语的那个人,最痛苦的应该是“武格格”。   武拂衣开始期待,改明将此事告之胤禛,他会有什么精彩表现呢? 第三十三章   “凭什么!”   郭络罗氏听胤禩简述了接下去的实验安排, 她真没有想到要与一个格格共同分管女性实验者。   “八爷,你和四阿哥都是贝勒。这让我与武氏一起做事,究竟是把我降低为格格, 还是给武氏脸上贴金把她抬举成了福晋!”   胤禩知道自家福晋的脾气,温声和气地劝说:   “此次是四哥在汗阿玛面前推举了我, 而凡事有先来后到, 武格格在牛痘风险未知时参与了首批实验。有此前因,我总不能对四哥说,让他卸磨杀驴把武格格给换了。”   “那你就让我受着委屈?”   郭络罗氏并不接受这个理由,“平日,我对那些妾室的态度全京城都知道。这回牛痘实验是大事, 要我和武氏共事,你觉得其他人怎么看我?”   胤禩都明白, “其实有一个解决方法,不如你就不要参与此次实验了。”   不等郭络罗氏发飙,立刻补充说:“我是为你好。你没种过人痘,这实验的后期实验者要接触天花病源。万一其中某个环节有纰漏呢?我不希望你有任何闪失。”   郭络罗氏听到此处, 又看到胤禩眼神中对她的关心,一股郁气才彻底消了下去,但她不可能不去。   “四月二十八, 正式开始实验。让那些实验者接触天花病, 至少也是五月下旬。从现在算起, 我还有一个半月做准备。”   “难不成你想与武格格一样种牛痘?”   胤禩真的不希望福晋出事, 好声好气地唤了郭络罗氏的名字。   “雅南, 你别冒险。牛痘之术对于天花的防治尚待验证。你知道天花有多可怕,不值得用命去赌,我舍不得你这样做的。”   郭络罗氏闻言, 脸色彻底柔和下来,但没有改变初衷。   “我不种牛痘,我种人痘。当年没有接种,是家里人怕姑娘家身上留疤痕耽误了选秀。八爷,我信你,你不会嫌弃我,我现在敢去种人痘了。”   胤禩眉头紧皱,“别闹,人痘岂止是留疤的问题。虽然这些年种痘死亡的例子少了,但绝非没有。雅南,你……”   “我决定了,一定要种。”   郭络罗氏做不到去试种尚未明确的牛痘,但是还敢试一试人痘。   皇室子嗣年幼就接种人痘了,她现在又有什么不敢的,更不会让武格格把她给比了下去。   “爷,你不用劝了。哪怕你说不让我管理牛痘研究,这人痘也是种定了。这次弄出牛痘,不论成或不成,皇上都可能加大推广种痘的力度,与其将来被强制做,不如现在自发去做。”   郭络罗氏斩钉截铁地表明了决心,暗中决定一定要会给武氏一点颜色瞧瞧。   哪怕武氏识相地不和她争长短,也别想全身而退,谁让这个女人的存在让她受了苦。   胤禩眼看郭络罗氏主意已定,这是八头牛都拉不回来了。   或在这一刻,他冒出了一个念头,索性自己向康熙请辞不做了就能逼迫福晋不去冒险。   这种想法一闪而过,立刻被压了下去。   如今表态不想干了,只会惹得汗阿玛厌恶。就不可能再被赋予重任,而他无法甘心做一个碌碌无为的皇子。   *   *   话分两头。   武拂衣被胤禩告之了八福晋的最终决定,待拟定了实验的流程方案后,她去了北郊庄子。   “你推举了胤禩一起共事?!”   胤禛没想到武拂衣会带来这样的消息。   虽然早有准备,康熙很可能让几个人一起负责牛痘事宜,但没料到武拂衣会主动选择老八。   “很奇怪吗?”   武拂衣无视了胤禛的错愕,直接说起了牛痘研究的下阶段计划安排。   初步方案已经得到了康熙的批准。   将在北郊庄子附近的荒野上扎帐篷,搭建出一个临时实验区域,召集两百位实验者。   四月春暖花开,时节上对实验环境较为友好。   主要从京城常住人口中选择实验对象。   由于康熙早些年推广的人痘试种主要针对八旗弟子,在推广时间持续了十多年后,京城范围内要找八旗内的未接种者有点难度。   尤其是十五至二十五岁的年轻在旗男性,几乎是半强制性地接种了人痘。   因此,这一次牛痘试种的实验者以民籍为多数。   京城主要分成旗籍与民籍,民籍多为汉人,也有其他的少数民族。   顺治年间,朝廷发布命令要求旗人与民人分开区域居住,前者住在内城,而后者搬去外城。   不过,城墙只能暂时隔开两者,各种日常生活所需又让人群流动起来。   比如运输各类生活物资,各类店铺的伙计来往上工等等,让“民人不得在内城过夜”的禁令终成一纸空文。①   初时,不只是民人与旗人的居住区域有规定,八旗各旗也是被圈定在各自的范围内。   等到康熙年间,各旗之间已经开始了房屋置换交易。不难推测旗人与民人相互进行房屋买卖只是时间问题。   有此背景,纳入实验者备选的民人,多是往日与旗人有密切往来的人群。   常与旗人往来的民人,他们的消息更为灵通,懂得过去十几年的人痘推广政策,相对来说更能接受牛痘实验。   武拂衣把拟定的实验者备选名单递给胤禛。   “两百人,民人占七成,其中以身体较为健康的青年为主,外加体弱的贫民。旗人占三成,以未接种人痘的孩子与已婚的女子为主。”   胤禛瞧着武拂衣自顾自地谈起人选名单,这老鬼还没回答他的质疑。“你为什么要选老八协理!”   “理由?很简单。”   武拂衣把几天前南书房内的众人像报菜名一一报出。“当时的情况,皇上要求推荐一个人,你觉得还有第二个合适的人选?”   封闭式实验持续一到两个月,两百名实验者肯定会发生大大小小的矛盾,正需要一位处事温和的负责人去调停。   眼下,武拂衣就用胤禛此前的话来怼他。   “之前,你亲口讲的。如果以脾性来论,少年时在众兄弟之中与老八相处起来还算顺心,你们说话能说到一起去。你该了解,他很合适。”   胤禛冷笑,“那是以前!你以为老八是真的品性纯良吗?他是表面上瞧着性情温和,实则手段圆滑想各处交好。”   “这又如何。”   武拂衣并不在意,世上的人有千万种,不同人有不同的使用方法。胤禩想要出人头地,到处结交人脉,就让他去争好了。   “我管他的性情是真是假。他想出风头没关系,只要能把事情给完美办成就行。”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武拂衣搞牛痘研究,希望的是简在帝心,而不是树大招风,抓一个人分摊功劳不是坏事。   胤禛再次体会到了武拂衣对富贵闲人生活的渴望,但为什么偏偏是选中胤禩?就不能选位表里如一的帮手。   虽然面对皇上提问时必要给出一个回答,但他相信以老鬼的本事可以应付过去。若真有心,事后让提议十三,甚至是十四出宫帮衬也是好的。   武拂衣瞧着胤禛神色郁郁,不知该说这人骨子里对他人品性要求甚高了一些,还是该说他心底喜欢凭着喜厌做事。   实情就是世上哪有那么多合心合意的同僚。   此次,胤禩协理已成既定事实。比起心情不悦,不如做实事。   接下去还有很多事要准备,比如搭建实验营地,比如预备好充足的物资,包括了日吃喝拉撒的用品以及各类医用品等等。   她指了指桌上的卷宗,“这些实验者备选名单,从中选择你觉得合适的。种痘大夫方面,有新的消息及时通知我。   钦天监给算了日子,四月二十八药王菩萨诞辰日,正式开始接种第二批牛痘。恰是能借药王菩萨庇佑,远离天花侵袭的苦厄。”   药王菩萨,司掌人间众生身体安康,赐予种种灵丹妙药。   以此为第二波实验开始的时间点,别管测吉凶到底有没有实际作用,反正也是美好的期盼,鼓舞人心。   结合实际,实验前的预备工作比较繁琐,需要近一个月的时间来准备。定在四月二十八开始实验也正好合适。   武拂衣不想在决定的事情上多费口舌。   末了提到:“还有一点,八福晋会来管理女性实验者,你要与她分工合作,具体的情况待定。”   什么?!   这下,胤禛脸色彻底黑了。   如果给一个人打分,总分十分,对八弟的印象是降到了六分,那么对郭络罗氏就是零分。   不说别的,就说郭络罗氏管得太宽了,别人家的家务事也要插手。   四阿哥与八阿哥的府邸挨得近。   前几年,胤禛就无意中听到郭络罗氏对四福晋出过主意。   让乌拉那拉氏严加管理府内的侧福晋、格格们,不必给她们一点好脸色看,那些妾氏没一个好东西。   这话说的,不是挑唆他人的家务事吗!   更重要的是谁家进几个人都是宫里给安排的。   敢说一句不要新人入府,必须有足够充分的理由,否则皇上与娘娘们不可能不多想。   郭络罗氏真要有魄力与本事怎么不去对皇上说,选秀制度与祖宗礼法必须变一变。   让皇上只给各家府邸指嫡福晋,其余秀女皆是不准指入府。不只八爷府如此,其他皇子与宗室都是如此。   只会给后院女子脸色看,这算什么同仇敌忾。   郭络罗氏若对皇室规矩有诸多不满,她当初就该向宜妃明说,不愿意嫁入皇家。   胤禛都数不过来类似事件发生了几回,而他发现胤禩也顺着郭络罗氏之后,对老八的看法就更低了一层。   郭络罗氏对着各家嫡福晋,将后院其他女子贬得一无是处,是真为正妻鸣不平?还是借此为手段,拉拢各府嫡福晋娘家势力?   那就等着看,将来朝臣之中出现一位娘家势力雄厚的侧福晋时,郭络罗氏是否敢以同样的态度不拿正眼看人。   八福晋的行为不可能与胤禩完全脱开关系。   胤禩是否默认郭络罗氏的做法?他像外界传得是惧内,心甘情愿守着郭络罗氏一个人?还是为了获得八福晋身后安亲王一系的支持?   如今世人认为是前者,那也可以拭目以待,将来老八会不会为了求子而妥协收了侍妾。   胤禛本是懒得搭理胤禩夫妻,谁想到这次居然要正面迎上。这一瞬,他真想要摔杯子走人不干了。   武拂衣对胤禛的黑脸视而不见,竟然还似乎很高兴加了句。   “你刚刚问我为什么推荐八爷,忘了说了,是我推测八福晋九成九一定会同来。”   这是什么火上浇油的理由!   胤禛差点站起来质问武拂衣是不是蓄意折腾他,但话到嗓子眼突然卡住了,忽然意识到一个关键点。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这句话不仅指四贝勒,也指武格格,在牛痘实验中风头太过不是好事。   前者好歹是有爵位的皇子,后者能有什么?   康熙并不喜欢女子过于干涉政务。   牛痘实验是不是政务,那有一条看不清摸不着的线。哪怕找了再多名正言顺的理由,武格格也不能让皇上认定她越了线。   让郭络罗氏掺和进来,以她的脾气大包大揽是必然的,也绝对不可能给武格格好脸色看。颐指气使是必然的,栽赃陷害说不定也会有。   八福晋做得越出挑,言行举止越针对武格格,反而会形成鲜明的对比场景。   世人能看到八福晋的能干,但皇上也就会看到她的行事狂妄,这对武格格未尝不是好事。   “你……”   胤禛刚刚一肚子火气,这会又一泄而空。   一时间,他也捉摸不透老鬼此次的做法。   究竟是转弯抹角地真心在为他考虑?还是就是单纯想看到他的笑话,希望他被老八夫妻气到跳脚?   武拂衣任凭胤禛打量,她依旧面色如常,看不出她心底究竟做何想法。   语气也是漫不经心,“别盯着我看了。这张脸,你还不够熟悉吗?难不成看出一朵花吗?快些看桌上的卷宗,早点把实验者与种痘大夫的筛选名单给我。”   胤禛心情复杂,这一刻还真就觉得自己身体的那张脸有点陌生难辨。真假虚实,善意或捉弄,无法明明白白地分清楚。   千般思量总结成三个字:呵!老鬼。   作者有话要说:  ①旗人与民人相关背景,参考《清朝穿越指南1》,作者·橘玄雅 第三十四章   四月里, 京城里的新鲜事非牛痘莫属。   多数人也不知道最先从哪传出的消息,说是古书上提到除了接种人痘之外的方法能预防天花。   据闻,得道成仙的老子坐下青牛托梦。   说是牛自古以来是人类的好伙计, 不只在耕地上能帮助人,也能在天花病上给人提供灵药。   其实以动物入药,自古以来不少见。虎骨、蛇蜕、牛黄等等, 随手就能举出例子来。   奶牛生了牛痘症,将那些痘浆给人接种后就能预防天花。人们听到这一说法, 第一时间倒也不是全盘质疑。   说书人也不说书,改说起对牛痘的发现故事。   从对京畿之地养牛户的调查结果, 到第一批实验者的成功预防天花消息, 以风趣幽默的语言将其娓娓道来。   故事末尾暂时没有提哪里有接种牛痘,就说了将来这个种痘法会对外推广。   说书故事仅仅是一场预热,与实验者的选定没有直接关系。   为了确保实验进度的稳定性,最终没有选择公开招募,而是定向询问。   体格较为健康的年轻男性,由各大商铺呈报备选人名单。   打个比方,首饰铺掌柜推荐伙计的弟弟张三做实验者, 也就成为了张三的担保人。   掌柜要给张三的品性做保, 这人能够服从安排,听话地完成实验。   如果张三入选,掌柜与张三都会获得一笔补贴。   但切不能被补贴迷昏了头, 一旦张三不服安排闹事,掌柜所在的店铺就要收到相应惩罚。   在京城里开店口碑很重要。   如今随着说书故事的流传,大多数人都听闻牛痘。如果店铺给按上了故意破坏实验的名声,那招牌也会大大受损。   有风险,有收益。   一旦牛痘实验最终大搞成功, 这些店铺也有了吹嘘的资本。   不仅如此,这年头生意越大越要有点关系背景,平时求都求不来,这会是个与朝廷挂靠上的机会。掌柜们都是拼命选择合适的张三们。   与民籍的年轻男性实验者挑选不同,已婚女子与孩子的那批实验者多出自八旗。   眼下,除了太子,有七位阿哥都被封爵入旗。   武拂衣递交了计划,康熙通过后直接下了命令。   直郡王、三贝勒(因为在十三阿哥的额娘敏妃丧百日中剃头从郡往将为贝勒),四、五、七、八贝勒与十贝子,七人从各自所在旗中给出一份备选名单。   再从这份名单里,挑出孩子与妇女各二十五人。   基本采取自愿报名原则,谁家去了,在往后的八旗补缺考评中能记一笔加分。   八旗子弟通过补缺考核获得兵丁身份。补缺的好处往小了说,有名正言顺的钱粮可以领到手。往大了说,是武职升官的第一步。   加分的优待一出,报名者亦是不少。   备选者出自哪一旗,对应的旗主与皇子都要负起责任,确保这个人不是随意挑选,而能配合完成整个实验流程。   最后就是对于体弱贫民的实验者选择。   京城里有达官显贵,京城外就有乞讨贫民。   因此,官府与富贵人家都会开设粥厂,不定期发放餐食。   有一些人拖家带口,只靠打零工养不活一家子,救济餐能帮着家里改善伙食。   另有一些却是终年只靠救济度日。搬砖嫌累,挑粪嫌臭,问起来就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武拂衣去各处粥厂了解情况,这次给体弱贫民的实验名额是三十人。   入选者都有一笔补助,所以更要郑重挑选,最好是帮助最需要帮助的家庭。   清朝幅员辽阔,比之京城与几处大城市的繁华,其余地域上的百姓生活状态恐怕不容乐观。体弱、贫穷才是常态。   天花来袭,贫民最不易得到救治。接种人痘,贫民也没那个规避风险的条件,也就是说他们是必须接种牛痘的人群。   因此,这批体弱贫民的实验数据尤为重要,武拂衣也就亲自紧盯着。   再说钱款来自何处?   对首轮对死囚的实验,走的是四贝勒私库。   这次扩大规模实验,康熙决定所有支出走他的私库而不走国库,免去与户部扯皮的功夫。   谁敢直接贪皇上的拨款?   四阿哥与八阿哥亲自负责查账,以及一对一核对实验者名单,确保不走空账。   忙碌中,日子如流水般过去。   郭络罗氏也没有闲着,她找上太医院,真的接种了人痘。   递出消息,是要上次参加牛痘实验的太医来做接种大夫。明面上给出理由,八爷负责此次实验,作为八福晋了解情况也是应该做的。   撇除明面上的理由,暗中却另有打算。   郭络罗氏封闭在府中等待出痘,每天就在琢磨着要怎么给武格格使绊子。   原本想要从实验者入手,安插进去几个人去给武氏闹事,但此次对实验者的挑选格外严格,一环扣着一环。   后来得知实验者的具体分区。   大人都在帐篷区,孩子们则是呆在北郊庄子。   北郊庄子上次进行了二十五人的实验,在接手新一批实验者时,具备充足经验。   另外,庄内的环境条件是比帐篷区要好,所以让孩子们住在此处。庄子是四贝勒的,武格格全程参与了上次的死囚实验,这次由她照看孩子们也合情合理。   郭络罗氏听到这样的安排,知道很难从仆从侍女处钻空子给武氏添乱。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还有太医院可以买通。   此次接种牛痘实验,从民间邀请了一批经验丰富的大夫,太医院之中必然有人心生不满。   牛痘实验一旦成功就是一份功绩,太医院某些人不愿意分出一丝功劳。   要找的就是贪功之人,示意他对武氏管理的孩子实验者中动些手脚,就能被八爷保举升官。   郭络罗氏算盘打得好,但让去操作此事的陈嬷嬷务必谨慎,不能让其他人发现马脚,即便是八爷也要瞒住了。   她不知道胤禩知情后会不会阻拦,可是绝不会忍一口气与武氏和平相处。凭什么让她和一个侍妾共事,这就是一种屈辱。   *   *   随着四月二十八越来越近,张御医的心就越发七上八下安稳不下来。   最近他非常烦!   一开始是格尔芬代表索额图找上了门,直接明说了太子此次没能负责牛痘研究,那么就不能让第二次实验顺利进行。   依照索相的意思,给八阿哥分管的区域弄几个死亡病人,如果有余力也给四阿哥制造点麻烦。   张御医之前给格尔提供首轮实验的内情,他本以为太子会总揽牛痘事宜,谁想到太子没能来。如今,格尔芬要求他与分管此事的两位皇子做对,岂不是让他自己挖坑给自己跳。   不照做,说不定太子找个由头传他去毓庆宫看病,然后以诊治不力为名就把他给打一顿。这事不是没有先例,正六品的医官与太子一比,根本没有可比性。   但照做的话,一旦被查出是他做手脚,照样是官位保不住。   值此之际,八福晋竟然提出接种人痘。   随后,又居然递出了合作的意向。要他给武格格分管的区域弄出点病重事件,能证明武格格管理不利的事故。   只要成功,八福晋保证在八爷面前说好话。   张御医听那意思,他想冲刺晋升院判的可能性会被大大提升。   先有索额图代表太子陷害八阿哥,再有八福晋要对四爷家的武格格下手。   张御医被夹在几波势力中间,他谁也不想得罪,但也知道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最后,反复思量做了一个决定。柿子挑软的捏,就给武格格负责的孩童实验者下点药制造混乱。   这样做,一来对索相有了交代。   可以说自己被分到庄子上,插手不了帐篷区的事务。他不是没办事,让武氏出问题,也就是让四爷承担连带责任。   二来,更是完成了八福晋的交代。这笔合作就是成了,他也可能在八爷面前排上号。   至于武格格?   谁叫她品级最低,只能委屈她了。   张御医做了最坏的准备,让手下一位死忠的医员去下药。   要是真被查出来了,这事不能牵扯太子、索相、八爷府,只能将它推到一个替死鬼的头上。   替死鬼,也已经找好了。   一场牛痘实验,初衷是为拯救人命而开始,却成了明争暗斗的角斗场。   武拂衣早就预料到了必有暗潮汹涌。   哪怕她希望众人一心,起码在这样的医学实验中尊重人命,但也知道争斗不可避免。   这次,她驻扎在体弱贫民的实验者区域。   所有实验者之中,这些人处于最弱势的地位,很可能被人利用生事。   此外就是要密切注意郭络罗氏的动作,这就让胤禛自己去操心了。   **   **   五月初五,端午节。   北郊庄子,二十五名七八岁的孩童在接种牛痘七天后,陆陆续续都出痘了。   继续观察五天,如果一直保持健康状态,就要给他们接种人痘,也就是感染一场轻度天花。   胤禛对庄子的管理甚是严格,孩子们接触的用品都要经过三轮筛查,同时他早就盯紧了接种大夫。   只不过,对于仆从侍女的严格要求是放在了明面上,制定了各种规章制度。对于大夫的监察却是放到了暗处,在队伍里安插了眼线。   眼线,是众人很难想到的一个人——冯医士。   冯医士参与了首轮死囚实验,本来最不看好牛痘研究,却被要求负责武格格的接种。这让他跪求漫天神佛显灵,保佑牛痘研究成功,千万不能牵连到他的仕途。   佛祖是否显灵不得而知,反正武格格是顺利通过了牛痘实验。   冯医士终于松一口气,他压根不想参与到第二次实验中,奈何人微言轻轮不到他做主。   首轮实验结束,四爷对太医院的四位种痘医官不够满意,并没有发出任何招揽的意思。   众人把这些事都瞧在眼里,知道冯医士并没能攀上高枝,也没能获得实际的好处。   由于冯医士最初的祸水东引举动,引发了同僚极大不满,这次说什么也不会让他置身事外,是把他又坑进了第二轮实验里。   冯医士提心吊胆,担忧有人借机发挥整治他,那是必须要找个靠山。   该找谁呢?   四爷已经表现出没有招揽太医的意思。   冯医士及时调头,本想借着八福晋种人痘去混个脸熟,但郭络罗氏瞧不上从九品的医士,是选了正六品的御医。   在八福晋面前碰了一鼻子灰,索性也就没有去找八爷了。往八爷面前凑的医官不少,也轮不上他这个被同僚排挤的。   兜兜转转,冯医士只能找上武格格。   说句心里话,他现在可不敢有一丝看不起武氏。武氏敢首批种牛痘,这就是一位不要命的勇士。   冯医士早就没了最初的轻视,他曾说武格格只配在后院绣花生孩子,现在却打心底觉得“武勇士”是名正言顺能管理北郊庄子的实验区域。   之所以不最早向武格格投诚,一方面是武氏的位份最低,另一方面他其实内心惧怕武格格发狠。最终却是没给他其他选择的余地。   胤禛没有彻底拒绝冯医士的投诚,却也没给他多少好脸色。只让他安安分分工作,然后监视庄子上的医官与大夫们。   只要冯医士奉行治病救人的做事方法,不会保证他升官,但也会保证不让他被莫须有的罪责夺取官职。   冯医士身处暗流涌动中,哪敢要求升官,只求维持现状就好。   他听了武格格的吩咐,对外装出无依无靠的模样,暗中密切注意同僚有没有人会搞破坏。这一盯梢,还真有发现。   端午节,抓了一个人赃俱获。   张御医的下手吴医员要给两个孩子下药,是被冯医士当场叫破。   侍卫将人直接擒获,看到了差点被放到甜汤里的药粉。经过核查,药粉有剧毒的乌头成分,那些剂量足以致命。   若非冯医士发现及时,两个镶白旗的孩子只怕活不过今天。   这一下把能惊动的人都惊动了。   武拂衣收到消息,即刻赶往北郊庄子。   吴医员已经经过几轮审问,他经不住用刑,都交代了。   “我交代,都交代。主谋是朱三太子,是那些反贼抓住了我的家人,威胁我破坏牛痘实验。朱三太子想借此机会散布言论,企图造谣朝廷没有把握就展开了牛痘实验,是草菅人命的做法。”   朱三太子?   明朝皇室传说中的最后血脉?   武拂衣并不信这个结论。   从康熙执政至今,借着朱三太子的反清行动少说有六七起,查实后都被证实不存在朱三太子。   她觉得朱三太子真像一块砖,哪有需要就往哪里搬。   眼下,很可能是被搬来了破坏牛痘实验中,成了某个人的替死鬼了吧? 第三十五章   虽然朱三太子是块砖,但也不是谁想搬就能搬。   武拂衣非常怀疑吴医员的脑子不够用,他敢说是被反清复明的人威胁了,不就是自爆与反贼相关?   “你说家人被反贼打了,也就是有人证与物证了?”   “是的,四月二十七日,小人的女儿在往返脂粉铺的路上被人揍了一顿,这会身上还有伤。”   吴医员已经交代了,他本身不愿意破坏实验,但害怕家人性命收到威胁,逼不得已才做了此事。   前因并不复杂。   小吴姑娘今年十二岁,在购买脂粉后,她与侍女被两个蒙面人挟持入暗巷。   蒙面人对她拳打脚踢,当场就把小姑娘给吓懵了,是连呼叫也不敢。随后,蒙面人塞了一封恐吓信让她转交吴医员。   小吴姑娘被吓到差点昏倒,可不敢对外声张怕坏了名声,只能说是不小心摔倒了。   在侍女的陪同下,两人惊慌失措地回到家。把信给了吴医员,这才发现是有朱三太子主谋要破坏牛痘实验。   “小人句句属实。”   吴医员说:“那封威胁信还在小人的书房内,小人真是被迫的啊。”   这话说得就差指天发誓,好似真是朱三太子想趁势作乱。   此刻,胤禛冷不丁地抛出一问,“吴医员,你儿子多大了?”   吴医员不明就里,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他也不敢不答,只能回答,“五岁。”   胤禛抛出了第二句,“你一共有几个孩子?一男几女?”   吴医员意识到了什么,开始支支吾吾没能立刻回答。   武拂衣见状,瞬间明白胤禛提问的用意。   不管吴医员背后有哪位“大聪明”指点,让他居然地搬起朱三太子这块砖,反正口供之中每件事都发生了。   小吴姑娘被蒙面人打是真的,威胁信也确实存在,看起来就像是真有其事发生一般。哪怕想要找人对质,但不知反贼去了哪里。好似验证了吴医员是被胁迫来下药的。   这样看似闭环的逻辑,却有可能是一场自导自演的戏码,而隐去了背后主谋。   威胁信相对容易捏造,但小吴姑娘要挨一顿真的打。   俗话说,虎毒不食子,人饥易子食。   假设吴医员根本不在意女儿,那么为了演得逼真,在小姑娘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吴医员安排的人揍一顿未尝不可能。   别说吴医员做不出来,他都能给参加实验的孩子下毒,从这一条足够看出他没有医者仁心。   不在乎女儿,只在意儿子,重男轻女是这个时代的通病。   胤禛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才问吴医员生了几男几女。   武拂衣紧盯吴医员,接着胤禛的思路推测下去。   “你接连生了几个女儿,但只得了一个儿子。平日,对儿子是千依百顺,对女儿就当是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吧!”   吴医员被说中了事实,心虚地低下了头。   武拂衣没有继续逼问,就讥讽地撂下一番话。   “你既亲口承认与反贼有过交集,不论是主动或被动,此事绝无可能善了。《大清律》你可能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与谋反相关事件,彻查全家是一定的。你儿子也逃不掉。”   什么!   吴医员瞪大了眼睛,他确实没读过《大清律》。医员这一职位压根没有品级,压根算不上什么官员,就是一个小吏。   “四贝勒开恩啊!小人的儿子只有五岁,就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   “他不懂,你该懂。还有什么想交代的?现在说还算坦白从宽。”   武拂衣瞧着吴医员,确定了这人就是一个法盲。   朝廷里,类似的糊涂人恐怕只多不少,而既愚蠢又贪心的怕是更多。   话说回来,这人要是不糊涂怎么会打着朱三太子的旗号做事,哪怕真是被胁迫也不行。   吴医员后知后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却还有点犹豫不决没有立刻交代。   张御医吩咐了,只要办好这件事将来就许他儿子一个前程。他这辈子混不出名堂,但给儿子总想留点什么。   虽然朱三太子事涉反贼,但瞧着过去那些年,皇上在判案时也不是全部严惩。   两年前,皇上还去了金陵祭拜明太...祖之墓,昭告天下说,想要查访朱家皇室后嗣还剩几个人,为了授予他们看守明朝帝陵的重要差事。①   武拂衣瞧着吴医员的模样,知道这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这事还不能说吴訫愚蠢到底,更该说是康熙的演技太好。   前年,颁布圣旨说要优待明朝后裔。这事还真有人信,信的人怕也是不少。如果朝野上下不是真的相信,又怎么能钓出明朝遗孤。   “来人,将吴訫先押入暗室。”   武拂衣没和吴医员再扯皮,就让侍卫长庆复把人铐走了。   这就叮嘱胤禛继续严格看管庄子,而她要向康熙上报此事。   吴訫看不明白,她不会跟着傻,扯到朱三太子的事还是让皇上去烦心。   拔萝卜带出泥。   选择在北郊庄子上投毒,是柿子挑软的捏?还是特意针对武格格?   有人就有江湖,有利益就有斗争。   齐心协力是美好希望,正因为罕有而被人歌颂。   鬼知道吴訫背后涉及几方斗争。   武拂衣没有过度深入,而上报康熙去严查。她能做的就是加强防范,尽力减低混乱出现的可能性。   端午当天,康熙桌上摆放的不仅是粽子,还有北郊传来的朱三太子胁迫医员投毒案。   读完老四的折子,第一反应就是太医院必须整治了。   别管是谁让吴訫投毒,今天他说迫不得已对实验者下手,明天会不会对宫内下手?   太医院众人都有出入宫廷的机会,而且也有接触与准确使用毒物的方法。   这岂能不引起重视!   几乎是立刻,康熙就派人将吴訫押送回宫,并且全面控制住吴家一家。   直到面对皇上,吴訫终于意识到自己犯的事有多严重。   在抄家灭族的警告下,他再也不信张御医说的上头有人作保,而将真话都供述出来。   他不知道是谁借着朱三太子的名义行事,顶头上司张御医张慈让他在北郊庄子内下毒。   制造实验者死亡的混乱,也就制造武格格管理失误的罪责。   从恐吓信到女儿被打,都是自编自导自演的戏码,为的就是坐实朱三太子派反贼作乱的借口。   为什么选择朱三太子为替罪羔羊?   因为这样一来就抓不到真正的闹事者,可以把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   康熙闻言很快将张御医拿下。   由于吴医员供出张慈提供了毒物,这笔毒物来源的确能查到张御医的头上,是让他无从辩驳。   如果没有人主导,张御医不会无端去下毒。   康熙几乎立刻有了第一怀疑对象,索额图主张借牛痘研究给太子制造威望,却没能成功。马上招来监视索额图的暗探,坐实一条线索,格尔芬在四月初与张御医有往来。   那么是索额图指使下毒吗?   最终,张御医招供出了索相。   他不敢不招,因为皇上说了如果不招,他就是谋反罪名。   张御医终于明白了现实情况,他想要后悔却迟了。   原来,扯上前明后裔,皇上的态度与两年前对外宣称会善待朱家后人时截然不同,是能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哪有什么仁慈,只有满满的残酷。   这下子,张御医不敢再隐瞒,提到是格尔芬让他制造实验者死亡事件。   不过,他没有提起八福晋针对武格格,这话是打死也不会说了。   得罪了太子,得罪了四爷家,也就不能再得罪八爷。只有这样才能留有一条退路,哪怕自己会被处死或流放,但好歹也要给家里人留下退路。   事情牵扯到了索额图,也就是牵扯到了太子。   康熙将张御医与吴医员先下狱,却在处置幕后黑手时有了一些犹豫。翻来覆去,几天之后做出决定,对外隐瞒了此事的主谋。   他给自己的做法找了一个理由。牛痘研究是利国利民的善举,而给索额图定罪很容易让人认为太子残暴无情,根本不顾百姓死活。   即使如此,也以其他罪名将格尔芬先革职了。   不是不办索额图,而是稍微等一等,将他与太子切割开来。   不只于此。   康熙还继续深挖,不放过任何的可疑痕迹。   和张御医接触的,仅仅是格尔芬吗?或是还有别的人?   哪怕找不到确凿证据也无妨,该给的警告是绝不会少的。太子都被牵连其中了,其他人别想逃过。   这一头,查办着下毒案。   另一边,牛痘实验的进度并没有停止。某些人即使内心不安与恐惧,也必须坚持下去。   郭络罗氏怎么都没想到张御医胆子大到那种地步,竟然利用朱三太子的名义行事。   而且她也没让张御医下致命毒物,说的是要给武格格制造混乱,那是不能闹出人命。闹得太大了,延误了整个实验进度也对她与胤禩不利。   万万没想到张御医有此操作,而且他的背后还站着一个索额图,这人居然是两头通吃。   不幸中的万幸,张御医知道要留退路,没把她给供出去。   没被供出,不意味着万事大吉。   郭络罗氏提心吊胆,反复回忆当时的情况。   她是以正当理由借着种人痘联系张御医,除了自己这方与张御医没对第三方提过,更没留下任何证据。   康熙应该查不到她针对武氏的证据,哪怕是蛛丝马迹也不会有。   郭络罗氏不敢再生事,而全力投入了管理实验者之中。   事到如今,她一定要做得出色,哪怕皇上有所怀疑,也能看在她的功劳上不降罪。   于是,端午节的下毒事件后,整个牛痘实验区反而进入了空前的平和状态。   直至五月底实验结束,一直风平浪静,没有再掀起过一丝波澜。   好消息随之而来,实验结果出炉了。   参与实验的一共有两百零二人,在接种牛痘后,所有人都顺利免疫了天花病。不论男女老少,身体强壮或虚弱,都没有对牛痘出现不良反应。   这代表着以牛痘取代人痘是有理有据,推广应该要提上日程了。   六月初,实验者拿着补贴金,欢欢喜喜地各回各家。   康熙也在朝会上对此次实验的负责人给予了高度赞扬,毫不吝啬是将四阿哥与八阿哥从贝勒进封,一为雍郡王,一为廉郡王。   封赏却未到此为止。   这天,太后很少见地发出了两道懿旨。   一道是加封四贝勒府的武氏为侧福晋,另一道却是给八贝勒府指了一位侧福晋张氏。   前朝与后宫都知道太后向来不管事。   偏偏后宫没有皇后与皇贵妃,如今最高的位份就是惠、宜、德、荣四妃。   这回看似是太后下旨,其实就是皇上的意思。   如果说武格格被封侧福晋,是凭着她英勇参与首批试种的勇气,那么突然冒出一个张氏,以侧福晋的位份被被指入八爷府就耐人寻味了。   张氏去年参加选秀,被留了牌子,但一直没有指婚。   其父张之碧目前做着知州,按理说他的女儿不可能被直接指为侧福晋。   在往下挖,张之碧与张御医是出了五服的亲戚。   双方并不怎么往来,可现在因为这个指婚让人产生了联想。   张御医因为阻碍牛痘实验一事被问罪,张之碧的女儿却被抬举成了侧福晋嫁给胤禩。   皇上究竟是朝谁的脸上扇巴掌呢?   郭络罗氏接到懿旨后整个人如遭雷击,就像是按在地上给打昏了。   宫内来传旨时,还特意叮嘱了她一番话。   此前,八福晋忙着管理实验事宜,八爷府中又没有其他女眷,怕是没人照顾胤禩生活起居。   太后体恤八爷与八福晋的辛苦,特意选了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让郭络罗氏务必要善待张氏,能尽快让张氏有孩子是最好不过了。   此时,郭络罗氏内心明白,康熙怀疑她也是唆使张御医下毒的主使者之一。   哪怕没有任何实质证据,但也照样可以往她最痛苦的地方狠狠扎一刀。不似前几年给她与胤禩拒绝的机会,这次直接指一个人下来,让她不要也得要。   郭络罗氏等到传旨太监一离开,就把满屋子的瓷器都给砸烂了。   对这道旨意的第一反应,她真想冲去宫内抗旨,但脚步刚刚到房门口就缩了回来。一旦出了门,她还能保住福晋的头衔吗?   顺治帝废过皇后,康熙废了她这个儿媳也不无可能。   再多痛苦与不甘,也只能往肚子里咽下。   郭络罗氏不得不认了此次竹篮打水一场空,非但没捞着功劳,而且还被皇上狠狠羞辱了一番。   如今,她只能自我安慰,张氏入府也就是多一副碗筷,只要胤禩不去就可以了。她可以相信胤禩的,对吗?   *   *   几家欢喜几家愁。   胤禛也没想到侧福晋的封号来得这样快。一下子就从武格格,变成武侧福晋。他以为还要奋斗一阵子的,汗阿玛此次倒是过于“大方”。   “我没记错的话,前几个月你以侧福晋为目标奋斗着。”   武拂衣将加封的旨意带来了北郊庄子,武氏被封侧福晋是要上玉碟的。   依照如今的规矩,虽然与嫡福晋无法相提并论,但也算是正儿八经的皇家媳妇了。   得到想要的,就一定能高兴吗?   胤禛在接旨时,没有多少奋斗成功的喜悦。除了荒唐感,更意识到一件事,汗阿玛是真的偏爱太子。   从太医院被清理到格尔芬被革职,有心人不难发现索额图在其中掺和一手。皇上却没有明确降罪,就是在力保胤礽的太子形象。   惩戒不了太子相关的索额图,却不会放过其他人。   太后的两道懿旨封了的两个侧福晋,就是康熙狠狠向郭络罗氏的脸上狂扇巴掌。   很可能是没有找到确凿证据,表明郭络罗氏唆使张御医下毒,否则就是直接降罪了。没证据又如何,皇上能力保太子,也就能把气撒到别的地方。   这样一圈绕下来,武氏被封侧福晋,不过是皇上权衡利弊后下的一步棋。   武拂衣见胤禛一直不说话,故意问,“位份到手,你怎么不笑一个?”   胤禛怒目瞪了回去,他想明白封赏里的弯弯绕绕,得多缺心眼才会开心?   当成为武氏,得了进封,但清醒的思考一遍遍提醒他,自始至终,他都不是被父母偏爱的孩子。这老鬼居然还让他笑一个,简直就是哪壶不提哪壶!   武拂衣瞧着胤禛憋气的样子,今天的心情又好了一些。“你气什么呢?笑一笑十年少,我明明是为你好。”   胤禛:他不瞎,没有信了鬼的邪。   武拂衣看着胤禛贯彻着沉默**,就爆出一件事。   “今天下朝,我遇上直郡王了。这次四贝勒变成了雍郡王,是彻底点燃了他憋了许久了怒意。去年,就传出四阿哥骁勇善战力压大阿哥的流言。   你也推测过胤禔会找四阿哥比斗。这事终是成真了,三天后,约战皇家演武场。估计明天吧,整个京城就会都知道了。”   “什么?!你同意了?和大哥打一架?!”   胤禛终于不再沉默,宛如看着好战分子一般看着武拂衣。   “你这是什么眼神,我能不答应吗!直郡王当着皇上面提出的比武要求,他说这是大哥庆祝四弟升为郡王的方式,进行一场友好的比赛。”   武拂衣非常无辜,又不是她主动挑事。   她说得理直气壮:“当时,直郡王表态,‘亲兄弟,打是亲,骂是爱。就是与四弟切磋一下,很久没有切磋了’。   皇上当场点头了,认为可以有友谊赛。那种情况下,我能说不打?我和某人不一样,某人不善骑射,心里退怯。我不怂,肯定同意了。”   武拂衣其实明白康熙为什么会同意。   可能是借着胤禔的提议告诫四阿哥,让老四不要因为晋升郡王就忘了脚踏实地。   胤禛其实也明白康熙为什么点头应允两个儿子打一架。   但,他有一个好问题。谁是某人?谁怂了?   作者有话要说:①康熙三十八年,康熙在南京拜祭明太///祖朱元璋的陵墓,召谕天下,“访察明室后裔,授以职衔,俾其世守祀事。” 第三十六章   “听说了吗?明天直郡王与雍郡王就要打起来了!”   “嘘!你小声点, 生怕别人听不到我们在议论皇家的事情吗?”   “哎呦,别慌,大家不都在说嘛。反正我们也就只能说说, 比试在皇家演武场进行, 我们都是瞧不着的。   你难道不好奇究竟谁会赢?众位阿哥之中, 当属直郡王武功最胜, 我觉得他会赢。”   “是吗?我倒是觉得青出于蓝胜于蓝,我想押雍郡王。万岁爷把牛痘研究交给雍郡王负责, 想必是看出他为人可靠。”   茶馆中, 胤祯身着便服,听着茶客们的热闹讨论。   以往他不会来这种市井茶馆, 但最近两个月出宫的话,一有时间就会来坐坐。   起因?   绝不会告诉别人, 最初是来听说书先生讲牛痘故事的。   十四阿哥怎么可能喜欢听市井故事, 绝对没有可能,除非那些故事是他写的。   胤祯回想起元宵节之后的生活,真是要抹一把辛酸泪。   不知不觉,他教导四哥家的三个混世魔王已经五个多月了。   从一开始天真地以为教孩子很容易, 到充分认识到再乖巧的孩子都能把教书先生逼疯。   日子一天天过去, 非常可悲的情况发生了。   胤祯在为孩子们答疑的过程中,翻得古书越来越多, 从神话传说到经文典籍。   可是渐渐发现了一个可怕的真相,宫内搜集的书籍没有办法解答孩子们看起来天真的问题。   比如弘晖问人与鸟的构造究竟有何不同?   鸟会飞,人为什么不可以?究竟是什么力量把人固定在地面上?   比如茉雅奇问花朵颜色不同是什么决定的?又是什么给了花朵营养?她能不能让两种不同的花合成一朵?   哪怕弘昐提出看似最正常的英吉利翻译疑问, 却也让没系统学过洋文的人抓耳挠腮。   原来自己竟然如此无知。   胤祯备受打击,这种感受却只能憋着,怎么好意思和其他人讲。   他倒是想找四哥聊一聊, 把那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一股脑地抛给四哥,看看四哥能有什么高见。   无奈四哥忙着牛痘研究,在皇城的日子很少。就连督办府邸建造的事宜,也都是工部差人去北郊汇报进度。   等啊等,没想到四哥居然主动找上来。   胤祯企图让四哥见识他家三只混世魔王的奇怪问题,但一堆问题尚未向对方砸出去,就被委派了一个任务。   四哥要他写小故事,让百姓能明白牛痘的好处,而且汗阿玛有意推广牛痘。   写作要求:通俗易懂、风趣幽默、引人入胜又简洁明了。   胤祯很想强调,他的心愿是成为大将军,而不是写什么小故事给人听。   只不过,四哥颇有理由。十四弟为给三个孩子答疑,积累了某种风格的写作经验。   给孩子写的答疑段落,与正确宣传牛痘的小短文有异曲同工之秒。如果拒绝这份差事,岂不是对不起前期的付出。   好家伙!   不得不怀疑四哥是早有预谋,环环相扣就在这里等着他。   拒绝,显得他傻;接受,又总有一股说不出的憋屈。在傻与憋屈之间,终是选择了后者。   痛苦的日子不会因为选择接受就结束。   给孩子们答疑是一种痛苦,不断改稿是另外一种痛苦。   牛痘宣传小故事的数量要求是三十篇不重样的,最好能让人觉得是三十个人写的。   每一篇要通过五道审核,汗阿玛、四哥以及三位匿名的听书人。   四哥特意叮嘱,听书常客的意见很重要。牛痘故事是说给百姓听的,能否听懂、喜欢去听才最重要。   胤祯把稿件改了一遍又一遍,真的体会到什么叫做改到要吐了。   这才开始庆幸,亏得四哥呆在北郊搞实验,没有办法随时随地来阿哥所找他。否则,他随时要提心吊胆,四哥对文稿有新要求。   终于,三十篇小故事定稿,由各大酒楼与各家茶馆开始放送。   辛苦那么长时间,肯定要去现场验证听众们的反应。可喜可贺,百姓的耳朵都很好使,对牛痘小故事很是追捧。   胤祯长舒一口气,之前的憋屈与改稿痛苦一扫而空,是打心底里开心起来。   也是奇怪,这种被肯定,竟是超过了以往被汗阿玛赏赐的喜悦。更是不由自主地感谢四哥给了他这样的机会。   心底很感谢,但嘴上不说。   对此,找到了借口,不说是不能让四哥过度压榨他。   至于怎么表达感谢?   明天,四哥与大哥要比试拳脚,也不知道从哪里传出了风声,一夜间就有地下赌场开盘了。   胤祯偷偷摸摸找了一个盘口,出了十两银子押四哥赢。   摸着良心,他真是觉得大哥的赢面更大。但谁让他要支持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只能违背自己的判断押四哥了。   会不会有奇迹发生,让他赢一笔钱?   普通百姓围观不了,但康熙批准了,明天皇室宗亲可以去演武场围观。是赢是输,当场就能见分晓。   **   **   武拂衣也听说了地下赌庄开盘口的事,但她没有去押注。   且不说谁输谁赢,赌博不是值得提倡的事。哪怕很多时候人生不得不搏,却不是任性地去赌场搞一把。   如今,需要的是仔细思考。   比如思考是谁放出风声两个皇子要友谊赛?   这一点至少能肯定有索额图的手笔。   因为根据常理判断,输的那一方会觉得面上无光,也就容易对赢家不满,想要诚心与对方握手言和几乎不可能。   太子既然出不了风头,那么至少也让直郡王与雍郡王结仇。   希望兄弟俩关系别太亲近的人肯定不只索相。有个简单的道理,臣子都团结一致了,还有皇上什么事。   武拂衣从不怀疑康熙的帝王心术。由此引发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这场迟到的比赛究竟要怎么打?   是碾压胤禔?还是故意藏拙?是控制成平局,还是有意露出破绽让对方赢得漂亮?   理智与情绪在相互拉扯。   理智认知到输好,情绪则问凭什么不能赢。   在理智与情绪中反复横跳的还有胤禛。   胤禛本来就不希望这样的比斗发生,他客观地分析了雍郡王刚刚获得封号,正是该低调行事的时候。   奈何一大堆理性的分析之后,关键性的那句「应该故意输掉比赛」被卡在了喉咙口。   都是康熙的儿子,都是凭本事去比试,为什么就要四阿哥伏低做小!   “你看着办吧。”   胤禛最终憋出这一句,把决定权留给了武拂衣。   不论老鬼选择是输或赢,他都认了。即便被康熙猜忌,大不了陪着一起过段苦日子。   这场比赛,胤禛却无法亲眼见证结果。   皇上根本没说让女眷前往,另外敢去围观的宗亲与官员们也要动动脑子,见证某一位郡王输了真的是好事吗?   比试前一天,胤禛决定留在北郊庄子。   虽然武氏被册封为侧福晋应该回府聚一聚,但他一点也不想搞庆祝晚宴。庆祝什么?一桌子吃饭,有几个是为武侧福晋真心高兴的?   留下的理由也是现成的,牛痘实验结束了,推广事宜却刚刚开始。   太医院闹出了下毒案之后,推广牛痘痘苗技术的研究重担交给以张琰为首的民间大夫负责。   胤禛读过一些医书,他没想要左右专业大夫的想法,却也要把控整个进程。   研究站就在北郊庄子附近。   今年年初,首轮牛痘实验开始,武拂衣就找人动土新造了一些房子。   四阿哥负责督办十二与十四的府邸修建,向工部借一支施工队也是搭顺风车。   研究站无需奢华,讲究的是实用。小半年足以竣工,六月就让研究牛痘的大夫团队搬了进去。   武拂衣也不要求胤禛必须回府。虽然一顿庆祝宴早晚要走流程,也能等到武氏正式上玉碟的黄道吉日再吃。   摆在她面前的要务,不是吃饭,而是如何应对与大阿哥的比斗。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有时候战略性妥协不是坏事。理智与情绪的斗争,往往以理智占据绝对优势胜出。   *   *   小暑时节至。   入伏、多雷雨,气温升高。   京城疯传的两王比赛,在小暑当日的午后开始。   皇家武场,有室内布库房与室外靶场两部分组成。   今天的比试在室内进行,只比拳脚。   是直郡王主动提出不比骑射,体恤四弟打小就射箭功夫就不好。这话以退为进,彻底断了四阿哥说不比的可能性。   此刻,康熙坐在上位,充当此次比试的裁判。   四周围了一圈宗亲与官员。除了太子,其他皇子都到齐了,而以索额图为首也有一群官员不怕看了皇子笑话后被穿小鞋。   正中央,两位参赛者各就各位,只待康熙发令就能开始。   武拂衣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眼神,有期待的、有审视的、有单纯看热闹的。   这些眼神构成纵横交错的一张棋盘。   参赛者是棋子,输家或赢家压根没有差别。围观者以为置身事外,其实从站在此处的那一刻起,他们也就成了棋子之一。   此时此刻,武拂衣的心中似被投一块碎石。一直渴求闲适退休生活的心,忽然泛起了波澜。   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康熙,今时今日皇上是下棋人。但日中则昃,谁又能保证一辈子做下棋人呢?   胤禔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他自信满满地说,“四弟,别和大哥客气。今天使出你最好的本事。”   武拂衣极快收敛情绪,又是恢复了心如止水。面对胤禔,她依旧保持了谦逊,“还请大哥手下留情。”   康熙见状,微笑着开口。“即是准备妥当,那就开始吧。切记,点到为止!”   此话话音刚落,武拂衣正要迎战,却感觉眼前一黑。   熟悉的感觉来得猝不及防,是灵魂出窍了!   眼前突然陷入绝对黑暗,魂魄被无名之力拽入深渊。听觉被无限放大,仿佛能听到时间与空间在迅速旋转。   几乎瞬间,再睁眼是回到了武氏的身体中。   这会身在北郊农庄,正坐在书桌前,桌上放了一堆牛痘痘苗的进度报告,看起来胤禛刚才就在研究这些。   这是换回来了吗?   不是。   以丰富的无限轮回经验,能判断出魂魄与武氏的身体是处于神魂不稳的状态中。   武拂衣彻底无视了身体的不适,极快地翻查起了书房内的其他资料。   以往,她宽容地没有追问胤禛有关暗探的势力。   眼下是送上门的机会,当然要查一查。也不用太细致,了解大概构成就好。   根据平时的观察就推测出胤禛把相关资料藏于哪个位置。   接下去翻阅的动作极快,几乎是拿出了那些年做过谍报任务的效率,用两炷香就摸清了大概。   然后就出了书房。   着重感谢平时四爷给武氏的自由,眼下能够不带侍女独自行动。去到马厩,挑了一匹马,说是在附近逛一圈就轻而易举地出门了。   魂不附体又如何,晴空之下,照旧能够策马奔腾。   风,呼啸而过,有着自由的味道。哪怕只是片刻的自由,那也是极好的。   好?   好个鬼!   另一头,胤禛突然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严重的头昏目眩感让他想吐。   压根来不及去开心于回来了,或是思考是不是又会换回去,朝他迎面而来是胤禔的一记左勾拳。   ‘砰!’,’咚!’   接连两声动响,一声高过一声。   众人只见直郡王打出一拳,雍郡王躲闪不及,直接被击中右脸。   这一拳似乎极度威猛,竟把雍郡王直接被打倒在地。结结实实地撞地,完全不是假摔。   这一下,轮到胤禔瞪大了眼睛。   他想过千万种对打的场景,唯独没有想到四弟居然这样脆弱。   是碰瓷!   胤禔第一反应就是胤禛故意的,但瞧着地上四弟也一脸懵的模样,又开始不确定起来。四弟看来是真的不善功夫,而自己又出手过猛。   今天与那次杀狼不能比,今天是兄弟比试,那次是生死关头。   因此,四弟从未撒谎或装相,是一如既往地不善骑射。是自己冤枉四弟了,平白生了一年多的气。   演武场内,雅雀无声。   首位上,康熙也不免外露了哭笑不得的情绪。   对胤禛的那些怀疑,从这一刻烟消云散。老四真不是演的,是没在骑射功夫上藏拙。   胤祯瞧着四哥被一击倒地,差点不顾规矩上场去扶,亏得胤祥在边上拉了他一把。   胤祥也是担忧,但拼命给十四使眼色。不能不守规矩,否则帮不到四哥,还会带去不必要的麻烦。   胤祯被拽住衣袖,很快就退回原位。   他在心里一遍遍重申,这不是担忧四哥,而是可惜了十两银子。那赌本是赚不回来了。果然,老话说得对,赌博要不得啊,十赌九输。   演武场上,胤禛又重新站了起来。   他万万没有想到,尽然会毫无征兆地在此时此刻回到了身体中。   这感觉很不对劲,像是魂不附体,让他没法灵活地控制好手脚正面迎战。   可想而知,接下去的比斗场面有多一边倒,是朝着胤禔获胜的方向一边倒。   胤禛就似哑巴吃黄莲一般难受,合着昨天的所有应战假想都白费了。压根不需要老鬼考虑是输是赢,因为换回自己只有「输」这种结果。为什么就不能晚一刻再换回来?!   一炷香过去,康熙也看不过去了。   眼前的场景不能叫比斗,该叫单方面碾压。   老四的功夫真是毫无改进,这会用着平静的神色屡败屡战,模样也太凄惨了些。   他也不是喜欢看一个儿子打另一个儿子的父亲,立刻叫停。   “今天到此为止。朕宣布,今日直郡王当之无愧地获胜。老四,你这拳脚功夫还要好好练练,有空就向你大哥多多请教。都散了吧,老四,你在家好好养伤。”   皇上的口谕一出,演武场上的两人当然就停下来了。   直郡王原本带着一肚子怨气而来,此刻看着被他揍了一顿的胤禛,怨气全都消散了。   离开演武场时还颇为真诚地说,“四弟,一会我就差人送伤药去你府上。上好的药油,能帮你把身上的淤青给消除了。”   “谢谢大哥了。”   胤禛浑身都痛,他真是竭力在保持着最后的冷静。真的不能多讲了,再留一刻,满肚子憋屈就要爆发。   头也不回,径直朝宫外走去。   吩咐苏培盛不回府,而将马车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北郊庄子,他怀疑老鬼很有可能已经离开了庄子。   苏培盛神经紧绷,预判到此时四爷的心情必是差到极点。   自己绝不能行差踏错一步,否则保不齐就要挨一顿罚。上天保佑,武侧福晋安抚住四爷的怒气。   一辆马车朝着北郊庄子急速驶去。   车轮滚动,车厢不稳定上下震动。胤禛强忍着浑身不适,只想快一点到达庄子。   近了,更近了。   即将靠近庄子外围时,那种眼前一黑又来了。   前后相差半个多时辰,又一次互换灵魂。   胤禛猛一回神,发现他又回到武氏身体中。   此刻的感觉居然比在自己身体中舒服,就是那种魂魄稳定的舒适。   但,下一瞬就舒适不起来了!   胤禛死命地紧紧抓住缰绳,耳畔疾风呼啸,他差一点被高速奔跑的马匹甩出去。   苍天啊!武拂衣都干了些什么?   胤禛瞄了一眼坐骑,这是庄子上最老的那匹马,平时都是一副走不动路的模样。   不过就是半个时辰而已,老鬼怎么把一匹垂垂老矣的马,跑出了飞一般的感觉!   不,不能再跑这样快,真会出事故。   胤禛瞧着前路,这是离开京城的小路。   前面就是崎岖山道,他可不想落得因为马跑太快而摔死的地步。   花了九牛二虎之力。   人与马都气喘吁吁之后,终于控制了马匹速度。   胤禛索性下了马休息片刻。   必须休息。在经历了回到自己身体就被揍一顿,忽然又换回来差点马匹惊魂,他再强的心理承受力也要歇一歇。   “这位夫人,要不要算一卦?”   小路边,槐树下,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一个老道士。   老道士从相貌到衣着都很普通。   他坐在地上,身前摆了一个装满竹签的竹筒,一手拿着「半步仙」的旗帜。   旗帜很破旧了,竹筒也已经龟裂。   这一切让老道士看起来就是个江湖骗子。   胤禛闻言,四周环视一圈。   光天化日之下,这条路上只有自己与老道士,这声夫人也就是叫着顶着武氏身体的他了。   若是以往,胤禛肯定摇头离开,但今天此刻不一样。他问了,“多少钱?”   “一卦十文。”   老道士回答,“您可以默念着心中疑问,先摇一卦。”   胤禛伸手一探,还好武拂衣出门带了钱袋。   却没有铜币,最少是一两的碎银,也不在意就扔给老道士。   给了钱,这就拿起竹筒,摇了起来。   此刻,胤禛只想弄清楚与老鬼互换身体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还能换回自己的身体里吗?   “咚!”   一支签文掉落在了地上。   捡起一看,上面赫然是一行字「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这签文出自《论语》,意思很明了。   所求之事没有达成的可能性。起因是因为得罪了上天,任凭求签者怎么祈祷都不会达成心愿。   胤禛再没能控制住情绪,这意味着他无法再成为四阿哥,而只能做武氏。“这不可能!”   他怀疑签筒有问题,这道士是不是故意装了一竹筒的坏签文,来骗钱的!   随手就抽了一把竹签出来,然后发现其他签文或是吉利,或是中平,就属他手里的最差。   胤禛刚刚猝不及防被胤禔揍了一顿,他以为那就是懵住的极限了,没想到这一刻懵地更彻底。   他罕见地面露茫然情绪,看向了老道士。“这签文究竟是什么意思?你是什么人?!”   “贫道,逯仁。”   老道士面色如常地捋了一把白花花的胡须。眼神无喜无悲,却又似能看透灵魂一般望向眼前人。   “夫人,稍安勿躁,这就为您解签。您心中有所求,但这签文也说得明白了,您渴望的事极难达成。如果您要问老天爷为什么这样对您,说来也简单。”   老道士抛出一个问题,“古话说,救命之恩以什么报答?”   胤禛回答,“救命之恩,以身相报。”   “别看签文的含义似乎是你被上天惩罚,其实上苍公平得很。”   老道士不急不缓地说,“你自己说了,救命之恩,以「身」相报,不是吗?还有哪里你觉得不对吗?”   胤禛:!他觉得哪里都不太对!   以“身”相报,居然是把自己的身体让给救命恩人的意思吗!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今天有点晚了,明天争取下午一点o(╥﹏╥)o 第三十七章   胤禛承认, 去年的狼群围攻之劫,是因为他与武拂衣互换灵魂才避过了身体死亡。   可是救命之恩就不能用别的方法去还了吗?非要他以“身”相报?这让他如何心甘情愿。   “逯大师,您既然能看穿我的困扰, 一定有办法改变现状, 对不对?”   胤禛尚有一丝希望。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白胡子老道士是第一个看穿真相的人,说不定有解决之法。   逯仁缓缓笑了, 用了右手指了指左手握着的旗帜。“你可看到这上面写了哪三个字?”   破旧的旗帜,写着「半步仙」三个字。   “别说一步之遥, 半步之遥也不是神仙,我帮不了你。”   逯仁以平淡的语气戳破胤禛的幻想。   “回报救命之恩, 最好是能给恩人最想要的东西。但除非你立地成仙, 否则不可能做到颠倒时空, 逆转阴阳。故而,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很、好。   胤禛听后心口一堵。   他都这样了, 自己的身体居然被说成是退而求其次的那个次品。既然是那个其次, 就找个彼此都能接受的报恩方法啊!   逯仁见状, 还是慢悠悠地说,“夫人,你怒火中烧也无济于事。贫道理解你的不甘心,但罗隐有句诗写得好,「时来天地皆同力, 运去英雄不自由」。”   所谓“获罪于天,无所祷也”的签文, 说的即是眼前人, 又何尝不是新的那位四阿哥。   渴望换回去的回不去,渴望自由的人也不自由。   那么能怎么办?   凑合着过吧。一辈子很快的,也能活出一番新滋味来。   说不定还是一番改天换日的光景。   逯仁不再逗留, 他仅是好奇灵魂互换来瞧一眼,临走留下忠告。   “贫道劝你接受现实,实现个人价值不一定拘泥于用使用谁的躯体,你可以实现灵魂的高贵。   而且,合则两利,斗怕是你会重伤。退一步,不只是海阔天空,更是有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还有没有互换回去的可能性?   逯仁以「半步仙」的名号担保,胤禛就别做白日梦了,这世上没有人能帮他。   日后即便再能短暂交换,胤禛也会像今天是去吃苦的,又是何必呢?还不如祈祷别换回去更好。   当然了,人都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一时半刻,胤禛接受不了也是人之常情。   至于究竟是什么造成了灵魂互穿的局面?   神曰,不可说。一啄一饮,自有前因,后果也终会出现。   胤禛怎么可能立刻心平气和地接受。却见老道士说走就走,丝毫没有继续答疑解惑的模样。   这一刻,多么希望老道士有世俗的欲望,而不是无欲则刚,那才能达成帮帮他一把的交易。   “等一下。”   胤禛还想努力一把去追,可他刚刚上马,前方小路就已经空无一人。逯仁宛如青烟,瞬间就消失地无影无踪。   再去翻之前摇到的那支签文,从袖中取出,哪有什么竹签,只有一片槐树叶子。   瞧这颜色与品相,应该来自一丈开外的路边老槐树。   古话说,“门中有槐,富跚三世”,却也说槐树是木鬼阴树,易生怪相。   再看地面,老道士所过之处没有留下脚印。   这厮来无影,去无踪,逯仁究竟是人是鬼?或是真的差半步就能成仙?   胤禛没有一点任何撞见不明物体的惊慌,将槐树叶子重新收好,调转马头返回北郊庄子。   此时,他不是强装淡定,而是真的没有丝毫惊慌诧异。经过一连串的折腾,如遭雷击的事情遇多了,就见怪不怪了。   **   **   北郊庄子,一辆马车缓缓驶入。   武拂衣对于重回四阿哥身体毫不意外。   一开始就怀疑灵魂互换是主神意志消散前的诅咒,让她无法得到最想要的自由自在生活。   成为皇子怕是常态,回到武氏身体是短暂的放风。   那也无妨。真正有本事有好心态的人,适应能力强得很。   只不过,生活总不会太完美。   重新回来,就是顶着一身伤痛。   从脸到脚都痛,这身体被直郡王揍得够惨。哪怕胤禔没有对要害部位下手,但四肢是被揍出了大片淤青。   ‘爱新觉罗·胤禛!’   武拂衣一边等待大夫上门,一边在心底琢磨要怎么让胤禛陪着一起痛。   虽然互穿并非两人的本意,但胤禛不善武功搞出了这样一身伤势让她承担伤痛是事实。   哪怕要输,也能输的有技巧一些,尽可能减缓躯体的疼痛,而不是像个沙袋一样被人揍。   说到底,还是胤禛不行!   苏培盛站在一旁,努力把自己化身成为一根木头桩子。   他没想到武侧福晋居然在这种时候出去跑马了。不说别的,四爷与直郡王去比试,侧福晋怎么还有心情跑马?   眼下,四爷回到庄子后没能第一时间见到人,也不知道稍后会发生点什么。   苏培盛悄悄观察,四爷似乎没有太生气,但又不是完全不生气。还真说不好对武侧福晋是什么态度。   武拂衣其实没生气,如此小事点不燃她的怒火,但演技还是要到位。   四阿哥比赛输了又落了一身外伤,如果表现得和颜悦色,岂不是一反常态到脑子有问题了。   这会比赛的事已经翻篇,而思考接下去雍郡王要怎么过日子。   首先,弘昐今年必须种痘了,要与李氏去说让弘昐种牛痘,不知道李侧福晋能否真心接受这一新事物。   不只弘昐,弘晖与茉雅琪的种痘也要考虑起来。   以往接种人痘,是出于孩子身体承受力考虑等到六七岁。现在种牛痘的不适症状很轻,应该要提前就种。   毕竟,谁也说不准天花病毒是否会一不小心就传到京城来。   与三个孩子种痘事宜一起提上日程,是怎么推广牛痘接种。   具体的提取、保存痘苗是要看专业大夫的研究,可还有摆在面前的一大问题。   想全面推广让百姓都接种疫苗,不说完全免费,但也要大幅压低价格。那么推广过程的各种费用从何而来?让户部拨款,那真是天方夜谭了。   武拂衣琢磨着,她想持续性不去早朝,可以利用推广所需钱款找些事做。这事既要听起来很正经,但又不用太过正经到每天去见康熙。   这样想着,太医到了。   太医来给诊断了伤势。四阿哥的伤势瞧着可怕,身上亲一块紫一块,但都是皮肉伤,没有伤到胫骨肺腑。   接下来半个月,要连续涂抹化瘀消肿的药膏药油。也给开了一套食疗的方子帮助调养身体。   又过了好一会,胤禛才从荒郊野外回到了庄子上。   刚到大门口就被通知四爷等待武侧福晋许久,让侧福晋跑马回来就去前院。   是挺久的,但他一点都不心虚。   又不是他主动跑马离开,是老鬼回到武氏身体内,一骑绝尘跑马冲到了山路上。   去程,武拂衣的风驰电掣跑了半个时辰。   回程,胤禛庆幸自己好歹认知路,要不然就不是用一个时辰赶回来,颇有可能夜宿郊野。   主屋内,两人再度见面,气氛一度非常安静。   胤禛尽可能不动声色,暂时没有透露他遇上了老道士。   对于以“身”相报的做法,他还想再挣扎一番。计划让暗线去寻找逯仁的踪影,或是老道士的同门也行再想想办法。   “不说声抱歉吗?”   武拂衣先打破了沉默,“你被打是一时的痛苦,而淤青消肿是长达一段时间的痛苦。对我来受这一身伤痛,你应该有点表示吧。”   胤禛瞧着自己身体的惨状,现在还真是不好说谁更可怜。   今天一波接一波的打击让他也心累了。其实,说到底两人都可怜,同是天涯沦落人。   虽然对老道士一事暂且隐瞒,但不再坚持嘴硬。   说不定下辈子就是这样了,终究把逯仁那句‘合则两利’记载心里。   于是,胤禛破天荒第一次对康熙之外的人低头致歉。   比起对面对康熙更多是不得不低头,对于武拂衣的可怜境遇是诚心抱歉。“对不起。是我学艺不精,你受累了。”   武拂衣闻言,却眼神一凝。   不对劲!这个犟脾气今天是被打击过头了吗?居然真就认错了?   这不符合胤禛一贯的做派。接下来,要留意这人调动了暗探去做哪些事。   心有所察,也不耽误让胤禛陪痛。   “很好,你承认了,那就行动起来。”   武拂衣指了指柜子上的药油、药膏与食谱。   “太医和直郡王都给了化瘀消肿的外伤药,还有最近该吃什么膳食调理。道歉不是动动嘴皮子,上药、烧菜就都交给你了。”   胤禛眼皮一跳,老鬼真是好得很。一旦逮着机会,就故意把他当做全能的丫鬟使了。   武拂衣就是故意的,什么叫做陪着一起痛?不至于没品地把胤·武侧福晋·禛揍一顿,但是可以让胤禛做些不擅长的事。   话是如此,肯定不会虐待自己的胃。预备方案要制定好,让庄子的大厨们待命,随时拯救雍贝勒的餐桌。   她使出激将法,“你该不会说,这点小事,你不行吧?”   胤禛当然不会承认上药尚在能力范围内,但他真的没有下过厨。“你倒是不怕我把厨房给点了。”   “没关系的。你就是把盐放成了糖,我也不怕齁死。反正也是让你把失败菜品全吃掉,不能浪费粮食。”   武拂衣又口风一转,“但我相信,聪慧如你想必不怕失败,也不至于接连火烧厨房。我看好你呦!”   胤禛瞧着,老鬼将打一巴掌给块糖吃的路数充分发挥出来。他难道会稀罕被看好不把厨房点燃吗?   话是如此,他心里真有点没底,自己应该能行吧?该真不会次次都把菜烧糊了吧? 第三十八章   失败是成功的母亲。   胤禛在北郊庄子上苦练厨艺。   尽管不甘愿被武拂衣使唤去搞药膳, 但是瞧在照顾自己身体的份上,还是进了厨房。   俗话说熟能生巧,俗话没有说达到熟练的水平需要多久。   偏偏, 他做事不愿意半途而废,更不愿被老鬼笑话连顿饭也做不好。   这还就真和食材较上劲了。不求搞出御厨般的水准, 也至少色香味俱全。   如此一来,新的谣言又出现了,人人都说武侧福晋颇为四爷着想。   最初是奋不顾身地去做了牛痘实验的首批实验者, 如今是亲力亲为地洗手作羹汤。   仆从们最清楚不过, 以往后院主子们也会说亲手做了吃食献给四爷事实上都是在边上指挥丫鬟或嬷嬷做事,连一块菜叶子都没摘过。   没有人笑话武侧福晋抢了厨子的工作,反而认为她是敢作敢为。   这种认可基于一个前提基础,武氏身先士卒在未知牛痘安全与否时就去试种了。   人们都有朴素的认知,舍身忘死说得容易, 但实际真正能做到又有几个人。以此, 武氏进封侧福晋,理由足以服众。   雍郡王府, 对武侧福晋的册封仿佛一块巨石,砸向原本维持表面平静的后院内。   一时间溅起水花无数,让人心中直呼武氏是个狠人啊!   宋氏的处境最为尴尬,她最早跟着四爷还是格格,但现在让最新出现的武氏在位份上压了一头。   这种晋位方法,她却是不敢试的。   别说年初谁都没听过牛痘时去做首批实验者,哪怕是现在京城都在说要推广,她也不愿意接种。   种人痘有可能会留疤,种牛痘症状轻一些,但万一有个万一呢?   宋氏不愿意冒险, 京城好些年都没有爆发天花,她觉得在郡王府应该能安全。至于小女儿,茉雅琪今年才四岁,应该不会那么快要接种,拖几年再说。   提到茉雅奇,有一件事让宋氏暗中不满。   女儿今年四岁,跟着弘晖与弘昐向十四阿哥学习。   本想着不耽误平时习字就好,但四爷惯着孩子们选感兴趣的事问十四叔,茉雅奇居然从喜欢花草变为想亲自去种地施肥。   哪有姑娘家去泥地里钻的!   宋氏有意阻止,女儿居然异想天开说她希望培育出全新植物,那该是郡王的女儿该做的事吗?   如今,多数皇室宗亲的女儿多是嫁到蒙古。像是温宪公主能嫁给佟国维的孙子留在京城是少数。   茉雅奇该学的是怎么适应蒙古的生活,怎么做好当家主母,而不是玩泥巴。   宋氏想与四爷说个明白,但又怕被叱责管得太多,只能挑个四爷心情好的时候去旁敲侧击。   本想趁着四爷加封郡王这种喜庆的日子,但谁想到横生枝节,四爷与大阿哥比武落败了。   这下,宋氏可不敢去捋虎须。   暗中庆幸四爷没有回府,而是去了北郊庄子上,就让武氏去承受四爷的冷硬脾气。   有关茉雅奇学习内容,那就再等一等。   四爷总会回府,等到比武受伤治愈后,想来那会心情也能阴转多云。   府里,想见又不想见四爷的人,不只宋氏一个。   李侧福晋已经顾不上武氏的进封,她更忧心大儿子弘昐今年要种哪一种痘苗。   人痘有死亡或致残的风险,而牛痘是新东西。就算是四爷牵头搞出来的,但说真心话她也不敢完全相信。   面对这种两难的选择,想找四爷谈一谈求个定心丸,却又清楚是多此一问。如果牛痘是别人搞起来还能问一问,但四爷因此进爵,还有什么好问的。   不论后院里的人怎么想,武侧福晋的名字正式上了玉碟,一顿走流程的庆祝宴席少不了。   武拂衣在北郊庄子上修养了十天,身上的淤伤基本都消退,就带着胤禛回了郡王府。   回府第一件事了解府内动向,另外就是落实三个孩子的接种牛痘事宜。   先去找了乌拉那拉氏,希望弘晖也能尽早接种。   “爷看了平安脉的记录,三个孩子的身体在福晋的照料下都很健康。你辛苦了。”   武拂衣当然知其实各房管各房的孩子,但不可否认乌拉那拉氏起到了镇守督查的职责。   这就顺着讲下去,“趁着如今没有繁忙政务,想着让孩子们都去北郊庄子把痘苗给种了。   庄子附近新建了牛痘研究院。数十位种痘名医汇集于此,孩子们在北郊种痘,也能就近有个照应。这段时间就由爷亲自守着,确保不出任何差错。”   乌拉那拉氏立刻同意。“如此甚好。妾身听闻北郊庄子前后接纳过两批实验者,那些仆从都是训练出来了,能把弘晖几个照顾好。不过……”   乌拉那拉氏话锋一转,面露迟疑,“这件事还要问问李侧福晋与宋格格的意思。毕竟,弘昐与茉雅琪是她们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稍后,爷去问。”   武拂衣没有蓄意为难人,这事不能让乌拉那拉氏出面。   不说李氏与宋氏会否口头答应,就说两人心里十之八九会埋怨福晋,而需要由四爷去讲才妥当。   让乌拉那拉氏不用太操心,只需给弘晖准备好必备物品。   北郊庄子不缺吃穿用度,就让弘晖带上喜好的小玩意或书籍,出痘期间也不会闷着。   乌拉那拉氏接受得快,却不代表另两人也可以。   武拂衣到了石榴院。这会,李氏正在照料小儿子弘昀。弘昀在正月初一出生,如今七个月大了。   “妾身给四爷请安。”   李氏瞧着四爷进屋,她心里有准备,四爷多半是为说弘昐种痘一事而来。   “起身,你坐吧。”   武拂衣瞧着李氏的气色不错,想来与弘昀这孩子并不闹腾有些关联。   李氏吃了点催产药让孩子在正月初一出生。   幸而弘昀出生之后,身体各项指标一直正常。比起同胞哥哥弘昐,这小子的身体也更结实。   武拂衣确定母子都身体健康,她也就开门见山,今天来有两件事与李氏谈。   “去年,你提到了弘昐体质较弱,希望能延迟接种人痘。眼下,牛痘出世,实验结果也得到了汗阿玛的肯定,孩子接种出现不适症状的比例非常低。”   把与四福晋说的话,也对李氏讲了一遍。   “爷知道你挂念弘昐的身体,但你需要留下来照顾弘昀,不必一同前往。”   武拂衣重申,“ 爷会留在北庄,照看着孩子们都平安出痘。”   李氏为了弘昐种痘,事前已经做了尽可能详细的探查。   让身边的嬷嬷去问了清楚养牛农户感染牛痘后的症状,庄户都说牛痘病对人来说是轻症。   种牛痘,她倒是不怕了,但效果上吃不准。   牛痘真能代替人痘预防天花吗?即便有两批实验者都成功了,但就怕自家孩子是那个意外。   “爷,万一……”   李氏话到嘴边,吞吞吐吐。   这个问题说出口会得罪牛痘研发的牵头人,也就是质疑四爷的本事,更是质疑皇上的决策。   可为了孩子着想,李氏还是一咬牙问了。“万一弘昐体质特别,牛痘对他没有用怎么办?”   武拂衣不意外如此提问,要人们接受新事物,势必需要循序渐进的过程。   两百多人的实验,对比整个京城的人口数量也是沧海一粟。李氏有犹疑是正常的。   “你可能不够了解实验的步骤。所有实验者种了牛痘,然后一分为二,其中一批接种人痘,另一批直接感染天花。”   武拂衣耐着性子解释,两批实验对象都没有发生严重症状。   对李氏说不了牛痘与人痘的原理,却能让她明白一点。   “你担忧牛痘效力不够,那就让弘昐种了牛痘再重人痘。至少,你该放心一点。种了牛痘再种人痘,那是不用怕人痘的致死风险。”   这话够明白了,如果不放心牛痘的效果,那就先牛痘再补种人痘。   李氏心里多多少少还是会担忧,但也明白四爷都说要三个孩子一起去接种,就表示没有延后的可能了。   “妾身一会就给弘昐准备好行李。”   李氏清楚在北郊接种的好处,有四爷亲自看着,比以往去皇上统一安排的种痘处要好。   但,转念又想起了武氏。   防人之心不可无。武氏打理北郊庄子,更是对种痘事宜知之甚详。   倘若武氏心大了,对弘昀做点手脚,而四爷又没能注意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李氏想到这里,一颗心就由悬起来了。   武拂衣瞧着李氏的神色变化,先一步抛出一句话。   “弘昀去庄子上,你不放心能派两个人跟着。有一个要求,是要出过痘的。”   李氏表情讪讪,自己的小心思怕是被瞧了明白,索性也就点了武氏的名。   “妾身会选两个得力帮手照顾弘昀,此事也是劳烦武妹妹了。接下来,她会留在庄子上照拂几个孩子吧?如今,府里最适合去压阵的就是武妹妹了。”   “武氏确实会留在庄子上打打下手,爷会看着全程的。”   武拂衣没多说,在李氏面前不论怎么保证武侧福晋会好好关爱孩子们,都不可能完全打消李氏的疑虑。   让这些后院女眷打心底里信任彼此,没必要做这番白日梦,哪怕她们知道武氏的身体里住着谁也没用。   胤禛还是四阿哥时,后院几人与他也顶多是相敬如宾而各有心思,怎么会因为他变成武氏就寄予信任。   信不信不是最重要的,正如与八阿哥一起办事,只要能保证整件事顺顺当当地完成就好。   “还有一件事。”   武拂衣来找李氏不只为了牛痘,更是给她找了一件事做。“对弘昐近半年来的学习情况,你有留意过吗?”   李氏被问得一愣。   弘昐今年七岁,学习上有前院的先生管着,四爷也给安排了让他将不懂的问题找十四阿哥去求解。   这会怎么突然提到弘昐的学习情况?难道是孩子学得不上心,或是跟不上课业安排了?   李氏连忙认错,“是妾身疏忽了,照看者弘昀忽视了了弘昐的情况。若是弘昐在学习上有所倦怠,妾身一定会好好说说他。”   “你愿意说说他?有这心,挺好的。”   武拂衣提出此问就是要看李氏是什么反应,李氏能如此回答也是主动撞了上来。   “近半年,弘昐对英吉利文有些兴趣。你若是愿意看顾着些,不如也跟着学学。”   这是一次机会。   武拂衣愿意给后院女眷学习新知识的途径。   此前也问过四福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闲书,或是是否愿意陪着弘晖一起读些杂书?   乌拉那拉氏却是一心扎到佛学里,对研究飞鸟毫无兴趣。表示每天管理内务,外加研读佛经就真的满足了。   眼下,问题给到了李氏。   让她学习洋文,是给人找点事情做。学海无涯苦做舟,忙起来也就不会有闲工夫多思多想。   另一方面,弘昐是自发喜欢学习外语,李氏作为生母若能跟着一起学,两者之间能够多些共同语言。   武拂衣也不在意李氏能否读懂深层用意。   她给了机会,但也没吃饱撑得慌去手把手教每个人如何把握机会。   李氏第一反应是没必要。虽然自幼也受书香熏陶,但自从懂事那一天起就明白男主外女主内。若弘昐是女儿,她还能教导,但弘昐是男孩,本就该是夫子们传道受业。   现如今,她也二十五岁了,还学什么洋文?怎么可能学得好。   不过,李氏还是应承了下来。   因为这事是四爷提的,说起来也是让她这个做母亲的知道儿子学习进度,如果一口回绝且不说不给四爷面子,更是显得她为母不慈。   “妾身多谢四爷恩典,有好些年没有静下来读会书了。”   李氏说的是场面话,“还请爷给安排些入门的书籍,妾身会好好看的。”   “那么改明就把书都给你送来。既然你愿意读,就要读得认真些。”   武拂衣神色温和。此时并没有告诉李氏,给她安排好了『英吉利文从入门到专业八级学习大礼包』。   选择了学习,请务必学出成果来。   背单词、背课文,听说读写,各种测试就在前方等待着李氏。但愿将来李氏能够不把精力放在后宅内耗上,而是以成为当代翻译家为目标。   将来太远,先让李氏试试对外语有没有兴趣。有当然最好,没有可以换一个方向。学海无涯,总有一项适合她。   *   *   这些话讲完就该去找宋氏了。   武拂衣把相同的内容再重复一遍,随后而来的气氛却与石榴院内截然不同。   宋格格没有想到四爷会主动来寻她。还来不及开心,就听到四爷提了来意。茉雅琪竟然被要求立刻去接种牛痘。另外,四爷希望她陪着女儿学点植物种植。   这怎么可能有!   宋氏僵在当场,她不愿意,哪一件都不愿意。   “四爷,茉雅琪还小,今年只有四岁,就不能缓一缓再接种吗?奴婢平时多照看她一些,是能让她远离天花风险的。   对了,就别让她去碰花花草草了,免得沾了不干净的东西。留在房间里好好学习如何管理内务,有多余的时间把女红练得漂亮些也好。”   武拂衣深深瞧了宋氏一眼,似看穿了她的所有小心思。“种痘的时间不可能推迟。这是响应汗阿玛的旨意,牛痘必要推广,郡王府要做出表率。   你别和爷说不愿意。十多年前推广人痘,汗阿玛是让太子与大哥率先试种。如今牛痘的风险远远低与人痘,你凭什么与汗阿玛叫板不让茉雅琪种痘?”   宋氏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是那是阿哥种痘制度。茉雅琪是女孩子,到底是不一样的。   “爷,您也知道种痘可能留疤。这女儿与儿子不一样,女子身上有疤的话,将来嫁人也发愁。”   “依着你的意思,女儿是怕留疤,还是怕没命?!“   武拂衣直接打断宋氏,扯什么将来的婚事。将来茉雅琪的婚事,那是该让胤禛去操心如何向康熙求得一个自主选择的恩典。   宋氏被这一质问堵着了嗓子,随即就想起来了去北郊庄子种痘,可不就是让小女儿进入了武侧福晋的地盘。   这不行!   谁知道武氏有没有坏心眼,话却不能再直说。   宋氏以退为进,“奴婢也是为了孩子们考虑。三个孩子一起去庄子上,担心武侧福晋照顾不来,不如就让茉雅琪到下一批次再去。”   武拂衣却不吃这一套,“庄子上人手足够,你若不放心就派两个得力帮手跟着,或是你一起去。为了保证孩子们的种痘安全,留守的人都要是出过痘的。也是刚好了,你也去把痘苗种了。”   什么?!   宋氏一听让她去种痘,下意识低头,她真不想冒这样的风险。为了女儿试药?这事也需要好好考虑的。   武拂衣见状,已经明了宋氏的态度。   这人不愿意冒风险,也不想去做突破性努力。如果宋氏一直维持如今的状态,让她教导小女儿恐怕只会把茉雅琪教导成一根木头桩子。   不过,也没有因为今天宋氏的表现就彻底否定她,人或是需要一点时间去思考去改变。   武拂衣给宋氏留了一丝余地,没有逼她同去去庄子接种痘苗,但茉雅琪是一定要带走的。   而留给宋氏的耐心是有期限的。但愿宋氏在茉雅琪被带走的日子里,是能想一想要怎么更好的做母亲。   于是,在给武侧福晋的庆祝宴席后,就着手给孩子们安排起接种牛痘。   北郊庄子。   胤禛瞧着被领到面前的三个孩子。   他刚刚学了烧几道正经菜,老鬼一句通知就让他接管负责三个孩子的种痘事宜。   孩子们要在庄子上至少住一个月,期间原本的学习进度不能停。   但处于安全考虑,种痘处的东西不能外流。十四阿哥暂时歇一口气,暂停一个月的答疑夫子工作。   胤禛没来得及去关注此前十四是怎么辅导孩子们的。这会轮到他暂时全盘接手,应该不会太难吧? 第三十九章   七月十五, 中元节。   民俗祭祀先祖,又说鬼门大开忌夜行。   北郊庄子,三个孩子来此种痘已经半月有余。   弘昐、弘晖与茉雅琪全部都顺利出痘, 三个孩子都不是调皮的性子,经过周全的照料也没发生留疤之类的问题。   孩子们没问题,胤禛却是一个头两个大。   他再也不怵历代中元节的闹鬼故事,鬼故事能比养三个好奇心旺盛的孩子可怕吗!   此前,武拂衣提过几句, 为了不让十四闹幺蛾子给他找了点事情做, 给三个孩子答疑解惑。   从元宵节到六月末,十四给答疑的那些内容并没有送到胤禛面前。理由简单, 之前胤禛都在搞牛痘实验与种痘推广计划。   不看不知道, 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所谓让孩子们发展兴趣爱好, 竟然是让他们对这些知识好奇了。   弘晖研究着人飞不起来的原理,茉雅奇想要培育她想象中的合成花朵。弘昐或是最正常的一个,每天翻译并学习一篇英吉利文小故事。   胤禛将十四所有的作答内容看完, 也不免同情起自家糟心弟弟了。   能够清晰刻画出十四满心不情愿, 但又不得不在宫内书库里找答案的场景,结局更是找不到有效回答。   对十四的同情却很快戛然而止。   风水轮流转。最该同情的人, 难道不是变成他自己吗?   三个孩子七月初来庄子上种痘又顺便避暑, 没有特殊情况要住到八月末。   对外的说辞, 四爷暂代十四解答孩子们的课外兴趣疑惑。   事实上,是由顶着武氏皮的胤禛接手。   因为多数情况下不需要面对面回答,只要给出书面解惑就行。胤禛当然能写一笔四爷的字迹, 不怕露出马脚。   最初,胤禛是主动要求接管。   他希望多了解孩子们的近况,哪怕只是书面交流, 却还能以父亲的身份去正大光明地表达关心。   万万没想到会遇上如此千奇百怪的提问。   这一堆问题砸下来让他怀疑人生,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且不说茉雅奇年纪小,去年年末才开始习字。就说弘昐与弘晖以往对课业有什么不懂之处,他都是能轻轻松松解答。   是哪里出了差错?   胤禛握着毛笔,不由瞪视一丈开外的老鬼。   就见武拂衣舒服地斜靠在摇椅上,悠哉悠哉地翻着一本地方志闲书,那姿态好不惬意。   武拂衣感觉到落在身上的幽怨视线,若无其事地抬头。“有什么事?是有哪里不懂吗?”   明知故问!   胤禛的书桌上垒着几堆书,类别是人与地的关系、农作物种植、英吉利文辞典,用来查询如何应答三个孩子的问题。   谁能想到半个月负责辅导孩子们的课业,居然比以往上学加上朝的二十多年都要心累。   那种心累,真是恨不得买一把志怪小说里的飞剑,把老鬼绑在飞剑上,直接送人上天去。   为什么不是把提问的孩子们送走?   于情于理都说得通。比起对老鬼,肯定更舍不得孩子们;另外,要分清谁是搞出这些问题的始作俑者。   武拂衣见状,反而笑了起来,胤禛看她很不爽又无计可施的样子真有趣。   她也不怕再火上浇油,“是不是觉得有点力不从心?努力了半个月,发现眼前的书籍没有办法解决你的困境?”   胤禛努力面无表情,不能让老鬼看笑话,却也知道自己就要撑不下去了。   既不愿意糊弄孩子们,又不想开口向武拂衣求问,自己尽力去找解题之道,可总有种力气没用对地方的不得其法感。   勉勉强强,解答弘昐学习英吉利文的问题。   康熙对于西洋之术并不排斥,早些年南怀仁在世时还任职钦天监、工部侍郎等要职。   胤禛在上学期间受到康熙的喜好影响,也学习了洋文。却不是英吉利文,而是荷兰文。   近半个月,是从头拾起英吉利文。   即便它与荷兰语有不少相近之处,但也无法轻轻松松一通百通。   胤禛亲身体会了什么叫做教学相长,比起单纯做学生要痛苦得多。   关键是没有最憋屈只有更憋屈。   用罗隐的一句诗来形容,是能概括他正在进行的大傻子行为,“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   所有的学习与努力都以四爷的笔迹写出,而孩子们的崇拜与爱戴都是给了四爷。太讽刺,他居然成了自己身体与身份的代笔!   武拂衣眼看胤禛的脸色忍无可忍地转阴,在他掀桌子不干之前开口了。   “早说了,笑一笑十年少。这一天天的就不见你面露笑意,可别说是我逼的。”   难道不是你吗?   胤禛憋气,老鬼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也是一天天见长。   “你该喝点菊花茶消消火气了。”   武拂衣不承认她蓄意迫害胤禛,最多就是提供选择,而胤禛走上了自我逼迫的那条路。   胤禛想要以辅导作业的方法关心孩子,她就大大方方随便胤禛自由发挥。其实,这人答得驴头不对马嘴,她也不会轻易嘲笑。   瞧瞧十四之前的解答内容,有很多都是与神话传说扯上关系。   小故事写得好,总能有发挥作用的地方,后来也安排十四为宣传牛痘出力。   当下,胤禛之所以苦恼,是他一定要保持四爷作为父亲的全知全能形象,并且不愿意敷衍糊弄孩子。   武拂衣肯定这种认真态度,也没打算一下子将人累死。   主动提议,“孩子们都出痘了,不必一直陪护着。最近你也辛苦了,等吃了中饭,要不要出去逛一圈?”   一日三餐,武拂衣排了进餐表。   从二月初研究牛痘起,已经实行了半年,不知不觉间胤禛也适应了。   胤禛听到出门转转的邀请,第一反应是黄鼠狼给鸡拜年,老鬼会这样好心?“你要带我去哪里?”   “听听你的语气,不像是问我把你带去哪里,活脱脱就是质疑我要把你倒卖到哪里。”   武拂衣装模作样地叹气,“可真是人心不古。我哪有闲工夫坑你,下午与九阿哥约见取一批货。顺路让你出去透透气,你不想去也无妨。”   怎么和老九又混到一块去了?   胤禛听到是与胤禟约见,压根没有什么期待。   自从老九剪了百福的狗尾巴毛,两人之间的梁子就结下了。   皇宫这地方,原本关系很好的人也能渐行渐远,更不提一旦结了梁子有多难化解。   狼群之变,武拂衣是救了胤禟的命。   胤禛明白胤禟想对救了其狗命的“四哥”报恩,可谁叫此四哥非彼四哥。   就算不提过去的旧账,对至今和老八厮混在一起的九弟能有几分好感?   别说他有偏见,郭络罗氏在牛痘实验中是不是做了肮脏事,外头查不到实证,但几个月过去胤禩该有所查了。   眼下,胤禩是怎么表现的?   一个多月了,廉郡王府一片太平。   八阿哥对太后懿旨赐下的张侧福晋视若无睹,郭络罗氏才会没有大吵大闹。   八福晋与宜妃都姓郭络罗氏,前者出生正蓝旗,后者出生镶黄旗,本身没有多近的亲戚关系。   身在皇宫却能把没有变成有。   老八与老九走得近,宜妃作为老九的生母,自从郭络罗氏选秀就知道康熙有意将她只给胤禩,与八福晋亲近也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   胤禛自问讨厌老九很合理。   捋一捋发生的事,八福晋在牛痘实验中给武氏制造混乱,若非他早有准备严防死守就会发生实验者的伤亡。   这一笔账记在老八夫妻头上,从而迁怒与老八一家关心亲近的老九,有什么不对的?   武拂衣不管胤禛内心活动,这人迁怒胤禟又怎么样,绝不会左右自己的处事。她又不是二极管,非黑即白。身在京城,更没必要四处树敌。   “去或是不去,你还有一个时辰做决定。在我出发前给个准信就行。”   武拂衣又抛给胤禛一番话。   “胤禟一直想为弄秃百福的尾巴毛道歉,他有意提供上等狗粮、狗窝、衣料等等。你什么时候觉得想要了,记得告诉我一声。”   “百福不稀罕。”   胤禛冷笑,老九别以为小恩小惠就能化解十多年的旧怨。   武拂衣不甚在意,没有戳破胤禛这话的主语错误,不是百福不稀罕,而是胤禛本人不稀罕。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也不强求胤禛一定要与胤禟和睦相处,反正现在四阿哥是她。   *   *   午饭后,一辆马车驶出北郊,朝着城内西四而去。   最终,胤禛还是选择了一起出门。   理由充分,一来是监督武拂衣不被胤禟给带偏了,二来也是有段时间没能瞧瞧京城的风景。   今天中元节,家家户户都在祭祀先祖。   隔着马车窗帘,似乎也能闻到街头巷尾飘散的烧纸钱烟火味。   一般情况,甚少有人选择在鬼门开的日子相约聚会。   武拂衣定了今天,不是不尊重传统,纯粹就是想尽快收货。   西四地带,正在修建西什库教堂。   是康熙特批允许洋人建造,附近也就兴起了一个西洋物品的流通点。   早前让胤禟留意了一批西洋书籍。   后来收到消息,在广州经商的洋人手里买到一些相关书目,今天就能运到了。   “四哥,这边——”   胤禟来得早了些,在茶馆靠窗坐着就瞧见四哥下车。   武拂衣向胤禟颔首致意,然后朝着马车内瞧了一眼,让胤禛麻利点该下车就下车。   胤禛刚一下车,就对上了老九大为吃惊的眼神。似乎四爷带着女眷出行,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离谱事。   默默腹诽,胤禟这没见过市面的模样,一点也不镇定。不就是老鬼带着他一起来瞧瞧西洋货,有必要大惊小怪吗?   “给九阿哥请安。”   胤禛语气平静,请安的姿势过于标准。   此刻,他就是武氏,武氏就是他。仿佛那些与老九互看不顺眼的旧怨从不存在。   武拂衣左看看胤禟的震惊脸,右看看胤禛的淡定神色。   这一波,她站九阿哥。正常如胤禟当然会惊讶,因为不可能想到面对面的武氏其实才是真四哥。   “这是武氏。”   武拂衣极其简单以一句介绍,就把话题转向了正经事上。“书,一共买到了几本?”   胤禟听到来者武氏,也就不奇怪了。   武侧福晋,这女人是个英勇可敬的,消息灵通的都知道她为牛痘实验做出的贡献。   他就说嘛,四哥不重女色,怎么可能轻易陪谁逛街。   武氏不同,这女人值得爱重。当下,也没敢调侃,回过神就问了好。   “小四嫂,下午好。”   胤禟说着将两人引入包间。   地上放了一口箱子,盖子敞开着。   “四哥,在广州没找全你说的书。问了洋人,说是那些理论书籍在欧罗巴当地也是学院里人才会去读。   除非是提前预定,一般商船也好,传教士也好,不会将最新理论研究刊物带来东方。”   胤禟指着箱子说,“不过,去年有个Isaaewton的崇拜者来了东方,出行时是带上能买到相关论述。本来是想在船上看的,结果是愣是一本书都没能看明白,愿意以高价卖出。就是这一箱了。”   武拂衣上前,拿起最上面的那一本1687年出版的《Philosophiae Naturalis Principia Mathematica》。   倘若翻译成中文,或有更多人听过它的大名,是牛顿撰写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其中的力学定律广为人知。   而它揭开了一个序幕,科学革命的洪流已然到来,并且势不可挡。不论愿意与否,其后数百年,顺势者昌,逆势者亡。   胤禟瞧着四哥拿着书不说话,要是他没记错,四哥本来没学过英吉利文,是不是看不懂这书的标题?   就是看懂标题,内容也晦涩得很。刚刚自己随便翻了几页,那些英吉利字母分开都认识,但合在一起完全不知道这本书写的什么。   胤禟好奇。   这书作者on,可以翻译成牛顿。四哥搞出牛痘是个利国利民的好东西,都是牛字开头,牛顿的这本书是不是有什么讲究?   武拂衣神情自若地放下了书,回头看了一眼胤禛。   这些书,以后就是给他的教材。惊不惊喜,意不意外,这堆内容他必须全都学了,也算是睁眼看一看世界的第一步了。 第四十章   武拂衣心中拟定了一套学习方案。   想要读懂牛顿的书籍, 必须要一定的理论体系知识,而直接上手英文版是荒唐的行为。   语言就是一道难题。   胤禟捎来的这箱书, 以《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为例,它原版是拉丁文。   眼下,这一本英文版不是正式出版物,而是伦敦本地学者的手抄译本。①   箱子里的其他论著也是拉丁文、英语混杂。   在西方,《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被认为是近年最难读懂的书之一,行文晦涩给很多门外汉设置了阅读门槛。   买书的英吉利商人彼得稍稍提了几句,他本是不求甚解, 因为崇拜牛顿就将起所有文章都搜罗到手。   一路东行, 从伦敦到广州, 船开了大半年。   读书计划却因为书籍内容深奥复杂而彻底流产。靠岸后,在广州遇上胤禟派去的掌柜, 最终以二百两的价格成交。   “这价格挺高的, 堪比买玻璃窗了。”   胤禟聊起了书籍的具体购买过程。   总的来说, 这次和商人彼得的交易还算愉快。   彼得向往憧憬京城的景色,希望能够机会北上一观, 但他必须拿到朝廷批准的路引。   尽管广州港对西洋开放通商, 洋人们却被限定在某一区域内, 能够获批来京城的人很少。   彼得愿意卖出费心收集的整箱书,更多是结识人脉获得上京资格。以他的话来说,二百两银子只是成本价,根本不赚钱。   而且向掌柜再三确定购书者的阅读能力, 可别做了冤大头,把牛顿的论著买回去一本都读不懂。   这种事在欧罗巴时有发生。   当东方热来袭,某些贵族买了四书五经装饰书柜,其实根本读不来几个方块字。   掌柜可不敢妄议主子的学识水平, 口头应付了彼得先把书给买下,回京交差时把情况都汇报给九爷。   胤禟对商人彼得的初步印象尚可,听起来那不是种利益熏心的。   “彼得想北上入京参拜,这事却不是我能做主的。要我说,这回他也就是运气好,碰上四哥对牛顿这波人感兴趣。否则这箱子书几乎不可能在广州卖出去,还不如一堆废纸。”   提及牛顿,胤禟的语气多少有些漫不经心。   他说的也是实话,一堆用洋文写的看不懂的书,就算地主家的傻儿子也不会买。   哪怕来京城的传教士也提到过几位欧罗巴风云人物,但也没怎么叫人放在心上。   胤禟儿时得病被传教士献药而获救,对西洋人算得上态度友好了。   即便是他,也没想过要研读各类西洋书籍,主要还是认为没太大的必要。大清地大物博,也有一批能工巧匠,还能缺什么呢?   说回牛顿,听彼得说起这位任职了英格兰皇家造币厂的厂长。   胤禟对比大清与英格兰的土地面积,给牛顿的职位找到大致的横向参考,都比不上广西布政使。   布政使管理官吏、承宣政令以及掌管赋税。牛顿管着造币厂,他至多只有管钱的权力。   有此前因,胤禟的不甚在意才是清朝从官方到民间的主流态度。   武拂衣对胤禟的语气毫不意外,工业革命的巨浪真正到来之前,谁也想不到不改变就会被淹死。   巨浪的开端是珍妮纺纱机的出现。若按照曾经她所知的时间线,距今还有六十多年。   无怪清朝如今没有丝毫意识,外部的变化正在迅速暗中蓄力。因为远隔重洋,表面上依旧风平浪静。   “九弟,此次辛苦你了。”   武拂衣没有着急忙慌教育胤禟应该重视西洋的变化。   眼下,胤禟学过几国洋文,连他也看不懂买来的一箱子。看不懂,让他无法体会到这种知识的奥妙,也就无知无畏。   人从无知无畏,到有知而敬畏,最终突破到有知而无畏。   这个过程需要时间,更需要不断地更新自我认知。   为此,学习洋文是第一步,能去认识西洋世界的发展。   不能只依靠传教士搞翻译,防人之心不可无,谁也说不好翻译过程中会否有故意或无意的疏漏。   与此同时,有一系列对应学科的阶梯式教材也很重要。   一步登天是痴人说梦,例如让没学过数学方程与几何学的人去解微积分就很可笑。   武拂衣来到这个世界一年有余。最初适应四阿哥的官场生活,后来搞起来牛痘实验,但除此之外也做了些别的事。   比如给十四出数学题,那可不是一拍脑袋想怎么出题就怎么出,而需要了解如今的数理学发展。   阅览了宫内搜集的数理论著,其中以梅文鼎最为引起她的注意。②   这位出生在崇祯六年的宣城人,今年已经是六十八岁的高龄。   大半生钻研数学与天文学,既对传统数术颇为精通,也对西洋学术颇有研究,还进行了中西学术融合。这从他所著的《历学疑问》、《方程论》、《勾股举隅》等等书籍中可窥见一二。   想要编写一整套教材,需要邀请类似梅文鼎这样的科学家参与,发挥得好能够事半功倍。   康熙喜欢数理之学,鼓动他召集名家来编教材不是问题。   问题在于从思想上重视科学的威力,由数学发展开去,到物理、天文、医学等等。否则再好的书籍最终也只会束之高阁,积灰蒙尘。   改变思想,切不能操之过急。   武拂衣很清楚,她不想麻烦缠身又不愿彻底无所作为。如今的身份是四阿哥,是皇子,却并非是康熙最宠爱的儿子。   谈不上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但也要进退有度。是以春风化雨,润物细无声去引导改变较好。   当下,没有对胤禟多言。九阿哥不愿意收买书钱,就等他下个月生辰送一份厚礼。又喝了两杯茶,闲聊几句广州城洋商的趣事,在太阳下山前提出了告辞。   今天是中元节,天黑后最好别在外逗留,避免夜路走多了于上鬼。   武拂衣尊重这样的风俗。   临别时,她似不经意地对胤禟说,“说起来,洋商彼得哪怕没到京城却也算见过世面了,从伦敦到广州瞧过大海茫茫。   我等也没这番经历,九弟可想过某天去伦敦瞧一瞧?若真有那一日,说好不史书上得记一笔,爱新觉罗·胤禟,出使欧罗巴第一人。”   要是问其他皇子,比如胤禩,恐怕真没想过离开京城权力中心。   胤禟不一样,他为了经商了解各地风俗,真有一些好奇外面的风景。   反正康熙看不惯他经商,至今没给他封爵位。   与其一直是光头阿哥,要真能做个出使欧罗巴第一人,也算是某种程度留名青史。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明朝的三保太监下西洋,可不就是名垂史册了。   但今天之前,胤禟真没想过飘扬出海。   皇子无诏书不得离京,连去江南广州也要康熙的批准,怎么可能去想欧罗巴之远。   “四哥,你可别拿弟弟开玩笑了。京城要什么没有,我才不稀罕坐七八个月的船去伦敦,那种地方能有什么好看的。”   胤禟如此说着,心里却种下了一颗隐秘的种子,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   武拂衣微笑不再多谈,仿佛真就是一句无心戏言。   各回各家,就此作别。   回程,胤禛在马车上一直很安静。   应该说他全程都扮演着娴静的武侧福晋,不论在车厢内或茶馆里从无多言半句。   沉默,不代表不思考。   等重回北郊庄子,瞧着苏培盛差人将牛顿全集搬入书房,在闲杂人等都退出去后,终是对武拂衣问话了。   “这些书,你想要让我全都学会,对吗?”   胤禛语气肯定,“我推测,它的内容可以解答弘晖或茉雅琪其中之一的奇思妙想。”   弘晖想知道人为什么不会飞,茉雅琪则想合成新的植物,弘昐则是对英吉利文感兴趣。   如今回头去看,武拂衣极有可能是蓄意引导了三个孩子的兴趣爱好,并且让他们以此提问十四弟。   胤禛可以确定,这是一套悄无声息的连环计。   孩子们的问题,十四回答不上来,自己接手后也回答不出来。   回答不出,依照他们的脾性就更想弄个究竟。等牛顿的书到了,一旦被告知书中有解答之法,哪怕再难,自己也会想要去读个明白。   以往不熟练英吉利文,看不懂英文版本怎么办?   正好,为了辅导弘昐,本就要重新学习英吉利文。这还能一举二得,学好了又能弘昐,又能读懂英文版本的书籍。   如此一步步,武拂衣看似没有过分的逼迫行为,却让人们必须朝着既定的方向走。   胤禛分析了这一串,当下就两个人,他也索性直言不讳。   “承认吧,你就是老奸巨猾,心机深沉。这样的步步为营,我猜你希望引入牛顿等人的学识思想。他们真有那么重要吗?是不是……”   是不是对大清的将来有什么影响?   胤禛没有把最后那句话问出来。   两人正式相识十个半月,他没有追问老鬼的来历,只能推测与未来相关。   最初不问是因为相互提防,如今不问也是因为信任尚未足够。即便老鬼愿意说,他又会相信几分?   这个问题不好去假设。   正如不能去假设,如果他回到四阿哥的身体里,会怎么对待成为武氏的武拂衣?真的能够放人自由吗?真的能不计前嫌吗?   因此,他不奇怪比武大赛那天短暂回到自己身体内,武拂衣会头也不回地策马离开。   现在想这些却没意义了。   胤禛心里对老道士的以身相报理论信了七七八八。   武拂衣好整以暇地坐着,不急不缓地回应胤禛的问话。   “首先,请你使用一下语言的艺术,请形容我深谋远虑,足智多谋。然后,我认为开阔眼界多学些知识挺好的,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   至于,胤禛没问出口的历史走向问题,她也没给出正面回答。   正因为经历过无限轮回,知道尽信史不如无史。谁也说不好是否踏入平行时空,又怎么能断言未来。   “有一个词叫做蝴蝶效应。简单点解释,京城的一只小蝴蝶轻轻煽动翅膀,远在大洋彼岸的伦敦就会掀起一场风暴。”   武拂衣无法确定未来一定会如何,蝴蝶效应是不是在不知情的地方已经发生。“我不信未来是注定不可更改。多说无益,不如做点眼前能做的事。”   胤禛颇能忍耐,还真就不问未来。   他口风一转问起当下,“不论将来如何,你都得让汗阿玛入局。你准备怎做?别说没想好,我不信。”   武拂衣笑了,“不如你猜猜看,猜对,可以有奖励。”   胤禛下意识想问什么奖励?   为什么觉得比起坑他,老鬼主动说给他奖励,更叫他心头一跳有不祥预感呢?   这究竟是他多疑,还是他被老鬼迫害到快要习惯成自然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1687年出版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牛顿最初写的是拉丁文首版。而英文首版于1729年出版,仍保持原版装订。   文中的时间线会有变动,不用考据。   ~~~   ②参考百度百科总结:梅文鼎(1633—1721),宣州人。清初天文学家、数学家,为清代“历算第一名家”和“开山之祖”,被世界科技史界誉为与英国牛顿和日本关孝和齐名的“三大世界科学巨擘”。 第四十一章   “奖励就不必了。”   胤禛直接拒绝, 武拂衣愿意给他准备什么“惊喜”毫无期待,已经判定那九成九会是有惊无喜。   不过,还是愿意推测老鬼准备做些什么请汗阿玛入局。   以武拂衣的风格, 不会冒然去说研究牛顿等人的西洋学说, 甚至一开始提起的事情与之看似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   所谓连环套是环环相扣, 开局时让人无所察觉。   那应该从雍郡王眼前需要处理的事情去推测,现如今是要推广牛痘的接种。   如何优化牛痘痘苗, 使得痘苗便于保存、运输、接种等等,那些医学问题由隔壁研究站的张琰等种痘大夫去研究。   对于皇上来说, 推广牛痘肯定有好处,但必须要解决各项钱款从哪里来的问题?   从国库走就要与户部去扯皮,牛痘推广的负责人容易陷入被动,也容易与户部官员发生利益纠葛。想要化被动为主动, 就要设法自寻专款专用。   “你想为汗阿玛献上一条生财之道。”   胤禛回想着近期的谈话,武拂衣既然让他来推测, 定是有蛛丝马迹可寻。   什么东西能够生财有道呢?   胤禛想到了之前胤禟在茶馆里随口提了一句。买来一箱牛顿的论著要二百两银子,都与玻璃窗一样贵了。   康熙三十五年,也就是五年前,成立了御用玻璃厂。隶属于内务府之下的养心殿造办处管辖。   玻璃厂的选址不是设在别处,正是设在一个时辰前去的西四蚕池口附近, 距离正在建造中的西什库教堂,很近。   有此选址,因为从德意志来的传教士纪理安精通制造玻璃之术。康熙任命他承揽建造玻璃厂,也就选在了洋人聚集区域。   玻璃厂成立有五年, 技术多是源于西洋。所产出的物品以光学仪器与精美摆件为主。玻璃器物的数量稀少,造价也一直居高不下。拥有一件玻璃制品,可谓是非富即贵的象征。   至于胤禟在茶楼里提到的玻璃窗, 那并非由御用玻璃厂制作,而是从欧罗巴漂洋过海运来的。   玻璃厂没能研制出大块玻璃的生产技术,而众所周知玻璃易碎,所以一块窗户大小玻璃的售价高达二三百两白银。   胤禛灵光一闪,老鬼是不是掌握了某种玻璃秘方?   倘若能有造价低却品质高的玻璃,以奇货可居的售价卖出去,所获钱款是能给牛痘推广做专项补给。   “是不是玻璃?”   胤禛不由期盼地问,“今天去蚕池口不只是去取书,也是顺带瞥一眼御用玻璃厂。接下来你想去里面实地观察,以而确定能否将技术实际运用。”   “啪、啪、啪——”   武拂衣不吝赞美地鼓掌,“恭喜你,答对了。”   胤禛能在几乎没有其他提示的情况下推测准确,可见他揣摩人心也是一套套的。   武拂衣有点遗憾,胤禛拒绝了她提议的奖励。   “你猜对了,我可以为玻璃制作提供一些节约成本的方法。既然你猜对了,真的不要奖励?”   胤禛一脸严肃地摇头。无功不受禄,他绝不后悔。   “好吧。”   武拂衣不强求,“这份厚礼总得送出去。十二与十四的府邸已经基本完工,而十三阿哥的府邸还在待建中。你向来关怀十三弟,这回也得送点什么。“   什么奖励竟然还能转赠?   胤禛瞬间就想到了一离谱的可能。   时间上,胤祥的府邸与十二、十三是同时动工的,因为三人都到了该娶妻分府的时候。由于两年前敏妃故去,胤祥要守孝三年,所以他府邸的工程进度也缓了下来。   如今,胤祹与胤祯的府邸几近完工。胤祥还有一年除服,他的府邸也该抓紧建造了。   “难道你要给胤祥配上全套的玻璃窗?”   胤禛尽力克制语气起伏,却依旧带了几分惊讶。   “你又猜得了,这就当是四哥给十三的开府赠礼了。”   武拂衣说得随意,在她看来玻璃是真的不值钱。   话说穿越必备配方里,玻璃必须占据一席之地。   经历无限轮回,捣鼓几份能够实际操作的玻璃配方是一时消遣,也是以备不时之需。   现在也就派上用处了。   若让她立刻搞出精美玻璃摆件,由于审美工艺的差别是有一定难度,但是大块玻璃窗技术不难,而且能有几种不同方式。   具体采用哪一种,需要实地去考察玻璃厂的现有设备。如果设备都不达标,以目前的技术可以先自产一批。   御用玻璃厂配有顶级技术工,真要做不困难。何况,目前不求大批量生产玻璃窗,需要把握量少价高的均衡点。   论起来,武拂衣对于都是用来采光的窗户,实则更偏爱明瓦工艺。   古代的窗户多用纸糊,保暖性较差。   在玻璃出现与普及之前,能工巧匠也早就想到要设法制作采光与保暖兼顾的窗户。   取一只只蚌壳打磨成方形薄片,将薄片拼借成一扇完整窗户。   这种工艺不如玻璃般通透,但若隐若现的半透明状态别有意趣。   阳光洒落,光线穿透蚌壳,如梦似幻地散了一屋。   仰头能看到每只蚌壳的不同花纹,亦能看到不同排列带来的艺术。静坐屋内,仿佛能听到清风拂过湖面,阳光照在蚌壳窗上恰如湖面碧波粼粼。   这种窗户就叫做明瓦,始于宋朝,而在明代流传在权贵富有之家。难道它不比玻璃好吗?不比玻璃贴近自然,更有一番韵味意境?   还不是物以稀为贵。人们得不到透明的大块玻璃,所以玻璃售价奇高。   话说回来,每个时代都有不同的价值判断。   如今,玻璃就是受追捧。大块玻璃全靠进口,江南也好,京城也好,能安装的人家屈指可数。   因此,给十三阿哥府邸配套玻璃窗,在外人看来简直是奢侈至极!   “你……”   胤禛眼见武拂衣漫不经心地验证了他的猜测,一时间都被弄得无语了。   要说老鬼是财大气粗,奢华无度?不,刚刚老鬼讲了是能改成低成本玻璃制作工艺,玻璃不值钱,也就称不上在挥金如土。   “我什么?”   武拂衣示意胤禛不必太过感激。   “不用太感谢我,我很好说话的。你配合我的工作,我也愿意完成你的心愿,好好照拂十三弟。”   胤禛深吸一口气,这样的照顾不知胤祥能否受得起?转念一想,没有人比胤祥更合适了。   等到玻璃窗被制作出来,需要找个人的房子做工艺展示,勾起其他人的购买欲。皇宫里肯定要装,但不论是给太后、皇上、妃嫔的宫殿换窗,那都不是参观的去处。   相对来说,十三阿哥的府邸建成后,总要搞一场新居入住宴席。   顺其自然地宴请一拨人,也就顺理成章地让一些人看到了玻璃窗的模样。   为什么一定是胤祥,而不是其他皇子?   不为别的,因为胤祥也算得皇上宠爱。   若非宠爱,他的生母章佳氏就不会被追封为敏妃。   三阿哥胤祉因为在敏妃发丧的百日内违制剃头,也是降为了贝勒,那更能说明一二。   四阿哥既然准备推出玻璃窗安装范例,不会愚蠢到不通过康熙的应允。   那么皇上会同意给谁装?   四阿哥在呈报这个人选时,要考虑多重因素。   不能突兀,刚巧遇上了正搞装修的人家最合适;不能谄媚,比如提议给太子或直郡王家安装,疑似有站队嫌疑。   最后,也要是考虑到个人情感。   雍郡王报出一个人选,不能过分有私心,但又不能太过无私。   也要考虑到皇上愿意让对方作为范例,是康熙愿意显示出他对那个儿子有所偏宠。   综合来看,胤祥可不就是最合适了。   胤禛心里琢磨了一大圈,最终不得不承认武拂衣的提议正确。   与此同时,他也回过味来了。   幸而自己坚定拒绝所谓的猜中有奖。否则,岂不是要闹出『四阿哥为博红颜一笑,豪掷千金建造水晶宫』!   想到那种流言蜚语笼罩在自己头上,心里就不免泛起鸡皮疙瘩。   胤禛冷冷地扫了武拂衣一眼,老鬼果然喜欢给人挖坑。这次还不只是挖坑,而是挖坑时就预判到了他会拒绝。   四阿哥与武侧福晋的流言是流不出去的,但足以让他一个人来承受这份心塞。   “怎么了?”   武拂衣语气疑惑,仿佛真的不懂胤禛在想什么。“对于这一计划,你还有想要补充的地方?”   “没有。”   胤禛面无表情,保持少说话的好习惯。寡言是以静制动,不让老鬼瞧出他的憋闷。   “没有就好。你继续学英吉利文,争取早日能信手拈来地给孩子们答疑。”   武拂衣没过分调侃胤禛,她也要做前期准备,又到了仿书高手出现的时候。   是什么启发了四阿哥搞玻璃窗?   一来是康熙设立玻璃厂,子效其父;二来是希望能比欧罗巴人更胜一筹,而不是非要依赖进口。   一块玻璃窗售价三百两,这等暴利不能只给西洋人赚去了。   传教士纪理安为康熙所用,住持玻璃厂的各项制造,但总有洋人不为清廷所用。   不然,从十多年前漂洋过来卖出了玻璃窗,为什么至今也没得到一份大块玻璃制作的完整配方?   *   *   四天后,武拂衣带了一本以英吉利文书写的手札,入宫请见康熙。   “身体都恢复了吧?”   康熙有段日子没见着老四了。   距离两王比武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月。   老四输了比赛,休养了大半个月是把表面上的淤青也消了。   随后上书请旨,希望能留在北郊庄子,为了守护三个孩子平安渡过接种牛痘的全程。   康熙批准了,也为了让老四能彻底把外伤给养好。   没有催促,颇有耐心等着看老四准备什么时候再入宫。倒是要瞧瞧,老四是否被老大揍了一顿而意志消沉了?   有此一说,因为牛痘推广的后续还悬而未定。   理论上,前期的负责人四、八阿哥凭着牛痘实验进爵,两人都能申请继续做下去。   半个月前,胤禩就入宫表达了积极工作的态度。   推广牛痘离不开财政支持,那是给出了一套计划。   先调查在整个京城普及牛痘接种的支出费用,再让户部批一笔银子正式开始启动大面积接种。   当然,有一句隐藏的潜台词。   这笔钱是八阿哥去户部要的,也就不必劳烦别人管理了。   康熙没有立刻答应。   一来,国库算不上太过富有,添了一笔牛痘经费,势必要从其他地方克扣。   二来,胤禩出此提议,说不准他是想着再次深入户部。   就让老八先去先排摸京城等待接种人数,以牛痘痘苗未完成优化为理由将正式拨款先放一放。   今天,瞧着老四入宫,正好能看看他与老八有何不同。   康熙却没明着提及牛痘推广,“这段时日,你接过十四的活,给三个孩子答疑解惑。朕瞧着十四做小夫子时,整天往书库里跑,每天连玩耍都省去了。这回是轮到你了,歇在庄子上也不得闲吧?”   说实话,真没有。   武拂衣却不能告诉康熙,自己虽然每天都有事情要做,却一点也不苦逼。真的在学海无涯苦做舟的,是武·胤禛·侧福晋。   “回汗阿玛的话,儿臣不觉得辛苦。想当年种痘时,您政务繁忙,也是每天来看三哥与儿臣。”   武拂衣说得自然,仿佛时刻都记得康熙给儿子的疼爱。   “如今,儿臣歇在庄子上,多读几本书好何谈辛苦。正如您一直教导,多读书总是好的,书中自有黄金屋。“   康熙听了,笑容温和得更真诚了些。儿子感念他的关爱,这种孝顺的表现当然令他心情愉快。   这会也不着急说公事,好兴致地问了一句,“都读了些什么书?”   “一些英吉利文的书。弘昐在学洋文,儿臣也就陪着一起看了,总不能一问三不知,怪不好意思的。”   武拂衣就此说开了去,是在一本洋文手札了瞥见了一段话。   大致意思是1688年,法兰西有人用浇注法制作出了平板玻璃。那样的玻璃被用到玻璃窗与全身玻璃镜上。   英吉利人想要获得相关技术也得不到,只能看着法兰西以此玻璃制造方法大赚一笔。   “儿臣听说玻璃窗的售价之高,倘若能压低造价再卖出,推广牛痘接种的经费也就有了。”   武拂衣表示希望去玻璃厂实地考察一番。   “近些年,玻璃厂在纪大人的技术加持下制作出了精美物件。但纪大人终究来自异国,在造物风格上也偏向西洋。没能充分挖掘御制玻璃厂的潜力。”   这话说得很委婉了。   纪理安来自德国,是不是全心全意为康熙效力?   即便是,他也有力所不能及的地方,比如没能把价格奇高的大块玻璃搞出来。   既然如此,四阿哥愿意一试,说不定会有奇效。   康熙闻言不由一愣。   老四惨败于老大,他没有意志消沉是好事,但这会申请去玻璃厂搞出奇货可居的大块玻璃,这真不是受刺激严重到异想天开了?   说句真心话,老四真要是能行,堪比财神爷转世了。这叫人如何相信?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清朝玻璃制造历史,参考文章《康熙厂御用玻璃厂考述》,出自《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2008/10 第四十二章   虽然康熙不信儿子是财神转世, 但没有直接打击老四。   比起老八想在户部里插一脚,老四愿意尝试去开拓财源,至少这份勇气可嘉。   “设立玻璃厂已有五年, 朕也想过能研制大块玻璃, 可惜迟迟未有音讯。你若想去玻璃厂,朕允了。”   康熙这样说着,潜台词就是老四做不出成果也无妨。   他对此本就不报什么希望, 哪怕是皇帝, 却不会异想天开地认为想要的东西就全部能拥有。   当下, 唤来了分管玻璃厂的造办处官员,让王郎中给安排妥当雍郡王在玻璃厂所需的人手与器物。   “这事,你也不能一直与它死磕下去。”   康熙愿意让老四试一试制作玻璃窗, 而明知成功率极低就不会让儿子一直在这上面耗着。尤其老四的性子认真,不先设定时间期限就怕他一直在玻璃厂熬着。   武拂衣听得懂,这次康熙算是为四阿哥考虑了。   她主动争取了截止时间, 给了一个适中的日期。“十月十五, 下元节之前, 儿臣如果没能有所收获就暂停在玻璃厂的实验。”   那意味着从今天开始只剩不满三个月的时间。   康熙算了算老八那一边的事务,胤禩去调查京城需要接种牛痘的人群数量, 再给他三个月也该完成摸查了。   到时候就让户部先拨一笔款钱,让老四统筹着安排先给哪些人接种。   为什么不让老八做主事者?   道理很简单,表面上是安抚老四没能研究出玻璃窗的失落, 实际上是不可能老八想要实权就给他实权。   有的东西,皇上可以给, 其他人不能索要。   “行,就以十月十五下元节为界限。老四,朕等你从玻璃厂传回好消息。”   康熙面露鼓励之色, 事实上压根不认为此事能够成功,也就谈不上什么期待与失望。   武拂衣领旨离开,将所谓的记录着玻璃窗信息的那本手札留了下来。   主体是复制了牛顿《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的英语译本手札。与买到的原本不同,仿制的这本中添加了不少阅读批注。   当然,不是以四阿哥的口吻,而是假托于伦敦某读者的笔触。   这些批注有对《原理》的解读,也有一些碎碎念。比如作为普通伦敦人对世界其他地方的看法。   这书上交了。   哪怕康熙现在不读,等到玻璃窗问世的那一天,他一定会忍不住拿出来翻一翻,到时候由不得他不信书里的内容。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京城内没有掀起什么波澜。   康熙今年没有去承德避暑,而是在畅春园内一直住到了九月下旬。   或是因为皇上没有离开京城,少了一些暗流汹涌。   接种牛痘的各式小故事时不时在酒楼茶观被说书先生谈起,至于直郡王与雍郡王的比赛旧事已经散在风里。   人们热闹地度过一个接一个节日,中秋过后是重阳,吃了月饼又喝菊花酒。   悠闲的生活,却不是谁都可以拥有。   胤禩从六月开始就一刻不得闲。   从南城到北城,从内城到外城,是为调查清楚京城究竟有多少要种痘,而分清楚不同区域的不同接种环境。   这都是他自己找来的事。因为向康熙提议了请国库拨款牛痘推广经费,被要求先做一套详细的摸底。   原本查阅户部、八旗的京城人口记录就好,但七月下旬被康熙要求务必实地调查,而让顺天府配合协作。   询问每一户是否听说过牛痘?是否有接种意愿?如果愿意接种,最希望在哪个时间段?   巨大的工作量竟是要在十月十五就完成。   胤禩觉得有些仓促,却又不敢明着违抗圣意。尤其是几个月前郭络罗氏惹怒了康熙,作为丈夫是要为她将功折罪。   时间不够,拉上了九弟与十弟帮忙。   也想过问询四哥,毕竟上次牛痘研究是四哥在汗阿玛面前推举了他,却得知了一个荒唐的消息。   ——雍郡王近期去参观玻璃厂了,而且想要借用玻璃厂人手制作玻璃器皿。   难道四哥被大哥揍得傻了,不管牛痘推广事宜,最终决意去玩玻璃了?   胤禩不相信胤禛会玩物丧志,推测他可能是在玻璃厂内制作一批精美摆件。   或是要借以雍郡王亲手制作的名号,将玻璃花瓶、餐具等物品卖出高价。这笔钱十之八九会用来补贴牛痘推广所需经费,也算是尽力而为。   不仅胤禩有此猜测,其他人听说四阿哥在玻璃厂招募组建了一个小组造玻璃时,也都认为这是要打着亲手制作的旗号筹款。   玻璃厂内没传出更多消息,外面的人谁也没敢去想雍郡王能带来突破性技术。更不敢去想以低成本制作,又以高价格卖出之类的事。   武拂衣身在玻璃厂内,不在意外面人如何想。   她参观了整个工坊,像是玻璃熔炉、吹制工具、能工巧匠等等都一应俱全。而且有康熙的旨意,基本各种玻璃配方都对四阿哥公开。   好消息是有这样的设备与人工为前提,稍作改进后,能以吹筒法在三个月内制出第一批大块平板玻璃。   但,美中不足,平板玻璃的产量不会高。   主要原因是玻璃厂建立之初是以制作小型物件为主,各类设备也为此服务。   大块的玻璃窗最初就不规划之中。虽然也有几位工匠被分配到做这个方向的研究,却一直没有进展。   没进展,自然而然给批的材料越来越少。能练手的材料越少,有突破性发展的可能性越低。   武拂衣的到来就是要打破这个不良循环的怪圈。   她从掌握的几种配方中做了挑选,找出最适合眼下条件的吹筒法。   简单说来,先制成圆筒状的玻璃半成品,然后将它从中间一剪为二。借着玻璃的自身重量,更有效地将它在操作台上延展平铺开。   如今市面上的大块玻璃,以法兰西的浇筑法为独家技术。   吹筒法的出现,比浇筑法更为高效。同时,改进配方后也能实现低成本制作。   玻璃厂工匠们对雍郡王的到来一开始是期待又惶恐。   原本都以为四阿哥想要亲手制作一批精美摆件。他们想被选中打下手被皇子赏识,却又怕一不小心得罪皇子受到重罚。   万万没想到,四爷没有去设计玻璃花瓶,而是去了最冷僻的大块玻璃制作点。   这下,绝大多数人都歇了往上凑的心思。比起外面不懂行的,厂内的工匠更清楚突破技术瓶颈的难度有多大。   由于身份差异,大家嘴上都不说,心里却认定了这事成不了。   五年了,没能有一点突破。凭什么四爷一来就成功地弄出大玻璃窗,难道他是财神转世吗?   没人看好,反而更好。   武拂衣对这样的现状非常满意,玻璃厂内大多数人对四阿哥敬而远之才好。   玻璃窗的技术需要保密,对于选择哪些工匠参与制作很有讲究。那批人不必忠于雍郡王,而是要忠于皇上。   低成本,高售价,这样的玻璃窗会成为获得暴利的财路。   雍郡王开创了这条财路,但没必要把持不放。   搞这笔钱的初衷是为推广牛痘筹集经费,又用不到自己个人头上,何必牢牢紧盯着。   这种事是该康熙操心,比如操心将来玻璃窗火爆销售之后又被人窥觊的风险。   会被谁窥觊暴利?不说远的,索额图一党会没有想法吗?   牵扯到太子,这种麻烦当然要扔给康熙去解决。   武拂衣不愿意沾手这对皇家父子之间的矛盾,从一开始就准备好撤退的后路。   这一头,武拂衣在玻璃厂常驻。   为了行路便捷,没有每日折返北郊庄子,而住在了郡王府。   另一侧,胤禛在庄子上住到八月末。继续做自己的代笔,以四爷的笔迹辅导三个孩子。另外,等着孩子们牛痘出痘后修养一阵,再补种人痘,做到万无一失应对天花。   九月初,孩子们精神奕奕地回府。   去庄子上住了两个月,精气神更好了,身高也窜高了不少,而且越发面色红润有光泽了。   然而,宋氏却暗中蹙眉,对小女儿的状态并不满意。   听负责照顾女儿的侍女汇报,茉雅琪在庄子上是被四爷惯得更野了。四岁的小女孩竟然真就下了田,做着和庄户一样的伙计,搞什么夏玉米的播种。   宋氏没听过玉米,更不懂也没去懂那东西有什么价值。能有什么了不起的,最多也就是一口吃的玩意。   茉雅琪为了一口吃的玩意,居然和泥腿子混在一起。   尽管脸蛋没被晒成黑炭,还是与以往一样的白,但也掩盖不了她在种田过程中把自己弄得像个泥猴。   绝对不能这样下去了!   宋氏眼看茉雅琪越走越歪,这样子哪有半点郡王家女儿的样子,一定要与四爷好好谈谈。偏偏四爷这段时间常驻玻璃厂,吩咐了府内有急事先去找四福晋。   宋氏去找了福晋,可正如她想的,压根不管用。   福晋表示茉雅琪年纪还小,小孩子有奇思妙想也正常,只要不耽误基础课业就行。   喜欢下田弄土也没不是什么错误。往大了说是民以食为天,往优雅了说莳花弄草也是一种雅趣。   宋氏听了这番冠冕堂皇的话,碍于身份,只能将抱怨都咽回肚子里。真是想质问福晋,如果弘晖是女孩子,福晋会让弘晖整天玩泥巴吗?   茉雅琪搞这不着调的事对她将来有什么好处,还容易把脸给晒黑、皮肤给弄差了。   虽然郡王的女儿都是皇上指婚,几乎不存在被拒婚的可能性,但男方肯定会更喜欢相貌漂亮的妻子。   宋氏越想越气,又是很委屈。茉雅琪是她生的孩子,虽说谈不上为女儿豁出命去,但也是为女儿着想。四爷现在惯着茉雅琪,任由孩子种田玩泥巴,将来要怎么办?   想到四爷,不能说的抱怨就又多了一层。   前些年,四爷不常涉足后院,忙着前朝的事务,也至少是忙着刑部的正经差事。今年就不一样了,先是去搞风险未知的牛痘,最近又去了玻璃厂。   去玻璃厂能翻出什么花来?!   宋氏不免嘀咕,茉雅琪的不着调是不是随了她的阿玛?   **   **   康熙四十年,十月初九。   这本该是平平无奇的一天。却在绝大多数人不知情时,玻璃厂爆出了一个大惊喜,大块平面玻璃居然真的被成功制作出来了!   清朝没有本土制作玻璃窗的记录就此被刷新。   在此之上,还有罕为人知的喜上加喜。奇货可居只能依靠零星进口的大玻璃,在四阿哥将配方与工艺改良后,是造价奇低,堪称一本万利。   康熙最初听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是老四是不是没有睡醒?   但知道不可能,而老四也没能力造假谎报。因为玻璃厂的一道道工序都可以派人去检验的,大块玻璃能不能做出来,是能够眼见为实。   于是,皇上一下朝就去了玻璃厂。   亲眼旁观了工匠如何炼制出一扇窗户大小的平面玻璃。其品质通透澄澈,比冰冻的湖面要干净数十倍。   原来,天上真的会掉黄金。   即便是康熙也被砸晕了,看着老四的眼神也发生了变化。倒不是真的认为老四是财神爷转世,而是觉得儿子福泽深厚。   当场先给予了赞美与肯定,又是加派人手确保这个技术务必严格保密。   一通忙碌后,康熙回到了乾清宫。   吩咐梁九功把雍郡王七月里献上的英吉利文手札给找出来,这就开始读起了牛顿的《原理》英译本,还一字不漏地看了上面的批注。   这本书行文晦涩,并不容易阅读。   康熙看了几节,再回神已经是半个时辰后。抬头,殿内鸦雀无声。这场景似乎有点眼熟,想起来自己不是第一次事后翻出老四献书。   上一次出于好奇练了练《炼体术》,却也没有继续下去。   这一次不同,更为认真想知道西洋技术究竟发展到了什么程度,那些传教士是否有所隐瞒。   书,是自己心甘情愿去读的。   不过,康熙冒出一股哭笑不得的感觉,这头挑灯夜读的模样有点角色错位。   当年教导儿子们读书百遍其义自见,而今自己认真琢磨着儿子的献书。   老四啊老四,不仅让胤祯深刻体会了学海无涯苦做舟,这会把他的汗阿玛给无意中卷了进去。   能怎么办?   康熙瞧了眼天色,今天不去后宫了,再看一节牛顿的《原理》。他就不信了,自己会读不懂一个英吉利人的文章。 第四十三章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 哪怕你是皇帝,世上也总会有一本你读不明白的书。   这就是康熙近期的内心真实写照。   他每天的日程排得很满,除去了上朝、批折子、视察皇子学习进度等等例行事务, 半个月来的休闲时间都耗在了牛顿《原理》英译本上。   书,已经从头到尾读过了, 但颇有云山雾罩之感。   这本书超出了以往所学数理的范畴, 隐约察觉它开创了某一种新的学说。   牛顿,这个英吉利人有点意思。   康熙越是无法完全读懂, 越是想要搞个明白。   他都摆平了鳌拜、三藩、噶尔丹,难道还无法搞定一个牛顿?   尤其还有一个前提,这书是老四献上来的,有理由推测老四已经真正理解了。   老四突破技术限制搞出了大块玻璃,可不就是比欧罗巴来的传教士更懂西洋之术。哪怕玻璃制作与牛顿《原理》没有直接关联, 但或许存在触类旁通的思考方式?   康熙暗中做此推测,但没有立刻直接召老四前来当面询问。   虽然做学问应该不耻下问,但让儿子教导父亲, 他还想再做一番挣扎。   是不是把《原理》这本书背诵一百二十遍,就有可能搞清楚它究竟在写些什么?   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十一月中旬。   后宫发现了一件“大事”,皇上一个多月没翻绿头牌或到某一宫内就寝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种情况也不是前所未有。   宫内老人都知道, 二十多年前平定三藩之乱, 皇上根本没有空来管后宫。幸而那时太皇太后健在, 能镇住暗流汹涌。   不过,今非昔比。   近期也没听说哪里要打仗, 前朝似乎也挺平静没有斗得不可开交, 皇上怎么就不来后宫了?那不符合他一贯的做派。   是什么绊住了皇上的脚步?   是金屋藏娇,在乾清宫里有谁被看中了吗?总不能是皇上四十七岁就不行了吧?   这些大逆不道的想法只能心中揣测。   太后基本不管事,四妃仿佛视而不见谁也不先开口, 似乎皇上来或不来都能以平常心待之。   正在猜疑纷纷时,宁寿宫的暖阁率先搞了小翻修,给换上了全套玻璃窗。   接下来,康熙常驻办公的南书房也给换了玻璃窗户。   冬天光照本来不足,换上了通透玻璃窗,让书房平添了三分暖意。   世人皆知玻璃窗的精贵易碎。   这玩意是西洋货,需要从广州不远万里的运输,故而京城里仅有几户人家安装。   宫内本来没有装。   康熙自诩不是骄奢淫逸的皇帝,将玻璃窗当做赏赐给了重臣。   眼下,给太后、皇上新配置的玻璃窗是怎么回事?   新的流言取代了旧的八卦,难道说皇上最近就在操心玻璃窗?   秋天里的那则消息成了真,雍郡王入驻御制玻璃厂,不是沽名钓誉去做做样子搞几件玻璃摆件,而是真刀真枪去研究本土没有的大块玻璃技术了?   永和宫热闹了起来。   德妃被一波又一波人拜访,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玻璃窗是雍郡王搞出来的吗?宫内什么时候能全都换上?   人人都很关心,因为比起贵价玻璃瓶的可有可无,玻璃窗户是生活必需品。   除了暖炭供应特别充足的四妃,其他人或多或少都体会过纸糊的窗在冬天会透风。   京城的北风持续几个月,明明把窗户都给关严实了,但寒风就是无孔不入。   一夜醒来能把鼻子都给冻僵了。虽然没人住过有玻璃窗的房子,但都有朴素认知,玻璃比纸糊的窗防寒。   德妃面对众人的试探与试好也是内心懵圈。   老四不可能向她汇报在做什么,更不提康熙不喜妃嫔沾手前朝那些事。   即便知道老四在七月下旬进玻璃厂,但也不可能清楚他的研究进度。   隔着一堵宫墙,乌拉那拉氏倒是照例每月来请安,却不曾提及老四被安排的工作。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依着乌拉那拉氏的说法,四爷府内一切都好,而四爷在外做什么全是皇上的旨意,竭尽全力去做就行,不必问是利是弊。   德妃无从得知外头的具体情况,结合皇上一个多月不入后宫,玻璃窗一事可能真的事关重大。   她一向明哲保身,索性也就称病将访客都拒之门外,连宜妃来探也不搭理。   私底下,特意叮嘱胤祯别瞎掺和,老老实实地继续给老四的三个孩子辅导课业。   四个月后,也就是来年二月,胤祯就要正式迎娶完颜氏。留给十四提前适应带娃生活的日子不多了。   殊不知胤祯听了这番嘱托,只提取到了一个重点,成婚后真不想马上有孩子。   明年,他也就十四岁,还没有做好准备迎接亲生的混世魔王们。   四哥家的三个孩子只能通过书面方式折腾他,而亲生孩子能给近距离攻击。   至于玻璃窗的事,根本就没想去管。   胤祯可没忘记改稿牛痘小故事的痛苦经历。   渐渐领悟,四哥让他做什么一定是给好处的,但也要掂量一下能否成承受精神压力。   至于四哥没让他做什么,那就要脑子清醒点别瞎琢磨,否则怎么掉坑里都不知道。   胤祯尽力隐遁,都不敢留在阿哥所,而是遁入了书库。   书库重地,保持安静,可算是让他找到了一个避风港。等到明年就好了,搬出宫去,把自己家的大门一关谁都不理。   玻璃窗的出现掀起了一阵巨浪。   武拂衣却似置身风暴眼中心,反而显得格外的平静。   近期没回府,就住在了玻璃厂内。在数九寒冬到来前,将第一批玻璃窗在十一月底前搞出来。   首批窗户的目标安装对象是朝廷重臣。   这是康熙的意思,还报了一份暗名单,拟出了需要大玻璃的数量。   当然不可能免费,也不是低价出售,就是比以往的进口大玻璃便宜些许。   名义上,康熙犒劳臣子给了优惠价格,再表明玻璃窗收入都用于给百姓牛痘接种。   事实上,这些大玻璃的造价就比沙子高一些,其中暴利必须紧紧捂住。   也是为了保密,需要雍郡王坐镇玻璃厂,不让烧制大玻璃的工艺外泄。   武拂衣本人谈不上加班加点赶工,还是一如既往的作息时间,她主要起到监工作用。   除了巡查,这段时间就是着手编写一套从零开始学物理的教程。   如果没有推测失误,康熙应该开始读牛顿的《原理》,能完全读懂的可能性只有一成。   别说康熙,哪怕是京城里的那些传教士也不敢说能弄懂牛顿学说,或该说这个时代能与之并肩的人寥寥无几。   不必好高骛远说什么赶超牛顿,眼下是借以此书让人们重视起科学。   武拂衣能提供一套思维模式,但也不必事事以她为准,也希望有人能自学成材。   那些人想要读懂牛顿学说,不妨先学一学伽利略。   这又给十四找了点事情做,反正他藏在在书库,也就顺带搜集伽利略的相关著作。   胤祯读不懂意大利语没关系,去设法请教懂的人就行。先把伽利略的藏书都给翻出来,那些书以后都有用。   十一月底,赶在腊月年节到来之前,首批大玻璃烧制份额完成。   武拂衣顺利交差,极为迅速地收拾包袱回家。   没有半丝犹豫就叫苏培盛把郡王府的大门紧闭,别管什么客人一律不接待。   这批玻璃要怎么售卖,收账也好,监管钱财也好,作为雍郡王都不掺和进去。   不患寡而患不均。   先把货卖给谁又不卖给谁的差事,还是让能者居之。像她这样在玻璃厂常驻了四五个月的人,最重要的是回家休息就不参与了。   何况,武拂衣推测康熙应该也不愿意雍郡王大包大揽。   如果大块玻璃没有被制作出来,可能会补偿四阿哥,让他管理从国库划出来的牛痘推广经费。   事情却出乎众人意料,玻璃窗横空出世。康熙知道其中暴利,指不定就改了最初让老四负责钱款的念头。   康熙查验了首批出炉的大玻璃,当场赞扬了老四的认真负责,但确实没有提及让他负责后续售卖工作。   并非怀疑老四会暗中牟利,而是一种保护。让他不要因为树大招风,被卷入朝臣纷争。   正如索额图裹挟了太子,才会让胤礽与自己这个做父亲的越行越远,真不希望老四也陷入那样的被动中。   况且,老四有更重要的任务。   康熙花了近两个月努力研读牛顿的《自然》,终是没能继续强撑着面子。   询问了常在皇城走动的那些洋人,擅长数理的白晋都说牛顿之学是开宗立派,昭示着一种新学科体系的出现。   白晋坦言,他多年往返东西两块大陆,没有更多时间潜心研究这种新的学说,真的不敢说对它有研究。   传教士们纷纷表示对牛顿力学知之颇少,这事反而让康熙心情好了些。   原来欧罗巴人也不是各个强悍如牛顿,原来被新学说所困的不只他一人。   如此一来,老四能读懂牛顿也是大清幸事。   还有一个月即将过年。   给老四派了新任务,今年过节他不用为送什么礼物发愁,这就指定要一份年礼——如何从零开始研究牛顿学说。   康熙明示了要在小年之前见到这份“定制礼物”。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他会命人将誊写多份,散发给其他儿子与宗亲。   谁能给他满意的读后感心得,来年就可以一起下江南或是有更好的差事。想必这个新年大家都会过得很愉快,沉浸在学习的喜悦之中。   京城内,相关人士仍在为玻璃窗的出现而惊异,求购声音不断,压根没有想到今年的春节会发生什么。   眼下,关注着谁会负责玻璃窗销售事宜。   这会也都回过味来了,雍郡王搞出玻璃窗应该与推广牛痘的经费分不开关系,所以玻璃窗一定会对外售卖。   只是谁负责管钱呢?似乎不是雍郡王,因为郡王府的大门已经紧闭了。   是不是廉郡王?   胤禩作为牛痘研究的另一位负责人,又调研了整个京城需要接种者的多寡与分布。   玻璃厂隶属内务府之下,通常都是皇室宗亲来管理。   多年前,直郡王就管理过,现在交给廉郡王瞧着也有顺立成章的理由。   胤禩也觉得自己可以,但还是向康熙推举了另一个人。   不是别人,正是九弟。胤禟喜欢经商,让他去管理账务岂不是刚刚好,也是回报他在摸查京城待接种人口的辛苦付出。   “你认为皇上会选择谁?”   武拂衣回府,将这个问题抛给了胤禛。   胤禛正在聚精会神读书。   近五个月,他一刻也没有闲着。比当年在上书房更加功用,实现了一飞冲天式的英吉利文突破。   从仅仅认识百来个英文单词,到把牛顿的《原理》的字面意思初步翻译成文。虽然不能理解每一句话的意思,但是不妨碍他不求甚解地通读一遍。   这种进步神速,是一直有无形力量在身后鞭策。   胤禛非常清醒,他要比任何人都努力,绝不能落后。   一方面是为了有足够的本事教导孩子们。   另一方面,他以武氏的身份活着,就要有非同一般的价值,才不会埋没于后宅之中。   眼下,等到武拂衣从玻璃厂归来,正要拿译本给老鬼瞧一瞧。   至于谁会成为玻璃窗售卖的负责人?   胤禛看来这就是一件不足为道的小事。   今时不同往日,他早就不在那样看中康熙给的差事。   并非因为那些事与武氏无关所以不再看中,而是明白了期待皇上的任命终是下策。   真正的高明猎手,当是悄无声息地引导皇上做了某件事,而康熙无知无觉甚至疼惜对方活得辛苦。   这个猎手说的就是老鬼。   有此前因,谁负责卖玻璃窗还重要吗?   不过,武拂衣既然问了,那么也不妨回答。   “依我来看,老八、老九、老十都没戏。”   胤禛几乎想也没多想,就给出了世人鲜有去想的人选。   “说是由皇室宗亲来管理,却也不必是皇子,估计是礼亲王代善之后。四年前,代善的曾孙椿泰继承爵。椿泰,今年十八岁,正是年轻有为的好时候。”   为什么选椿泰?   这和胤禩还就有点关系,具体说是与八福晋郭络罗氏的外祖父安亲王岳乐有瓜葛。   代善,努尔哈赤之子,曾经是四大贝勒之首。   努尔哈赤去世,皇太极虽然继位,初期却依旧是四大贝勒共通执政。   与其他兄弟表现不同,代善一直贯彻着支持弟弟皇太极的态度。   哪怕皇太极驾崩,他也坚定表态应是父死子继,扶持福临继位。反对了多尔衮的兄终弟及之说。   等到康熙登基,代善的孙子杰书袭爵,他在平定三藩之乱中又立下战功。   再说岳乐。   岳乐是努尔哈赤的孙子,其父阿巴泰没有排在在四大贝勒之中,创造的功绩也是平平。   岳乐与福临是同辈。   顺治帝临终前一度想过将皇位传给堂兄岳乐,而非儿子玄烨。问为什么?他信赖堂兄,更多于疼爱儿子。   若非孝庄与朝臣竭力反对,就没有康熙帝的存在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   康熙登基,对于岳乐能有好脸色?即便最初秉持三年不改父命,可终是对安亲王一脉有所防备。   岳乐已经去世了十二年,但对他的清算没有到此为止。   就在去年,代善的另一位曾孙诺尼上书告状。   表示他就是苦主,在多年前岳乐掌管过宗人府,审理了他的案子给他判了不孝的死罪,将他革爵下狱。   诺尼后来被放了出来,也又恢复了贝勒的头衔,但对于岳乐的徇私误判一直耿耿于怀,每一天都希望能沉冤昭雪。   究竟是不是冤枉?是不是误判?   岳乐死了十二年,早就是死无对证。   康熙却站在了礼亲王一脉,将岳乐的谥号取消了,更是把他降爵位为安郡王。   因为有代善一脉、岳乐、康熙的恩怨在前,如今玻璃销售的人选也就不难推测了。   胤禛对康熙心思把握精准。   如果此前八福晋没有在牛痘研究中插一脚,那么还不一定会提醒康熙再次记起安亲王曾经带来的威胁。   岳乐是死了,但他曾经被顺治帝重用,甚至一度有继承皇位的可能性,他在朝中的关系网之广可想而知。   郭络罗氏越是积极能干,对于胤禩来说就越不利。仿佛无时无刻不在提示皇上,安亲王家的后人对于权力的渴望之心不死。   这些道理八阿哥懂吗?   胤禛推测八弟可能是真的不太懂。有时,汗阿玛表现出的看中反而是提防,表示了冷落反而才是保护。   很快,胤禛的推测成真。   康熙公布人选,让代善的曾孙椿泰负责玻璃窗的销售事宜。   然后,他又安慰没能当选的皇子们,别伤心别难过。很快了,一个月后春节就送他们一份厚礼作为补偿。   什么厚礼?   一众人云里雾里。   胤禛却要十分努力地去克制,让自己的嘴角别抽得太厉害。   他把自己翻译的《原理》汉译本交给了武拂衣,武拂衣给了他三百六十度的全方位赞美,然后承诺一定会让此译本堂堂正正地问世。   胤禛却很想知道,今年过节,收礼就收牛顿《原理》,众人的心情还能好吗! 第四十四章   康熙四十一年的春节, 比以往都寒冷了一些。不是天冷,而是部分人的那颗心拔凉拔凉的。   胤禩想破脑袋也没想到,汗阿玛所谓的厚礼居然是一套书。   既然以套论,当然不只一本。   总共分为三册。分别是《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英文版、对应的汉译本, 以及对此书的解析版《从零开始学『原理』》。   皇子从老大到老十四, 每个人都发了一套。   康熙也给宗亲、朝臣家发了。不难发现能拿到书的, 都是在京城有些牌面的人家, 多数人的孩子都去上书房念过书。   然而, 真的很难去判定在皇上面前有一席之地是否值得开心。   康熙给送书,不会允许你放在书架上吃灰。   拿到书的人不约而同想起一百二十遍魔咒。   回想在上书房念书的那些年,康熙的教育理念很严格。不只对皇室子弟有要求, 对皇子伴读也同样标准甚严。说是读一百遍记不住弄不懂书籍内容,那就背诵一百二十遍。   离开了上书房,居然还要再读书。   胤禩读了几页就开始脑袋发胀。   他是真的不善数理。虽然《原理》的解析版写得足够详尽明了,但让人看了就想打哈欠。   更不提每一章后面有自测题,来验证究竟有没有读懂牛顿的公式理论。他做了一章,十道题就对了一道,多么惨烈的分数。   大年初三, 胤禩到胤禟家串门, 憋不住提了一句。   “也不知道是谁让汗阿玛动了发书的念头, 今年春节都要在一心向学中度过了。”   “弟弟也想知道, 能好好‘问候’对方一下!”   胤禟说得同仇敌忾, 仿佛真的一无所知。   “这书的汉译本署名圆明居士,解析版落款五三山人, 全部是闻所未闻的外号,也许汗阿玛不知从哪里找的隐士高人。”   才怪!   胤禟心里狂喊,他认为自己能推测出真相。   牛顿的《原理》就是四哥要他设法买来的。   所谓「五三山人」, 这就是化名。一定是四哥为了避免众兄弟报复,才署名五三而不敢提一个四字。   早知今天要苦读,当初就不该那般实心眼地帮着四哥买书,送四哥金银珠宝、绫罗绸缎都比送书要强千百倍。   后悔却迟了。   胤禟不傻,所以选择对胤禩也无懈可击地隐瞒了真相。   既然汗阿玛没有以四哥的名义印书,这事就不能从自己口中露馅,否则就是给四哥拉仇恨,更会让汗阿玛不满。   何况,仔细算来自己也是造成大伙过年要苦读的帮凶,称得上始作俑者之一。爆料四哥,不等于把自己也卖了。   此刻,胤禟想得很明白,手心手背都是肉。   把某些猜测瞒着八哥,对他造成不了任何伤害。说到底就是读一套书,书是谁翻译的又是谁解析的,这会已经不重要了。   真的不重要吗?   说心里话,胤禟也想把始作俑者揍一顿,但考虑到那约等于要把他自己也给打了,故而作罢。   *   *   雍郡王府中,胤禛也看到了这套康熙分发的年礼。   表面上,四阿哥与其他皇子一样。   仿佛都是初学者,被皇上赠了书,也要在二月上旬递交学习心得。   二月上旬,这个时间节点与南巡相关。   古诗云,烟花三月下扬州。   二月中旬,十二阿哥、十四阿哥大婚。三月初,康熙南下,随性名单最迟在二月上旬就要决定。   康熙明确表示,谁能把学习心得写得让他上满意就能获得伴君同行的殊荣,或是能考虑着给些好差事。   话虽如此,总有人得过且过,也有人只想留在京城也对南巡没兴趣。留在京城能做的事不少,比如监国。   走或留,各有利弊。   胤禛以前希望留,但现在觉得走也不错。   选择权被交到了他手中,因为四阿哥要上交的学习心得是由他来完成的。   武拂衣一个字也不打算写。   给的理由冠冕堂皇,既然执笔了解析版,怎么能再写对应的学习心得?自问自答,有作弊嫌疑。   鬼话,听听就好。   康熙难道不知道这套书是谁编的,就算是作弊也是圣意默许的。   提到编书,是有一点出乎了胤禛的意料。   武拂衣说了让他翻译的汉译本堂堂正正地问世,叫他给译者署名起个雅号。然后就真敢直接交给康熙,提议发书时一套三份。   胤禛起了圆明居士的自称,但还是试图阻拦老鬼对康熙如实禀告的想法。   再等一等,此时不适合明着说是武氏翻译了《原理》,只要汗阿玛不细问就不说圆明居士是谁。   后来,康熙确实没有细问,但武拂衣还是主动说了。   老鬼总有理由。   早说晚说都要说,不如化被动为主动。对于皇上表现的要「诚」,哪怕这一步走得有风险,但也要走。   雍郡王不侵占武侧福晋的功劳,正是一种诚。   以武拂衣的话来说,胤禛的翻译版本存在不少缺陷。理解一本书写的内涵去翻译,与活囵吞枣的译本会有差异。   把缺陷版给皇上看了,是一种不怕暴露缺点的坦诚。   康熙瞧了就知道武侧福晋的学识尚且不足,不会认为此人有多少威胁。   更重要的是武氏出身并不显赫,没有强有力的娘家做靠山。家里最大的官,是父亲武柱国做着从五品知州。   当然了,最后刊发出来的译本是经过修订的。   谁帮着改了?自然是武拂衣做的好事。   那是过了皇上的明路,四阿哥帮着他家的侧福晋改了稿并无不妥。   康熙最终会不会将这套圆明居士的译本放出来?那就看他有没有魄力了。   事实证明皇上虽然不喜后宫干政,但对于翻译书籍之类的事给以了默许。   对于儿媳,没有要求她们一个个只会生孩子,或是脾性温顺得只会听话。   经此一事甚至能大胆推测康熙欣赏与厌恶的尺度。   概括起来一句话,感谢隔壁郭络罗氏冲锋陷阵在前头踩雷。   皇上对八福晋的态度能作为参考标准。人可以聪明有才情,但不能有对掌控权力的野心与渴求。   扯得有点远了,说回眼前的学习心得。   胤禛确定老鬼就是懒病犯了,故意将汗阿玛布置的功课压到了他头上。   不由瞥了一眼窗外。   大年初三,天降瑞雪。午后时分,老鬼该不是在前院舒舒服服地睡午觉吧?   *   *   武拂衣倒是想睡午觉,正要去软塌上歇着,却被苏培盛的通报声给叫停了。   宋格格来了,希望能求见四爷一面。   今天没捎甜汤,也没捎糕点,直接说明来意想就小女儿茉雅琪的事情谈一谈。   “让宋格格进来。”   武拂衣回想起最近几回吃饭,宋氏在餐桌上多次表现出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有的话,宋氏应该憋了许久,是到了不吐不快的时候。   宋氏进门先请了安,偷瞄了一眼四爷的脸色,判断今天四爷的心情或许不错。   不论是否判断准确,她憋了半年想谈一谈别让茉雅琪玩泥巴的事,今天终是一鼓作气来了,时机对不对都要说。   “坐吧,你来想说什么?”   武拂衣心中有数,之前给三个孩子接种牛痘,宋氏就颇有微词。   宋氏认为种痘可能留疤,那会耽误了女儿嫁人,生怕茉雅琪因为外貌上的不够完美得不到丈夫的喜欢。   脸重要,还是命重要?   武拂衣当然不会顺着宋氏,牛痘接种在手臂上,就算留疤也是很小一块。以这样一块疤痕去换对天花免疫,有点常识都知道该怎么选。   后来,将茉雅琪接到了北郊庄子种痘,也能从她的侍女态度上判断宋氏有何叮嘱。   概括起来无非一件事,宋氏认为茉雅琪应该培养成大家闺秀,不适宜搞下田种地。   原因也就两三条,比如宋氏瞧不起泥腿子,比如做农活容易晒黑、把皮肤给弄粗糙了。老一套的理论又被搬出来,一旦茉雅琪容貌受损就不利她日后的婚姻。   正如武拂衣所料,宋氏一股脑地把这些话讲了出来。   宋氏说得真情实感,她要不是为女儿考虑,不可能冒着惹得四爷不快的风险来说实话。   “茉雅琪四岁了。虽然没到男女七岁不同席的年纪,但也不能放任她随处玩耍。万一养成了皮猴子的习性,日后她的婆家该怎么看?而且就算要学习些什么,也该是如何操持内务。”   末了,宋氏总结,“至于种地,本不是茉雅琪这等身份该做的。奴婢知道民以食为天,可那都是庄稼户去操持的事,哪有富贵人家的女儿去种田?您不能一味惯着她。”   武拂衣耐着性子听完了,虽然宋氏思想刻板,到底也是为女儿考虑了几分。看在宋氏几分母爱的份上,今天也就把话说明白。   “你想着茉雅琪的将来,这份心是不错的。皇室宗亲的女孩多是抚蒙,能留在京城的少之又少。爷问你,你希望茉雅琪留在京城吗?”   宋氏点头了,在她看来草原上的生活完全比不上京城富庶。   “既然你希望,那就该明白没有无缘无故的恩典。茉雅琪是汗阿玛的众多孙女之一,凭什么就让她留下?”   武拂衣知道雍郡王是否简在帝心,是为茉雅琪争取婚姻选择的重要影响因素,但还远远不够。   就又问宋氏,“这事不能以爵位论。大哥家也有几个女儿,届时凭什么是茉雅琪留下,让大哥的女儿远嫁?”   宋氏被问住了,她怎么可能左右皇上的想法。   以四爷的妹妹温宪公主举例,五公主之所以能够留在京城,听闻与她从小被太后抚养有关。皇上孝顺太后,让五公主留在京城就能时不时回宫陪着太后说说话。   宋氏清楚茉雅琪没有太后那样的靠山,那么能依靠的难道不只是四爷吗?但不能以爵位论,还能怎么办?   武拂衣看穿了宋氏的想法,“你认为农事不是富贵人家女儿该做的事,却没真正理解民以食为天。   如果茉雅琪能在农事上做出了杰出的贡献,提升了粮食的产量让大批百姓免于饥饿,你说她有没有资格留在京城?”   届时,何止是有资格留在京城。   康熙会为茉雅奇精心挑选最适合她的婆家,甚至茉雅奇想要一辈子不婚都行。   最重要的是茉雅琪喜欢田地自然,那么为什么不支持她?   宋氏听了,却没能掩饰住眼中的怀疑。   让茉雅琪养活大批百姓?这样的想法太过荒唐了吧?她怎么看不出女儿有那样的本事。   可别是一条道走到黑。最后什么都没能种出来,反而把整个人晒成了泥猴。   “四爷,这样做是不是太冒险了?”   宋氏努力组织语言,“万一最后什么成功也没有,那不是白忙活一场?”   武拂衣神色淡淡,“想要获得别人得不到的好处,不冒险不努力,躺着就能收获。这种好事,难道你敢想?   正如你说的,茉雅琪只有四岁。距离她嫁人至少还有十多年,这样漫长的时间为什么不能让她去拼一把。”   “可是……”   宋氏听得懂这些道理,但现实与道理差太远了。   “没有可是。”   武拂衣已经让茉雅琪去试种玉米,此类作物在明朝年间被带到东方,但仍旧未曾全面推广。   人们还没有深刻意识到玉米的高产量好处。   一种作物从出现到普及,需要经过一段漫长的时间。比如育种,比如探索它适合哪种种植环境等等。   茉雅琪很幸运,她面对的局面不是无中生有,不需要她出海远航去美洲把种子捎回来。   海上航线已经开通,以胤禟买来的种子看,目前需要的是优化种植。给茉雅琪十年的时间,是能将这种高产量作物推广开来。   这些仿佛未卜先知的事,自然不能告之宋氏。   武拂衣只说,“茉雅琪并不是一天到晚都呆在田地里,她也习字读书。既然你想对女儿好,就别一味让她依照你希望的样子活着。   反正,你平时在府内闲着没事做,这就读一读农书,想一想该怎么帮茉雅琪一把。明天,爷就把要读的书都给你捎来。二月中旬,你上交读书心得。”   宋氏:?!!   这会在说女儿的事,怎么就突然变成让她去挑灯苦读了?   武拂衣仿佛没看到宋氏宛如见鬼般的震惊。   都给她去读书,去做功课,少惹事。如此一来,她想睡个安稳午觉的简单心愿就能达成了。 第四十五章   不论宋氏是否心甘情愿, 一摞农书都被送到了她的桌上。   这些书叫她瞧了就眼前一黑,四爷竟然把历代著作都给搬来了。   分别是西汉的《氾胜之书》、北魏的《齐民要术》、宋朝的《陈敷农书》、元朝的《王祯农书》以及明朝的《农政全书》。   宋氏从来没有接触过农务,完全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四爷却铁了心让她读不懂也得读,读一遍读不懂, 那就一百二十遍走起, 总能够读懂的时候。   必须定期上交读书心得, 要是学习态度不端正, 那就从份例里面扣。鲜亮的布料、贵价的炭火、精美的首饰等等都可以降档。   这都是什么事啊!谁家后院是这样的?   宋氏被逼迫着开始看书, 她有点后悔了,早知道就不多嘴去说茉雅琪该怎么教育。   现在后悔已经迟了。如果不读,四爷就认定她对女儿的关心是空口白话, 那么月钱还是要扣的。   由此一来,雍郡王府的这个春节格外平静。   比起去年闹出了弘晖差点落水事件,今年每个院子都在读书。   福晋自不必说,她对佛经的诵读之虔诚,让人觉得她不该在府里而该在庙里。   宋氏开启了被动学农,还新提拔身边的一位侍女。   侍女谷雨本来是做粗活的,因为小时候帮着家里做过五年农活, 这会能帮衬宋格格理解农书上写的那些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句子。   李氏也在读书。   自从长子弘昐点燃在学习洋文上语言天赋, 她作为生母是被四爷给安排上了英吉利文从入门到精深的书籍。   李氏不似宋氏, 最初四爷提及让她读书, 她没有表现出为难。尽管对自己没有信心, 但还是当场表态愿意学。   一来,不愿与四爷的意思对着来。   另外也私心琢磨着, 学习英语必要有人教导,岂不就是能与四爷有更多相处时间?除了四爷,也找不到其他合适的教书先生。   事态正如李氏想象的发展。   七月里, 先让她把字母给认全了。   八月初,四爷回到了府邸居住。其后两个月,隔三差五就来教她英吉利文,从发音开始,还给了一套叫音标的发音规则,能对照着念。   然而,与想象中红袖添香的场景不同,四爷在教学中十分严厉。   虽然没有戒尺鞭策,但那种气氛之可怕,仿佛背后有凶穷极恶的野兽穷追不舍。一旦学习进度慢了下来,就会被那些野兽撕扯碎片。   李氏不敢对外说起这样的比喻,但这种真实可怖的学习感受彻底粉碎了她的幻想。   最初怎么就天真认为多些时间与四爷相处是好事?自己真是被鬼迷了心窍,过去那些年早就知道四爷处理政务认真,凭什么认为他教学就不严格?   何止是严格。   李氏亲身体会到四爷随着年龄增长也越发威压甚重。她学习英吉利文,仿佛就是做单选题。要不就是跟着进度学会,要不就是会死。   原本的小心思碎成了渣,被风一吹都散了。每一天祈祷一件事,四爷最好忙到直接住在玻璃厂,能别回府抽查她的英文功课。   这会,李氏不再羡慕武氏。   武氏在北郊庄子的日子应该不好过。   让她得以进封侧福晋的试种牛痘功劳,这种搏命的事究竟是不是出于主观意愿,还真的不好说。   却也多少闲心可怜别人。   李氏学得天昏地暗,比入宫选秀学规矩还要累。整天就两件事,照顾儿子与学习英语,就连做梦也是默写单词。   这一切究竟怎么发生的?记不太清楚了,但意识到问题源头是去年春节她偷摸服用了催产药。   如果她没有想要讨个好彩头,催产让弘昀在正月一日出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   四爷如此教学,表明了一个态度。既然你们闲得慌,就读书吧。认真读,读出成果来。谁要是还有闲功夫闹事,那就是功课不够多。   后悔,这个词不知道说了多少次,都是说得倦了。   李氏却不敢说不学了,生怕四爷真的不让她再抚养孩子。   弘昐到了年纪,去年年末就搬去了前院。但弘昀才一岁大,总希望养在身边。   提到弘昀,周岁抓阄宴也是赶在了年节里面。   大年初一,宫内举行例行庆典,皇子朝臣都必须参加。   这让周岁宴办得很简单,没有邀请府外人,而弘昀最后抓了一只金算盘。   这东西是九阿哥送的。   李氏第一反应不是经商是否排在了士农工商的末等,而是冒出一个差点让她吓出心疾的猜测。   如果弘昐喜欢洋文,做母亲的就要学洋文以便于孩子有共同话题,那么弘昀万一真的对经商有兴趣,她该不是要学各类算学吧?   虽然以往也学过管家,其中是有记账一条,但记账与精通算术是有差别的。按照四爷的治学之严,不得不怀疑一旦去学算学就要掌握各种心算。   佛祖在上,亏得她只有两个孩子,要是再多一个,还能有时间睡个安稳觉吗?   李氏开始真心觉得,孩子少对做母亲的人来说真是一件好事。   武拂衣并不认为教学过严,最多是根据不同人营造了与之相配的学习氛围。   如果对李氏真的严苛,应该把人直接扔到英格兰,不给任何支援还雇佣几队杀手二十四小时不间断追杀。   想当初,自己的学习环境比之有过之而无及。   无限轮回卷入了各国各时空的轮回者,任务世界也不仅限于说中国话。陌生的环境,杀机四伏的国度,可不就是学不会就要死。   对待李氏也罢,宋氏也好,她都很温柔了。   学学学,这件事不限于后院。   趁着春节休假,武拂衣带上三个孩子去了小汤山庄园。不是度假,而是有很正经的教学任务,让他们学会游泳。   碍于如今的世情,小女孩不适合与哥哥们一个池子。虽然有点难度,但还是找到了可靠又擅泳的侍女带着茉雅琪练习。   武拂衣就负责教导弘昐与弘晖,游技美观与否不重要,能适应各种突发情况才是重要的。对于初学者,她认为自己足够温和,否则也不会在冬天特意选择来温泉。   弘昐与弘晖却持截然相反的观点。   从正月初六到正月十四,两人持续八天的训练,堪称是在黄泉里游了一圈。   兄弟俩本来不太亲近,早几年都被各自的娘亲带在身边抚养,是住在不同院子里。虽然去年夏秋种痘时住得进了,只隔了一堵墙住,可还是交流不多。   这个春节,仅仅用了八天就让他们培养出了互帮互助的兄弟情。   刚开始一切很寻常。跟着阿玛,三个人在偌大的温泉里正常学习。   正月初九,情况突变。阿玛表示他们已经会扑腾水了,是该明白水中的危险。   小汤山温泉能有什么危险?   这一带的温泉庄子不是属于皇亲国戚,就是被达官贵族买下来。池子保留了天然痕迹,其实早就经过重重检查,不可能有毒蛇或暗流。   是没遇到蛇,但可以有人在水下、岸上发动攻击。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的阿玛,说是要训练他们在应对突发情况时的反应。   阿玛说了,让他们学习游泳不是为了参与比赛,而是为了生存自救。将来要用到游泳技能,或是意外落水,或是行军需要。   届时要面对的境况复杂。水流湍急或水温冰冷尚是自然威胁,更会有水底的伏击者,水面遭遇箭矢来袭,人为制造的危险更具有针对性。   这次照顾他们是初学游泳,先排除自然危险,只制造人为困境。   弘晖与弘昐,一个五岁、一个七岁,如同两只可怜兮兮的小鸟。刚刚学会在水面扑腾,就要应对水上与水下的突袭。   呛水成了家常便饭,很快意识到单打独斗是骨头那只有团结合作,才能攻克难关。   短短五天,仿佛五十年那般漫长。   熬啊熬,终于是熬到了正月十四了,艰苦的游泳学习终于结束了。   兄弟俩都没让小厮动手,自发地自己整理随行物品。是动作麻利,且有条不紊。一件物品也不落下,确保不会因为遗漏物品而在小汤山多留一晚。   从未有哪一年似今年如此盼望元宵节的到来。元宵好,元宵妙,过了元宵,阿玛就要去处理公务了。   武拂衣明白孩子们究竟为什么归心似箭,只是微笑着轻抚两人的小脑袋。真不是她严格,而是弘晖与弘昐出身背景让他们必须多掌握一些逃生技能。   回府路上,说了一个好消息。   鉴于兄弟俩出色的学习表现,两个月后如果能皇上批准四阿哥随行南巡,就带他们一起去玩。   顺带说明了游泳急训的理由。   南巡是坐船南下,江南多水道,谁也不能保证有没有翻船落水的突发意外,是让孩子们能有自救能力。   这次出行的计划名单上没有茉雅琪。   武拂衣并不在意多带一个孩子,以她来看放两只羊与放三只羊没有差别,而是小姑娘自己不想去。   区别与兄长们的课业能随车完成,茉雅琪想留在农庄上观察玉米的生长过程。如果她在春耕时离开,这一走至少小半年,那么就错过了今年的播种与收成季。   在看玉米生长与下江南之间,茉雅琪选择了前者,也就暂时避过了魔鬼式水中训练。   避得过一时,避过不一世。   武拂衣想着向康熙申请两个女护卫,往后既训练又保护茉雅琪。   为什么不让胤禛设法在暗卫里找合适的?暗卫也可以有,但康熙那头也得说一声。   茉雅琪是康熙众多孙女之一,不似她姑姑温宪公主被养在太后身边。想要有特殊待遇,那么就要找到合适的切入点与她玛法培养亲情。   大多数人是习惯性的动物。   让康熙从现在就开始习惯,他有个孙女喜欢下田。   小时候许是用闹着玩去解释,但时间长了就会见证瞧着茉雅琪一步步成长为种植大师。   孩子们都没去想遥远的将来。   茉雅琪很高兴,她得了阿玛的应允,每个月能去北郊庄子上住半个月。   弘昐与弘晖也开心,如果能够下江南玩,苦练游泳技术非常值得,甚至还能再练个十天半个月。   武拂衣却没空闲继续陪练。别看多数事务交给了胤禛处理,但总有一些事需要她亲力亲为。   元宵过后,南巡之前,一两个月内要把玻璃厂分厂建好。   原本蚕池口的玻璃厂不够用,它建造时主要考虑烧制小型摆件,场地与设备都不利于大批生产大玻璃窗。   去年腊月,首批玻璃窗问世。   大臣们本来是给皇上面子买了几扇,使用效果却比想象中好很多。与玻璃瓶等只为彰显奢华的摆件不同,玻璃窗对于防寒挡风的效用显著。   首批玻璃窗的数量有限,能买的都是有钱有权的人家,也只够他们装在书房窗户上。经过从腊月到正月的家居感受,纷纷表示如果价格合适想把家里的窗户都给换上玻璃。   卖玻璃窗所得都用于牛痘推广。一方面,人们表达了对玻璃窗的生活需求。另一方面,加快售卖速度能够更快筹集牛痘接种经费。   种种因素叠加,需要立刻开设专门制作玻璃窗的分厂。   雍郡王被委派了监工任务。监督施工,对四阿哥来说是轻车熟路的工作。   虽然建造宅邸与玻璃厂有差异,但要协调哪些部门,如何调动物资等等的流程相似。   武拂衣也早有准备,去年十月烧制出大块玻璃之际,就摸清了玻璃厂的建造全过程。   六年前,德意志传教士纪理安负责设计玻璃厂。从房屋结构到厂内窑炉每个细节都要严格把关。   有设计图与实物做参考,在此基础上建造成适合制造大玻璃的工坊,一个半月绰绰有余。   地点在去年年末已经圈定,火器营附近的空地。等分厂建造完毕,直接拉一队士兵去驻守看管。   眼下,大块玻璃的低成本制造技术是会生金蛋的鸡,需要充足的武力保证它不被窃取。   玻璃窗不只是卖给京城内的官员,其他地方也要推广牛痘,那么玻璃窗也就会前一步售卖。   比如说江南。   江南富庶,但如今也仅有曹寅一家装有玻璃窗,是从广州运来的西洋货。   曹寅年轻时做了康熙的侍卫,三十四岁就任江宁织造。这是一个肥到流油的差事,采买各种御用品,尤其是丝织品。   曹家又是内务府包衣出身,凭着与皇帝的亲近关系,可以领用内务府帑银经商。通俗点说就是向皇上的私库借来本金,以此去经商,所得的利润再与皇上分成。   皇上愿意借出越多的钱,表明对那家人越是信任。   康熙对曹家无疑是信任的,前三次南巡都是有曹寅接待,今年也是相同的打算。   武拂衣关注了有西洋玻璃窗的人家,自然也就稍稍查了查曹家。   今年曹寅四十四岁,长子曹顒十三岁尚未成亲。换句话说,这会曹寅的孙子曹雪芹还是没影子的事。   江南之地有没有曹雪芹不重要,重要的是多方势力盘根错节。此去南巡,不一定会风平浪静。   那么还要去吗?或是索性留在京城?   毕竟皇上不在京城,约等于是山中无老虎的状态,是能过得轻松些。   想了想,武拂衣决定能去还是要去的。   这样光明正大的出行是实地考察的好机会。不仅要去,最好还能争取不和皇上走一条路,美名其曰微服私访。   想要去江南转一圈,或是想要在京城谋个好差事的是大多数。   于是,春节在众人苦读中过去了。   二月上旬,纷纷递交对牛顿《原理》的读书报考。   在截止日期二月初十之前,所有该交功课都交了,但从他们的黑眼圈与憔悴眼神能看出,极少有人摆平了那个叫牛顿的英吉利男人。   康熙表示会在十天后给出考评结果,谁博得头筹,谁写得不尽人意,都会体现在南巡事宜的安排上。   这一天,梁九功带着密旨来到即将竣工的玻璃厂分厂。皇上私下召见雍郡王,是要共同阅卷。   武拂衣其实不想去,一群没物理学基础的人,用一个月读牛顿,用十天写心得,能有几篇正经文章?   太可惜,这活要在乾清宫里做,不能让胤禛代劳。否则就能让他去体会一把,那些读书心得会有多“精彩纷呈”。   康熙怎么就不能一个人批阅呢?   共同阅卷的旨意,对武拂衣不是恩赐,而是让她不得不体会一把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给人挖了坑,自己也是要朝里面扑通跳进去了。 第四十六章   阅卷不是一件好差事。   不出武拂衣所料, 呈给康熙的七十三份读书心得大部分都很辣眼睛。   说得好听点写出了天花乱坠之感,说得真实些就是东拉西扯不着要点,更有甚者否定了经典力学原理, 用上了天上星星住着神仙的一套说辞。   当然了, 也不全是不堪入目的文章。   矮子里面拔高个, 还是能挑出两三个像样的回答。   像是胤祯是被无意中被训练出来,因为得了四哥的要求在书库里找伽利略相关书籍, 就从伽利略联系到牛顿。   他不懂意大利文,也能主动找传教士翻译了几篇。   虽然对两人的理论体系还是搞不清楚,但也能找出些有价值的发现, 比如伽利略为牛顿的理论奠定了基础, 颇有一脉相承之势。   武拂衣在编写《『原理』解析》时, 没有直接提及牛顿的前辈们都有谁,希望读书的人主动去寻找物理学的发展脉络。   很可惜,除去十四收到了风声, 又扣除胤禛代笔的雍郡王答卷,其余七十一份读书心得中仅有一人做到了。   对于鹤立鸡群的答题者,阅卷人多看一眼姓名再正常不过。   落款是纳兰富森,乍一听有点陌生。京城里, 似乎没怎么听说过这号人物。   不过,此次呈交读书心得的人都是被康熙赠书在先。即便鲜少听闻其名,也不会是彻底的无名之辈。   武拂衣很快想到了, 纳兰富森名不见经传,但他的父亲却闻名天下,正是故去十七年的纳兰性德。   富森是纳兰性德的遗腹子,其生母却不为众人所知,据说可能是江南女子沈氏。   在他出生之后, 被祖父明珠带回了府抚养。他的母亲却未同行,究竟是不是沈氏,明珠家也是闭口不提。   一晃十七年过去,富森在京城的存在感远不如两位兄长。   康熙或是念着与纳兰性德的情谊,哪怕罢黜了其父明珠宰相之位,而且近年不再重用他,但在送书时不曾遗漏纳兰性德的孩子。   回到读书报告上,皇子中以七贝勒胤祐写得最为认真。   虽然谈不上有突破性想法,却能看出他真的把一套三册书籍都仔细看了。   然后,武拂衣发现少了一个人,她手上没看到太子的答卷。不知是康熙有意压下没给,还是胤礽压根就没有交?   “说说吧,你觉得这些人谁该排前三?”   康熙在一旁围观,心里有些遗憾,这堆写得乱七八糟的玩意没能让老四当场黑脸。   也是怪自己,以前让老四戒急用忍,眼下看不了儿子变脸的好戏。   武拂衣可不给康熙看戏,虽然解析一书是她编撰的,但对于众人未能读懂并无怨念。从无期待,也就不会有失望。   眼下就事论事,把纳兰富森、胤祐与胤祯的答卷依次摆开。   “儿臣以为这三份写得尚佳。”   武拂衣一一给了点评,没有隐瞒此前让十四去搜集伽利略书籍一事。“十四弟算是被领到了捷径的路口。可请恕儿臣直说,哪怕有捷径也要自己愿意走。”   “你倒是实诚。”   康熙听了被提名的三份答卷,是与他的阅卷判断一致。老四给出了这样的评判,几乎没有夹杂私人感情偏向。   也就接着问了下去,“既然看过了这些答卷,那么你认为谁合适接手分厂?”   武拂衣却没再直言不讳,评价读书报告是一回事,可以依照文章内容做客观判断。推荐暴利玻璃厂分厂的负责人就不同了,学识不是关键,忠诚才是。   “汗阿玛恕罪,儿臣认为此次读书心得的优劣,不宜作为分厂管理者的判断标准。”   这就表明态度,“对大玻璃窗技术进行进一步突破并非当务之急,对现有技术的保密才是重点。得汗阿玛教诲,众兄弟必是愿意守口如瓶。也许有人对下江南并无兴趣,不妨以此为考虑。“   该说的,就说到这里了。   大块玻璃窗的技术能挣钱,这会说康熙教导有方,也许他愿意信任儿子选一个去管理。   当然了,雍郡王是不想管的。刚刚康熙正好说了四阿哥实诚,这就实诚地表明不愿管的理由,很简单,就是想去江南。   康熙闻言也笑了,“说你实诚,你还真赶着上说大实话了。这么想去江南,不想做活吗?”   “回汗阿玛的话,儿臣确实有私心。“   武拂衣坦然承认,“此次带着家里的两个孩子一起去江南,让他们见识一番市井民生,而不只会纸上谈兵。正如早些年随汗阿玛出京,才能知道行万里路的意义。”   正好,话赶话到到这里。   武拂衣索性再进一步坐实了今天讲话很实诚的形象。   “恕儿臣斗胆说个不合规矩的想法。此去江南,倘若汗阿玛能允许儿臣微服出行,所见所闻会更加真实。”   “你小子还真敢说!”   康熙佯怒,顺手抄起一份折子扔了过去。   没砸人脑袋,而是扔得准,直接抛到了老四手里。   武拂衣牢牢接住,看清楚了这是礼部递交的十四阿哥大婚流程清单。距离胤祯的大婚还有十天,这是到了最后确认核实的步骤。   “十天后,十四成亲。你看顾着些,别让他在府邸瞎胡闹。”   康熙如此说着,而对于老四刚刚提到微服私访并没有表示一言否决。   皇上南巡,出行吃穿住行都是顶配,但不是去玩的,主要是视察各地政务。   康熙认可老四的想法,应该孩子们要远行见见市面。说真心话,白龙鱼服是能看到很多真相。   老四能当退则退,毫不贪恋玻璃厂的利润,足见赤忱品性。由他说出想要调查百姓生活实况,也就格外令人信服。   事实上,即便老四没有表示想退,本来也不打算让他分管玻璃厂。   不是不信任,而是觉得以老四的本事有些大材小用了,他该去开拓新事物。   康熙在不知不觉间有了一种下意识,老四能带来意料之外的惊喜。   从牛痘研究到大玻璃窗问世,再有认识到了牛顿的物理新学。一次是碰巧,但接二连三就说明一个人的能力与思想非同寻常了。   不由对比抽屉里放着太子的那份读书心得。   胤礽是按时交的作业,但内容不尽如人意。并不是有多差,只是平平无奇,都比不过老七的内容详实。   于是,特意收起了胤礽的答卷。   没给老四看,既是保留了太子的面子,也是不让老四为难去点评,毕竟太子是半君。   不给老四看又能起到什么实质性作用呢?   治标不治本罢了。   康熙有时也恨自己头脑清醒,随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他不由要问胤礽凭什么服众?   凭仁义?凭才学?还是凭索额图一党的朝堂势力?或是仅凭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偏爱?   这几年只要深想太子的问题,心情总是沉重多过喜悦。   康熙也没了继续谈话的兴致,就给了老四一颗定心丸。   “朕答应你了,此次你一起南下,可以带着弘晖与弘昐一起去。至于你想轻车从简地去,这事朕再想一想。先把十四的婚事办好。”   “谢汗阿玛恩典。”   武拂衣保证,这一回行礼不能更真心实意。可以开始倒计时,还有一个月不到,就能出京啦!   她保证不会让胤祯闹幺蛾子,不让这小子成为她出京路上的绊脚石。“儿臣定会好好照顾十四弟。”   康熙等老四离开,对着桌上的几分读书报告沉吟了片刻。   纳兰富森的才学超出了他的预料,但转念一想又是在情理之中。   虎父无犬子,富森虽然没继承其父在诗词上的天赋,但学到了精神核心,是有了研究另一种学问的本事。   只不过,还要在等一等。   明珠被罢相,但是在朝中的党羽并未散去。此时,给富森重赏,对他而言不是好事。   随后,让梁九功把胤禩给找来。   从去年首批玻璃窗卖出,至今过去了两个月多。椿泰负责销售,这笔钱转手给了老八在京城内推广牛痘接种。   第一批有四百人已经完成接种,从老八的述职报告看,接种者都是情况良好。   眼下,把老八叫来,是为让他二选一。   牛痘推广工作要继续,负责人势必不能离开京城。老八是想继续组织管理,还是随行一起去江南?   胤禩来到乾清宫,并不意外康熙给出这样的选择题。   他已经琢磨过了,推广牛痘固然利国利民,但面向的对象主要都是平民百姓。对他来说能有什么好处?只能有百姓的赞美,就连沾手推广的经费也很困难。   胤禩本来希望借着推广牛痘,以管理经费打通户部的关系。玻璃窗一出,国库不用拨款了,导致他原本的计划流产。   如今牛痘经费的多寡是由椿泰销售出的玻璃窗收益决定,一笔笔椿泰都要上报康熙。   他也企图与椿泰沟通,奈何代善的这位曾孙油盐不进。   椿泰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八阿哥请别让他为难,不用套近乎。他与众兄弟都继承曾祖父的遗志,只忠于皇上。   这样一来,胤禩重新评估负责推广牛痘的工作。   年初,正好收到了江南方面的消息。   曹家将会第四次负责接待圣驾,而曹寅的侄子放出了风声,有意想做铜矿买卖。涉及铜矿,也就涉及了全国制作铜钱的原料,这是一笔非常大的生意。   胤禩琢磨着,应该尽快去江南接触当地势力。眼下,他对康熙的提问,是没有犹豫地选了江南。   “回汗阿玛的话,儿臣认为牛痘推广已经步入正轨。今年十四弟分府出宫,不如让他管理后续,作为第一件练手的差事。”   “你能想着十四,着实不错。”   康熙仿佛诚心夸奖,但听到老八也选择去江南,全然不似老四给出相似答案时的心情愉悦。   老八把推广牛痘的差事交给胤祯,听着是照顾弟弟。   奈何,十四本不耐这些细致琐碎的活计。他刚刚大婚,听闻亲哥去江南了,而自己要接手不喜欢的工作,会有什么情绪?   康熙多疑病又犯了,不动声色地看了老八一眼,从表面上看不出胤禩有故意挑拨的老四与十四兄弟不合。最终,却还是允许了胤禩同行。   随后再发出了几道圣旨,此次老大、太子都不必留京,要一起去江南。   老三胤祉留下来监国,而玻璃厂分厂由老五胤祺管理。牛痘推广事宜,由老七胤祐与十四一起负责。   阿哥所内,胤祯接到圣旨。   压根没去想不公平,更没想凭什么亲哥可以去出玩,自己却要被留下来做工作。他第一反应是去了解弘晖与弘昐是不是一起去江南?   等获得肯定答案之后,嘴角再也控制不住地上扬。   接受牛痘推广是很繁琐很无趣,他是不耐做这样的工作,但没有对比就没有快乐。   太好了!   给他布置功课的四哥离开了!让他答疑答到头疼的小鬼也走了!   胤祯不想这样形容自己,但有一句真的能概括此时的心情。   正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哈哈哈,真恨不得仰天大笑,他终于又轻松啦。 第四十七章   汗阿玛南巡!四哥跟着一起去!四哥家的两个十万个为什么也跟着一起走!   今年开春都是好消息。   胤祯无法不欢天喜地。没人管的快乐, 没经过苦逼管束的人不会懂。但他学聪明了,在人前表现没有表现出恨不得放烟火欢送的举动。   不能张扬,万一有谁给四哥打小报告呢?他可不希望乐极生悲, 被四哥抓了小辫子。要是四哥人离开了, 却给他布置一堆功课就糟了。   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去隔壁胤祥房间串门,偷偷诉说一下被独自留下的愉快。十三的口风紧, 为人也仗义,不会出卖他。   亏得记得要稍作修饰,把自己留在京城说成了是陪伴胤祥。等到今年八月, 胤祥就守孝满三年除服。下一次南巡, 争取哥俩好一起去。   至于胤祥信不信?   胤祯就当做没看到十三的眼神充满狐疑。   反正说服了自己, 对外说自己心甘情愿留下就是因为和十三感情好, 不忍他形单影只。   在此心情大好之际,大婚来了。   胤祯先围观十二哥娶了富察氏。   今时今日再也没了一年半前对富察氏的隐秘好感, 连一撮渣渣也不剩。   一年半, 恍如隔世。   先被如山如海的数学题搞得头皮发麻,后来辅导三个孩子的课业整天泡在书库里,再接下去写牛痘推广故事写到要吐。   细细数来, 每一件事都离不开四哥的关照。   幸亏,四哥要去江南了, 否则总觉得围绕牛顿《原理》一书, 自己又会接到奇怪的任务。   整天忙,哪有时间去想错过了本就不熟悉的富察氏。   据说完颜氏性子温婉。今时不同往日, 真心认为温婉挺好的,家里平静些真好。   这就真心祝福胤祹与十二福晋能和和美美,也在五天后迎来了自己的婚礼。流程上一模一样, 宾客也都差不多。   差不多,就依旧存在差别。   参加胤祯婚宴的客人更多一些,多是冲着交好雍郡王去的。   即便人们都习惯了四阿哥的性格冷淡,但他在亲弟弟的婚宴上也不会始终黑脸不打招呼。   反正先混个脸熟也是好的。尽管玻璃窗的售卖与制作都交给了旁人管理,但和研发者套近乎总没错,万一说不准就给开后门了。   酒席上,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武拂衣却没喝几杯,不是不能喝,而是不想喝。   此刻,感谢胤禛树立起的不苟言笑形象,让她不必似隔壁的胤禩要言笑晏晏地来之不拒。   今天能给雍郡王灌酒的也就太子与直郡王了。   前者根本没入席,只代表皇上送了礼就走了。   后者可能愧疚于去年揍人揍得太狠,非但没来灌酒,还给挡了几拨。   武拂衣很懂投桃报李,给胤禔做了面子主动敬了他一杯。“弟弟敬大哥一杯。”   “四弟,客气了。”   胤禔有点意外地喝了这一杯敬酒。   其实,今天他不是特意示好。既然世人都知道直郡王在比武中获胜,这会两人同桌,他也不想表现得太斤斤计较。   冤家宜解不宜结。   这些年,他与老二的冲突越发大了,能够不与老四结仇,自然是要找个台阶下的。   武拂衣敬了这一杯,却也没有再与胤禔多话。一杯酒表示不计前嫌是因为兄弟之间不必太记仇,但并不是站到直郡王一侧。   谁让康熙对太子仍旧特殊对待,从不给她看太子的读书心得就可见一斑。   胤禔没觉得奇怪,老四不处理政务时一向寡言。今夜老四能主动敬酒,已经是将去年比武的结怨给两清了。   酒桌上,不少人注意到了大阿哥与四阿哥的简短互动。   联想到下个月南巡,太子、直郡王、雍郡王都会陪同南下,大家心里好奇这一路能太平吗?   武拂衣对周围暗搓搓打量的眼神视而不见。   稍稍想得远了些,也不知道后院的情况怎么样?瞧着今日新郎官是高高兴兴的大婚,却也不知完颜氏是否欢欢喜喜出嫁?   这事就要交给胤禛去判断了。   依照胤禛的本意,他对参加婚宴没兴趣。   吃宴席,嫡妻凑一桌,而侧福晋安排在另一桌。出席基本请安的礼数不能少,主动出来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前几日没去参加胤祹的婚宴,今天却必须走一趟,因为完颜家向雍郡王府递的消息。   完颜氏记着与武氏的情分。当初选秀是生活同在一个屋檐下,念着武氏的照拂,邀请武侧福晋一起来吃席。   这次递消息是一种示好。   四阿哥与十四阿哥毕竟是一母同胞。完颜氏成了十四福晋,向四爷的女眷表达善意并无不妥。   虽然武氏只是侧福晋,却是得太后懿旨赏封的。何况,还有当年一起选秀的情分,不邀请反倒显得冷漠不懂做人。   胤禛思考后,决定还是一趟。不为别的,主要是观察一下完颜氏对胤祹是否死心。   虽然十四曾经时不时惹他不悦,但终究是亲生弟弟,并不希望十四家闹出什么丑闻来。   这样一来不可避免地遇上了令他厌恶的人。还能有谁?也就是八福晋了。   刚开始,郭络罗氏就说了些恭贺新婚之类的吉利话。   有人起个头,各家女眷也纷纷向完颜氏道喜。你一言我一语,气氛热络了起来,叫成为新妇的完颜氏别紧张。   说着说着,话题跑得远了些。   郭络罗氏习惯性地彰显本事,“这往后就是一家人,十四弟妹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说,不用不好意思。   八爷向来照顾兄弟,下个月十四弟就要接管牛痘接种的事,八爷必会把转接事宜安排得妥妥当当。”   会做事的不只是胤禩,她作为八福晋更是作为得力帮手。   “接种者里的女人、孩子,说不定要十四弟妹费心。你有不明白的,只管来找我,我都有经验。”   “多谢八嫂关照。”   完颜氏说了句感谢,却没有往下接话。   胤祯要接管牛痘推广,凭什么她要跟着一起忙?   哪怕是夫妻一体,她管着后院内务不够吗?她又没对胤祯情根深种,只想着完成分内事,不想给自己找活做。   对标雍郡王府,四阿哥处理政务,也没见着四福晋插手。   这事说到底,是个人的喜好不同,不必强加他人。   何况,八福晋是不是忘了一条。皇上将牛痘接种交给七贝勒负责,胤祯就是从旁辅助而已。   眼下为什么问都没问一句七嫂怎么想。是因为看不起天生残疾的七阿哥,自然而然地忽视了哈达那拉氏的想法吗?   完颜氏想了一堆,面上没有露出来。   今天婚宴,她并不想破坏气氛,对郭络罗氏应付一句就想揭过这个话题。   这一边完颜氏不想多提,却架不住郭络罗氏心虚多想了。   郭络罗氏一串话讲完,意识到在场还有一个人也有牛痘相关经验。   她本来都没正眼去看武氏,现在却有些心虚,牛痘实验时是暗中安排了太医给武氏添乱。   心虚,很快就被飙升的愤怒掩盖。这不是她的错!   如果不是为了教训武氏,她就不会派太医下药破坏实验。后来也就不会被皇上迁怒,自然就不会发生太后把张氏指给胤禩做侧福晋。   一切的源头就是武氏。   那会武氏是侍妾,就不该与自己共事分管牛痘实验。   后来,武氏因此事获得进封侧福晋,自己却是哑巴吃黄连接受八爷府添人了。   这份怒意怎么可能消除。   郭络罗氏不阴不阳地说,“十四弟妹,你有事当然也能请教四嫂。四嫂仁善,今个儿还带着武侧福晋一起来喝喜酒,很是会照顾人的。”   此话一出,场面有点尴尬。   听上去在夸奖四福晋仁慈,但在完颜氏新婚时说太不妥当。   潜台词不是说十四福晋要是跟着乌拉那拉氏学习,指不定十四的府中很快就进其他女人。   乌拉那拉氏面不改色,仿佛根本听不出讥讽之意,反而说,“喝喜酒是喜事,沾沾喜气总是好的。若不是李氏要照顾幼儿,我想要让她一起来的。   八弟妹,倒是你怎么没把张侧福晋一起带来?也该让她来沾沾喜气,能让八弟早日有孩子承欢膝下。”   这一句直戳郭络罗氏心疼之处。她正想要说什么,但听完颜氏居然开口了。   “我与武侧福晋是同一年选秀,同一个屋檐下的情分,总是令人记挂的。四嫂能带着武姐姐一起来,真是再好不过。”   完颜氏没给八福晋面子,直接把话甩了出去,就差直说武氏是她特意邀请来的。这辈子,她嫁不了最心仪的人,难道在婚宴当天请一个相处舒适的旧故也不行吗!   完颜氏不顾忌八福晋。   哪怕造成胤祯与胤禩两兄弟交恶也不在意,反正她嫁过来就是凑合过日子。   郭络罗氏顿时面上挂不住,完全没料到完颜氏居然会这样说话,丝毫没有新娘的拘谨。   太子妃见状,没让场面冷下去,索性另起话头说起了旁的。   “十四弟妹,听说你擅长莳花弄草。改明,你来毓庆宫坐一坐,我们一同赏花。”   “好,太子妃别嫌弃我打扰就好。”   完颜氏答应得快,瞧都不瞧被晾在一旁的郭络罗氏。   屋内众人也回过味来。   太子妃一直没怎么讲话,倒是八福晋一口一句关照弟妹,是不是有点越俎代庖?   再说武氏,一直都安安分分地在外围坐着,从来没有主动挑衅八福晋。简直就是天降横祸,被阴阳怪气了一番。   不过武氏好涵养,依旧面色如常,没有当众争执起来,否则被破坏的是十四阿哥的婚宴。   四爷府的女眷,破坏了四爷亲弟弟的婚宴气氛,这不是让四爷难堪做。真不知道八福晋是不是蓄意为之,有意挑起矛盾。   不过,也可能不是郭络罗氏心机深。毕竟今天这种场合,不论以往恩怨矛盾,谁先挑事就是谁的过失,吵起来八福晋自己也落不得好。   那又是为什么针对武氏呢?   前来道贺的侧福晋不只武氏一人,像是太子侧妃李佳氏、三贝勒的侧福晋田氏等等都到场了。   八福晋向来瞧不上除正妻外的女眷,但今天选择先冲着武氏去,倒是让人们越发怀疑此前的一个猜测。   去年,太后懿旨升了两个侧福晋,四爷府的武氏进封,与八爷府多了一个张氏。   莫不是真有不为人知的内情,是不是八福晋在牛痘实验中犯下重大错误?比如谋害武氏不成被打了脸,而今还记着仇?   众人心中猜疑不停。   廉郡王性子温和,受益人是前头的大老爷们。   女人们却更多与八福晋打交道,她到底是直爽地有话就说,还是记仇地锱铢必较?   不论有什么想法,今天这个场合都不适合再试探。   胤禛作为风波主角之一,从头到尾都没搭理郭络罗氏。   如今,他丝毫不着急打压八福晋。   就让郭络罗氏蹦跶,跳得越高对武侧福晋越有利。正如参照物,引走了康熙与其他人的所有不满。   今天来的主要目标完成就好,是观察完颜氏是否认可了嫁给十四的事实。   初步结论,完颜氏应该是来凑合过日子的,对十四谈不上多有好感。   好在她对十二福晋没有异常情绪,应该不存在对胤祹余情未了,那也就不会昏了头地做错事。   完颜氏对十四没太大期待也好。   胤禛了解十四的性子,假设完颜氏一开始就事事顺着他,反而会不得重视。   婚宴算是平平顺顺地结束。众人散去,各有思量。   完颜氏瞧着胤祯醉意熏熏地进屋,直接糊了他一脸冰水沾湿的帕子。   二月中下旬,井水冰凉。   胤祯被冻得一激灵,酒也醒了八分。“你……”   “十四爷,妾身有正事要说。”   完颜氏并不认为手法不够温柔,要不使点劲,胤祯能立刻清醒?   胤祯近期一直都是放假了很愉快的状态,没多计较完颜氏的态度。   他听到要说正事,只希望别是又有新麻烦就好。“说吧,什么事?”   完颜氏把适才八福晋的话转述了一遍,仿佛真没添油加醋,只是单纯疑问:   “八福晋说了,八爷会仔细交接,帮您上手牛痘接种事宜。她也会教导妾身如何帮忙。   这就要问一问您,您与七爷一起掌事,七爷有没有分配过任务?哪些事是七嫂做,哪些由妾身帮衬?”   胤祯听后,蹙起眉头,八福晋这人烦不烦啊!   谁稀罕八哥帮衬?八福晋那些话说的,好像自己能有这份差事都是八哥的功劳。自己不稀罕啊!   以为他傻吗?此次南巡,不是谁都非去不可。   胤祯死鸭子嘴硬,不承认对四哥是逐步心服口服。   他能偏心地心甘情愿欢送四哥离去,却对胤禩留下一摊子事抱有怨气。   八哥管着牛痘推广好久了,如果真心想要善始善终地完成这桩差事,大可留在京城。   “不必搭理八嫂,郭络罗氏就是管得宽。这回爷就是副手,我们都听七哥安排就好。”   胤祯也说了些实在话,“往后,你少与八福晋往来,她向来目下无尘。长幼有序,你毕竟是做弟妹的,矮了一头。爷也只是光头阿哥,真论起来比不了八哥。   如果真有什么事,还是去寻四嫂。四嫂平时不爱管事,但管起来总是靠谱的。不似八福晋,踩着别人上位。”   完颜氏听这番话,真心微笑起来。   虽然十四爷不是她喜欢的性情,但目前看来也算坦诚,两人的日子也能和顺地过下去。   **   **   二月,仿佛在风平浪静中结束了。   表面上没有关于八福晋的闲言碎语,但一群诰命夫人的心理变化也不是郭络罗氏能控制的。   三月,圣驾离京,从大运河走水路南下。   船开得不快,但对于少数容易晕船的人来说,船再稳也不舒服。   其中之一,就有“被”晕船的武侧福晋。   武拂衣早前大胆向康熙提过,希望此次南下能够微服走访,才能了解到更真实的市井民生。   直到开船,康熙终于给了来迟的回应。   表示同意老四的想法,但这件事要做的低调又合理一些,不妨病退离开。等到七月,在江南曹家再汇合。   谁装病?   武氏最合适。   换做是雍郡王或两个孩子病了,皇上是否要为儿孙停船逗留一段时间呢?不停,显得不仁慈。   武氏就不同了。   只看雍郡王是否愿意脱离大部队,为武侧福晋留下来,这就是他个人选择。   于是,「吐得不省人事」、「是不是怀孕了?」、「原来是晕船」、「真是迎风扶柳啊」等等一系列流言被被贴到了武氏脑门上。   胤禛不得不躺在床上装病,被迫接受这些设定。谁让他认同老鬼的说辞,比起跟着御驾,便服悄悄出行更好。   为了谋求逼真,船舱里充斥一股浓浓的药味。仿佛武氏被泡在了药罐子里,但就是身体不见好。   “你再辛苦装两天,等上了岸就自由了。”   武拂衣宽慰着胤禛,为了演戏,她也陪夜宿在同一舱房内。   胤禛正想说上岸了也不是绝对自由。   这回汗阿玛同意四阿哥一家子单独出行,是给配备了一小队侍卫。侍卫们即是保护力量,也是变相眼线。   话还来不及出口,却见武拂衣打开了梳妆盒,一副想要涂脂抹粉的样子。   “你想干什么!”   胤禛压低声音,这老鬼想对他的脸做点什么。   武拂衣回头,莫名其妙地看了胤禛。   “我想战术性上妆,你不明白?看看我的脸色,健康的不能更健康,丝毫不像担忧侧福晋病情的模样。一点也没有为伊消得人憔悴,这状态谁信四爷会为武氏主动延缓行程。”   武拂衣说得理直气壮,“真情不够,化妆来凑。我觉得自己能做到,就不把观霜叫来动手了。还是你要帮忙?你行吗?”   胤禛:道理很正当,但这辣眼睛的别扭场景,为什么要让他亲眼目睹呢! 第四十八章   南巡刚刚开始半个月, 雍郡王就掉队了。   坊间传言,起因是武侧福晋病重,让雍郡王决定带她上岸就医。   流言传得有模有样, 不只一人见到四阿哥为此神色憔悴。   别看雍郡王平时寡言冷情,但做事恩怨分明。武氏不只是后宅女眷, 更是为牛痘实验做出贡献的英勇之辈。   武侧福晋可能不适合行船,说不定到了陆地上脚踏实地就能病好一些。   雍郡王没有为了紧跟圣驾就抛弃武氏, 还带上了两个孩子一起上了岸, 晚一些再往江南方向出发。   这样的举动固然有情有义,但部分人嘲讽四阿哥是傻的。不就是一个女人,能比谋求圣眷重要吗?   南巡最重要的就是随着皇上一块走,最好是杵在皇上的视野范围,才有谋得各种被委以重任的机会。   不论南巡队伍有何流言蜚语,三月中旬, 一支十四人的旅行队出现在河间府地界。   正是便装出行的武拂衣一行人。   获得了康熙的批准,雍郡王扮成从盛京到江南寻亲的商贾,姓甄名偲,谐音就是真四。   其余人,包括康熙配备的六名侍卫,所有人都使用化名。   更是让苏培盛要掩饰住太监身份。商贾之家,哪有能用到太监的。为了叫的方便, 就称呼苏管家。   给其他人的假名,武拂衣叫得颇为随意。   让弘晖叫了甄军, 给弘昐叫了甄分, 然后对外宣布武侧福晋位贾氏。   胤禛无话可说,他对这些称呼没什么意见,反正老鬼总有一套说辞。为什么命名为贾氏, 可不就是假的谐音。   自从他亲眼目睹老鬼对他的脸涂脂抹粉之后,精神耐冲击力大幅提升。   不愿意承认武拂衣化妆的技术不错,成功地瞒天过海,打造了雍郡王忧心忡忡而精神不济的模样。   与其想那些叫他哭笑不得的事,不如想叫他心情愉悦的事。   这次,弘昐与弘晖的表现不错。   在被告之武侧福晋为一家子单独出行而装病,两兄弟没有露出半分破绽,更没有因为不能跟随康熙而失落。   胤禛注意到后一条,因为此次太子家的弘晳也在南巡队伍中。   哪怕以武氏的身份无法见到康熙,但老鬼也提了弘晳三不五时往皇上面前凑,颇有皇上最宠爱孙子的架势。   太子骄傲,打小就不屑与兄弟玩到一块,但对兄弟不至于于完全目中无人。   弘晳的教养却很成问题。他不是第一个出生在毓庆宫的孩子,但长兄未曾有名字就夭折了。   于是成了康熙的长孙,因为是太子的儿子而自幼受尽宠爱。对于同辈或年龄相近的叔叔们都是不屑一顾。   随便举个例子,在上书房就与十四发生过冲突,更不提殴打大臣家进宫做伴读的孩子们。   康熙却没有严厉责罚弘晳,而是粉饰太平地把事情揭过了。   胤禛无法确定康熙的做法,是因为溺爱长孙多一些,还是另一个不可说的理由。   不讲原则的疼爱是为了麻痹多数人的认知,让人们以为太子依旧受宠,所以皇上爱屋及乌。   太子十几岁时,康熙虽然疼爱他,但也要求甚严。与如今对待弘晳的溺爱似是而非。   溺孙如杀孙。   康熙会不懂吗?或是懂了,但已经收回了对太子及其孩子的单纯亲情。   胤禛与康熙相处,无法不多个心眼。而不论弘晳究竟为什么受宠,别让弘晖与弘昐受委屈是最重要的。   两个孩子能晚一些进宫念书就晚一些,能别和弘皙同路就别同路。否则一旦发生冲突,即便康熙真心认同四爷家的孩子,却也不知道会表现出哪种偏向。   为了这一点,胤禛可以苦兮兮地装病,也可以瞧着老鬼随意装扮他的身体,那都值了。   武拂衣听了胤禛的顾虑,真为难他对康熙的想法琢磨得如此透彻。别的话也不多说了,反正总结起来就一句,没皇上管着的单独出行就是爽。   从河间府出发,一路向南好似春游。   不差钱,又有大把的时间慢悠悠行路。   瞧着感兴趣的小餐馆就去吃一顿,瞧着有趣的集市摊位就驻足停留,美名其曰带孩子们了解物价。   至于怎么看皇上派的六个护卫?   这就要看心态了。某种程度上,无欲则刚。能不把人当成眼线,而是将人当做了免费保镖。   武拂衣何止心态好,更是想借着六个侍卫之口,反向对康熙输出该多派四阿哥出去走走的观念。   更是趁着胤禛顾虑弘皙在上书房制造出的不良氛围,开始对他进行了新一轮的真心建议。   “你不希望孩子卷入无意义的争斗,但弘昐的年纪到了。一旦皇上开口要弘昐去上书房,这事拒绝不了。除非天高皇帝远,弘昐不在京城。”   胤禛心如明镜,老鬼又开始忽悠他了。这才出来一个月,就想着接下去十年最好都能在外头玩耍。   “消停些吧,这次南巡恐怕不似以往般平静。否则,汗阿玛也不会最后同意让我们单独出行。”   结合之前收到的消息,这次南巡恐怕要收拾索额图了。   四阿哥离开南巡队伍时,索额图本人仍旧在京城待着,但他的安稳日子指不定还能有几天。   康熙能让四阿哥以找人装病来脱离队伍,指不定就是要以同样的招数考验索额图。还叮嘱几个月后江南汇合就行,四阿哥没必要在中途折返。   这里面就有暗示意味了。   假设四阿哥半道听闻了谁病了的风声,也不必着急,因为这件事极有可能是编的。放任老四离开,是不让他牵扯其中的一种保护。   胤禛无法确定康熙会否再给四阿哥第二次便装出行的机会,但在风雨欲来的时候,老鬼别总跃跃欲试的顶风搞事。   武拂衣却持有不同意见,“浑水才能摸鱼,趁火便于打劫。能够远游的机会都是用智慧争取来的。”   胤禛冷嘲,“你可不只是用智慧,还加了几分赌性。似那杂耍走绳索,大风一吹就摔得哇哇大叫。”   听这话说的,走钢丝有风险,她是明白的。   武拂衣还是听进去了,她做事不刚愎自用,愿意聆听逆耳忠言。   “对,你说得对。我们把握好尺度找到合适机会表明态度,就是那种「父皇,儿臣很敬仰您,愿意为您分忧解难又不求名利,所以才要远行做实事」的态度。”   胤禛信了老鬼说的尺度,但他不免怀疑能有让这种尺度生效的契机出现吗?   *   *   南行还在继续。   没有沿着大运河行径,而是进入山东地界。   计划带着孩子们去吹吹海风,然后沿着海岸线南下,从黄海到东海再入金陵。   这一路没遇上匪盗,治安还算太平。   但观察普通百姓生活,远远称不上丰衣足食。近些年对税赋的减免,只能说让人们勉强温饱。   想在小村庄借宿,却也不是每个地方都欢迎外来客。哪怕愿意出钱,多的是人家不愿意出租床位。   理由倒也简单,村里不希望突发事件打破平静的生活。外面来的人,意味着不确定因素,谁也说不准会带来些什么。   找不到客栈,借宿寺庙或道观是种不错的选择。   四月十七,非年非节。   车队朝着胶州湾方向去,黄昏时分遇上天色变化,恐怕有暴雨将至。   为免雨中行路,在郊野的荒废荒无人烟破庙落脚。   本想找几间勉勉强强能平躺睡觉的屋子,但只有大殿的房屋结构依旧完好。其他房间要不是墙塌了一半,要不就是屋顶破洞后摇摇欲坠。   安全起见,一行人还是一起歇在大殿。分别在不同角落,悬挂帷幕隔开就好。条件艰苦了些,这却是大多数行路客会遭遇的真实情况。   武拂衣没让弘昐与弘晖闲着,分配给他们任务清扫地上积灰,再把马车里的草席取来就地铺上,随后再叠上一层垫被。   睡觉的地方,自己动手整理。   而此次出行让孩子们没带小厮。何止是摆脱了衣来伸手,内里衣物都让他们自己洗。   胤禛开始有些不舍得,虽然认为孩子们不能娇生惯养,但不必连这些琐事也去做。奈何以武氏的身份活着,就算反驳老鬼的安排,但孩子们也不会听他的。   武拂衣表示真没太严厉,培养孩子们自力更生的本事。   一来没让洗所有的衣服,二来也给配了温水。放在农家,五岁与七岁的孩子都会帮着做活,清贫人家哪舍得热水洗衣。   而且什么叫无关紧要的琐事?   有些事是很小,但只有上手才能真正明白是什么感受。   两兄弟起初并不适应,但一路上自己动手,坚持下来也就习惯了。一会的功夫,麻利地收拾好了床铺。   武拂衣没有闲着,与侍卫们一起检查了整座荒庙。不放过一个角落,要确定这里没有隐匿什么人,也不存在安全隐患。   另一边,胤禛去了厨房。   之前老鬼坑了他一把,让他和灶台较劲了一段时间,得以掌握了些许烹饪本领。   这次出行是派上用处了。对比着孩子们也在做活,他也不是饭来张口的性格,能用马车上的食材做些简单的菜式。   等众人各自忙碌好,暴雨哗啦啦地落了下来。   雨一落,天就暗了。   出门在外,不讲究繁文缛节。在荒庙大殿内围坐,准备一起顿热乎面条。   尚未进餐,庙门传来敲门声。   侍卫去瞧了瞧,来者是一位老者与他的书童。   “少爷,来者文人打扮,听口音是山东本地人,应该是淄川一带的。”   侍卫说,“说是姓蒲,瞧着五六十岁了。上个月去济南府应试,这会考试结束随处走走。外面下暴雨了,希望能在荒庙借宿一晚。”   蒲姓,不算太常见。   结合年龄与口音,来者可能就是蒲松龄。   武拂衣亲自去看一眼,确定来者没有威胁,自然答应一起避雨。还分了两碗热茶,让他们暖暖身体。   暖乎的茶水下肚,同处一个大殿,自然也就打开了话匣子。   武拂衣先开口询问,“在下久闻山东有位柳泉居士,《聊斋志异》道尽人间百态,一直希望能见上一面一睹真容风采。冒昧一问,不知您是否就是留仙先生?”   “甄少爷谬赞了,老朽惭愧。”   老者果真就是蒲松林,已经六十二岁。这些年搜罗民间故事,早就养成了健谈的性子。   眼下虽然萍水相逢,但谁不喜欢夸赞呢?   听闻甄少爷来自盛京,一家子去江南找亲戚。又观察一行人的穿着虽然算不上富贵,也是安分守己的乡绅,那是可以聊天的。   一边吃着饭,一边谈了起来。   蒲松龄提起,两个月前又一次赶赴济南进行乡试。很遗憾,如同过往几十年,这一次依旧是榜上无名。   “老朽已是花甲之年。以后不考了,也考不动了,这回就是最后一次。考试终于彻底结束了,趁着春光未散,四处走一走。”   蒲松林说着自己再一次名落孙山的结局,语气却非常平和坦然,早就没有了幽怨与失落。   六十年一个轮回。年轻时或有种种不忿,而今却不再纠结于必要赢得功名。   武拂衣除了平时逗一逗胤禛,一般情况不会哪壶不开提哪壶。没有多谈科举,而是就着蒲松龄擅长的写故事聊了起来。   谈话的气氛不错。   蒲松龄聊着聊着也谈起了将来,像他这样的年纪,没能考到功名做官,还是希望能留下点实用的东西帮助百姓。   计划要写一本农书,再编撰一套药方。   前者取名《农桑经》,后者就叫《药祟书》,这些比《聊斋志异》更有实用价值。   武拂衣听着蒲松龄的打算,表示非常支持,但也说了几句实话。   将来,百姓们怕是只听过《聊斋志异》,而少闻农书与药方,谁叫后者的趣味性少了很多。   蒲松龄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其实,老朽写了那些个志怪故事,这辈子也没遇上一件真正的怪事。”   当下,聊天的兴致上来了。   他笑问:“不如,今天我说一个新故事,没有在书里写过的故事。两位小少爷的胆子也不知道大不大,是否敢听?”   弘晖与弘昐都没读过《聊斋志异》,但也听过这本书的名号。   听到著书人愿意亲自讲故事,孩子们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齐齐点头表示愿意听。   蒲松龄摸着一把胡子,摇头晃脑地将起来。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荒庙。四月的某个黄昏,忽然变了天,乌云密布,眼瞅就要下暴雨。   一队人进了荒庙避雨。领队检查了寺庙角角落落,没有发现异常情况。大伙放心地生活煮饭,席地而坐,在大殿内开始吃饭。”   等一下。   弘晖与弘昐反应过来了,这故事怎么听得耳熟?与眼下的场景不能说是一模一样,但也是毫无区别了。   蒲松龄继续着,“刚刚动筷子,寺庙门口传来敲门声。进来一位老者,老者自称说书人。讨了一口热汤,就开始讲起故事。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荒庙……”   一段故事被重复了一遍。   蒲松龄却没重复到底,“老者说着故事,雨势越来越大,大到听不清屋外的脚步声。天色也越来越黑,窗外似乎黝黑一片。”   两个孩子竖起耳朵,现在的雨声噼里啪啦,确实听不到脚步声了。   悄悄瞄了一眼,窗户外的天色也彻底黑了。屋外没有火光,什么也看不清。真说不准外面是否潜伏了某种不知名的存在。   “突然传来一阵拍门声。”   蒲松龄的语调突然飘忽起来,“紧接着一个沙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他问:‘里面有人吗?’”   此时,荒庙的大门真的被敲响了。   “砰砰砰”。   三下敲门声又快又急。   紧随其后,隔着大雨听到不真切的男声在外叫喊:“里面有人吗?可以借宿一晚吗!”   大殿内,仿佛一阵阴风刮过。   蒲松龄之后的话被卡在喉咙口,脖子僵硬地转向大门方向。   他真的没有幻听吗?邪门了啊,难道是鬼故事说多了,终于遇上事了? 第四十九章   暴雨, 荒庙,窗外黝黑不见光。   本朝鬼故事大师正说着现场版鬼话,突如其来的叫门声令人背脊一凉。   武拂衣表现出了作为老鬼的波澜不惊心态。   大不了真的是来一只同类, 还能糟糕到哪里去?   这世界要真有强悍妖魔,反而瞧到一种希望,是能逆转时空, 回归自己世界吃喝玩乐的希望。   带上两名侍卫去开了门。   大门外哪有什么鬼,只有两个穿着粗布短衫的半大孩子。   瞧着十一二岁,皮肤被晒得黝黑,相貌相近应该是亲戚。肩上都挑着扁担, 隐隐能闻到一股鱼腥味,可能是海边渔夫。   “进来吧。”   武拂衣打听过,荒庙是方圆十里唯一的落脚点,想必附近百姓习惯来此借宿。   小渔夫们显然有点意外,没想到今夜来荒庙落脚的人与以往不同。   虽然看不懂具体的衣料材质,可来者比见过的商人都要富裕的模样。   当下,反而有些踌躇不前了。他们得罪不起有钱有权的人, 可别为了避雨避出麻烦来。   武拂衣懂得两人的顾虑,世道多艰,她的语气也柔和起来。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还是进来躲躲雨, 风寒了可不好受。”   渔夫兄弟俩相互看了看,觉着开门的这位老爷甚是和善,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   “多谢老爷。”, “老爷慈悲,您真是大好人。”   这是一边道谢,一边进了荒庙。脱掉了蓑衣, 小心翼翼地将扁担放在了大门旁的角落。   两人本来也不敢靠近火堆,想要缩在角落里就好。但在听到殿内有一位老者自爆家门,自称蒲松龄。   蒲松龄?   两人立刻直了眼。   蒲松龄,山东的百姓几乎都知道他。   哪怕老百姓大字不识几个,但都或多或少听过城隍、狐狸精与书生、聂小倩等等故事人物,而称呼蒲松龄为聊斋先生。   早几年,聊斋先生在村口巷尾收集素材,提供免费茶水给说故事的过路客。   渔夫兄弟住在的海边小村子,村里就有人喝过那碗免费茶水。回村炫耀,是给聊斋先生讲了海上怪鱼的传说。   后来《聊斋志异》问世,村里人都好奇书中有没有提到怪鱼?   好不容易问了隔壁村的教书先生,把书翻了又翻,争论起《海大鱼》这一篇是不是来源于他们的村子?   渔夫兄弟遇上蒲松龄,激动到忘了缩手缩脚。   主动凑到火堆边,先是自我介绍起来自于家村。哥哥于大鱼,弟弟于小鱼,负责去镇上送鱼,眼下活做完了要回家。   大鱼小鱼问出了好奇已久的疑问,聊斋先生是否记得于胡子讲的怪鱼故事?有没有把它编写进书里?   蒲松龄完全记不清于胡子的模样了,但对那则怪鱼故事尚有印象。   不同与于家村以为的《海大鱼》,他将那种海中遇上的怪鱼经历改编了,最后写出了《疲龙》。   “哎呦,村里都猜错了。”   于大鱼却没多少失落,今天他与堂弟偶遇聊斋先生,等回村了是能好好说道一番。   一旁,于小鱼跃跃欲试,“早些年,俺年纪小没能出来送货。后来等去镇上,但再没遇到您设摊了。先生,您现在还收故事吗?”   蒲松龄不打算再作聊斋续本,刚刚也说了想写农书与编纂药方,但瞧着于小鱼的兴奋模样,不忍打击孩子说不收了。   “小兄弟愿意讲,老朽自然愿意听。往后,指不定添在哪本书里做几则趣文。”   以表心意,蒲松龄分给了于家兄弟两块干粮。   两人纷纷推辞,说是自己带了。   还是武拂衣说着既然一起旁听,那请大鱼小鱼喝口暖汤,正好驱掉夜雨寒气。   这会,于家兄弟也不再推拒。   于小鱼喝了汤,说起了隔壁村子的诡异传闻。   “这是真事,发生在四年前,当年小的六岁。正准备第一次跟着爹出海,但那一年七月突发飚风风,大雨下了整整三天三夜,几乎所有渔船都停了。”   事情就是发生在暴风雨夜。   隔壁村,郑家有一对兄妹相依为命。   郑大哥为了多挣些钱,在老渔夫们给出飚风将至的警告后,并未及时回航。等变了天色,郑小妹担心哥哥就去了岸边。   “这一去,谁也没想到郑小妹撞上了鬼船。大雨里,附近几个村子都没渔船出海,她却瞧见了一艘巨大的宝船。桅杆上,挂着惨白的灯笼,多数都被风吹得灭了,只有零星几盏还亮着。“   最初,郑小妹没有意识到那是鬼船。   她是来找哥哥的,放大喊问船上有没有人见过她哥?这大船靠近海岸,该不是半途救下她哥把人给送回来了?   于小鱼继续说:“郑小妹大叫,很快听到隔着大雨从船上传来回应,但那种音调诡异得很。她根本听不懂,因为担忧哥哥还是靠近了大船。   此时,就见一只侏儒剃头鬼突然窜了出来,青面獠牙,飘到了甲板上。伸出大爪子,将郑小妹一把抓上了鬼船。”   弘晖与弘昐听到这里,不由自主相互凑近了一些,但又碍于面子不敢说心里发毛。   偷瞥了一眼四周,发现阿玛与武侧福晋都是面无异色,这下更要强装自己是小男子汉了。   蒲松龄忍不住问,“后来呢?郑家兄妹都被抓到鬼船上了?”   于小鱼摇头,“郑小妹被抓上船害怕得不行,她马上察觉到鬼船的可怖。一股奇怪的香味让她头昏眼花,还有冰冷冷的白光刺得她差点眼瞎了。   她大喊大叫哥哥的名字,没有听到哥哥回答,只有一群矮个子秃头鬼围着,说着鬼话似乎想要把她杀了。郑小妹拼命挣扎跳下了船。”   下了船,被鬼追上了吗?   苏培盛也听得入迷,“那么她逃走了吗?”   于大鱼叹了一口气,“当夜,郑小妹是鬼船逃了出来,但跑回村子就疯了。暴雨里,她叫嚷着见鬼了,鬼船杀人了。颠三倒四,把之前的遭遇喊了出来。   邻居们被惊动,好几个人出去把郑小鱼给安抚住送回了家。有人去了据说是鬼船出没的岸边,但什么都没看到。”   当天,郑小妹高烧一场。   郑家大哥一直没有消息,照顾郑小妹的邻居一个不留神发现人不见了。   “暴风雨三天后停了,郑家兄妹却都失踪了。有人说郑小妹是被鬼船给摄魂勾走了。大概又过了四五天,俺们村子的大叔在海上发现了一具发烂的女尸。   附近村庄都问了一圈,最后确认就是死的就是失踪的郑小妹。至于郑大哥,没人再见过他,或许早就死在了海难里。”   自打那天起,于家村就有了暴雨天鬼船出没勾人魂魄的传闻。   渔夫们谨慎地不再下雨天出海,四年过去了,幸而没有出现新的受害者。   故事到此为止。   荒庙大殿的气氛一时沉重。   比起蒲松龄刚刚即兴编的段子,大鱼小鱼兄弟讲的是真实发生的死亡事件。   虽然鬼船听着像是郑小妹的胡言乱语,但郑家两兄妹一死一失踪是事实。   郑大哥为了生计不得不在暴雨天加班加点,小妹冒雨去找。若非如此生活所迫,这兄妹俩不会落得命丧大海的结果。   武拂衣听完,心情沉重的同时又冒出几个疑问。   鬼船真的存在吗?郑小妹原本性格如何,突然精神失常很可能受了巨大刺激,是不是当夜看到了哥哥的尸体?   郑小妹被发现时,尸体上有没有人为致命伤?她是淹死的吗?是自己跑出家门去跳了海吗?   “郑小妹的尸体由仵作验过尸吗?”   武拂衣问于家兄弟,“你们村子的渔夫发现她,那会有没有发现不同寻常的地方?”   于大鱼知道大概,“尸体捞上岸,俺也在场,帮着找了草席。当场没谁瞧出不对劲,没有什么其他伤口。这事报给了县太爷,后来有衙役把尸体给运走了,问了一圈才确定是贝壳村的郑小妹。”   更详细的后续,于家兄弟也不清楚了。只能肯定隔壁村子说郑家发生了是鬼船勾魂,并没有传出谋杀之类的传闻。   夜色更深了。   郑家兄妹遇难让众人也没兴致在谈天说地,索性早些睡觉,希望一觉醒来能是一个晴天。   入睡前,却也各有思量。   武拂衣扫了一眼胤禛,这人似乎在想着什么事,但现在不是问话的好时机。   另一边,蒲松龄也做了决定,反正也是闲着不妨去贝壳村走一趟。   以他多年搜罗志怪故事的经验,鬼船传说有点不同寻常。其中最可疑的就是郑小妹为什么突然疯了?   翌日,天蒙蒙亮,叽叽喳喳的鸟叫响起。   暴雨停了,空气清新,地上的水坑深深浅浅。众人随便吃了几口就开始赶路。   大鱼小鱼直接回于家村。   武拂衣听到蒲松龄提出要一起往胶州湾方向去,为了打听郑家兄妹的具体情况。   辰巳交接,抵达下一个能落脚的客栈。   武拂衣决定在此休整一天,她对郑家兄妹的遭遇也心存疑问,但要不要前往贝壳村仍待评估。必须考虑到安全问题,弘晖、弘昐是否适合同行?   “我认为必须去贝壳村,确定郑小妹的死因究竟是什么。“   胤禛将武拂衣单独叫来客房,一反平日的谨慎行事,语气坚决表示想法。   他没有故弄玄虚,直接说,“那艘鬼船不正常,以前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武拂衣回想了一圈,在阅览的刑部卷宗里没有记载类似事情,却也知道胤禛不会信口开河。“请说。”   “那是崇祯十五年,也就是六十年前的前明旧案。”   胤禛说起了一段被记在内档里的隐秘,也是他小时候阅览医书时无意中读到的。   “那一年,在江南的嘉兴江面上,明朝官员截获了一艘诡异的船只。它来自东瀛,却装满了东北人参。”   东北人参好,世人都知道。   但它怎么会出现在东瀛船上?东瀛又不产东北人参,而且这一船人参还被运到江南。①   回溯以往,明朝与女真族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人参交易买卖。   购买数量之大,以万历十二年的记载举例。仅镇北关一个关口,在三月一个月的交易就有一百六十九斤,价值两千多两白银。   人参成了女真族的重要收入来源。   这样的互市贸易,因为战争结束了。   崇祯十五年,后金与明朝在山海关的战争已经非常激烈,原本的商路断了就要找新的办法。   “那艘船装的人参价值十万两白银,当年明廷的一年财政也就三百万两白银。”   胤禛说到,“如此巨额的交易,后金作为卖方得到了太宗皇帝默许,打仗需要钱。明朝方面也是有人要买,对人参的需求不能断。于是暗中形成了一条三角路线。”   后金从东北走海路,将人参交给东瀛。东瀛转运,把货船开到了江南。这就能解释为什么东北人参在东瀛的货船上。   这样一条走私贸易线路,终结于明亡之日。   六十年过去了,那些旧事几乎没什么人知晓。   胤禛却在听闻鬼船故事后,冒出一个不详的猜测,有一条不知情的海上运输线悄悄出现了。   如果真像于家兄弟说的,没有对事实添油加醋,郑小妹是亲口说了那些疯话,那么真相很可能藏在疯话中。   “故事里出现了侏儒秃顶鬼,而东瀛人长得矮,东瀛武士的发型又是中间都剃光的月代头。所谓说着诡异的音调,正是没能听懂的东瀛话。”   胤禛将故事与现实一一对照,“至于奇异的香味,我猜测很可能是大批量的人参散发参香。最关键是鬼船的模样。宝船很大,渔民们买不起,那更像是大商人用的渡海海船,还点着东瀛人喜欢的白灯笼。”   武拂衣听了这番分析确实符合逻辑,也认同胤禛的猜想。   “郑小妹撞破秘密,对方想要杀人灭口,死亡的威胁让她疯了。哪怕跳海逃了出来,但神志变得不清醒。”   这事却没到此为止,因为只有死人才能不泄密。   对方没有明目张胆地直接提刀杀入村子。趁着暴雨连天没有目击者,潜伏在郑家附近,当看护离开就把高烧的郑小妹掳走沉了海。   武拂衣推测下去,“当夜,村民们也去海边看过,暴雨天没能发现鬼船踪迹,因为海船早就开走了。   加之郑小妹神志疯癫,大家认为她失去了哥哥后过度悲伤而自我了断,最终只留下了鬼船的传闻。”   郑家兄妹就是普通百姓,相依为命也没其他亲人。而很多情况下,民不举官不究。   即便是县衙给验了尸体,只要没发现郑小妹身上有溺水之外的伤势,那也就不会再深入调查这起案子。   县衙对于所谓鬼船一无所知?   大批货物入境,总需要有人对接,又不是瞬移到仓房内。   于家村与贝壳村所隶属的县衙也许不知情,因为郑家兄妹出事前后几年都没有另一则鬼船传说。   如果真的存在东瀛商船,可能是由于飚风,也就是后来说的台风天气影响,船只偏了航道,意外出现在了贝壳村沿海被郑家兄妹撞破秘密。   贝壳村所归属的县衙不知情,原定的卸货点却说不准是否存在官商勾结。   话又说回来了,什么样的走私货物需要杀人灭口呢?   胤禛之所以猜测与东北人参有关,因为相关贸易利润奇高,以及贩卖东北人参有严格的规定。   自后金到大清,人参一直都是重要的财政来源物品。   朝廷建立了一套参务管理制度。早期根据八旗驻地不同,负责不同山头的采摘。   后来,东北参务管理部开始官办官采,不久后引入了有资质的商户,搞了官督商办。   官府每一年会发出执照,持证才有资格采参。这些人参上交官府,对于人参的品质与数量都有标准。   为了保证采参积极性,在年初会先发一笔补贴给采参人,等到年末结算以实际收参数量多退少补。   说是多退少补,到了手的钱谁愿意交出去,基本上都是采足了数量。   在这样一套规定下,山民偷采一两株私下变卖尚有可能,但如同崇祯年间整船运输人参就是惊天大案,绝不允许发生。   郑小妹鬼船案,是意外还是谋杀?   东瀛商船的推测是正确的?如果是,船上贩卖的又是什么东西呢?即便不是人参,也该说同样有巨额利润的物品。   武拂衣思考后决定贝壳村是要去的,也将这一番推测酌情透露给弘晖、弘昐知晓一二。   让孩子们意识到志怪传闻不可怕,可怕的背后被处心积虑掩埋的黑暗真相。他们务必要引起重视,意识到前路存在不知名的危险,不能乱跑。   去贝壳村有风险,说不定被有心人盯上。   话是如此,贝壳村还不是最危险的地方,秘密交易的据点八成不在此地,而鬼船的真正目的地才是危机四伏。   每个人都有探秘的理由。   胤禛有,蒲松龄也有。出发点也许不同,但都有一个相似点,不能让郑小妹不明不白地死了。   于是,结队出行,就打着聊斋先生收集志怪故事的幌子。   武拂衣化名为甄少爷,是聊斋先生的远房亲戚,这次带着一家子出来游玩也就赶来凑凑热闹。   第一站不是贝壳村,而是往县衙仵作家去。   俗话说,蟹有蟹路,虾有虾路,泥鳅黄鳝独走一路。   雍郡王不能以真实身份示人,胤禛的暗探人手也不曾辐射至胶州湾,但是有蒲松龄在。   聊斋先生不是白叫的。收集鬼故事,当然也就离不开常常与尸体打交道的仵作。   给郑小妹尸检的黄仵作,算得上蒲松龄的酒水朋友。   黄仵作与南宋著名提刑官宋慈不能相提并论。   既没有宋慈的官职,也没有那般著书论道的尸检技术,但也算是经验丰富,操刀多年了。   蒲松龄拍着胸口保证,“老黄嗜酒,最喜女儿红。老朽与他认识十年了,咱们私下去找他问郑小妹的详细死因,关键带上几坛好酒,他会开口的。”   武拂衣主动买了酒。   也许是女儿红的酒香迷人,黄仵作没有打蒲松龄的脸。   “嘶!够味!”   黄仵作喝了半坛好酒,终是开口了。   “这事真说不准。我记得郑小妹,尸体在海里泡得都发胀了。剖胸了,死因是溺水,没有别的致命伤,但是不是主动跳海就不好说,她手腕上有不明显的捆绑痕迹。”   说到这里,黄仵作抬手起手,“别着急问,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捆绑痕迹不能说明问题。”   因为郑小妹发过疯,村里为了把人带回屋子是给绑过一段时间,在她高烧昏迷期间又给人松绑了。   从松绑到失踪是两半时辰,等到发现尸体捆绑痕迹已经非常浅,压根确定不了具体捆绑时间。   “海上没有找到绳索,郑家也没其他人要求继续追查,县太爷自然也就以自杀结案了。”   黄仵作摊了摊手,世道就是如此。哪怕有疑点,但不是每一桩案子都能找到真相。   蒲松龄却不甘心,他写聊斋写得不是鬼怪而是人心。哪怕没本事做官帮助更多人,但至少事情到了面前得弄清楚。   “老黄,你给我透个底,这事你有没有其他消息?郑家兄妹一个死了,一个失踪了与死没有差别。既然遇上了,总得搞个明白,而不是承认这是鬼船闹事。”   黄仵作看了一眼蒲松龄,又看向今天同来的据说是蒲家远亲的甄少爷。   这甄少爷相貌堂堂,隐隐有种不凡气度,真的是蒲家远亲?要是的话,老蒲兄弟能六十二岁没中举?   沉默片刻,思来想去。有的事不说,是为了朋友好,不希望蒲松龄这把年纪卷入深不可测的阴谋。   但做人,最痛苦莫过于不够糊涂。   黄仵作深吸一口气,这回赌一把来历不明的甄少爷有真本事。   “我确实还知道一些消息。去年,我去嘉兴访友,从当地仵作口中得知一件事,在四年前嘉兴太湖上飘了一具无头尸。   巧了,无头尸与郑家老大的旧疤位置一抹一样,是右腿被狗咬伤。陈年老伤,至少有十年。无头尸的年纪与郑家老大对得上。我问过,尸体的衣物穿着不是江南常见布料,反而与我们这里贝壳村人打扮一致。”   当时就意识到了什么。   如果无头尸是失踪的郑家老大,但怎么从黄海失踪到太湖去了?这里面一定有事,却不是升斗小民能去触碰的事。   黄仵作曾经选择了保持沉默,但此刻还是说了出来。   “这事,我没对外提过。如果你们要追查,就去找嘉兴县的周通周仵作。不过,我劝两位一句,江南水深,小心淹死。”   作者有话要说:  ①本章崇祯年间的江南人参案,以及清朝人参采集,参考《本草进化论》范亚昆主编,其中提到的《人参驯化史》。 第五十章   江南水深, 能有多深?   五月抵达嘉兴,没能见到周仵作。   衙役说周通半年前身体不适辞了工作,归乡养老了。距离府城不远, 但现在去找迟了, 三个月前周通已经去世。   周通从二十岁开始做仵作, 在府城已经干了三十年。   从两年前开始,他的身体就不太好, 时不时咳血。大夫劝他别干了,仵作长年与尸体接触, 阴邪入体更不利于养病。   周通不听, 直到实在支撑不住了,才在去年年尾辞了工作。只因无牵无挂, 不做活也没别的事做。   少年时,他是药铺学徒。父母死得早, 由师傅养大。   十六岁时,师傅病重, 他为冲喜成了亲。不料,三年后妻子却是一尸两命死在了生产日。   后来,周通一直一个人生活。有人劝他续娶被拒绝了,他认为自己是天煞孤星不想耽误旁人。   丧事是乡亲们帮着办的。周通死后, 他的家门就被邻居从外头挂了大锁。   其实,周通家大概率不会招贼,因为没东西值得偷。   仵作薪酬不高,一个人居住也不置办什么值钱器物, 能称得上值钱的也就是几本医书。   周通是因病而亡,他也算半个大夫,生前没有提出对所患疾病有什么想法, 当然就没有请人验尸。   武拂衣以周通旧友小辈的身份前来,打探了一圈消息,总觉得这位周仵作死得有点太是时候了。   如果能重新开棺检查尸体就好了,但现在对墓葬非常很看重。   不论以什么理由掘墓都会引人关注,周通倘若死于毒杀,像是开棺这种引人注意的行为可能打草惊蛇。   不能开棺,也能从另一种方式去判断。   “庆复,你带一个人今夜去周通家里探一探。周仵作埋头工作,没有其他爱好,应该会写一些验尸的笔记心得,你把它拿回来。”   武拂衣叫来了此次出行康熙给配备的侍卫长。算得上老熟人了,就是佟家的庆复,给了他这个新的任务。   庆复在牛痘实验期间守卫北郊庄子,等到实验结束被调任看管玻璃厂,随后就是这次保卫雍郡王单独出行。   虽然看似一直跟着四阿哥,但事实上双方没有多少私下往来。他对家人也是避而不谈工作任务,只听从皇上的安排。   他明白佟家势大,不能有太多人风头过甚。家里本来意属三哥隆科多出头,那么他就老实听皇上安排即可。   皇上选择让他跟着雍郡王,需要的就是他低调,做好侍卫一职,不能有多余的心思。   情况却总是出人意表。   此刻,庆复听到四爷的吩咐,这意思是要让他去私闯民宅?让佟家人去做一回盗贼?   武拂衣瞧着庆复默不作声,似乎颇为体谅地安慰他。   “你是不是认为取来笔记,不足以证明周通之死蹊跷,你很想要开棺重新检验尸体,认为那才够准确。庆复啊,虽然查清案件很重要,但眼下要有顾忌。你办实事的决心,爷都明白,你也别遗憾了。”   说罢,武拂衣郑重而理解地拍了拍庆复的肩膀,好似他真的工作认真非常渴望去挖尸。   庆复顿时觉得肩膀上被压了千斤重,他承受了本人毫不期盼的希冀。   谁渴望去挖周通尸体了?   他没有!   那比夜探民宅过分多了。却有苦难言,总不能对四爷说他对查清案件没兴趣。   从荒庙到嘉兴,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起听了现场版的鬼船故事,后来也被四爷告之郑小妹尸体上的手腕绑痕疑点,再到给无头尸验尸的周仵作死亡。   只要不傻,如今就该对鬼船生疑,那不是一则故事,背后像是藏着某种秘密。   “奴才今夜就带辽飞去找周通的笔记。”   庆复没有拒完的正当理由,也顾不上是不是要做一回盗贼立马答应了。再不应承下来,万一四爷真命令他去挖坟怎么办?   “小心一些,注意别被发现,爷等你的好消息。”   武拂衣叮嘱一句就走了,没关心庆复的心理活动。   庆复对康熙尽忠,却也要做好四爷吩咐的合理任务。   查明鬼船究竟是哪只鬼作乱,这种任务不能更合理了,迟早要摆到康熙面前,不能更站得住脚。   眼下先要去送别蒲松龄。   由于周仵作死亡,关于无头尸的线索断了一半。   说是断了一半而不是全都断了,因为府衙中也许有其他人知情,但不能冒然询问。   周通若不是自然死亡,谋害他的人可能就在嘉兴府内。   虽然直接接触过无头尸的仵作死了,但换个角度还能继续查,只是难度加大了些。   这是能从货船入手。一船货物进入江南,总会燕过留痕,番邦来的物品更需要通关文牒与而对应记录。   康熙改变了父亲顺治的全面禁海政策。从康熙二十三年起提出海关概念。先后设立了粤、闽、江、浙,四个海关。   粤海关在广州五仙门;闽海关设满汉海税监督各一人,分别驻守在福州与厦门。   江海关最初位于连云港,后来迁移到上海县。管辖苏州府、淮安府、扬州府、松江府等等对外出海口。   浙海关,则是在宁波与定海分设据点,总体由浙江巡抚管理,而由宁绍台道督查。   无头尸出现在太湖上,与之相关的鬼船可能出没于江苏,也可能出没于浙江一带。   船只究竟是从江海关入境,还是从浙海关入境?   尽管周通供职于嘉兴府,但不代表某股秘密势力z只能盘踞在浙江境内,说不定多地都有其爪牙。   蒲松龄决定走一趟海州,想要试着请海州知州陈鹏年帮忙。   陈鹏年为官公正,勤政爱民。   从三藩之乱后安顿流离失所的百姓,到敢于去为冤案平反,再到精于河工治水江南。   他每次离任,都为百姓所不舍。虽然如今只是从五品知州,但能力与品性足以比拟朝廷一品大员。   从前陈鹏年在浙江省当过差,而今在江苏省内海州府任职。   或许,他能有办法查出四年前是否存在某艘行踪诡异的东瀛货船出没于太湖。   武拂衣送走了向外求援的蒲松龄。   尽管认可他所选的求助对象,但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官府出面不一定能查到。   参考崇祯末年的走私旧案,东瀛船只能进入江南而且装着天价人参,怎么避过当年市舶司的盘查?   里应外合,欺上瞒下,内部肯定是有问题的。   这事就算摆出了雍郡王的身份去官府调阅账目,不一定能获得真记账本,说不好让心里有鬼的人早就做了假账。   不走官方渠道,就走民间渠道。   货在江南,离不开漕运。谁家运了哪种货物,或多或少会在码头上留下蛛丝马迹。   胤禛表示在江南几处漕运帮派中有暗线,距离最近的在姑苏,可以尝试联络。说是尝试,因为不保证密探此刻就在当地。   在去往苏州前,先要确定周通家到底有没有异样。   武拂衣等着庆复的消息,这小子要是办不成,明天她就亲自去踏月访宅。   “奴才幸不辱命。”   庆复第一次做梁上君子,虽然觉得有点别扭,但还是认真完成了任务。   “周仵作家中真有古怪,他没有留下一笔一毫的尸检笔记,就连其他家书文字也没有。”   周通从事仵作一职三十年,也孑然一身三十年。   若非病重,他都不愿意离开衙门,这种敬岗爱业的做派怎么可能没留下尸检记录?   “书房里有笔墨纸砚,但带字的东西只有购买的医书,没有周通亲笔书写的文章。“   庆复仔细翻查后觉得甚是古怪,周通怎么可能一笔都不留?除非,他写的东西被人提前销毁了。   是周通预感到大限将至,把所有笔墨字画都烧了?   或者在他死后,这几个月内有人捷足先登把东西盗走了?   庆复无法确定答案,也不能两手空空地向四爷复命,就怕自己真被派去挖尸体。再查了一遍周通家,在药柜里发现了一件吃不准的东西。   是一根人参。   佟家不缺好参,每年皇上都会赐参,各路送礼也有人参。   周通药柜里的这一根算不上品相优秀。要说怪在何处,就是存放它的盒子上贴着标签「野参」。   问题不在“参”字上,而在“野”字上。   “四爷,奴才瞧着有些吃不准,这参似乎不是野生的。”   庆复将存疑人参带了回来,“药柜里的其余药材都是准确分类,周通作为仵作不懂人参吗?他以前是药铺学徒,应该懂野参与种植参的差异。“   不谈功效,只说价格。   从山野采来的人参,比人工种植要贵上好几倍。   武拂衣听到在人参的问题上存疑,那正好与胤禛之前提到的崇祯末年走私案有了关系。   当下,端详起这株人参。   说实话,瞧不出异样,术业有专攻,而一些事要有丰富的经验积累。在她看来,这参与四爷府的野参没差别。   “你辛苦了,先去休息一会。今天下午就要出发赶路去别的地方。”   武拂衣先肯定了庆复的工作,随后带着盒子去让胤禛瞧一瞧,这参到底有何异常?   胤禛一看,立刻判断出此参来历。   人参有三六九等。朝廷禁止私贩的是东北野生人参,但民间种植在参园中的人参不在禁品之列。   周通家里的这一株不是纯正的野参,但也不是园参。   它被叫做林下参,或者叫做秧参。   初期是在参园内人工培育生长,然后将它移栽到野山之中,使得它能无限接近野生环境。   秧参,本身也具备药用价值。   要说它能引发哪种问题,并不会把人治坏了。只是冒充野参获得能获得差价利润,以及使用者如果错把秧参作野参会导致药力不足。   胤禛表示,若非经验老道或是常年能接触野参,又被秧参以假乱真的可能。   这样一株秧参出现在疑点重重的周通家,是不是周仵作发现了有人在故意鱼目混珠?   联系到无头尸与郑小妹之死,鬼船上会不会运输着冒充野参的秧参?   于是,前往苏州。   设法联络在漕运穿帮里的内线,查询近四年内是否有运人参的东瀛船只出没。   郑小妹死于四年前,周通病发于两年前,死于今年二月。周通死后,家里没有留下半点笔墨。   从一串时间线能看出秘密交易持续了数年,能主动收手停止掠夺暴利的可能性很小。换言之,这一条交易线还在江南境内。   眼下,时间已经进入五月。   圣驾已经向江宁出发,预计四五天就能入住曹家。   武拂衣算了算路程与时间,索性把弘晖、弘昐打包送去给康熙。是到了与两个孩子暂时分开的时候,他们不适合一起带着去苏州。   且不说漕运码头龙蛇混杂,而是江南地面上有不知存在于何处的危险。前前后后已知死了三个人,在未知的地方或是有更多人也被灭口了。   孩子们呆在康熙身边能够多一层保障,总比呆在“甄少爷”身边要安全。   武拂衣无法时刻关照弘晖与弘昐。   六个侍卫听起来多,但庆复等人都是第一次来江南,怕强龙也压不过地头蛇。   让两个孩子去找康熙,也让他们把路上发生的事与皇上聊一聊。   鬼船肯定牵扯到了朝中官员,要让康熙有个准备,该一网打尽就不能留有余孽。   这样一来,分成了两支队伍。   庆复领了三个手下护送四爷家的孩子去江宁,外加上苏培盛、王嬷嬷负责打下手。   武拂衣、胤禛、侍女观霜,还有另两个侍卫往苏州去,试图从民间船帮里古怪东瀛船的线索。   *   *   五月,民间称作毒月。   曹家接待圣驾仅仅一天,不好的消息就传了出来。有人病了,不是皇上病了,而是太子病了。   康熙宠爱太子,看到太子病了忧心忡忡。   胤礽的脾气近些年来变得焦躁,为了让他在病中能心情好些,康熙下旨去让索额图立刻从京城赶来江南。   胤礽与外叔公索额图向来关系亲厚,想必他也希望在生病时有人能说说话。   这一道圣旨八百里加急传回京城,那架势仿佛太子没几天能活了。   京城内,索额图接到消息,也顾不上手头有什么亟待处理的事,立刻动身前往江南。要说关心胤礽的生死,敢自比康熙。   因为康熙失去了胤礽,还有一群儿子能供他选做太子。   自己就不一样了,胤礽要是没了,他的所有支持就打水漂了,以后还谈什么权倾朝野。   索额图也怀疑胤礽生病的严重程度,是不是像圣旨里说的严重到希望能见外叔公一面方能安神?   可是他赌不起,万一胤礽是真的病重呢?是否需要他救急?比如带着最好的人参赶赴江南?   另一头,弘晖与弘昐在途中也听到一些小道消息说太子重病卧床。   三天后,抵达江宁曹家,两个孩子意识到情况可能没外面穿得那么糟糕。   因为他们观察皇玛法的状态是有一种似曾相识,可不就是与三月里阿玛的情况有点像。   那会,武侧福晋奉旨装病,阿玛配合憔悴。   眼下,太子是不是病了不好说,但瞧着皇上不像是真的伤心过度。   看透不说破。   两个孩子学得聪明了。依照阿玛的吩咐,谨记言多必失,而与皇上聊天说说路上见闻就好。   这就把遇上蒲松龄,再听到鬼船故事,周仵作死亡等等事情都讲了出来。   康熙耐心听完,发现两个孩子不曾面露害怕倒是很镇定。   先赞扬了他们的勇敢,但心里明白老四应该没有把所有情况都告诉孩子们。   已知死了三个人。   郑小妹与周仵作明面上的死因都不是谋杀,郑家大哥是失踪状态,无法十成十断定他与无头尸是同一人。   时间长度跨越四年,如此灭口手段,怎么可能只死三个人。   康熙不由担心起来,老四应该是带着武氏去暗访了。   这儿子不善骑射,万一暴露了,不说一对多能否赢过对方,就说能顺利逃跑吗?   如果换成老大,或是少了几分担忧。   好歹,胤禔是赢过胤禛的。有时真不想承认,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胤禛的武力在一众兄弟里能叫一声弱鸡。   *   *   苏州,大运河码头。   武拂衣不知道康熙给四阿哥起了新绰号。   此刻,她与胤禛站在码头上。   半个时辰前收到一个不好的消息,要找的船运内线不在苏州城,送货去了,至少半月后回来。   苏州城当然还有其他暗探,但能接触到漕运秘密消息,且保证本人立场坚定的就一个。   东瀛船与暴利物品,这样的消息堪称绝密了。要不是秘密,也不会已知三个人被灭口。内线要是不够立场坚定做起多面间谍,冒然找过去更是坏事。   接下去该怎么办?   如何迅速打入船帮之中,让首领心甘情愿提供线索?   环视一圈,武拂衣的目光落在了一面旗帜上。   胤禛顺着老鬼的视线也看了过去,“那面「吉运漕通」旗有什么问题?”   河岸边,停泊着一长排船只,分属于各个不同船帮。   为了以示区别,在船上挂有不同标识的旗帜。   旗帜的图案不仅出现在船上,也会当做各家的标记出现在运货箱子上,表明是哪一家负责运送。   武拂衣看的是写有「吉运漕通」四个字的旗帜。   “这个图案,我见过。去年,胤禟给我送河蚌时,用的就是这一家船帮。他家不只负责运输,还负责组织人手捕捞河蚌。”   去年春天,北郊庄子上多了一批九阿哥送的河蚌。   胤禛知道这件事,那东西是胤禟给四哥救命之恩的谢礼。   为什么偏偏是河蚌?   胤禛问了武拂衣,就听老鬼说是拿来养着玩。信不信另说,眼下的重点是在「吉运漕通」的旗帜上。   武拂衣灵光一闪,想到一个混入船帮的好方法。   “我问过胤禟两句,「吉运漕通」的帮主叫吉旺财。算起来,胤禟与吉帮合作了有三年,生意往来不少。据胤禟自夸,旺财帮主仰慕他,但双方没有会过面。   因为皇子无诏不得离京,而胤禟只与京城吉帮管事见过几次。这一回,胤禟终于能随驾南巡,我琢磨着他应该会趁机与吉帮主见一面。”   具体什么时候见面?   反正不是现在。这会太子生病的消息传出来,胤禟只能在江宁呆着不敢乱动。   胤禛立刻反应过来。   难不成老鬼是想要冒充九弟的身份,直接去找一帮之主的吉旺财套话?   “你,倒是真敢想!”   胤禛压低声音,语气无法掩饰不敢置信。   老鬼越发离谱,明知他与九弟不合,而这种李代桃僵之策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想出来的。   武拂衣也压低声音,“说到底,是你在船帮没其他又信得过又身处高位的眼线了。因此,我才会想让雍郡王冒充九阿哥,去找九阿哥的手下套话。其实,这不能更合适。”   这就头头是道地说明原因。   第一,能够立刻拿出御赐的信物去蒙蔽吉旺财,反正他也分不清这个物件是皇上赐给四爷的,还给九爷的。   第二,也很重要。   假设东瀛船与胤禟及其相关的人有关联,那么吉旺财是不会对想要投靠的主子隐瞒。   第三,万一真被胤禟撞破了,他又能怎么办?也只能捏鼻子认了四哥在冒充他做事。   武拂衣保证,胤禟要是敢不认就让他重蹈十四的覆辙。   将分析一一道出,说完看向胤禛。“是不是觉得这一招急中生智,非常妙?”   胤禛沉默片刻,终是只能点头。老鬼总有道理,但他也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   **   四天后,江宁曹家。   胤禟憋在房内,无聊地瞧着窗外鸟叫。   太子病了,其他人都要陪着安静下来,谁敢在这个时候出去玩,那就是在康熙头上跳舞,不想活了。   此时,小路子神色纠结地进了门。   来到九阿哥身边,低声传了一个消息。“九爷,苏州那头传来了消息。是说九阿哥前几日与吉帮主见了面,相谈甚欢。您说,这要怎么办?”   胤禟正百无聊赖,有些昏昏欲睡,乍一听还有点没明白。   自己确实有与吉旺财见面的打算,但现在因为太子生病不得不住在曹家还一动不敢动,怎么能前几天与吉帮主相谈甚欢?   等一下!   “好家伙!”   胤禟跳了起来,“哪个孙子胆大包天,居然冒充爷去招摇撞骗!” 第五十一章   胤禟很憋屈。   听到有人冒充他, 恨不得立刻冲去苏州抓贼拿脏。但是,就是这个但是又出现了。   小路子及时拦在了门口,一个劲地劝九阿哥别冲动。   “九爷, 使不得!可不能现在离开。太子爷重病, 皇上都下诏书让索相八百里加急赶来。您现在离开, 别管有什么理由,都会被扣上不敬储君兄长的帽子。”   也不是一个合适的理由都没有。   比如听说有人要伏击皇上着急去查实, 要不就是听闻有谁对远在京城的太后不利。   九阿哥为了处理这样的紧急问题,是能偷跑着出去, 事后被发现也能说是为尽孝。   现在的理由却不行, 听闻有人冒充他与船帮头领见面,区区小事绝对不是皇上能接受的。   小路子却不敢说那些合适理由, 只能跪在地上把自家主子给拦住。   “行了行了,你站起来。”   胤禟气得跺脚, 但还没失去理智。   这五天,曹家的气氛非常压抑。   如果他为了处理假冒顶替者离开江宁, 康熙固然给冒充者判刑,但更会狠狠数落他不该与三教九流的船帮往来。   这些日子,谁也不敢惹康熙生气,皇上的迁怒时有发生。   直郡王胆子倒是大得很, 前去劝过两句请康熙保重身体,不能为了太子就忧心忡忡,其他兄弟更担忧汗阿玛病倒。   话乍一听没错,却被康熙大骂一顿。   斥责直郡王没有兄弟之情, 就没从他脸上看到对太子的担忧。胤礽都病了,为什么还不能放下往日积怨。   当时,在场的还有八、九、十阿哥。   胤禟瞧着现场, 康熙像是一点就燃的爆竹,近期不论别人提到太子什么都是错。   但,康熙的指责也不是毫无道理。   直郡王与太子争了好几年,背后的支持者,明珠与索额图也斗了许久。   前几年,明珠失势,索额图越发行事张狂。直郡王不退反进,没了明相,他就自己去争军功,而与太子的矛盾越发深了。   由于双方冲突已久,胤禔没有说出希望胤礽早日病愈,更会被认为心有怨念而不友爱兄弟。   胤禟也管不了大哥如何说话,反正现在最羡慕四哥早早脱离大部队,不用直面康熙的怒气。但四哥的悠闲日子也没几天了,也不知人走到哪里,武氏是否病愈有?   这会太子病了,四哥应该也听到了风声。   他总不能顾着武氏,不管兄长,留给他赶往江宁的时间也不多了。   其实,每个人都有烦恼。   胤禟想到这里,心里的火气稍微消除了一些。   像他颇有皇家气度,现在治不了苏州的宵小之辈,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哪怕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骗子给押入天牢。   这就吩咐小路子不要打草惊蛇。   先去通知苏州的眼线,死死盯住冒名者。不论花费多少,紧紧叮嘱对方,摸查清楚对方的老巢,将来要一网打尽。   *   *   月沉日升。   苏州城,一行人或驾车或骑马出了城,朝着西北方向行进。   “四爷,后头一个骑毛驴的与一个赶牛车的,不远不近跟了有一个时辰了。”   护卫发现身后的跟踪者,请示问,“要不要去警告他们一番?”   武拂衣在车内闭目养神,不甚在意地摇头。   “不必了。此路是通往江宁府最近的大路,他们敢跟就跟吧。你去警告了,那些人换藏到暗处反而防不胜防。“   如此说着,大概猜到后方跟踪者是谁。   昨天,武拂衣冒充胤禟去刺探鬼船的消息。暗示吉旺财,此次是从江宁溜出来见他,隔天就要折返江宁,因为圣驾在江宁。   今天,吉旺财很可能派人跟踪,确定与他相谈甚欢的是不是九阿哥本尊。采用最原始的办法跟着车驾,瞧一瞧是否会驶入江宁曹家别院。   除了吉旺财,也可能是胤禟的眼线。   胤禟知道了被冒充的事,这会没办法亲临现场抓人,只能先跟踪找出对方的落脚点。   也可能是第三波人。   鬼船案的始作俑者,疑神疑鬼,是要跟踪去过周通家的访客。   如今已经确定所谓鬼船就是行踪诡异的东瀛船队。   昨天吉旺财见到九爷很高兴,背靠大树好乘凉,他为了抓住靠树的机会说出了所知的东瀛船队秘密。   那是挂着一横三点旗帜的东瀛船队。东瀛各家有族徽,一横三点,应是表明了船队隶属哪个家族。   这些船一般不走运河,而出没于淮安府治下靠海的安东县海岸边。运输的货物据说是银子,也有夹带些许人参。   没听错,就是一船船白花花的银子。   东瀛船队没有固定航行时间,只能做大致估算,船队送货前前后后持续了五六年。最近一次是在今年三月中旬。   一些船帮消息灵通,但听说了运钱的东瀛船都没有太在意。   如果运输特别的售卖物品,船帮还要担心生意被抢,但运的是银子有什么好在意的?   吉旺财判断,东瀛船是给江南某一帮人送钱的。   为什么送钱?可能是在其他地方达成了交易,这些运来的白银是货款。   武拂衣想到东瀛银矿资源丰富,银子对东瀛来说不单是货币,也是一种货物。   比如石见银矿,从十六世纪就开始开采。至今开采了一百七十多年,东瀛人采矿经验很丰富了。   不论东瀛的银矿是否丰富,反正天上没白送钱的好事。什么值得一船船白银源源不断地渡海送来?是人参交易吗?   结合在周仵作药柜里找到的那根秧参,不妨大胆推测出事件的前因。有人需要大批钱款,参考前朝崇祯末年的人参走私案,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   野参值钱,园参平价。   那就搞一种无限接近自然生长状态的秧参,把它们当做野参卖给不识货的,或者说愿意一起鱼目混珠的买家。   参考曾经的三角走私线路。在东北种植秧参,销往东瀛。   东瀛方面银矿多,便于以相对低价买入人参,然后将钱款运到江南来,这就是完成了交易。   同船也转运了少许人参。   转运的人参也是出自东北,不走常规陆运,就是要避人耳目,以不被发现具体来源的方式卖给南方需要的买家。   至于东瀛方面知不知道秧参与野参的区别?又能否吃得下大部分的人参?   此时,德川幕府采取的是锁国政策。严格控制海上贸易,其中尤其严防从西洋来的商队。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说不定正因如此,鬼船船队加大走私交易,把从东北买来的人参倒卖出去给西洋人。   这样一场走私贸易,需要调动的人力物力不少,更是涉及多地交易,可以窥见幕后组织者的能量不小。否则,一批批白银抵达江南,早就被地头蛇们瓜分殆尽了。   白银送给了谁?   吉旺财也不能肯定,众多船帮首领也只能做猜测。这些银子上岸后被分散运走,其中分部是送往了京城阿尔吉善的府邸。   谁是阿尔吉善?   可不就是索额图的另一个儿子。   大量白银是给索相的儿子送去,约等于给索额图送去。   谁人不知道明珠被罢相后,索额图一方独大,他又是太子的外叔公。讨好索相,约等于获得了未来皇帝的支持。   有这样的关系在,没人再敢议论东瀛送钱的船队。   极少数知情人装聋作哑,揭破这事对于船帮没好处。而且索相也没触动他们的利益,何必做出头鸟。   这一次,吉旺财愿意说出隐秘,只因来者是九阿哥。   九爷与太子都是皇子,真要出点事,比他们这些船帮能抗。再说了,与九爷做了几年的买卖,这位仗义疏财,一直都是买卖愉快。   百闻不如一见。   吉旺财见了面更觉九爷是爽快豪气,被他的气度所折服,是个值得托付的主子。   心甘情愿说出东瀛船的内情,希望九爷有个心理准备,可别在毫不知情时就与索相在江南干上了。   武拂衣获得了这些情报,第二天就赶往江宁府,早就做好准备身后可能有小尾巴。   这会吩咐侍卫,“不必去后面赶人,你们警醒着些就行。太阳落山前就能到江宁府。届时再看他们有何举动,是否要一举拿下。”   “嗻。”   侍卫应是,策马离开了。   马车厢内,胤禛仍在思考。   昨夜听老鬼转述了吉旺财交代的内情,但是那些话也就是船帮的一面之词,目前手头没有实质证据。   白银入境的账本在哪里?秧参在何处种植?又从哪里私运出境?   所谓白银被送往阿尔吉善府邸的人证是谁?   船帮愿意私下告之“九阿哥”,却不一定敢站到公堂上作证。   没有实打实的证据,要怎么告发索额图?或者说应该在此时告发索额图吗?   眼下江宁气氛紧张,太子重病的消息从江宁传出,紧接着皇上就传召索额图立刻来江南。   胤禛思考了许久,时机非常重要。   汗阿玛厌恶索额图,又想要保全太子,但两者可以得兼吗?   无辜之人被灭口,悄无声息地培养种植秧参,鬼船送来大量白银,这些事加在一起,从康熙的角度来看是有一点不得不问。   索额图位极人臣,其父索尼是开国功臣之一。康熙继位之时,索尼时任四位辅政大臣之首。   赫舍里家族煊赫多年,本就富贵至极,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去搞走私交易获得大量隐秘的白银入账?   是无穷贪欲作祟,或者说有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必须要大量不为人知的现银支持?   随之引发新的疑问,太子知道东瀛银船的内情吗?   尽管康熙偏宠太子,却没有在吃穿用度上事事都顺着他。   对其他皇子也一样,会保证他们衣食无忧,但不会提供能令人穷奢极欲的钱财。   太子也需要钱。他住在宫内,一出生就没了母亲。   想要获得额外钱财,最快速度不是自己经营,而是让索额图提供钱财支持。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秘密。   胤禛往深了想,康熙对于索额图的大批钱财来源毫无所查吗?是不是查了,但尚未能查到东瀛银船?   “等到了江宁,不如让庆复去海州,把最新线索透露给陈鹏年。”   胤禛看向驾车的武拂衣,“海州与东瀛船停泊的淮安府相距不远。如今知道东瀛船的到港时间与运输物品,找出实际证据的可能性更高。”   找到实质证据之后,此事由陈鹏年上报比雍郡王开口要好。   太子是兄长,做弟弟的告发哥哥,难免在康熙心里留下一笔不敬兄长。   另外,庆复效忠康熙。   派他去海州,也等于变相把已知情况透露给康熙,更能试一试康熙接下去想怎么查,有没有一网打尽的决心。   武拂衣听懂了胤禛这一步棋的深意,她不反对让陈鹏年调查。   蒲松龄先一步去找陈鹏年求助,此时两人应该见了面,知道是遇上了什么样的案件。   陈鹏年不为强权,他敢查,也对江南河工与水路颇为了解,是一个合适的调查人选。   然而,别忘了康熙偏爱太子,处置索额图又会不会发生投鼠忌器的情况?   武拂衣指出,“找实质证据需要时间,很多时候计划赶不上变化。索额图被传召来江南会引起什么变数,不是你我能控制的。”   胤禛当然明白,“那就随机应变吧。”   *   *   黄昏时分,残阳如血。   夕阳照在江宁城城门上,仿佛血溅满地。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远处响起,伴随着烟尘滚滚,马队距离城门越来越近。   通常传递百八里加急,送信官都会放声叫喊示警,让前方行人速速避让。   此时,城门口百姓们进进出出,但谁也没有听到示警喊声。却都是做鸟兽散般,奔跑着远离城门,谁也不想被飞驰的马匹给踩死。   这都是什么人啊!   竟然横冲直撞,胆敢一句话都不说就冲入江宁城?!不都说皇上圣驾停留在城内,居然还有人敢这样纵马奔跑。   守城侍卫远远瞧着,新来士兵正要质问,却被身边老兵一把拉住。   “哎呦!你不要脑袋了。如果没认出那块补子是超品一等公的图样,还能没瞧见那顶戴花翎?”   老兵说,“这人九成九是索相!你都不长记性吗?最近不是有消息太子爷生病了,皇上为了让太子爷心情好病愈更快,让索相来陪着说说话。”   新兵吓得退后一步,幸而他没有主动去拦,否则哪怕索额图所为不合规矩,但先倒霉的会是自己。   惊恐过后,不免心里埋怨。   索额图真不把人当人看,皇上就非常体恤百姓。圣驾来到江宁,从没发生过踩踏百姓的事件。   这种抱怨却万万不能说出口。   城门口无人阻拦。   索额图飞快驾马跑进了江宁城。他认识路,直奔太子落脚的曹家别院。   赶路急切,生怕晚一步太子病到不省人事。根本不在意会不会撞到人,也没想要放慢马速。   “太子情况如何?”   索额图一路闯进别院,顾不上去给皇上请安,先去探望了胤礽。   他逮着着守在门口的太监厉声质问。“你们这群狗奴才是怎么照顾太子的,竟然让太子不慎病了!”   “索相明鉴,奴才们从来不敢偷懒。”   太监们瞧着索额图脸色阴沉至极,立刻齐刷刷地跪了下来请罪。   这一段时间,他们本就活得提心吊胆,已经是领了一顿皇上的责骂。   不幸中的万幸,皇上骂得狠,但暂时没有让他们承受杖刑。   此处不是京城,把一批太监打坏了,没法立刻补上一批能妥善伺候太子的奴才。   太监们却知道这顿打只是暂时没挨到。皇上暂时不罚,不意味着太子不罚。   太子是病了,上吐下泻好几天,却不是昏迷不省人事。一有心情不悦,就鞭打一顿身边伺候的人。   眼下,索额图来了。   索相从来都不仁善,更不提规劝太子要收敛脾气。   太监们如何不瑟瑟发抖,就怕索相为了让太子爷心情舒坦些,教唆他直接重罚仆从。   索额图纵马进入曹家别院的侧门,直到太子居住的院子才下马。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康熙的耳朵里。   康熙听了,面无表情。吩咐梁九功,“你去打听一下,这一路有没有人因为索额图受伤。”   “嗻。”   梁九功心里打着颤,皇上越是不见怒意,今天只怕越是不能善了。   太子是生病了,其实就是水土不服。病症一直持续,但要说多严重真不至于。   皇上急召索额图来江南,这事本来就有一丝古怪,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梁九功猜到某种可能性,但他也不敢深想。正要吩咐手下去办皇上的吩咐,又被叫住了。   “让索额图来见朕。把老大、老八、老九与老十都叫来。”   康熙想了想又说,“老四刚刚走没多久,去瞧瞧他是不是在洗漱?让他一会也过来。让曹寅也来。”   梁九功再次应是,不妙的猜测又多一分。   两炷香之前,皇上见了刚到江宁的雍郡王,密谈了一会就让雍郡王先洗去一身赶路风尘。   这会把人都叫到书房,到底要做什么呢?   皇上想做什么?   武拂衣也想问一问。   抵达江宁府曹家,一路跟在身后那一串小尾巴就不见了。   她也顾不上洗漱更衣,先去给皇上请安,然后表达了对生病太子的关心。   康熙的态度却耐人寻味。先肯定了老四关爱兄长,又叫他不必太过担忧,胤礽不是大病就是有些反复而已。   随后,压根就没有多提几句太子病情,直接问老四对于鬼船的调查有没有新进展?   武拂衣几乎如实回答,从东瀛银船谈起,说到个人推测的秧参走私贸易。   推荐陈鹏年调查此事,但没有直接指出白银流向了索额图的儿子阿尔吉善府邸,而表示有一批银子疑似运往京城。   没有实证,不能告发索额图,这是需要保持的谨慎。   康熙没有立刻给出明确回应,不说是不是让陈鹏年去查。只让老四先去歇一歇,一路奔波,他该洗把脸换套衣服。   这一头,武拂衣正换上新衣服,就听到梁九功来传旨了。说是索额图到了,皇上传召了一堆人去书房。   尽管不知康熙下一步想做什么,但能肯定现在去不会是请客吃饭的好事,说不定是要给谁惊吓。   可不就是惊吓!   另一头,胤禟听到小路子汇报傻眼了。   就在两炷香之前,跟踪冒充者的探子们居然出现在了曹家别院门口!   负责跟踪的探子们也蒙了,九爷到底再搞什么?   冒充者与吉旺财交谈,但怎么会来到圣驾暂居的曹家别院?   事情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九爷计划好的,找个替身去见船帮的首领?然后考验属下的眼力与本事,才故意让他们搞跟踪,美名其曰找到冒充者老巢搞一网打尽。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   探子们可不敢深想了。如果不是九爷故意安排了考验任务,就是别院里其他主子的计划。会是谁呢?该不是皇上吧?   胤禟傻了,马上让小路子去问清楚冒充者抵达曹家门口的时间。   然后与门口侍卫再核对情况,两炷香之前是雍郡王携武氏到了,没有其他人进门。   苍天啊!   胤禟仿佛被雷劈中。昨天破口大骂的顶替者是孙子,没想到竟然是四哥冒充了他,去见了船帮首领吉旺财。   这,这,这……   胤禟哑口无言了许久,真相太出乎意料,把他的脑子搅成了一团浆糊。他不知道说什么,难道要怪苏州的探子没见过雍郡王所以认不出吗?   此时,不给他时间去消化惊人消息,梁九功来传旨说皇上召见。   胤禟被动回神,朝着皇上所在书房而去。   临出门,他重重拍了拍小路子的肩膀。“你小子是福将,以后还是要忠言逆耳!爷能听得进去。”   这次还真要感谢小路子,昨天他劝得及时,否则自己真偷跑去了苏州抓冒充者,那后果真是一团乱麻。   被康熙责骂了还得不偿失。就算正面堵住冒充者又如何,发现是四哥,他只能把惊愕往肚子里咽了。   其他人冒充九阿哥,是冒充皇室的重罪,但自家兄弟不一样。哪怕捅到汗阿玛跟前,也就是一桩嘀笑皆非的玩笑罢了。   因为胤禟知道四哥不可能无缘无故冒充他,一定是有非常大又非常紧急的事情发生了。事急从权,才出此下策。   话是如此,胤禟朝着书房走去,瞧见迎面而来的四哥,这感觉与以往不一样了。   怎么形容呢?反正他没法想象四哥与船帮帮主相谈甚欢。千言万语就汇成一个眼神吧——「啊啊啊!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四哥。」   武拂衣面色自若,有句话讲得好,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了。 第五十二章   胤禟有心想问四哥为什么要冒充他的身份?   一定是出问题了, 是好兄弟就说来听听,分享一下惊险刺激的事。   来不及开头,远远瞧见索额图朝着小院而来。   这下, 胤禟没了提问的兴致,更是隐隐觉得事态不妙。   汗阿玛把索额图叫来江南给太子侍疾, 这会如果单独召见索额图也不奇怪, 但为什么要众兄弟都来?   武拂衣听到远远传来道脚步声,当作没听到就不必回头,径直跨过书房的大门。路过胤禟身边,只低声留下四个字。“沉默是金。”   胤禟:?   四哥能不能别惜字如金, 要搞提示就给得更多一些。这是让他一会别发表意见吗?好歹讲一句原因。   康熙的书房门前, 却不是谈话的好地方。   武拂衣与胤禟一前一后进门, 看到胤禔、胤禩、胤礻我与曹寅都已经到了。   被传召的人就缺索额图一人。   康熙见状, 面不改色,心情更差了。   如果老四迟到, 尚且情有可原,刚刚让他回去先洗漱打理一番。没想到老四到了,索额图还慢一步。   “奴才给皇上请安。”   索额图入内, 看上去灰头土脸。正与太子说话说到一半,还没能问清太子病情就听梁九功来传旨。   这会真不是故意迟到。   他也六十六岁了, 跑了四天赶来江宁。都没能歇一口气, 走路的速度想快也快不。   索额图下跪请了安, 本以为很快会听到皇上叫起,不料屋内一片安静。   安静到仿佛充斥着一股死寂气息,让人心里不由咯噔一下,意识到情况怪异。   适才,胤礽明明说了这段时日康熙很照顾他。   皇上没有表示出任何的不满情绪, 眼下又是怎么一回事?   “索额图,你出生在赫舍里家。朕以为索尼教导过你,什么叫做僭越。”   康熙居高临下地看着索额图,眼神平静到不剩半点昔日情分。   “策马行至太子所居别院,过中门仍不下马,你的规矩是学到哪里去了!”①   索额图背脊一僵,许久没有人提,被这样一问想起来了。在太子门前策马是罪当至死的罪名,因有蓄意纵马冲撞谋害储君之嫌。   但规矩是规矩,不按照规矩的事情多了去了,何况他怎么可能谋害胤礽。   “皇上恕罪,奴才是一时昏了头。一心挂念太子病情,想要尽快亲眼瞧见太子安康,这才会坏了规矩。”   索额图立刻自辩,这种谋逆的罪名,饶是他也决不能背上。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头双目通红地看向康熙,仿佛能为自证清白能立刻老泪纵横。“皇上明鉴,奴才绝无加害太子之心啊!”   康熙仿佛信了,表面上态度软化给索额图自证的机会。   “论亲近,你是太子的外叔公。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朕也不想不近人情。索额图,你说甚是关心胤礽,那么有没有什么实证?”   “奴才对太子的关心天地可鉴。”   索额图一时想不到什么叫做实证,他以六十六岁的高龄马不停蹄地赶路难道还不够吗?!   但现在在看来是要物证,他脱口而出,“未免江南缺乏保命药材,奴才带了一盒极品人参来。”   武拂衣听到此处,低垂的眼神顿时一凝。人参,又是人参!   索额图被八百里急诏书召来江南,而带上续命人参给太子使用,这事本来很是寻常。   然而,眼下情况特殊。   一连串线索揭示出走私秧参与巨额东瀛白银的关系,始作俑者恰巧是指向索额图。   此时,康熙偏偏问起索额图有没有关心太子的实证,而索额图想也不想顺嘴提到人参。   这是一个圈套!   武拂衣非常确定今天索额图在劫难逃,他无知无觉地跳入了康熙设好的陷阱中。   就听康熙说,“眼见为实。梁九功,去把那盒人参取来。”   索额图脸色很不好,皇上的意思是怀疑他信口开河编造谎话吗?他真的带人参来,早就说了,这世上没人比他更希望胤礽活着。   很快,梁九功就取来索额图的行囊,在里面取出一只密闭的木盒。   “就是这个。”   索额图说得肯定,“奴才选了最好的人参,请皇上过目。”   康熙示意梁九功去查一查。   梁九功先把盒子打开了,瞬间散出一股参香,乍一闻是一盒极品人参。   但仔细再看,就叫人心头发颤。虽然参与参的外表相似,但老道行家一看便知猫腻,五根人参之中有一根不是野参。   “万岁爷……”   梁九功端着木盒呈给了康熙,而他的后半句话没能利索地说出来。   索额图信誓旦旦给太子带了续命药材,但其中一根居然是滥竽充数的秧参。   这是故意轻慢太子吗?   梁九功其实不信索相会在这种事情上怠慢太子,索相应该希望太子能好好活着。   眼前,不可能的事却已经发生了。他觉得手里捧得不是人参,而是一枚炸雷。这个陷阱是谁谋划的还用问吗!   康熙淡淡瞥了一眼梁九功,“怎么了,你看不出好坏?”   梁九功迅速稳住心神,不论索额图与太子的关系如何,今天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了。   “回万岁爷的话,奴才瞧着其中有一根应该不是野参,而是人工移植的秧参。药效上,与野山参不可相提并论。若是错用,只怕药力不够而耽误病情。”   此话一落,满室寂静。   不可能!   胤禔脑子里,就蹦出三个字。   虽然与太子不合已久,与索额图更是水火不容,但不信索额图会在太子性命攸关的事情上出错。   胤禔直直看向索额图。本以为他和自己会做出同样的反应,而不假思索地叫冤。   不成想索额图下意识地反应并非被冤枉,而是惊恐与错愕,那样子有些像是终日打雁反被雁啄。   索额图听到了秧参一词,第一反应就是装错了。   因为着急赶路,离开京城时吩咐侍从去取人参。赶时间只匆匆扫视人参一眼,并没有细看。   再说十天前,从东北运了五根样品秧参到索府。今年新挖出的秧参样品让他过目,确定是否达标可以继续与东瀛方面做交易。   眼下,极品野参中混入了一株秧参,应该是错拿了秧参样品。   索额图没能第一时间喊出不可能,正是他知道索府内确实有秧参的存在。   但立刻反应过来,样品秧参为什么偏偏出现在给胤礽的药材中?偏偏还被皇上撞了个正着。   世上没有如此巧合,这是请君入瓮的圈套。   “皇上明鉴,这是有人要陷害奴才。故意把秧参放到了野参中,奴才不知情啊!”   索额图肯定不能承认。哪怕已经意识到环环相扣的圈套九成是康熙策划,但他不能就此认了。一旦认了,就是认了有谋害太子之心。   索额图砰砰磕头,祈求康熙再给他一个机会,但抬眸的瞬间如坠冰窟。此时,后知后觉终于看懂康熙的表情,是一种陌生又眼熟的眼神。   三十三年前,皇上就是这样看着权倾朝野的鳌拜,以出人意表之势将其擒拿下狱。   索额图一时恍然。   当年,得知康熙有一举拿下鳌拜的想法,非常清楚那种计划有多危险。鳌拜勇武过人,若是一招不慎就会命丧黄泉。   他毫不犹豫地辞去吏部侍郎的职位,是为了保护康熙周全,义无反顾做起了宫中侍卫。   康熙许诺,等到铲除鳌拜,一定不会亏待以命相搏的忠臣。   后来,计划成功。   鳌拜被擒获,皇上也守了承诺。三十三年以来,对于赫舍里家族恩宠不断。   然而,此一时,彼一时。   索额图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了,他不再将效忠康熙放在首位,更希望太子能早一日继位。   比起手段日益老辣的康熙,胤礽显然会更加依靠他,更器重赫舍里家族。   今时今日,皇上看他竟是如同在看鳌拜。   那些狡辩的话卡在了喉间,这个结果不在意料之中,却非常合情合理了。   康熙看到索额图脸色变了又变,却心无波澜,根本不在意这厮是否后悔。   过去二十年多,给过索额图无数次改过自新的机会,而昔年君臣情分被索额图早已耗尽。   治国不易,索额图为他考虑过吗?给了索额图位极人臣的权柄,又是怎么回报他的?最为不可容忍,是索额图的存在让他与太子的关系越发生疏。   “索额图,你应该非常清楚,自清立国以来对于人参制定了严格的采摘售卖规矩。采摘野参必须有朝廷颁发的准票,培育园参、秧参必须报备获得批准,另绝不允许以次充好。”   康熙指向木盒,“以你的本事,但凡仔细看过这盒人参,不该瞧不出混入一棵秧参。你说纵马于太子门前是担忧太子病情,呈上的人参居然出了如此纰漏,这就是大不敬。”   康熙直接给此事定了性,此次召索额图来江南,就没想让他再顺顺当当地回京。   “你说有人陷害,但这秧人参是从赫舍里家取来。赫舍里家怎么会有秧参?是吃不起野参了?”   索额图从恍然中回过神来,尽管明白皇上铁了心要给他治罪,但不可能就此认了。   哪怕此刻被视作如鳌拜,但也不是完全没有生机。只要拖上一段时间,太子会来求情。   “秧参应是家中下人私藏着带入府中。”   索额图绝口不提私种人参。大批种植秧参,走私东瀛以换取巨额白银,他自认此事做得隐秘。   哪怕皇上察觉他策划私种秧参,但应摸不准出货的方式。隔着一片海,也没听说有船只去东瀛查案。   康熙瞧着索额图,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今年正月末,有一位从南边来的行商入京。将秧参做野参卖给京城药铺时被拒收,后知后觉自己在收货时被坑了。   卖家所谓的急需用钱才会打折卖掉野参,实则是卖出以假乱真的秧参,欺骗了不常接触东北人参的南方商人。   康熙获知此事后立刻警惕起来。秧参不是随便谁都能种的,比起直接在园子里种参,移植山野的秧参要有足够的采摘经验。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野参是朝廷的重要财政来源之一,必须查明那一批秧参从何处而来。   调查却出乎意料,追查的速度比与预计中慢很多。   无法抓到是谁卖给南方商人假的野参,卖家仿佛消失在人海之中,相关户籍证明、路引凭证都是假的。   虽然造假屡禁不止,但每一步都完美地造假,更说明问题很严重。   幕后主使者能量颇大,否则也不能安排得面面俱到。查了整整四个月,也是运气使然,南方商人再次撞见了骗子。   这一次,密探顺藤摸瓜查到了盛京,最终发现秧参一事由索额图的儿子阿尔吉善操纵。   消息被传递给南巡的皇上。   康熙闻讯后,对索额图彻底失望,不再抱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赫舍里家不缺钱,若是摆在明面上搞种植人参,他也不会不批准,那么为什么要私下弄出大批秧参?   答案不言而喻。   以次充好,能获得巨额利润。索额图需要大批见不得光的钱,以便他结党营私,罗织出一张官官相护的大网。   这是想做什么?!   康熙自问给索额图的权利够大了,给他的宽恕与自由够多了,他的贪婪却永无止尽。   索相一党是想要彻底架空皇上吗!想让他早点下台,扶植太子上位以便更好操纵吗!   既然如此,那就让索相彻底消失。   康熙本来想完善所有实证链再将人下昭狱,但越忍越不愿再忍。   要治索额图的死罪,随手挑一个他的大不敬行为就行。这些年,他是习惯成自然,不敬的行为早就数不甚数。   择日不如撞日,选择了胤礽疾病之时。   事实证明这次的雷厉风行很有必要。   放老四单独出门溜达一圈,有额外收获。   老四发现的东瀛鬼船古怪事件,补上了索额图犯案过程的最后一环,是知道秧参都被卖到哪里去了。   卖给东瀛,汲取大量白银。   难为索额图用心了,买卖与收款不走一条航线,掩人耳目做得真漂亮。   明末走私人参是为后金获得军费,这方法倒是让他全学了去,并且翻陈出新。   康熙一想到人参是被私下卖去外邦,就当即有了决定。哪怕胤礽生母赫舍里氏死而复生,他也不会再给赫舍里家族半分恩情。   早几年,索额图去与沙俄谈判,他就对那份条约不够满意,觉得索额图不够强硬,没能收入更多土地。   碍于当时刚刚结束三藩之乱,必须休养生息不能再穷兵黩武,也就勉勉强强认可了领土划分。   昔日不追责,但今天索额图竟然私自对东瀛出售秧参敛财。   这往轻了说是目无法纪,往严重了说就是里通外国。今日为钱卖参,来日呢?!   索额图决不能留在太子身边。   否则胤礽就不只是性情骄奢,而是有亡国之嫌。   “在盛京西北边,娃娃村的村民参与种植秧参。将培育出的幼参移栽到附近连片山林中,这事是阿尔吉善负责的。”   康熙说将一本折子狠狠砸在了索额图的脸上。   “这件事的人证物证俱在,你怎么还有脸恬不知耻地说不知道秧参从何而来!阿尔吉善做事,会不告诉你这个做阿玛的?”   索额图听到娃娃村这个地名,双手不免颤抖起来。   打开了折子,里面一行行字看得他头昏目眩。皇上不是诈他,是真的查到了养参地点。   康熙没再去看索额图背脊佝偻的模样,而将视线投向在场其他人。   “人参是为大清财源之一。谁敢妄动,无疑就是变相摧毁大清根基。索额图的罪行罄竹难书,据可靠消息,他所种植的秧参疑似运往东瀛,私自谋取暴利。说说你们的想法,谁去把事情查清楚?”   去查索额图。   这个问题被抛了出来,却要思考更深一层的意思。动了索额图,他全力支持的太子呢?索额图以不利手段敛财,财流向何处?那些给太子的钱要怎么查?   此时,胤禟终是悟了,为什么四哥刚刚教他沉默是金。   索额图的事情牵扯太广,去彻查就要做好得往死里得罪太子的准备。   康熙在气头上惩罚了太子,但谁知道一段时间后会怎么样?   整整二十八年,康熙宠爱太子太久了,对胤礽的偏爱之盛超越其他所有皇子。   胤禟琢磨着,眼下也没有与太子死刚到底的必要。   偷瞄一眼,四哥也没作声,那也就是不想沾手。四哥不动,他就不动了吧。   不是怂,而是生意人的精明。   胤禟自有一套判断。   四哥冒充弟弟的身份去见船帮帮主,是足够有胆量足够有想法,那都不主动提调查索额图,说明这水足够深,别碰。   胤禟不开口,有的是人开口。   直郡王最先表态,“儿臣虽不擅于查账,但愿为汗阿玛分忧彻查秧参走私一事。”   有了胤禔开头,胤禩琢磨着也跟着道,“儿臣愿助力大哥核查各项账目。此事,九弟亦然能助一臂之力,九弟精于计算账目。”   哎呦喂!   八哥啊,你咋就学八哥鸟叫呢!话可真不能乱说。瞧瞧四哥,那种可贵的安静品质就不能学一学吗?   胤禟暗叫糟糕,他是真没想掺和进去。   汗阿玛向来不喜他经商,要是他从这方面狠狠打了太子的脸,到头来谁的脸更痛?他可不敢与太子比圣宠。   “汗阿玛,儿臣恐怕不适合。”   胤禟急中生智自诬一把,“您知道儿臣在江南做了不少生意,指不定秧参售卖的罪人里就有与儿臣相关的生意对象。查案,儿臣理应要避嫌的。”   康熙有点意外胤禟的自黑,深深瞧了他一眼。难得,这小子终于脑子能清醒点,知道不是所有事都能掺和进去。   他面上却不露分毫,转而看向老四。听了一番对索额图的发难,老四的想法是否改变了?“老四,你说呢?谁去查比较合适。”   “回汗阿玛的话,儿臣认为陈鹏年合适。”   武拂衣不曾改变想法,理由非常充足。   “东瀛船运输钱款必定经过江海关与浙海关。想要查清此事,寻一位精通江南政事与水路消息的官员更合适。陈鹏年秉公无私,可当此任。”   理由不只于此。   武拂衣围观了一场康熙设套索额图,见识到了这位帝王的心机与决心,是铁了心要将索额图彻底废了,比当年处置鳌拜时更狠。   当初,康熙年幼登基被鳌拜挟制,对鳌拜并无深刻感情。   而对索额图与赫舍里家不同,加恩三十多年,应该有过真心期盼君臣相得一辈子的时候。   有过期盼,就会有更深恨意,何况其中还夹着胤礽。太子越偏向索额图,康熙就越发厌恶索额图。   因此,于公于私都别沾手此案的最终调查。   武拂衣竟是顺着胤禟的话说到,“九弟的那句避嫌说得颇有道理。查案应该避开利益相关者,以及感情亲厚者。   索额图毕竟是太子的外叔公。我等兄弟查办索额图,未免伤了与太子之间的感情。儿臣也怕兄弟们会徇私办事,不如交予外臣。”   谁特么和太子感情深!   胤禔抓住了老四话里的重点,也不管是不是抓偏了重点,差点爆粗口。   他怎么可能偏袒太子。“四弟,你多虑了。这种时候,我是会秉公行事的。”   武拂衣不与直郡王去争长短。论公证,她敢说比在场所有人都公证。   这会是公证的事吗!胤禔还是不懂,不论他多努力,在康熙心里就是越不过太子。这个越不过,就是一辈子的事。   人心就是偏的。   有的事从出生就注定了,谁让赫舍里皇后生下胤礽就死了。   这样的理由,要让胤禔去做选择。他想得到皇上一辈子的偏宠,因素之一是出生就没了额娘,恐怕他也狠不下心。   若非康熙依旧不舍伤害太子,眼下就该让胤礽也到场表态,但偏偏没让他来。   今时今日,皇上认定了索额图是罪魁祸首。除掉他,就能让太子重新成为最理想的储君。   武拂衣反正表态了,所有皇子都不该主持调查,为的就是不让兄弟阋墙。   平时可以斗,但是不能过度的相互攻讦,这道口子一旦开了,很难再有回头路。这是为康熙好,也是为了朝堂太平好。   康熙原本想过让老大与老八负责调查,但老四的表态让他犹豫了。   他还是希望太子能和兄弟们好好相处,或许没了索额图之后,这个愿望就能够达成。   现在,是二比二平。   老大、老八愿意负责调查,老四、老九认为该避嫌,那么就还剩一个人没讲话。   康熙似不在意地扫了一眼老十。   十阿哥正垂着脑袋,从开始到现在一直神游天外。   索额图如何判与他有什么关系,反正他也不擅长查账,找谁也不可能找他。   胤禟察觉到了压力给到了十弟的那一边。   偏偏,十弟在他身后站着就仿佛像一团空气,一点声音都没有。   这要怎么办?   此刻,胤禟眼尖,看到斜对面四哥的动作。只见四哥的右脚朝后微微退了半步。   忽然灵光一闪。是了,四哥刚刚赞同了他的避嫌一说,这退半步的动作很可能是认真给他的提示。   下一刻,胤禟装不在意地朝后退了一步,狠狠踩了老十地右脚,虽然他也不太清楚为什么要踩老十。   “嗷——”   胤礻我惨叫出来,“九哥,你踩我做什么!”   武拂衣把那一幕尽收眼底。   真的想要扶额,胤禟究竟在做什么,他是来搞笑的吗?这退半步的动作,是让老九给老十找个退路下。   胤禟平时脑子不是挺灵活,关键时候怎么不够用。   他就不能学学胤禩,说出老十应该对查案没兴趣之类的话,让十阿哥顺着台阶下去就好。踩人一脚是做什么啊?!   作者有话要说:  十阿哥的名字打出来会是乱码,所以写成了【礻我】   ————————————   ①虽然历史上没有索额图人参案的记载,但关于他的僭越行为有明确记载。   历史上,康熙四十一年南巡,太子在山东德州生病。   康熙召索额图前来为太子侍疾。等到太子病好了,四十二年就批捕了索额图囚禁宗人府。其中提到他的罪状之一与德州侍疾有关。   根据《清史稿》,“谕曰:皇太子在德州,尔乘马至中门始下,即此尔已应死”。在太子门前骑马,是一种非常明显的“僭越”行为,就看皇上罚不罚了。 第五十三章   十阿哥脱口而出的呼痛, 让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胤禟收到老十委屈控诉他的表情,好似自己刚刚那一脚把人给踩骨折了似的。   天地良心,虽然有一点点没控制好力度, 但也绝不至于让老十变成一只炸毛胖猫跳起来。   其实,踩一脚的理由说起来非常简单,下意识认定了四哥退半步的提示是认真的。   此刻,胤禟感觉屋内众人的视线都落到了自己身上。却没能从四哥眼中读出认可,反而似乎是一种无奈。   后知后觉, 自己误解了四哥的暗示。   刚刚脑子没反应过来, 这不是让他踩老十,而是给老十退一步的台阶。   没关系,踩错了, 把话圆回来就行。   胤禟以往挨训挨习惯了, 能够厚着脸皮当做什么失误都没发生, 还能一副与老十哥俩好为人着想的模样。   “十弟,对不起啊,我背后没长眼睛没能控制好力道。我不是故意踩你,只是想提醒你有困难早点说。”   不等老十问点说些不着头脑的话, 立刻把台阶给他铺好了。   “汗阿玛问我们,谁该去负责调查。你不擅查案, 特别是涉及各种账目,我这不是怕你逞强吗。”   逞强?   康熙瞧着老九与老十, 犹如在看不靠谱与没头脑。   胤礻我之前一直低头不说话,只怕不是不知如何开口拒绝,而是神游天外压根没认真琢磨今天这场对索额图的问责。   胤礻我这般性子,倒也不是说真是草包。   康熙明白老十之所以会如此混日子,其实是他一手养成的。   众位活着的皇子, 论各人生母的位份。   首先是赫舍里氏以原配皇后之位生了胤礽,在此之后就是小钮钴禄氏在贵妃之位生下了胤礻我。   赫舍里家族先有索尼,后有索额图。索尼的孙女赫舍里氏,嫁到宫中成了第一任皇后。   钮钴禄氏家族也不成多让,先有遏必隆为辅政大臣,后有阿灵阿为重臣。   遏必隆次女钮钴禄氏作为继后嫁入宫中。在她不幸早逝后,妹妹小钮钴禄氏又入宫,后封为贵妃生下了十阿哥。   康熙为了太子考量,有意压制老十的积极进取之心。   他的本意不是让老十混日子,而期望老十不受母族势力裹挟,能一心一意做个纯臣。   奈何有些事,不是想怎么就怎么着。   胤礻我不想辛辛苦苦做纯臣,吃力不讨好。索性懒得思考,和老八、老九混一天是一天。   这人走歪了路,还不能使劲把他掰回来。   因为担忧矫枉过正,如果叫老十该努努力,他往争权夺利上努力怎么办?   做父亲又做皇上就是容易左右为难。   日子一久,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老十得过且过了。好在他身后还有钮钴禄家族,也没人敢在明面上怠慢他。   想到这些,康熙也没了脾气。   “行了,行了。老九,你下次落脚有点分寸。老十,你对胤禟说的有没有补充?”   十阿哥一听,关注点偏了。汗阿玛怎么可以对九哥说注意下次落脚要有轻重呢?这是让九哥以后再踩他?   不过,好歹没傻到把这个问题讲出来。   “九哥说得对,儿臣不擅查账。”   老十顺坡下驴,“调查重案应该交给有真本事的人,没本事就别瞎掺和了。”   谁瞎掺和?   胤禔睨了一眼,老十真不会讲话。   刚刚自己说了哪怕不擅算账也要自告奋勇调查索额图,老十这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也亏得是老十说的,要是换个人真怀疑这话是含沙射影。   “就这样吧。”   康熙果断叫停,不能让老十继续说下去,他这张嘴尽是瞎说大实话。   “任命海州知州陈鹏年为江南按察使,彻查秧参走私案。曹寅,你从旁全力协助,务必在最短时间内查清此案。”   索额图背的不只一桩秧参走私案,所涉及范围之广,关系网之错综复杂,不是陈鹏年一人能审清的。   康熙很清楚陈鹏年一个人做不到,而以性质恶劣的秧参案作为调查的切入口,是表明索额图必须倒的风向。   如果没有强硬开头,朝廷内那些人都不敢动,连检举索额图也不敢。多数都是贪生怕死,认为索额图还有复起的机会,但凡针对他就会被报复。   这一次要让所有人知道朕意已决。   康熙把曹寅叫来书房,不只是让他旁听,更是让他明白该怎么做,必须充分发挥地头蛇的本事协助陈鹏年。   话到此处,还剩最后一步。下旨夺去了索额图身上的一切职务,同时也剥夺了他一等公的爵位。暂时关押在曹家的暗室,不日就押送回京,收押宗人府。   为什么不把人关去江宁府衙?   因为无法确保江宁监狱的保密程度。   在曹家别院,至少有皇家侍卫做看守,但监狱衙役说不好就会为索额图通风报信。   至于在曹家会不会有人站在索额图的一边?   康熙心里清楚,肯定会有一个。   他挥退众人,等会不得不去见一见太子。在此之前,他需要好好静一静做好心理准备,等会也许会与胤礽吵起来。   散场了,各回各处。   有没达成心愿不痛快的,有成功拒绝工作轻松愉快的。   武拂衣显然属于后者。走出书房后,知道今日份的热闹还没结束。   胤禟现在一定很想和四哥聊聊人生,最好奇莫过于冒充顶替事件的原委。   她一点也不着急与胤禟讲话,就看老九被两个人盯上了。   老八与老十都有些话想与胤禟谈谈。前者肯定要问为什么拒绝调查索额图,后者则得报一脚之痛。   武拂衣没兴趣掺和三兄弟之间的糊涂账,就让胤禟慢慢处理兄弟关系。   她从苏州赶来江宁,几个时辰了连一口安稳茶水都没喝过,肚子更是临近饥饿边缘。   本来应该坐在餐桌边,美滋滋地吃完一顿江南佳肴。   康熙搞索额图真的不挑时间,对于是不是饭点毫不看中,也不知道胤禛是否一个人先吃独食了?   哎!四哥,你怎么走得那么快?还没说冒充顶替的刺激故事呢!   胤禟眼瞅着四哥匆匆离去的背影,来不及呼喊,他的面前就多了两个人影。   老八与老十像是两尊门神拦住前路。   胤禟瞧着两人就一肚子郁闷,这两人刚刚差点都坑了他一把。   好吧,做人讲道理一些。   十弟倒也不是故意大叫出声,谁让自己先伸脚了。   但自己也不是故意的,就是没及时转过弯来。   他牢记四哥最初的提示「沉默是金」,才以为四哥退一步的提示是要踩十弟一脚,没能立刻反应过来是叫他为十弟说话。   胤禟觉得这次反应慢,真的情有可原。他没能第一时间为老十说话,也是因为遭受八哥的语言突袭。   八哥冷不丁地推荐他辅助调查索额图,这是能瞎说的事情吗!瞎说话,还不如踩一脚呢。   “九弟、十弟,不如一起去我那边喝杯茶?“   胤禩面色如常,但肚子里憋着气。   老九今天怎么回事?自己好心推荐他办差,居然当场在汗阿玛面前拒绝了。   要不是老九说什么避嫌,查处秧参一事就该落在他们身上了。   老十必会跟着,届时哪怕由大哥主导也无妨。趁此机会,不知可以笼络多少江南对索额图有意见的官员。   现在交给陈鹏年去办。那人油盐不进,虽然能把是非曲直搞得明明白白,压根不懂官场需要一点变通。   这样一来还能捞到什么好处?   胤禩不希望白跑一趟江南,但木已成舟,索额图的事别想从正面插手了。   兄弟三个心情都不悦,但还是一起去了胤禩的院子喝杯茶。   老十不开心的理由最为简单,他的脚背还痛着。   今天倒霉地挨了飞来一脚,琢磨着要怎么敲九哥一笔,这伤不能白受了。   等进入胤禩的住处,挥退闲杂人等,终于能把憋着的话说出来了。   老十抢在最前头,“九哥,等回了京城,你可得给我配一整套玻璃窗。刚才,你那一脚踩得弟弟要伤筋动骨一百天。   弟弟想要坐在玻璃窗边晒太阳,好好养伤。在书房、花厅、卧室等等,都要享受阳光充足的感觉。你可不能耍赖啊!“   “我耍赖?!”   胤禟瞪大眼睛,好个老十,这厮把机灵劲都用在坑他上了。   全套玻璃窗的价格折算成正骨治腿的食补食材,少说能让老十吃三五年的,分明是这傻弟弟狮子大开口的。   老十佯装脚疼,直抽抽着叫唤,“哎呦,我疼啊。九哥,你踩的你负责。我的愿望多简单,坐摇摇椅上晒晒太阳,瞧一瞧太阳照进玻璃窗的感觉。压根没提什么过分要求。”   “只装卧室。”   胤禟不理会老十的装疯卖傻,直接把价格杀到最低。   “不讨价还价,否则一扇都没。我还给你买一堆书,你信不信?养病与读书最相配了,汗阿玛也会支持的。”   “别介啊。”   老十听到书顿时怂了,正月里读牛顿又写学习心得的阴影还没散去。   他妥协得非常迅速,“卧室装玻璃就够了,睡得舒服最重要。还是九哥懂我。”   胤禩瞧着两人闹完,趁着气氛轻松,也正好能问清楚老九为什么拒绝协查索额图。   “汗阿玛已经决心要办索额图,正是我们表现的好时候。九弟,虽然以往汗阿玛不赞同你经商,但这次能证明经商也是正经本事,不是挺好的吗?”   胤禟在老十胡闹一番后,心里郁闷少了一些,也是好声好气说话。   “八哥,你想拉弟弟一把,我谢谢你的好意,但现在和太子对上不值当。   索额图倒了,太子还在。太子在江南的根基可不浅,之后他会放弟弟一马?弟弟那些生意肯定受影响。”   反正,胤禟不信太子会友爱兄弟。   这会去查索额图是能短暂地表现一把,但往长远想不值当。   他辛辛苦苦查账,指不定还真拔了萝卜带出泥,查到生意伙伴头上。届时是处理了?还是隐瞒?   因为查索额图,康熙必然会盯着。   负责查账是有好处,能尝试接触非太子一系的官员,但这次别想在江南各类生意上捞一笔。   胤禟心里也有一本账。思来想去,交给外臣去查挺好的。   让外臣查,之后太子想报复,康熙能把人调到其他地方隐匿一阵。   官员能被调任,但生意人不是说换地方就换地方,原料、生产工坊等等,都不能随随便便搬走换地方。   把这些利弊说给胤禩听,末了加了一段。   “八哥,我不想浪费你的好意。以后,这般大事,你与我事前商量一番吧。”   不是所有事都能先斩后奏的。   比如四哥顶着九阿哥的名头去见船帮帮主,这就是找小刺激,无伤大雅,事后与吉旺财说清楚就行。   但八哥推荐他协查索额图,那是与太子对着干,这不是脑子发热就帮忙的。   胤禟没有察觉到他的心态发生了变化。   以往无条件支持胤禩,是因为八哥对他很好。在一众兄弟,是真心支持他经商,哪怕这件事被汗阿玛看不起。   世上却没有一成不变的事。   如今,发现四哥也挺好的。四哥原来也不是古板不通情理,更没有看不起他的选择,而且还会一起玩。   四哥要是不会玩,能搞冒名顶替去吉旺财相谈甚欢?   胤禟记性不差,四哥也提过出使西洋的渴望。有多少真心话,就是在不经意间提及。   比起与太子对着干,要是能出海把生意做到欧罗巴,其实更符合他的渴望。前者,弊多利少;后者,至少留下大清出西洋第一人的称号。   胤禟本来想要劝一劝胤禩,想要好好表现不如找别的机会。   得罪太子,搞不好被汗阿玛迁怒。他们被骂也就罢了,但连累了宫里额娘与良嫔怎么办?   对了,还有一个人。   胤禟也记挂着一母同胞的哥哥胤祺,胤祺如今管着玻璃厂分厂,那本就是一件要保守秘密的差事。   虽然两兄弟关系不够亲近,做弟弟的帮不到亲哥什么,可也不想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给对方添了麻烦。   人,不能太自私。   如果胤祺没有管理大玻璃制作,只是做个闲散贝勒,那再差也出不了大纰漏。   现在情况不同,身在要职就要谨慎。   如果九阿哥参与调查索额图,这老头的党羽没被收拾干净之前,很难说会不会报复做哥哥的胤祺。   索额图又不是一人做事一人当的君子。人以类聚,可想而知他的心腹都是些什么人。   胤禟正想说肺腑之言,但听到了敲门声,是八福晋来了。   胤禩谈事,大多时候并不避讳郭络罗氏。   这会,郭络罗氏听闻索额图被革去一切职务,连忙就来询问详细情况。   当然也没有太直接,而是打着快到晚膳时间的旗号,来问一问老九与老十有什么想吃的?   “有劳八嫂费心了,弟弟就不吃了。前头打瞌睡到一半被叫去了书房,这会最重要的是回去补个觉。”   胤禟将那些真心劝说都吞到了肚子里,有郭络罗氏在场一些话不好讲。   比如不能说八哥该为良嫔着想。   因为郭络罗氏会自发延伸,将这话的意思曲解成胤禩没孩子,所以良嫔不开心。   胤禟再强调一次,他不傻,能看得出郭络罗氏瞧不起八哥的生母。   以前也劝过八哥照顾一下良嫔的心情,然后被郭络罗氏怼了一顿。   郭络罗氏说什么孩子早晚都会有的,良嫔该不会希望庶子早于嫡子出生之类的话。   不只这一件。   胤禟想到家里的福晋。   但凡董鄂氏与八嫂聊过天后,那一天他回家总是瞧不见福晋的笑脸,必有拈酸吃醋。   那天,他要真是做了点什么也就认了,偏偏多数是翻旧账。   八嫂管得真是宽,也就是看在八哥的面子上不与她计较。   她凭什么啊!哪怕与额娘一样姓郭络罗,但有不是多亲近的亲戚,分别在不同旗,距离远着呢。   当下,胤禟先一步开溜。   他说的也是真话,昨天因为听说有人假冒顶替他,所以没睡好,梦里也在与小人作斗争。   先回去补个觉,等晚一点去四哥那里搞点吃的。   他在学习老十,该蹭补偿时就要蹭。前几次与四哥聚餐,发现四哥点的菜味道都很好,是个隐藏的老饕。去四哥那头,应该能蹭到一顿好的。   郭络罗氏瞧着胤禟说走就走,多少有点不得劲,但这人脚底抹油一般溜得快,是压根不给人挽留的时间。   胤禩见状,本来想要挽留胤禟,但其实清楚九弟与郭络罗氏相处得并不愉快。今天发生的事也不少,可不想之后再起矛盾,索性也就只留了老十吃饭。   **   **   吃饭,不同人能吃出不同感觉。   武拂衣回到院子,听闻胤禛没有先一步吃独食。   但不给人一丝丝感动的机会,去胤禛屋里一瞧,发现这人压根不是秉着有饿同当的想法等她回来,而是埋头在读新收到的资料又忘记吃饭了。   “你回来了。”   胤禛抬头,瞧见武拂衣一脸无语,不知道老鬼又是哪里抽风。   那不重要。   胤禛点了点桌上的信纸,“之前派人去广州搜罗的消息,刚刚从京城转送来了。从英吉利商人口中得知一些牛顿的最新消息,这人任职铸币局局长后启动铸货改革。他重点铸造金币,而减缓银币的数量。”   那番举动会产生什么影响?   胤禛暂时没有结论,但认为牛顿写出《原理》开创新学派,他在英吉利铸币局的举动就值得注意。   另外,从秧参走私案不只能看到索额图的野心,也能琢磨出一些别的东西——东瀛看起来银矿非常充足。结合此前得知消息,曹寅一家有涉足铜矿买卖的打算。   金、银、铜。   这些都是钱,而人没钱寸步难行。   胤禛认为有必要加以关注。他在思考这桩大事,怎么可能记得要去吃饭那种小事,他又不是饭桶。   武拂衣听出了胤禛的言下之意。   半晌无语,她刚才在康熙书房真就期盼对索额图的问责搞快点,因为她想要快些填饱肚子,合着她是饭桶吗?   算了,不斤斤计较。   现在不打击胤禛积极性,这人学会主动薅羊毛了,逮着牛顿好好研究,牛顿铸造金币就是英吉利金本位制度的确立之初。   当下,武拂衣引导着发问,“如果说欧罗巴太远,但东瀛挺近的。我认为有必要去逛一圈,瞧瞧那个地方究竟有多少白银,又对清朝是个什么想法?”   胤禛看出来了,老鬼在外晃悠之心不死。   不过,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该派人去东瀛一趟,但汗阿玛凭什么派雍郡王去呢?难道凭雍郡王去年比武失败的成绩?放一只弱鸡出去,不容易引起对方的警惕心? 第五十四章   索额图被革去一切封号与官职, 这个消息像阵阴风快速吹遍江南,并从江南又传向京城。   怎么会这样?   很多人第一反应就是不敢置信。索相居然被皇帝下了狱?索相是太子的外叔公,赫舍里家的人,竟然也会被下狱?   正如康熙所料, 哪怕他下旨要求知情者检举索额图, 但压根没得到几份回应。直到陈鹏年在半个月内迅速查清了秧参走私案,风向才发生了质的变化。   经过抽丝剥茧, 陈鹏年查清东瀛货船交付货款入境江海关的路线与时间, 同时查明走漕运送向京城阿尔吉善府邸的巨额白银数量。   具体多少数量没有多外公布,保守估计大约有千万两级别。   索额图父子主导的秧参走私案证据确凿,辨无可辨。   康熙以私通外国罪降旨, 对阿尔吉善最先下了死刑诏书, 并称索额图为“大清第一罪人”。   这样诏书一出,人们终于确定皇上来真的。   阿尔吉善是第一个被处死的人, 却不会是唯一个。这次索额图真的倒了, 不会因为与太子的关系再死灰复燃了。   有了这个认识, 终于有一堆人开始弹劾索额图及其党羽。   一时间,各种折子似雪花飞向江南。   曹寅都没想过, 给皇上准备的书房居然快装不下了那一箱箱送来的奏章。   索额图在朝中风光无限了几十年,早就是树敌无数。   康熙将每一本奏折都仔细翻阅, 有些是极尽落井下石之能事,有些没表态但列出了每一条罪证,当然也不乏仍有为他求情的。   不论哪种其实都在预料之中,有人想索额图死, 也有人希望索额图能苟延残喘。   想他死的,不一定恨极他,也可能是未了保全自身不被拖下水。想他活的, 不一定是支持他,而希望浑水才能摸鱼。   时至六月,索额图倒台的风,吹了整整一个月。   康熙收到了一份内容不同的奏折。   奏折的重点不在索额图,而是控诉了陈鹏年。不是贪污、不是误判案件,而是誊抄了两首陈鹏年写的诗。   近一个月以来,陈鹏年负责调查秧参走私案奔波于江南各处,途径苏州虎丘写诗两首《重游虎丘》。   其中着重提到:“雨后万松全逻匝,云中双塔半迷离。夕佳亭上凭阑处,红叶空山绕梦思。”   “代谢已怜金气尽,再来偏笑石头顽。楝花风后游人歇,一任鸥盟数往还。”①   这两首诗,被人指出有大问题。   崇祯自尽殉国,他的堂兄朱由崧在南京称帝,史成南明弘光帝。   在别有用心的人看来,诗中「万松」就是「由崧」的代称。「红叶」为朱色,可不就是指代明朝老朱家的人。   而且,告发者还说了,如果陈鹏年写下一首诗是巧合,那么第二首诗又有谋逆之词总不能还是巧合。   「金气尽」可不就是诅咒后金气数已尽。   「鸥盟」,鸥,一种海鸟,就是代指台湾岛上的郑经,而郑氏奉明朝为正统。这是在怀念前朝余孽。   从陈鹏年的两首虎丘诗,字字句句都透出他心怀异心,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以去负责调查索额图。   索额图曾经为了大清立下汗马功劳,哪怕后来犯了点错误,也不是反贼能污蔑的。   请皇上立刻将陈鹏年下狱,严加审问他是不是故意构陷索额图。此前查到了所谓罪证不足采信,而应换人重新调查秧参案,还索相一个清白。   “哐!”   只见康熙直接抄起一方砚台,狠狠砸向了墙头。力道之大,砚台瞬间碎裂,溅了一墙黑色墨汁。   梁九功见状神经紧绷地站在一旁,饶是他也许久未见皇上这样外露的愤怒了。   哪怕是处置索额图时,皇上也不曾如此。这又是哪一家不长眼的?难道是给索额图求情的?   书房内,死寂的气息维持了整整一炷香。   康熙几度深呼吸,才将满腔怒意勉强压制。   “梁九功,去弄清楚曹寅现在身在何处,让他以最快的速度回江宁。”   “嗻。”   梁九功头也不敢抬,极为小心翼翼地退出了书房。   等到出了书房,他才敢大口呼吸,脚下却不敢停地去找了曹家的大总管。   曹寅作为江宁织造,对江南一带的情况非常熟悉。   近期被皇上派出去辅助陈鹏年及其他官员,调查索额图一党的罪证,现在并不在江宁城内。   虽然不清楚让皇上勃然大怒的折子写了点什么,但愿佛祖保佑曹寅能尽快收到消息在今晚之前赶回家,否则他说不定也会被迁怒。   曹寅收到传讯,马不停蹄地赶回了江宁。踏进家门前,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急召回来。   说实话,这种紧急召回让他有点心理阴影。上一个被八百里加急传召的是索额图,这会索额图已经押送到京城宗人府大牢了。   “奴才给皇上请安。”   曹寅午夜子时到家,事态一定很紧急,否则皇上的书房不可能在子时依旧灯火通明。   康熙当然睡不着,告发陈鹏年虎丘反诗的折子让他怒不可遏。不是因为诗中的用词,而是因为这份折子背后的动机。   “朕不安。”   康熙将折子扔给了曹寅,“好好瞧瞧,你给朕说明白了,在虎丘究竟发生了什么?”   曹寅一头雾水,虎丘能发生什么?   半个月前,他与陈鹏年等人去苏州查账,路过虎丘顺便逛了一圈而已。没有惊马,没有拦路告状。一切正常到不能更正常,一桩怪事都没有发生。   等到看完折子,曹寅是不知不觉冒了一身冷汗。   虎丘之行,陈鹏年确实做了两首诗。不只陈鹏年,同行的四位官员也都写了一两首诗,全都是吟诵虎丘。   当时谁也不觉得有问题。   曹寅亦是持有相同想法,谁能想到这本折子竟然能做此曲解。   曹寅扑通跪下,恨不得把一颗忠心掏出来让康熙看清楚。   “皇上,这是欲加之罪啊!奴才敢对天发誓绝无异心。当时,陈大人确实作了这两首诗,但它就是咏景诗而已。   陈大人办案兢兢业业,公正严明。奴才敢说,攻讦他的人寻不到其余错处,才会罗织这般罪名。”   此时,曹寅坚定地站在了陈鹏年的一侧。   一方面,根据他的亲眼所见,陈鹏年确实是为数不多不为强权、为民请命的官员。   另一方面,自从他开始辅助调查索额图,就是站到了索额图一党的对面。这不是主动选择,而是皇上的要求。   他不只是江宁织造,更是康熙在江南安插的密探。   像他这样的身份,需要对信息度有高度敏锐性。   他与陈鹏年一起去的虎丘,当场没能听出诗词有歧义,那就绝不能让这诗词被打上反诗的标签,否则就是他的工作失误。   于公于私,曹寅没有道理不帮陈鹏年。   看清了这份奏折的书写者,是淮安府下辖的任县令。任县令没有同去虎丘,又是从哪里得知的诗词?   不似旧时文人挥墨留书于山岩,当时做诗也就同行一圈人知道。   这个月为了查案忙得很,也没搞什么诗会,至多是有人将诗词誊抄下来,那意味着有当时的同行者告密了?   康熙经过几个时辰调节情绪,已经不似中午般怒意外露,但更加坚定要查清楚这份折子的隐情。   “朕给你三天查明白来龙去脉。是谁把陈鹏年的诗词泄露了出去,这个任知县背后都有点什么人。但凡相关者,一个都不能错漏。”   “奴才遵旨。”   曹寅听懂了,皇上不认为陈鹏年的诗有问题,而认为这就是一次构陷,原因无外乎想给索额图脱罪。   如果调查索额图罪名的人是有谋逆异心,他的所有工作将会被全面否定,至少能给索额图翻案争取一点机会。   是谁要诬告陈鹏年?   递出折子的任县令不一定是主使者,这样的小人物可能是一颗棋子。   任县令与陈鹏年也许有私仇,但凭着他一个人能拿到那些不曾流传出去的诗文吗?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曹寅给索额图一党打上这样的标签,也就非常理解为什么皇上对这份折子的出现异常愤怒。   皇上铁了心处置索额图,想要阻止的人找不出陈鹏年在政务与私德上的缺点,竟是用了歹毒的文字狱诬陷其有反意。   此局的策划者是费尽心机与康熙对着干。   曹寅接了旨,正要退出书房,打算不眠不休连夜去查,但听皇上又补充了一句话。   “子清。”   康熙叫出了曹寅的字,悲喜难辨地说,“查一查东边的院子,是不是进了什么不干净的人与这事相关。还有也去看看老大几个最近在做什么。”   曹寅背脊再次一凉,东边住的是太子。要说谁不希望索额图倒台,胤礽正是其中之一。   尽管不知道皇上与太子谈话的具体内容,但在五月初索额图被扣押的第一天,皇上探病太子之后,东院就碎了一地瓷器。   那天,这对天家父子必是不欢而散。   近一个月以来,太子一直呆在东院甚少露面。   他的病情也不见痊愈,每天都有汤药送进去。据太医说,太子现在的病不是最初因为水土不服而上吐下泻,而是郁结于心而气闷不已。   太子有动机除掉陈鹏年,直郡王等人也有动机缔造这样的事件反手将它扣在太子头上。究竟谁是幕后黑手?或者不只一个人?   曹寅眉头紧锁地离开,也不得不考虑一件事。   依照康熙的决心,谁也不能阻止索额图的倒台,可现在太子没有显现出重回圣明储君的表现。   胤礽以行为在表示抗议,那就必须问他这个太子能做多久?最终能顺利登基吗?   曹寅效忠康熙,而不可避免地站到了储君的对立面,那么胤礽足够宽宏大量吗?   不求太子继位后像康熙一般重用曹家,但至少保证曹家三代富足安康,这是胤礽能做到的吗?   曹寅瞧了构陷陈鹏年的折子,比起民间素有青天之称的陈鹏年,他知道自己家有一堆的漏洞。   当权者想抓就能抓一大把的问题来问罪曹家,而今天之后他不敢奢望太子的宽宏大量。   **   **   东院。   胤礽神色阴郁地躺在床榻上,又是一夜没有办法安睡。   苦涩药味充斥了整个房间,他却有一个月没尝过药的滋味。   为什么不喝?   呵呵,原因还不够明显吗!   他真不知道这些药有几分是真药,又有几分是毒物。   一个月前,如非他久病不愈,索额图也就不能因此被急召来江宁。   回想事件始末,不可避免地冒出一种怀疑,他的病会不会有康熙的手笔?   当时康熙是不是给他下了药,让他病情反反复复不能好,却又不至于太严重。   太医换了一茬又一茬,民间的大夫也请来好几些个,都说太子是水土不服,但那些话能信吗!   怀疑一旦冒头,再也难以消除。   胤礽认定,康熙想要索额图一家彻底败落,是无所不用其极。哪怕他苦苦恳求留人一命就好,也遭到了康熙毫不留情的拒绝。   索额图已经六十六岁高龄,人生七十古来稀,他还能活几年?一定要处死他与他的儿子们,将赫舍里家族彻底给毁了才行吗!   也质问康熙是不是忘了赫舍里皇后姓什么,忘了太子的母亲来自何处。毁了赫舍里家的名声,难道不会牵连太子吗!   令人绝望,康熙直言哪怕赫舍里皇后死而复生,也不可能改变决定。索额图的行为,已经超出了底线,和叛国没两样。   胤礽却持不同看法。   即便走私人参谋取暴利,但卖给东瀛的不是野参而是秧参,也不算将重要财政来源卖出。   所谓索相罪大恶极的敛财,半数钱款是用来帮助太子巩固储君之位。   胤礽认为等到他继承了皇位,当然不可能让有损国体的事发生。什么能卖出去,什么不能,他能够分得清清楚楚。   眼下的走私只是一种权宜之计,何至于被说成是里通外国。   归根到底,这事就是康熙引起的。   要不是康熙放任胤禔与他相斗,又是让其他兄弟一个接一个地冒头,怎么会让太子的威信越发弱化。   太子威信不弱化,也就不会发生依赖索额图一系的事情。   胤礽越想越认定康熙对他已经没有半点慈父之情,那么他也不会被动地挨打。索额图被押送回京,但只要赐死的药一天没喝下去就还有机会。   真要“感谢”四弟了。   若非四弟提出让兄弟们避讳,而让外臣来调查,还就不能给编造反清复明的罪行。   反诗之罪能诬陷陈鹏年,但不能用来诬陷皇子们,总不能自家把自家反了。   近两天,控告陈鹏年有异心的折子应该会送到康熙手上了。   当然不只一份折子,很快江南就会流传起这两首诗,也安排好了那些文人痛批陈鹏年的舆论声势。   陈鹏年是被冤枉又怎么样,谁让他写了这样的诗,谁叫他没有别的污点。   胤礽并不在意是否会损失一位素有贤名的能臣,大不了将来给陈鹏年平反,再许以高位。   这次挑中陈鹏年开刀,要怪就去怪老四的推举,更是怪陈鹏年不知深浅竟然敢调查不能得罪的人。   这些举动会不会被康熙知道?   胤礽不在意了,反正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是他主导。   眼下就是要逼迫康熙收回成命,给索额图一系制造一线生机。   眼瞅着江南再起阴风,曹寅的调查速度却比刮风的速度更快。   短短两天把是谁透露了诗句内容,是谁传信给任县令等等一串相关人士都查明白。   表面上,这些都是索额图一党的人手,但根据口供出现过一个侍卫传递口信。意思是让任县令务必办成此事,否则今年就让他脱了这身官服回家种田。   这个侍卫不是别人,正是太子身边的亲卫。   人却在五天前很不幸地摔了马,脑袋着地给磕成重伤,很有可能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了。   曹寅把所查呈交给康熙,尽量以客观的口吻称述,没有去暗指反诗诬陷出自太子手笔。   有些事,皇上可以认定,但臣子不能持有既定的立场。   甚至要找补几句,比如可能是侍卫自作主张而非太子下令,比如太子身体不适并没有余力故意构陷陈鹏年。   “朕知道了。”   康熙听完没有发表对太子的任何看法,仿佛单就陈鹏年一事表态。   “接下来几天,江南势必不太平。你记住了一点,对外大可以表明朕的看法,于诗词一道捕风捉影要不得。蓄意罗织罪名者,其心可诛!   何况,早几年朕去拜祭朱元璋,当时就颁布了圣旨。以宽仁之心对朱家后人,召唤他们认祖归宗,给他们镇守明朝皇家陵墓的官职。此等仁政,是贯彻至今。”   曹寅暗道,果然他猜对了。   皇上是决意要办索额图,谁都不能阻挡了。有心人制造陈鹏年有异心的舆论也没用,怕是忘了一件事——康熙从来就不怕被逼迫。   从鳌拜、三藩、噶尔丹等等,这些被斩草除根的人都曾经想要逼迫康熙就范。   太子对皇上装可怜不一定有用,但是对他使用强硬手段一定没用,只会加速索额图的死亡。   康熙又接着问,“老大哪几个最近在做什么?”   曹寅如实回答,“直郡王与八贝勒最近和江南官员们吃了几顿饭,十贝子没跟着去。他也去吃饭了,是把各家有名的当地小吃都给尝了一个遍。至于,雍郡王与九阿哥……”   曹寅顿了顿,他打听到两人在做的事情后也大为震惊。   “说啊,老四与老九去干什么了?”   康熙瞧着曹寅的表情,什么事叫人一言难尽呢?   只听曹寅说到:“两人便装去松江府,买下一艘海船,然后把它给拆了。”   康熙:?   他觉得可能是太子办的事把他气出幻听来了。   没听错吧,一个月不见而已,老四与老九居然开始有拆家的喜好了?!   **   **   松江府,其下上海县城,正是康熙设立的四大海关之一的江海关所在地。   有海关,当然就有进进出出的海船。   海船肯定非常贵。   一般情况下,海船主人不会对外出售,除非对方给的太多了。   五月初,索额图被下狱。   康熙让外臣调查此案,然后默许了皇子们去做点别的事,只要在江南范围内就行。   武拂衣带上胤禛,低调地来了松江府。   既然萌生出了去东瀛看看的想法,在获得皇上的出行批准之前,要尽早做好硬件准备。   比如一艘足够安全的船只去哪里找?   朝廷也许有船,但不拆开来亲眼瞧瞧船只内部构造,不动手自己开一番,真是不能放心的。   不久,发现老九大摇大摆地跟来了。   胤禟说是不想留在江宁,怕人在曹家坐,祸从天上来。   他先去苏州见了吉旺财,解决了冒名顶替的误会。然后心里琢磨着不如去找四哥,说不定还有好玩的事。   武拂衣想着胤禟来都来了就给他找点事做,也不能让他平白蹭吃蹭喝,问了他对海船有兴趣吗?   胤禟回答不上来。   虽与西洋人做生意,但皇子无诏不得离京,他没见过真正的海船实物。至多瞧过几幅画,也谈不上是否有兴趣。   随即,就听四哥提议,既然都来了海边,走过路过也别错过,不如买一艘海船来玩玩。   那就买!   胤禟买了船,准备开始玩耍。   但这种玩法和他想象的差距甚大。他以为是开船出去转一圈,没想到居然是把船给拆了。   四哥还鼓励他,这船拆了才最能值回本钱,因为相信他能够造成更好的船。   那就拆!   一时间仿佛被打了鸡血上头。   胤禟也不知道四哥怎么那么会说话,好似非常相信他这个九弟。   只要现在两人拆了这一艘海船,将来一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能造出世上最先进的海船来。   于是,胤禔、胤禩在拉拢官员时,他们在拆船;胤礻我在胡吃海喝时,他们还是在拆船。   一个月过去,胤禟瞧着一地堆积如山的零件,终于缓缓清醒回神。   虽然他挺喜欢创造发明的,但没有搞过船。所谓的他能创造大清第一海船,真不是四哥画的大饼?   最关键,这一地零件都是钱啊!   他把白花花的银子给拆了。论败家,还是四哥厉害!   武拂衣对胤禟和善地笑了笑,感谢九阿哥大方入股资助,她得以描绘详细海船构造图一份。咦?胤禟的神色不太对,像是清醒过来了,快点再罐一壶新迷汤。   武拂衣笑着说,“九弟啊,你对东瀛感兴趣吗?”   胤禟顿时僵住了。   不是吧?上回四哥问他对海船是否感兴趣,然后就一起拆了一艘船。这一次呢?问他对东瀛是不是感兴趣。   胤禟脱口而出,“四哥,难道你想把东瀛也给拆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根据袁枚的《随园诗话》,其中记载了陈鹏年的《重游虎丘》的诗二首,完整版如下。   “雪艇松龛阅岁时,廿年踪迹鸟鱼知。春风再扫生公石,落照仍衔短薄祠。雨后万松全逻匝,云中双塔半迷离。夕佳亭上凭阑处,红叶空山绕梦思。”   “尘鞅删余半晌闲,青鞋布袜也看山。离宫路出云霄上,法驾春留紫翠间。代谢已怜金气尽,再来偏笑石头顽。楝花风后游人歇,一任鸥盟数往还。”   ——   袁枚《随园诗话》、 陈康祺《郎潜纪闻》、徐珂《清稗类钞》邓之诚《清诗纪事初编》等等,都记载了陈鹏年的诗案。   历史上,康熙四十八年陈鹏年得罪了上司,两江总督噶礼以这两首诗诬对其进行构陷,并其革职下狱。   此事传入京城,康熙表明不予采信,说是“诗人讽咏,各有寄托,岂可有意罗织,以入人罪?”,随即否决噶礼对陈鹏年的处罚,并将陈调入京城编书。 第五十五章   武拂衣以胤禛一个月的荤菜做担保, 在询问老九对东瀛有没有兴趣时,她的潜台词不包括把它给拆了。   什么?让胤禛一直吃素食可以吗?   回答是显而易见的,他能够做到虔心茹素一段时间。   换句话, 拆一拆东瀛也不是不行。   武拂衣自认向来都不暴力, 本意也就是搞亿点点矿产而已。当下,先纠正了胤禟瞎说大实话的嘴瓢。   “九弟, 你误会了。我想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拆了一艘海船, 总不能白拆。拆了船知道它的构造, 也就到了真实体验的时候, 该坐着海船去东瀛转一圈。”   “这样啊……”   胤禟悄悄藏起隐秘的失落,还以为四哥要搞一把惊天动地的事。   转念一想也明白不切实际。   哪怕红衣大炮能炸开城门, 但没有听过有什么利器能将一个岛屿拆得四分五裂。   四哥是人, 又不是呼风唤雨的神。   胤禟很快把小失落抛之脑后,乘坐海船去东瀛逛一圈也不错。   放在一个月之前,他不会有如此强烈出门放风冲动, 但是辛辛苦苦拆了许久的海船, 要不多做点什么总觉得亏本了。   摆到面前的问题,凭什么让康熙允许他们出东洋?   胤禟迅速思考起来,大清能够立即开采的铜矿与银矿都不算富足。   东瀛实行锁国政策,往年与大清的交易设有限额,而且推出了信牌制。顾名思义,想要进行贸易就要获得德川幕府给的许可证。   然而, 从秧参案来看所谓的严格规定也有漏洞的,哪里都有走私贸易。   虽然索额图倒了,但那一条贸易线没必要废弃,可以由朝廷接受继续做下去。   派谁去一探究竟?   肯定是派生意经验丰富的。   胤禟下意识抬头挺胸,觉得自己又能行了。   比起八哥推荐他在江南查索额图的一笔烂账, 去东瀛坑一笔大的,那才能体现他的价值。   武拂衣见状,大致推测出胤禟脑洞开到哪种程度。   老九不是傻子,结合最近发生的事,他要是没有丝毫判断与联想力,那么一堆生意也不用做了。   海船往东瀛跑了一趟,总得把路费给赚回来。   而究竟是先想坐海船所以要赚回路费,还是先想赚钱所以去开了船,因果关系没必要分得清清楚楚。   武拂衣却又给胤禟泼一小盆冷水,让他的脑子稍微降一下温度。老九愿意去东瀛转一圈固然不错,但别在没成事时就表现得太兴奋了。   “听闻曹寅有意经营铜矿生意,他身在江南更知海贸诸事。如果汗阿玛需要几人出行东瀛,你说选熟不选生的可能性是否更大?”   胤禟的靠谱度忽上忽下,他可别瞎嚷嚷。一日不正式出海,一日就有可能就被谁截胡了。   武拂衣不介意由别人主导出海事宜,只要让她上船就行。等到了海上,那就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但必须考虑某些人阻拦雍郡王上船。原因能是各种各样的,一来怕海上风险,二来是怕利益受阻。   康熙在开放部分海贸易后,从未让皇子出海,只是派底下官员去交易。   此次,走私案的利润被爆了出来,以往派内务府去经营的海贸账目有没有掺水,也是要打一个问号。   如果派皇子把交易价格给摸查得清清楚楚,那以后还能多少赚差价的空间?   假设一家店铺,东家非常信任掌柜,掌柜也效忠东家。   但是东家对于商品的货源地、运输的了解九成是通过掌柜称述,长久以往,掌柜能保证不去中饱私囊吗?   哪怕东家的本意是默许掌柜可以抽成,但东家将货源详情搞得一清二楚与模棱两可,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状态。   康熙与曹寅就是类似关系。   江宁织造隶属内务府,亦官亦商。   曹寅效忠康熙,而他连续四次负责圣驾南巡花销不少,这些钱要从哪里来?   武拂衣推测,康熙以往很可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对东瀛贸易有看中,但又不够重视。   起码不会像是重视三藩、准格尔部那样的重视。因为东瀛隔着一片海,而其他的是陆地上的威胁。   地理环境限制了思维的边界。   哪怕有海船出现,哪怕海上贸易展开多年,哪怕明朝有过倭寇侵边,但是远虑太远,不如先应对近忧。   这次惊爆走私案,反倒是一个契机。   让康熙对东瀛投注足够的重视,而不能让某些人混淆视听将此糊弄过去,继续维持以往海贸的交易流程。   某些人说谁?   可以是胤禩。他若是想与江南官员交好,或是暗中与曹家走得近一些,那么势必会从中出力保住曹家的利益。   当下,武拂衣给胤禟浇一盆冷水就是让他口风紧些,别在老八面前瞎嘚瑟。   疏不间亲,话也不能直白了说,要迂回一些。“九弟,可别觉得汗阿玛一定会把我们放出去。不说旁的,你想出海的消息传到宜妃娘娘的耳中,一定会担忧你的安全,你得先让她安心才是。”   至于德妃是不是会舍不得老四出海?   那就要说母子关系没那么亲厚,有时也是一桩好事。   何况,武拂衣不把德妃当亲娘,不可能事事顾忌她的感受,这就是与胤禟最大的区别了。   胤禟闻言,正想说江南与京城相距甚远,额娘怎么可能知道他想偷跑去玩。   话未出口就想起一个人来。他身边是没奴才胆敢打小报告,但架不住八哥做事不避讳八福晋,万一郭络罗氏传点消息回去呢?   “四哥,你放心,弟弟会安排好的。”   胤禟决定了,这回绝不对外透露一个字,对八哥也是闭口不提。   反正八哥对出洋也没兴趣。这种差事风险度太高,又很难说要耗时多久,不是他喜欢做的活。   “那就好。我们拆船的举动也瞒不了太久,是时候回江宁了,回去后你把握一下措辞。”   武拂衣猜测康熙已经知道两个儿子拆家的消息。   这时候就要看胤禟的演技了,如何才让人们不把拆船与出海联系到一起去。   当然不能全指着老九保密,更要做提前准备,让康熙觉得派老四去是最妥当的事。   这就要看胤禛的折子写得怎么样了。   仅仅有白银利润不一定能说服康熙派皇子远行,还得有一些其他因素。   胤禛就是在找这个“其他”。   俗话说,以史为鉴,可知兴替。   一百年前,正是明朝万历年间,张居正已经去世。   彼时,东瀛岛上,丰成秀吉以武力一统全国,结束了战国林立的局面。   他就对高丽发出文书,“吾欲假道贵国,超越山海,直入于明,使其四百州尽化我俗。”①   通俗点说,丰成秀吉一统东瀛之后自信心爆棚,想要接道高丽入侵明朝。高丽不听从,那么就先把它给干趴下。   然后真就打起来了。   当时,明朝作为宗主国出兵援助高丽,双方军队在高丽境内直接交战。   值得注意,这场战争并不是一次性打完。   万历二十年至二十一年打了第一波,以明朝、高丽方面获胜。   东瀛同意和谈,但丰成秀吉开出的条件令人瞠目。   比如远嫁明朝公主为东瀛皇后、高丽送一皇子入东瀛做质子、高丽誓言永不背叛东瀛等等。   这样的条件很离谱,明朝又占据上风怎么可能同意。   偏偏,和谈还就进行下去了。   因为明朝使臣沈惟敬与东瀛谈判代表小西行长等人大胆合谋,伪造了《关白降表》,说是丰成秀吉甘心投降。   这就是两头骗。   明朝朝廷以为东瀛有诚意投降,丰成秀吉以为明朝按照他的意愿封王,但事情没有往木已成舟、将错就错的方向发展。   纸包不住火,真相总会浮出水面。   丰成秀吉直接撕毁谈判协议,第二次又攻打高丽,而明朝方面再次出兵援助。   这一过程中,丰成秀吉却因病去世。哪怕东瀛瞒住了消息,继续对抗明朝与高丽的军队,但依旧惨败。   同时,德川家康瞄准了丰成秀吉死后丰成家内部混乱,一举将其吞并,东瀛进入了德川幕府统治时代。   胤禛提及这段前朝往事,没有将重点放在战争输赢上。   如今,德川幕府与清廷没有频繁的官方往来。   这是德川幕府发出锁国令所致,但不能忽视东瀛实行过一段时间的朱印船制度。   对于哪个国家的船能停靠东瀛港口,与哪家做生意全凭东瀛自己做决定,从未将清朝视为宗主国,更谈不上臣服。   昔日丰成秀吉的野心,德川幕府又会不会将其重新上演?   想要做判断,起码要去了解一下东瀛现状,但这件差事仅仅交给曹寅或其手下真的靠谱吗?   明朝的沈惟敬就是一个先例。   这个人确实在万历年间的战争中做出过贡献,利用刺探到的情报帮助明朝在战场上取得胜迹。同样,也胆大包天伪造东瀛降书欺瞒君上。第二波战役的开打,他有逃脱不了的责任。   转回当下,不是不信任曹寅,而是再多派一些人,能从不同角度观察东瀛。   胤禛将这份折子改了一遍由一遍。   遣词造句既要不质疑康熙选心腹的眼光,又要引起皇上对东瀛的重视,而后还要暗戳戳地提议让雍郡王去就是最佳选择。   末了,他有点不情愿地加了一笔。   捎上胤禟也行。九弟花大价钱买了船,胤禟看在银子的份上应该能靠谱点,会好好观察东瀛,想着捞一笔而值回船价。   武拂衣读了折子,挑不出毛病。换成她是康熙,也会同意雍郡王出行。   至于四阿哥的武力值不够,这一点可以用侍卫保护来弥补,去东瀛需要带上清醒的头脑与持有公正的态度,武力值不是最重要的。   折子最后不情不愿捎上胤禟那一段更不失为点睛之笔,将那种傲娇的态度拿捏得恰到好处。   叫康熙看了,能刚好读出老四“我愿意带你玩,但我就是不想承认。你别谢我,谢我也不认。但你要是你敢不谢我,我就给你冷脸”的别扭。   要的就是这份别扭。   这让雍郡王更像一个有情绪的人,冲淡了在分析东瀛威胁时的冷静敏锐思维,也就减少一份威胁性。   武拂衣暗中点头,这种情绪还得胤禛动笔。换做她,还真写不出三分精髓。   正好符合了对外编出的瞎话。   两位皇子居然拆船,而且还是不常往来的雍郡王与九阿哥一起拆的。这事听着就离谱,总得有个由头。   起因可以很简单。   很多人都认为雍郡王与九阿哥闹过不愉快,因为曾经九阿哥把老四养的狗尾巴毛给剪了。   话赶话旧事重提,老四说起九阿哥真要有本事就别只会剪狗毛,有本事把海船给拆再拼上去。胤禟被挑战也来了劲,说拆就拆。大手一挥买一艘船,还与四哥比一比谁拆得好、拆得快。   这番前因,令人嘀笑皆非,却还真像九阿哥能做出来的事。   编此段子总比说实话好。胤禟不会说其实是不想呆在江宁,怕被无辜卷入索额图一事中,然后被四哥忽悠着拆了船。   康熙也许会相信老九冲动,但对于老四参与其中的原因还会怀疑。   那也不妨直言本来只是想观察海船的安全性,刚好赶上九弟来了,索性也就研究彻底点把整个船拆了。   武拂衣做好了能做的准备,甚至还想过了以什么货物代替秧参销往东瀛。她琢磨着万事俱备,只欠去康熙面前要一个批准。   “等一下。”   胤禛叫住了武拂衣,“你不觉得还漏了一件事没有做?”   武拂衣被问住了,她想得挺齐全了,还能有什么事?   “如果你说出海时间,我觉得宜快不宜迟。有关航线,索额图的手下交代了那条走私的线路,而每一次出航都是有风险的,我做好心理准备了。”   “是啊,你都准备好了。”   胤禛不咸不淡地说,“那我呢?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海船都没有女子登船,难道打算让我打道回府?”   胤禛拒不承认是被勾起好奇心想要出洋看一看。   他觉得自己在思考一个很实在的问题。两个人分隔在海的两端,万一之中途遇上事故,突然身体换回来了怎么办?   记得老道士的话,四阿哥遭难受伤之时,指不定要他去受着。   他可不想再没有半点准备被人揍一顿了。上一回是面对大哥,好歹胤禔没下死手,谁知道这回在海外会不会遭遇离谱追杀。   因此,两人还是离得稍微近一些,好歹让他知道事态的发展进程。   武拂衣恍然大悟状,她就说好像把什么给漏掉了,原来把胤禛给漏掉了。   “是哦,还有你哦。先别管你怎么上船,有一个小问题,你会游泳吗?据我所知,武氏本人是不会的,没有肌肉记忆。你用武氏的身体练过游泳吗?”   “没练过,但这不是问题。”   胤禛说得肯定,虽然他本人不擅水但并非不会,教会这具身体又有何难。   武拂衣:真的吗?她怎么有点不信呢?   作者有话要说:  ①出自,丰臣秀吉致书朝鲜国王书 第五十六章   六月暑气盛。   雍郡王没有顶着大太阳直接回江宁, 而在松江府包下一座园子避暑数天,此举听起来很正常。   胤禟没有同行,他自认很会看眼色。折腾海船一个月, 四哥肯定也是累了。   等回到江宁难免被汗阿玛管头管脚,自由的日子不剩几天, 必须放松一下。反正武侧福晋也跟着四哥来了,不妨鸳鸯戏水玩起来。   真相往往残酷。   三伏天, 确实有人在湖里扑腾着。却不是戏水,而是苦练游泳技术。   武拂衣短租的园子符合如今的建筑审美, 配套人工湖,引活水, 种荷花。   可惜, 清空闲杂人之后泛舟湖上, 不是众人想象中携美同游,欣赏接天莲叶无穷碧。而是锻炼胤禛的反应能力, 随时随地准备把他踹下水。   踹,这个字是不是听起来不太温和?那还可以选择推、拉、拍、拽、扔等等动作。   这不是故意折磨胤禛, 只是一开始就说好的, 让他通过游泳考核。内容很简单, 从湖心亭游上岸。   言犹在耳,胤禛自信地认为哪怕武氏的身体不会水,但他曾经以四阿哥的身体学会过, 那肯定能轻松二度学会游泳。   胤禛信誓旦旦, 隔天现实就狠狠扇了他两巴掌。   这世上有一种误解,叫做对“游泳”的误解。   他认为的从湖心亭游到岸边,大约耗时半盏茶。三伏天下水,温度刚刚好, 不容易发生水温过低腿抽筋等情况,轻轻松松游过去就好。   老鬼定义的考核,是在他被追杀的情况下,数一百个数之内必须不伤要害地上岸。   “噗通!”   胤禛数不清是第几次被推下船了。   近五天,魔鬼式急训在这个湖中进行着,训着训着人都就麻了,连入水的次数都忘了数。   第一次被扔下水时,那种毫无防备的震惊盖过了愤怒。   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与老鬼对游一段的理解,偏差大到仿佛从中土大唐距离西天那么远。   自己像是故事里的唐僧,但身边没有悟空、八戒、沙僧,而要一个人面对花招百出的大妖怪。   愤怒,肯定是有的。   凭什么啊!活了二十四年了,真没人像痛打落水狗一样,在湖中追着他打。   追杀,不是说说而已。   虽然武拂衣没有使用弓箭,但以弹弓弹出莲子,一波接一波袭来的滋味也很不好受,打在身上很痛的。   胤禛好不容易抱头鼠窜般躲过了水上攻击,又迎来了下一波水下奇袭。   攻击变本加厉了。老鬼竟然说模拟万一遇上鲨鱼的情况,要他学会鱼口逃生。   人工园林湖泊不可能有鲨鱼,但可以有比鲨鱼更加凶残的人类。老鬼提着狼牙棒,说是模拟鲨鱼牙齿,在水里挥向他。   见鬼的,狼牙棒究竟是什么时候被老鬼买到手的?!为什么他在进园子前一道影子都没见过?   短短五天,漫长痛苦到不堪回首。   后来,胤禛也不去想武器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今天再次掉到水中,压根没功夫去愤怒、震惊、抱怨,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以最快地速度朝着岸边游去。   身后能听到咚咚咚的水花溅起声,密密麻麻,是莲子从弹弓弹出,击向水面。   终于,这一次勉勉强强避过了所有的莲子弹。哪怕游泳姿势狼狈了一些,好似丧家之犬不顾形象,但也总好过于前几天被打中后,疼得留下一块块淤青。   “哗啦——”   胤禛撑住最后一点力气,摆脱了身后湖水,双手双脚并用上了岸。   一上岸,累极坐在地上。这游泳练得浑身肉疼,不是不想保持风度,而是真的连一根手指也抬不动了。   武拂衣划着小船,慢悠悠地靠近,轻轻松松地用船桨一撑,身形矫健地跳到岸边。   瞧着上气不接下气的胤禛,无奈地摇头。“就这样吧,凑合着算你学会了游泳。有一说一,你这泳技比弘晖、弘昐好不到哪里去。”   胤禛懒得抬头,不想看到武拂衣那幅居高临下的模样。   他怕啊,怕真去看了,恨不得给狠狠给自己的脸一拳。   那张使用了二十二年的脸一直看起来和善可亲,也就是两年不到,怎么会变得如此欠揍。   这话却不能说出口。   一来,四阿哥是不是和善可亲有待考证;二来,他也打不赢。   “哎,你怎么连脑袋也抬不直了?”   武拂衣蹲了下来,特意弯腰凑近瞧了瞧。还好,胤禛虽然垂着脑袋,但只是在无声抗议,不像是受了内伤。   “不舒服要立刻说,不能别讳疾忌医。趁着还没回江宁,我们可以找当地的大夫瞧一瞧。”   胤禛听到这句,老鬼总算还能说一句人话。   他终是抬了头,冷冷斜了武拂衣一眼。“不必了,我没事。难为你也知道要找当地大夫,不是等回江宁看太医。”   为什么不看太医?   因为武氏身体的淤青东一块西一块,很难让人不去联想雍郡王暴力殴打了自家的女眷。毕竟真相说不得。而只说是戏水游玩,谁家正常人能玩成这样?   武拂衣不觉理亏。她问心无愧敢,说没有任何挟私整蛊,训练胤禛的强度就比对孩子们高了一点点。   哪怕胤禛现在用着武氏身体是女子又如何,这几天不是月经期、气温又合适,而平时让他保持锻炼又让人吃好喝好,难道还不能承受比孩子多一点点的训练量?   但瞧着胤禛过于可怜的模样,也不雪上加霜怼他了。   武拂衣把人扶了起来,稍作劝慰,“虽然用这句话不太贴切,但俗话也说了‘打是疼,骂是爱’。海上风浪难测,你需要做好一些准备。”   “呵呵。”   胤禛冷笑,但没有拒绝搀扶。   还顺势把身体重量都给到了老鬼的一边,谁把他搞成这样,就是该让谁出力。   回想五天前,第一次魔鬼训练结束,他气愤地甩开了武拂衣伸出的搀扶之手。   结果就是像蜗牛爬一样,颤颤巍巍把一段路走出了双倍时间,像是走过一段满布刀尖的路,痛苦地回了院子。   意气用事,一次就够了。   其实明白武拂衣搞这番训练很有必要,第二天就没再拒绝搀扶。   胤禛觉得他还是很有原则,没有突破底线。   他只要武拂衣扶一把就好,义正言辞地拒绝了被抱着走或被背着走的选择。至于什么“打是疼”,这种鬼话还真就是老鬼能厚着脸皮讲出来。   武拂衣也不在意两人一路沉默,把人送回房后,让胤禛尽快洗个温水澡。   虽然三伏天的午后很热,但现在的人头发都太长了,需要立刻清洗晾,以免生病。   “晚上我来帮你按一下。”   武拂衣不给胤禛拒绝的机会。   “别说不必。难道你自己能按到背后?我想你也没让王嬷嬷或观霜搭一把手。前两天的淤青现在可以揉开了,否则难受的还是你。“   这是拜谁所赐?   胤禛没有提问,他不想承认真实答案是拜自己泳技太烂所赐。别扭地说了一句,“多谢,有劳了。”   “不用客气。”   武拂衣微笑着转身,有的话到底没能立刻说出口。   晚上的按摩化淤,她保证会做得温柔些。接下去,对胤禛来说会有一个残忍的消息。   消息先不说了,再等一等吧。   武拂衣决定怜香惜玉一次。先让胤禛从游泳训练的外伤中康复,外伤好了,他才有足够强健的体魄去承担精神冲击。   **   **   江宁府,最近气氛很压抑。   三伏天的热度让不少人觉得浑身不舒服,心头那股燥郁难以排解。   陈鹏年的两首虎丘诗一夜间传遍江南。   与此同时,一群文人仿佛早就准备好似的,纷纷召开诗会对这两首诗大批特批,指出诗中包藏异心。   紧接着,一批官员纷纷上书,要求皇上革除陈鹏年按察使之职,换一个人负责对索相的调查。   对此,康熙给陈鹏年回了两首诗,应和他在虎丘的诗作。   大概意思也就是说,你这诗写得好,朕去过虎丘,也是这般相同感受。你别怕,朕不是捕风捉影的昏君,朕看好你,就要不畏强权,继续查案。   谁是强权?   当然就是索额图了。   要不是索额图一党对抗陈鹏年的调查,也不会指鹿为马搞文字狱攻讦。   康熙不只回了诗词,还颁布了一道此时出现很耐人寻味的圣旨,他将宫内的小佟佳氏封为了贵妃。   小佟佳氏是孝懿仁皇后的妹妹,也就是佟家人。   在姐姐去世后就入了宫,与四妃享一样的份例,但一直没有正式册封,却在这个时候晋升为贵妃。   宫里多年以四妃为首,此刻多了一位出自佟家的贵妃,是不是传递了某种信号?   不多时,佟家的隆科多上奏,他查实了索额图另一个儿子格尔芬的杀人越货等一串罪名。继阿尔吉善被处死之后,格尔芬也被处以死刑。   皇上非常明确地表示了不会放过索额图一家,谁求情也没有用。   构陷陈鹏年作出反诗,这件事非但没有让康熙妥协,反而让加快了他的判决速度。   更是彻查起告发陈鹏年的那一群人。无一例外,这些人说着陈鹏年有异心,但都不经查,一查一个准全都是贪赃枉法。   好些年,康熙以仁政标榜自身,但这一次让江南落地了一串人头。   对外,说是绝不允许索额图的党羽祸乱朝纲,可实际上与太子的态度脱不开关系。   虽然没有铁证如山的实证,但每一条线索都指向太子,是胤礽策划主导了构陷陈鹏年反诗案。   这样做为的就是给索额图争取一线生机,也是向表达他的极度不满情绪。   胤礽啊……   康熙尝试与这个儿子去交谈,奈何又是一次不欢而散。   可以看出来胤礽丝毫无悔改之意,也不认为构陷陈鹏年有错。哪怕是能臣干将,为了他的利益牺牲也无妨。   这哪是贤明储君该做的事吗?!   正值此时,康熙收到了老四来的折子。   老四谈及希望能去一次东瀛,也说明了拆船的始末。有和九弟赌气的成分,当然主要是因为秧参案暴露出来的隐患。   折子里分析了前朝与东瀛之战,写得鞭辟入里,而提出的隐忧也颇为合情合理。   东瀛是否一直有狼子野心?   德川家上台后,本欲与明朝修好,但是明朝国力日渐衰弱,后来被清廷取而代之。   康熙拿着这份折子陷入沉思。老四提出的隐忧,也正是他最近在想的。   早些年,先帝实行锁国政策。他改了先帝的政策,是在除掉台湾郑氏的威胁之后。当海岸线相对太平就可以通商了。   东瀛方面对此却无更多示好。   德川幕府不似曾经对明朝的态度,对于爱新觉罗家一直都是不冷不热。   问,就是东瀛也锁国了,对谁都是爱答不理。不只对清朝,对西洋人,对高丽都一样。   然而,走私秧参这件事戳破了表象。说是说锁国,还不是有一船船白银漂洋过海,进入索额图手中。   大清少银、铜,东瀛却有。   从几个方面看,是该派一个有本事又能信得过的人去东瀛走一趟。   信得过的,是可以找曹寅。   康熙却觉得曹家到底是包衣出生,做的多是商贾之事,看问题未免不够深刻。   思来想去,这件事还就是老四最合适。   至于老九,看在他可怜兮兮的份上也能做个添头,陪他四哥走一趟。但愿跟着老四出海一趟,能改一改他身上的不靠谱。   康熙也不想对比,但是同在江南,人与事都近在眼前让他想装瞎都做不到。   太子的性子越发偏执,骄纵到不愿意去反思自身错误,更是没有那种大不了从头再来的魄力。   相对而言,老四近两年活得更通透了。   不像以前憋闷,对于兄弟更友爱了,也更加能沉下心处理政务。不重功劳,而是一心为公。   同样是面对索额图走私事件,太子与老四态度不同。   胤礽想保住索额图的命,不该用诬陷威胁的手段。   如果他也能写出这样的折子,表示愿往东瀛摸底调查一番,那不失为替索额图将功折罪。   康熙说不准那种情况下会不会放索额图一命,但他觉得至少不会似此时心灰意冷。   加以厚望的太子怎么就变了?难道他做父亲真的很失败?   可瞧着老四的折子,他又有信心了。不是他做为父亲失败了,而是索额图一党对太子的坏影响太严重。   如今,彻底拔除索额图一党,再将毓庆宫能换的奴仆都换了。   给太子配上新的使唤人,也找贤明之士辅佐太子,只要一段时间是能把胤礽带回正路。   康熙琢磨了一大圈,经过郑重考虑列出了一张出海名单。   他本就萌生要派人去东瀛一探究竟的想法,老四的折子写到了他的心坎上。   眼下只剩一个顾虑,就是老四与老九的安全问题,那就要把水上的精锐给两人安排上。   此行最好低调,毕竟东瀛情况不明。   康熙却也知道很多事计划不如变化,能做的就确保上船的人都是可靠的,而他会保证老四、老九家里太平。   这又想到了弘晖、弘昐,两个孩子一路回京也不怕没人照顾。   之前,他问过两个孩子了一路南下的情况。   听得出来,弘晖、弘昐对武侧福晋感官不错。武氏心善周到,为人稳重。虽然家世背景差了些,但确实当得起郡王侧福晋的位置。   老九没带女儿来江南,不用担心孩子的问题。他要做的是严守口风,别把出海消息透给老十知道。   康熙不由揉了揉太阳穴。   不是对胤礻我有多少意见,而是老九、老十分开还好。两人要是处一块,真怕没到东瀛,船就被他们闹得沉了。   此去东瀛是严肃调查,不能瞎添乱。   **   **   等武拂衣回到江宁,发现康熙把事情一样样都给安排好了。   这次连苏培盛也不跟着去,要求上船的都是乍一看长相很普通,但其实是练家子里的练家子。   此举是在意料之中。   武拂衣接了旨意,表现得非常感动于康熙的严密保护,是能切实体会到一片慈父之心。卖力演了一场父慈子孝,她返回自己落脚的院子。   瞬间切换情绪。   现在有一个问题摆在了面前。   要怎么告诉胤禛,随行名单上没他的份?   康熙严格安排了出行人员,倒也不是不能瞒天过海。   但第一次出海就夹带一个人上船未免不妥。出海这种事,第一回 要表现得好,然后有一就有二,二三四五无穷尽也。   武拂衣敲响了胤禛的门。入内,瞧见他的茶杯缺水了,还主动帮着续了一杯。   胤禛观察老鬼的动作,他确定自己的想法是对的。   老鬼最近有点不太对劲,对他的态度过于温和了。不单是加茶水,帮他消除淤青按摩时也很温柔。   所谓,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胤禛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有话,你就直说。”   “是你叫我直说的。”   武拂衣索性一鼓作气,“出行东瀛的时间与名单定了,全都由皇上安排。苏培盛也不能去,而且武侧福晋要负责照顾好两个孩子回京。因此,你是去不成了。”   胤禛闻言,面色一沉。这个消息,要说意外却在情理之中,他本就认为女子难以上船。   但是!   关键点在于这个但是。   老鬼应该也早有这样的清醒认知,居然还敢往死里急训他!   就不该给他不切实际的希望,觉得老鬼能有剑走偏锋的歪招。   武拂衣见状,先抢一步说到,“你别觉得是白练了。汗不会白流,痛不会白挨,万一中途换回来了呢?万一你正好遇上鲨鱼了呢?万一你真就被追杀了呢?你多少也有应急本事,不是吗?”   胤禛深呼吸,然后再深呼吸。   别说了,道理,他都懂,但憋屈的心情少不了。可这些都不是重点了。   胤禛阻止武拂衣继续胡言乱语,“你就不能盼着点好?!这都没上船,你倒是把喂鲨鱼的事都给想好了!我该夸你未雨绸缪吗?!” 第五十七章   尚未出海就把海上一百零八中遇险方式想好了, 这听起来未免有点不吉利。   武拂衣却非没事找事,只是做人有自知之明,时刻警惕着自身的运气猝不及防地搞背刺。   “未雨绸缪, 未尝不好。现在想得多,总比海上抓瞎要强。”   武拂衣就当胤禛的反讽是夸奖, 还似颇有诚意地安慰了他几句。   “你别遗憾,虽然这次不能随船同往, 还有下一次。出海有一就有二,一回生两回熟, 下次能找到合适的理由一起去。”   谁遗憾了?还有,下次真的能一定吗?   胤禛保持怀疑, 又否认他确实心有遗憾。   他才没有被勾起好奇心, 才没有对海上风光有了兴趣。垂钓海鱼, 仰望海鸟,也许有缘见一见海市蜃楼, 诸如此类才没有吸引他。   对的,没有。   重要的事, 需要多否定几次。之所以不悦, 只是因为经历了魔鬼式急训却被告之没了名额。   不过, 既然事已至此,那么就接受现实。   胤禛开始默默祈祷这次不会与大海发生近距离接触。   既然作为武侧福晋要一路照顾孩子返回京城,让他唯一有可能再接触大海的机会就是与老鬼把身体换回来了。   什么情况下会换回来?   也许是遇上了一百零八中海上遇难的可能性。   安全在京城待着与被换到海上历险, 二选一, 脑子正常都知道该选哪一中。   于是,胤禛送走了武拂衣。   送别地点不是在港口,只是在江宁城门。捎上了弘昐、弘晖,目送着一辆马车的远去。   这一别少则数月, 多则就要等到明年再见。   武拂衣与胤禟在两位侍卫的护送下返回上海县城。   此次从江海关离境,乘坐走私秧参时使用的海船,那些船都从索额图名下缴获停泊在了松江府。为了确保行船安全,她把两艘船从里到外、从头到尾都检查一遍。   对于海上走哪一条航行,适合出行的天气等等,这一类实际操作事宜参考海船原船长的建议。   虽然走私大案将很多人下狱问罪,但总有一些可以戴罪立功的机会,倘若具有不可取代的技术就能免于牢狱之灾。   比如驾驶海船的几组船员,他们的命都暂时保住了,而要做的就是确保此次东瀛考察顺利往返。   六月末,宜出门的黄道吉日,三艘船组成的考察队扬帆起航。   目标地是东瀛长崎,自从德川幕府颁布锁国令之后,长崎成了唯一对外开放的港口。   理论上,两国隔着一片大海,在没有高科技通讯手段问世的时代,消息流通缓慢。   东瀛方面应该尚且不知索额图被问罪,原定的下一批秧参接货时间是三个月后,在长崎港会有熟人石田棋接应。   以往运参的商队卸了货就离开,并不负责运回白银。   稍后会有东瀛船运送白银去江南,而这样的走私交易长达五六年,不曾发生货到钱不送来的情况。   从这一点来看,石田棋为首的东瀛商人需要清朝带去的货源,而不是搞一锤子诈骗式买卖。   武拂衣就是抓住了东瀛方面的需求。   一个岛国,哪怕颁布锁国令,在全球贸易悄无声息到来的时代,也不可能完全禁止海上往来。   秧参是不会轻易卖出了,这东西控制不好会混乱清朝境内的野参市场。等清剿索额图在盛京附近山上中的那批,与东瀛的交易物就换成新货物。   新货物需要符合一个特点,成本低但售价可以奇高,说的正是玻璃制品。   此次海船先带了五套玻璃屏风去投石问路。大小堪比玻璃窗,整块制作而非拼接,可谓是有市无价、奇货可居。   这一批玻璃珍品不是随便做做的。   既然是诚心诚意去坑东瀛的矿产,就要表现出对客户的尊重,打听一下掌权者的喜好对症送礼。   如今,幕府当权的是德川纲吉。   对于他的评价是毁誉参半。在其执政之初,是致力于改革,求贤若渴,但是后来渐渐发生了变化。用一句东瀛俗话就是,“德川纲吉,天和年间的明君,元禄年间的昏君。”   其中需要提到「生类怜悯令」。   这一则法令规定了犬、猫、鸟、牛、马、鱼、虫等等动物都不得被百姓捕杀。   以狗享受特权最多,比如人们需要给野犬食物,野狗吃商店食品不得去驱赶,野狗打架受伤的医治需由附近住户负责。   据说德川纲吉之所以颁布这样的政令,是他的亲生孩子都死了,而再没能有新生子。有僧人进言,说无嗣的起因是德川纲吉前生杀戮过剩,现在想要补救需要禁止杀生。   德川将军就开始禁止东瀛百姓杀戮动物。因为他属狗又喜欢狗,所以在保护条例中尤为偏重对犬类保护。   政令颁布之初,把理由说得很好听,希望教化百姓行仁爱之事,停止捕杀动物而为后世子孙祈福。但在具体实行的过程中变了味,是怨声载道以至于民不聊生。   如此中中,变本加厉,发展到后来就成了犬“吃”人。   因为江户百姓负担了巨额的养野犬费用,私下都叫德川纲吉“犬公方”,讽刺他不把人当人看,狗过得都比人好。   武拂衣在五月初打听到了这些情报,为江户百姓默哀三秒钟,然后迅速给京城玻璃厂去了一封信。   作为玻璃厂关键技术的提供者,雍郡王享受玻璃产品定制特权,所要货物能保证提前供应。   这次是定制五套玻璃屏风与若干玻璃摆件,让玻璃厂立刻就做,做完以最快速度走大运河送到江南来,这批货将会被运去东瀛。   屏风图案花样由胤禛绘制。   只有一个要求,在突出狗子的可爱与灵动。让爱狗的德川纲吉一看就爱不释手,愿以用重金购买。   胤禛喜欢狗,哪怕成了武氏,也没改掉这份喜好。   狗子百福就换了新居,从四爷府里挪窝到北郊庄子,对它来说活得更开心了。比起府内活动有限制,在庄子上更能放飞狗生。   以往,胤禛就很有耐心地给设计狗衣服、狗窝等等物品,现在要抓住狗灵动神韵创作玻璃屏风图也是下笔如神。   只是作画时多少有点不得劲。以往绘制狗狗周边物品是出于单纯的喜欢,如今却被用作了一中谋略手段。   显然,狗子屏风就是针对德川纲吉的阳谋。   作为东瀛的如今掌权者,哪怕他没有各大金属矿的直接掌控权,但也能大开方面之门。卖给他喜欢的东西,换一些东瀛地界上的通行权,那很很合理。   如果此人没有将个人喜恶凌驾于政务百姓之上,东瀛之行反而难以推进,但谁叫他行事昏庸呢。   武拂衣抓住了这个钻空子的机会,而她觉得自己真的算仁人义士了。   卖玻璃去东瀛换金银铜,玻璃这东西不是吃的,不会引发病从口入的问题。   比之秧参冒充野参,药力不足会耽误病情,玻璃没有这般缺点。唯一的缺点可能是定的售价比人参更贵。   但东瀛方面得意识到这不是玻璃的缺点,而是他们没本事拿出更多重金属来换,那就该想办法多采矿。   当然了,真相总是冷冰冰的。   武拂衣牢牢捂住了玻璃真实造价。只要外面都不知道大块玻璃的成本很便宜,买家就依然能将其视作奢侈品用来彰显身份。   这样一来两头开心,自己开心赚了钱,对方开心买到了好物品,多么和谐友好的场景。   有关真实造价的歪理邪说不必与胤禟提了,把他领到货仓,说一说此去东瀛的卖货核心理念就行。   胤禟在登船后就听四哥讲述东瀛考察计划,其中就有如何做通幕府将军与几位重臣的思想工作。   以提供令他们心情愉悦的奢侈物品为切入点。除去调查了德川纲吉的喜好,也要考虑到县官不如现管,对接货方石田棋嗜好也有了一番了解。   从戴罪立功船长口中获悉,石田棋爱好下棋。   那很容易了,准备一块玻璃棋盘,以及如同水晶般材质玻璃白棋子与玻璃黑棋子。   瞧着价格不菲,其实就是生产玻璃窗的边角料了。顺带弄了个玻璃罐装棋子,在阳光下乍一看晶莹透亮,煞是别致耀眼。   武拂衣细数了带上船的货物,然后概括了去到东瀛后的交易准则。   总得来说,概括起来十六个字,「友善往来,公平交易,童叟无欺,自愿原则」。   胤禟总觉得这一行字听着很悬乎,似乎与他们真正要做的是南辕北辙。十六个字,竟然一个字都不似真话。   这却不重要了。反正此次是他负责出面谈生意,在表面上彰显十六字方针就行。   眼下,他瞧到需要卖出的实物。一件件玻璃制品,经过精美包装,显得越发身价不菲。   “哎呦!这狗子屏风太有趣了,真不想把它卖给狗将军。”   胤禟摸着屏风,哪怕他对狗子没多少兴趣,瞧了一眼都生出想搬回家的冲动。   多看了几眼瞧出了些门道,低声说,“四哥,这设计图是不是你画亲自的?和你家百福的肖像有点形似。四哥,等回头给弟弟也搞一个同款吧?弟弟不白要,但你给个兄弟优惠价行不行?”   武拂衣微笑,胤禟眼神挺好,但想得挺美。   她是画不出这样的狗子图,画就是胤禛画的。但经此一次,以胤禛的心性怕是不会再轻易为旁人做狗子图,以免玷污了他对狗狗们的单纯喜爱。   立刻转移胤禟的注意力,从袖子里取出一叠卷宗塞到了他手里。“别的事等回国再说,你先看看这些宣传策略。”   这次出海不是把玻璃屏风在长崎港卸货就行,必须去东瀛几个主要城镇转一转。   既然想要倾销高价玻璃品,那就入乡随俗结合东瀛流行元素,综合参考俳句、东瀛茶道、绘画等等审美,现在就和胤禟制定几套不同的销售方案。   胤禟没觉得被转移话题,自认为四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先办正事要紧,把随行的翻译也给叫来了。   虽然他懂一些东瀛话,但也仅限于日常交谈。往文学文化方面搞,还是要让专业人士给出意见。   **   **   转眼又是十月十五,水官解厄,下元节至。   圣驾南巡的队伍早在两个多月前就回了京。   随着索额图被赐死,索相党覆灭,朝堂上持续了数个月的电闪雷鸣稍作停歇。   回京后,康熙下旨给太子身边换了一圈人,又在朝会上再次申明了对太子的看中与支持。相信随着索额图一派的邪恶影响消退,胤礽能够成为贤明储君。   中秋节,宫里还办了一顿团圆家宴。   皇上、嫔妃、皇子、公主都有出席,桌上其乐融融,一起瞧了戏班子演出的欢庆喜剧。   热闹的气氛,似乎隔三差五都有。   中秋过后是重阳,重阳之后是寒衣,寒衣之后是下元。节日总是一个接着一个。   康熙却在乾清宫里觉得有些冷清。   细细一想,可不就是冷清。去年,老四先是搞出牛痘实验,后又是弄了玻璃窗,一年到头有很多新鲜事,令人觉得新奇又热闹。   一不留神,老四出发去东瀛已经四个半月,京城就没了那股子生机盎然的热闹劲。   康熙觉着挺有趣的。   明明老四性子沉稳,但他在的时候仿佛就给京城注入一股活力,改变了京城有些死气沉沉的模样。不知道老四在东瀛如何了?有没有把老九的性子也带得靠谱些?   同在京城,相似的感觉。   北郊庄子,胤禛从江南回来后,绝大多数时间居住于此。   后知后觉发现生活变得有些过分清静,情绪波动的次数少了很多。可不就是因为老鬼不在身边,能让他动气的根源不在了。   这样很好,绝对没有一丝不舍与想念。   只是觉得有亿点点不习惯而已,生活平淡也就容易索然无味。   因此,他真的是闲来无事,重复阅读着武拂衣临行前的赠书。   那是老鬼自编的自救教程,概括内容为《遇到一百零八中海难的不同自救方式,从修理海船到荒岛求生,你值得拥有!》   胤禛瞧着这本已经快被他翻烂的手札。   又一次将它打开,翻阅前例行每日一次的默默祈祷,‘佛祖保佑,我不必亲身实践书中任一项内容,愿老鬼平安归来’。   难得他如此虔诚为老鬼祝福,是该会达成心愿吧? 第五十八章   东瀛, 元禄十五年,中秋月祭。   江户城各处水塘岸边,聚集了许多赏月人。一会遥望天边月, 一会欣赏水中圆月倒影。   今年的夜空更添绚烂,漫天烟花璀璨。更有著名的歌舞伎相继登台,还有月见团子的甘甜绵密在口中留有余香。   然而,堪称惊鸿一瞥的另有他物。   山町会社举办了一场好物展示会, 压轴的宛如天外来物,一扇玻璃浮雕屏风——「月凝秋海」。   恰如其名, 玻璃浮雕的海水深蓝浅蓝, 浪涛翻涌,十五夜的明月悬于夜空, 洒落朦胧月光。玻璃通透,当天上明月映照在屏风上,光影浮动,似一场镜花水月般的幻梦。   据说这扇玻璃屏风来自大清, 是被山町会社竞价拍得,接下去会送往江户寺院。往后人们去拜佛时,仍有机会一观「月凝秋海」参禅悟道。   围观者络绎不绝,但没有看到的人更多。幸亏日后有机会去寺庙再参拜, 否则就真是万分遗憾了。   口耳相传间, 真相失了真。   将一扇玻璃浮雕屏风吹得神乎其神, 仿佛就是飘渺仙物, 各种吟诵俳句层出不穷。   竟然还有传言说玻璃是从月宫请来的仙术所制作,如果能感应到光影流动间的冥冥之力,是能获得起死回生的本领。   起死回生?   这是不是谣传得太荒诞了?   山町良野表示一点都不夸张,这个说法就是与他的亲生经历有关, 根本不是谣言。   七月下旬,他偷跑去长崎出海坐船玩,如果没有遇见甄家兄弟,已经被海怪级章鱼给杀死了。   甄家兄弟携玻璃渡海而来,来得如此及时,在茫茫大海上伸出援手,可不就是得了冥冥之中神力的指引。   山町良野将一生铭记那个黄昏。   他所乘坐船只差点被巨型章鱼倾覆,那一道乘风破浪而来的身影出现在绚烂夕阳中,也出现在了他生命最重要的时刻。   然后就是一场犹如泼墨般的战斗。   甄君手持长剑,似得天丛云剑的剑灵庇佑,携手下英勇智斗海怪章鱼。   狂风巨浪,在甄君眼中不过是轻风拂面。   甄君与甄君的剑,将邪恶的章鱼怪斩毙于海中。   巨型章鱼断成了几节,深蓝色的血液没入大海,将海水染成了一团浓到似乎化不开的墨。   从一刻开始,注定了长崎港上将流传起一则新的神话传说。   残阳如血,中土甄君,剑毙海怪,海似墨黑。   剑远去,血消散,狂风骤浪不知不觉停歇,海面又是碧波粼粼,升起一轮圆月。   被浅金色月光照耀的人们都会得海神庇佑,此生不被海怪攻击。问谁是海神?那个男人,中土甄君就是海神的一缕化身。   武拂衣作为传说的主角,非常坚定地三连否认。   山町良野可能是在海水里泡得久了,在生死关头对于外界感知无限夸大了。   真实情况是大清考察队在七月末靠近长崎。   这一路还算平稳。她正想着是不是能安全靠岸,就在只剩一天的航程时,海浪突然翻涌,搅得船只摇摆不稳。   很快发现,船从下方被巨型章鱼攻击了,章鱼想要把船只拖入水下。   被攻击的不只一艘船,目力范围内的一艘东瀛船也摇摆不定。   巨型章鱼为什么攻击渔船?哪个品种的章鱼能适应浅海生存?这些都等控制住船体再议。   要杀死巨型章鱼不容易,这玩意摊开触须堪比半艘海船大小。它们成对出现,竟然还能相互合作。   即便她真能一个人除掉章鱼,也不可能单枪匹马去单挑。   船上多是康熙派的精锐护卫,在他们面前表现得过于强悍,不就是说明曾经败给直郡王的战绩可疑。更不提海战与陆战不同,四阿哥怎么可能有机会演练海战本领?   自爆马甲的事情不能做。   因此,接下去成功斩杀章鱼,是齐心协作的结果。   武拂衣比别人就多做了一步。   把山町良野从海里面给捞了出来,也许那是让对方脑补太多的起因。   脑补就脑补吧。   这个人是山盯商会社长的三儿子,也不纠正他感恩度爆表的想法,能更便于东瀛考察之行。   东瀛进入元禄时代,民间工商业逐渐兴起。   锁国令之下,东瀛岛内商贸不停,也就给了各个商会出头的机会,渐渐地也能掌握部分话语权。   山町商会在江户城占有一席之地。顺手把山町良野捞上岸,这个决定很正确,让考察队多了一条门路。   不仅接触原本与索额图合作的石田棋,又是有了新的售卖玻璃制品渠道。两者竞争,更利于玻璃品抬价。   生意是一方面,能深入东瀛走访一圈更重要。   山町良野给作保,带着甄家兄弟北上江户。想吃想喝想玩什么,他都可以做向导。   甄家兄弟,当然是武拂衣起的化名。之前就自称甄偲,现在给胤禟按上了甄久的假名。   与山町良野寒暄客套一番,顺势答应了他的提议。这一路假借北上江户城旅游的名义,是要观察东瀛社会的实况。   由于山町良野能带入境的人数有限,也就兵分两路。   武拂衣令其余两艘海船在装满货款后就返航,落袋为安,先把卖掉玻璃屏风的大笔白银捎回去。   她与胤禟在结束江户之行后,回从东京湾入太平洋。   沿着东瀛靠太平洋一侧的海岸线往南走,约等于环岛半圈,过九州岛就原路返回大清。   随后三个月,一路收获不少。除了没去见过德川幕府的掌权者,是把想见的人都瞧了一眼,推测出了东瀛如今的政局情况。   总得来说,东瀛想要自成一体。   这从东瀛对历法上的观念转变就可见一斑。   自唐朝以来,东瀛一直使用中华历法,这种习俗持续了一千多年。   直到德川幕府入驻江户城,却是要着手编撰自己的历法。尽管这套历法多有参考元朝历法改编,但也被说成是东瀛第一套本土历法《贞亨历》。   历法非常重要。   它不仅仅讲述了春耕秋收四时更替。观象授时是天授皇权的一种体现,历法也就成了帝王权力的象征。   东瀛自编历法,或多或少反应出它已经不再一味认同中华文明,而想要创建自己的独立体系。   除去历法,有一件事值得引起思考。   德川幕府大权在握后,将东瀛岛上重要的矿山都纳入直接管辖范围内,这进一步推动了东瀛统一铸造与发行货币的目标。   在庆长年间,幕府对于银锭的外形、大小、纯银率都有了统一规制。紧随其后,是对于铜钱的规范管理。   自两百五六十年前起,大量从明朝来的永乐钱在东瀛境内流通,外加东瀛地方私铸的铜币,使得铜币市场混乱。   德川幕府上台后,先后发行了庆长通宝、元和通宝、宽永通宝等新币。   在一次次不断回收兑换后,终是彻底杜绝了市面上继续流通永乐钱,而对东瀛流通货币取得了绝对管控。   武拂衣留意到这一条消息,是因为今非昔比。   东瀛的庆长年间距今也有九十年了。   德川纲吉这位狗将军,一改庆长年间的良币政策,从元禄八年开始大量铸造恶币。说白了也就是不用足量的金银去造钱,省下来的那部分全都中饱私囊了。   结果一点都不令人意外,七年过去,江户物价飞涨,经济开始混乱不已。   为什么要关注东瀛货币?   因为清朝方面的货币体系也是一团乱麻,不只朝廷能铸币,地方也有铸币。   武拂衣对这方面了解得尚且不多,毕竟四阿哥没去过户部历练。她只能先用一滩浑水来概括清朝的货币体系现状。   此行东瀛,一方面打开销售玻璃奢侈品的市场,坑一笔黄金白银回去。另外,就是要借鉴东瀛的货币管理成功与失败经验。   为了能获得详尽的对比数据,需要多与不同商会打交道。出席一些宴会,获取那些藏在字里行间的数据。   倒也不必多付出什么,只要能做到充耳不闻就好。   主要是屏蔽山町良野的那些夸张赞美。   比如他自称也讲不清楚甄君究竟哪里好,但就是觉得甄君有种「刹那绚烂,永恒冷寂」的动人心魄之感。   溢美之词不可避免地在各个商会里流传,谁都知道了这次从清朝来甄家兄弟不似人样。   忍一忍,再忍一忍。   看在真金白银的面子上,看在汲取丰富经验的面子上,三个月就忍过去了。   十月初,一艘大清海船驶离东京湾,准备返回江海关。   胤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可算是摆脱那些东瀛人了。   “四哥,你真有先见之明。亏得我们是化名来此,不然一想到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里提到的是我们的真名,我这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   “好了,你的鸡皮疙瘩收一收。从今天开始每天多读几本书,意思不清楚的地方,让王通译当场就翻译。”   武拂衣的回程没有运载什么奇珍异宝,该往回送的货款早就让另两艘海船一个月前就开回去了。   她在东瀛买了一堆书,从历法、算术、农业、地方民俗考等等。   反正认为有价值都买了,就是想要瞧一瞧如今的东瀛读书人的思想与理论水平发展到了什么程度。在有锁国令的情况下,他们有没有汲取西洋之学?   胤禟听到读书,他一学习就选择性头晕的老毛病又犯了。   武拂衣不给胤禟装病的机会,“可别说等回国再读,你在船上闲着也是闲着。想一想那些东瀛人,虽然他们满是夸赞,但并非全都真心相迎。   我们去刺探东瀛社会的发展情况,那些商会里的人何尝不曾想要套取我方情报,比如交出玻璃品配方。你应该没少遇到这样的吧?”   胤禟不得不点头。玻璃品精美到奇货可居,商人逐利,着实有一波人想要套话。   他聪明着呢,回答得滴水不漏。关键是,他也真不知道具体制作流程,只能瞎胡扯一通。   武拂衣继续,“我们能做出玻璃,东瀛早晚也能。这就是时间差而已。现在一方面是守住配方,但也不妨尝试研制赚钱的新货物。读书能够激发你的灵感。”   胤禟被劝服了,反正现在也没别的事,那就开始读书吧。可总觉得四哥的行为,有些过于时不待我了,仿佛有什么在后面追着赶似的。   武拂衣不会说她确实有种紧迫感。   不是觉得东瀛明年就能赶超大清,而是一种更加现实紧迫的直觉。她担心这一艘船的书没办法顺利送回大清,所以要尽快都记在脑子里。   巨型章鱼上浮浅海来攻击渔船,这种事情不多见。   海底该不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吧?是不是有什么风浪灾害要到来?   请教了经验丰富的船员。   不论是自己这一方的船长,还是问询了东瀛江户的那些渔夫们,他们却都说天气方面没有问题。   武拂衣只能要求海船加快速度回行,等到抵达了松江府的地界才能真的安心。否则在茫茫大海上,谁也说不清楚会发生哪一种变故。   *   *   风平浪静的航程持续了九天。   海船行驶到四国岛附近,原计划朝着西南方向绕过九州岛,进入重返大清的航线。   海下却生巨变,一场暴风雨说来就来。   船长希望就近靠岸,但风向并不允许,将海船推向了东南方位。   从人间到地狱只在一瞬。   天昏地暗,宛如末日。   海船在暴风雨来袭时就是一叶浮萍,没有丝毫与之对抗的力量。   狂风肆虐,耳边尽是风浪的轰鸣,听不到其他声音。   船体随着海浪忽上忽下,所有人都紧紧抱住船杆,能做的就是默默祈祷这艘船千万别散架,那么他们的双脚还尚有一丝踏上岸的希望。   “大家不要绝望,海船被推往东南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武拂衣扯着嗓子大喊,“据说那里有一群小岛,只要我们坚持下去,就能……”   不等说完荒岛如何求生,那个熟悉的眼前一黑就来了,这是要灵魂穿回去了。   看来此前的未雨绸缪非常有必要。四阿哥的身体刚要受苦,她和胤禛就要换回去了。   下一刻,胤禛头昏目眩地睁开眼睛。   刚刚睁眼,就被冰冷冷的海水与雨水糊了一脸。   这是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但没有丝毫快乐。   谁能想到呢?上一刻,他以武氏的身份,在京郊庄子上悠哉悠哉地喝着茶,这会就是迎接海难袭击。   “四哥,你还好吗?”   胤禟抱着另一根船柱,勉强转头看向自家四哥,这讲话怎么讲到一半就断了?   胤禛隔着雨幕,还是看清了老九关切的脸色。   不只是关切,还有一种期盼。不只是从老九脸上,其他船员也向他看来,仿佛他是可以带领一船人平安着地的海神化身。   胤禛顿觉肩头似被千斤压顶,压力非常得大。   能别这样看着他吗?很渗人的。   海难,他也是第一次遇上,而心心念千万不要有的海上逃生,它终究还是来了。   早该觉悟的,要是佛祖保佑从一开始就不会遭遇狼群,不遭遇狼群就不会与老鬼互穿,不互换就绝不会出现在大海之上。   现在能怎么办?   佛祖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吧,他就凑合着逃生,不然还能怎么办?哪怕天黑一闭眼,他也换不回去。   但愿老鬼的那本海难逃生指南真的管用。   作者有话要说:  友情提示:正史上,1707年康熙四十六年。日本富士山,火山喷发,后果可想而知很严重。 第五十九章   找不到北, 此时不仅仅是一句形容语。   狂风骤雨,海船颠簸不停。   胤禛突然被换入身体中,完全没有获得一丝武拂衣留下的记忆, 也就无从得知眼前的具体情况。   这是在哪一片海域?原本该往哪个方向进行?海船还能行驶多久?   在电闪雷鸣的暴风雨中, 没有办法以天上星宿定位所在方向与前进方向。   胤禛更不知道老鬼究竟做了点什么, 引得一船人似看海神化身一般对他报以期待。   明明一问三不知,但还要表现得无比镇定。仿佛事态没到十万火急的地步,仍旧能给胤禟提问。   “九弟, 读了那些书,你觉得接下去会如何?”   胤禛无从得知互换前老鬼对众人讲了什么,但至少能确定一点, 此行东瀛老鬼肯定打发老九闲着没事就读书。   为什么能肯定?   在京城时,一堆人或主动或被动地被老鬼劝学了。   在海上的空闲时间一抓一大把,胤禟岂能逃过学海无涯苦作舟。   此时,抛出此问最不易穿帮。   胤禛等着老九的回答,以而判断眼前的局面。   “啊?”   胤禟没想到四哥竟然把没说完的话抛给了他。   他前几天念的那些书能有什么用, 也没一本提过遇到海上特大风暴怎么办啊!   四哥啊,他的好四哥, 怎么在这时候考验他。   之前,四哥可不是这样的。   在靠近长崎港时, 遇上巨型章鱼突袭。他劝着四哥别以身试险,书里都讲了海怪难缠。可四哥从头到尾都没听他说的,直接就抄家伙去船下杀鱼。   眼下, 胤禟被海浪翻涌搞得头晕, 听了四哥的提问是晕上加晕,更觉得四哥的性格是真变化不定。   不等胤禟想出所以然,船长先一步开口了。   “四爷说得极是, 这妖风让船只无法靠岸四国岛,让船只偏向了东南方位,倒也不全是坏事。”   船长也顾不上什么主仆尊卑,有什么话就要及时说出来。他是戴罪之身,身上背着为索额图走私的罪名,此行东瀛是戴罪立功的机会必须把握住。   由于常年跑东瀛航线,多少会说几句东瀛话。主子们在江户城应酬,他也没闲着。   在市井之中也能打听到一些消息,像是东瀛周围的海洋行船情况,是不是有海盗?最常出现风浪的时节?渔民们在海上风浪偏航时,意外去过哪些鲜为人知的岛屿?   船长把所知情况讲了出来,“俺和东瀛的渔民们打听过,在东瀛的南边似乎有一群无名岛,岛上四季如春。现在,大伙只要坚持别被甩出船就好。”   胤禛闻言瞬间明白目前处境,他抓住船长话里的重点,四国岛、东南方向的无名小岛。   尽管海风、海浪、暴雨组合拳似的朝他脑袋上哐哐哐砸,而且船只摇晃不停到让人想吐也吐不出来,但他的思考判断力没有停止。   由于熟读老鬼编撰的海难自救指南千百遍,把那些内容早就烂熟于心,立刻把现状对应到老鬼在书中画出的地图。   如果海船再一路向东南行驶,就会遇上一串位于东瀛域外的南方岛屿群。这些岛屿都不大,有的遍布硫磺,有的是火山岛,有的则充满珍禽异兽。   “大家都打起精神来,挺过这一段风浪。”   胤禛先叫到船长的名字,既然确定了大致情况,那就要争分夺秒地行动起来。“林大元,你先注意着船底有无损坏漏水。”   风浪忽然来袭,一群人猝不及防地滞留在甲板上。   现在要做有序安排,留意看守船体的各处情况。   万一船只解体,人们不得不随波逐流,最好也携带一二必备自救物品跳海逃生。   胤禛语气坚定,开始逐一安排工作。   众人瞧着四爷有条不紊的模样,尽管突袭的暴风雨很可怕,但多少都是找到了主心骨,也没有那般慌乱了。   事实上,胤禛心里到底有没有不安与无措,这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   *   话分两头。   地狱到仙界,仿佛也就是一瞬间。   武拂衣回到了武氏的身体。   狂风暴雨,瞬间变成了鸟语花香。   窗外,阳光明媚,十月午后的阳光让人昏昏欲睡。   这会恰意地靠坐在摇椅内,一侧放着茶几,六安瓜片的茶香从杯中飘散而出。   手中正握有一本手札,正是海难自救指南。瞧着连书页都翻烂了,而书上遍布着胤禛密密麻麻的批注。   比如,没星星的夜晚要怎么确定海上的位置?除了海员的经验,就没有准确工具吗?   比如,发出灵魂担忧,学猴子攀爬椰树搞椰子当水喝的过程,真能确保不摔下来吗?对他而言,没有淡水渴死与从汲水途中摔死,哪种死亡方式会更痛快一些?   武拂衣瞧着这些近似吐槽的批注,不由笑了出来。   是她失误了,时间紧促,只顾得上训练胤禛游泳,没顾得上训练他爬树。   尽管八旗野外作战也有攀爬这一点,但胤禛应该早还给老师了。哪怕他曾经随军出征噶尔丹,也轮不到他勇攀高处刺探军情。   荒岛求生却对爬树很有要求。   海岛上汲取水源,不能错过老天赐予的椰子。但是椰树很高,想摘椰子要爬大约二十米左右的高度。那要是摔下来,可以直接与阎王去喝茶聊天了。   “佛祖保佑,胤禛渡过此劫。”   武拂衣不走心地念叨了一句,没多替胤禛操心。   如今相隔两地,她即便有心,但对旁的事也是爱莫能助。只愿胤禛认清现实别乱逞能,该服输的时候别赶着上。   伸了一个懒腰,唤来观霜,叫后厨上两份甜点。   出海在外,虽有美味海鲜可以食之不尽,但总有部分食物是吃不到的。   比如牛乳糕点、比如涮羊肉锅子、比如各式水灵灵的蔬菜,从今天开始就能一顿顿安排起来。   不知道此次互换会持续多久,如果以四阿哥身体要受苦为计时标准,少说有十天半个月。   好消息是这段时间自己能休闲放松,但也从侧面验证令人不爽的一点。   哪怕出了国境,两人的灵魂牵绊也不曾停止,地理距离阻止不了互穿。   独善其身的自由是别想了,只能期盼某天四阿哥与武氏都能无限制地出入京城。   不过,武拂衣很快就调整了心情。祸福相依,她从不贪求把好事全都占了。   这段休闲时间,也不会颓废到无所事事,不妨寻一件趣事。从胤禛的那一堆吐槽式批注中获得了一二灵感。   胤禛提出问题,有没有什么能准确定位船只位置?   虽然GPS导航尚且遥不可及,但在这个时代并非别无他法。   经度与纬度,人们一直在探索如何确定它们的数值。   有经验的海员白天观测太阳,晚上观察北极星就能通过高度与夹角换算推测出纬度。如果认为这样得出的纬度不够精准,还可以利用象限仪。   这种观测纬度的象限仪,据说最早出现与古希腊时期。   武拂衣在京城钦天监里也看到过实物。   康熙十几岁年轻的时候,他在南怀仁的辅助下制造出来象限仪。据说这东西的制作初衷,是用来辅助计算火炮的射击精密角度。   用到海船上的象限仪就更进一步。   十六世纪末,英吉利人,约翰·戴维斯搞出了竿式投影仪。不必再直视太阳,通过观测影子就能计算纬度。   然而,纬度易得,经度难测。   从大航海时代开启至今,仍旧没有一款精密经度测量工具。   武拂衣在松江府不只拆了一艘船,也询问过经常出海的船员们,如今他们怎么定位经度。   虽然大清的船员们没怎么听闻经度这个专业词汇,但也知道东南西北的不同方向行驶。   目前由于没有经度测量仪器,主要还是根据海图与控制航速来确定方位。   老海员掌舵时能凭手感,大概知道手速多少,能会开出多远的距离。新海员吃不准速度,就通过在海中放绳结长度来计算走得快慢,但是这种估算都不精准。   如果这一条航线没有前人留下的海图,未免迷失方位,最好就是顺着同一纬度行驶。地球是圆的,理论上绕一圈总能回来。   理论,毕竟只是理论。   航海过程中,天气变化引发的突发状况其实才是常态,一时半刻偏离航线是常有的。   因此,想要实现航海相对安全,经度测量刻不容缓。   武拂衣决定,航海钟可以搞起来了。   这东西的原理对于后世学过地理的学生都不算难懂。   地球自转一周是360°,耗时24小时。也就是说经度每隔15°,地方时差相差1小时。   假设知道某地是上午八点,而京城是上午七点,则能知道某地在京城东边,经度相差15°。   一个人身某地可以通过太阳或星辰估算当地时间,目前的难点就在于怎么准确知道京城是几点了?   答案看上起很简单。   携带一种准确运行的钟表,准时显示京城时间。   航海钟,就是一种在海上能不受风浪、温度、湿度等各种因素影响的精密测量仪器。   可能有人认为说到底它就是一种钟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却是要说不能以后人的眼光来判断此时的计时工艺。精密测量,知难行易,西方诸国尚未研制出海上钟。   如今摆在地上的西洋钟也不够精准,而且非常笨重。   清朝境内是有钟的,不是自己研制,而是从西洋进口的自鸣钟。   其实,康熙也设立了自鸣钟处。   这地方也隶属于养心殿造办处,但自鸣钟处比玻璃厂还要名不见经传。没听说它搞出什么新花样,里面的人最多只能搞维修,修一下为数不多的几口西洋钟。   武拂衣想着就手痒了。   去年折腾了玻璃厂,今年是换个地方折腾了。   与玻璃拿出配方不同,研制钟,还要先上手瞧一瞧现在的工艺具体发展到哪个程度。   可惜了,现在是顶着武氏身份,没办法立刻进宫找康熙聊一聊。她没想搞破坏,就是想“借”几台自鸣钟拆拆,找一找制作精密钟表的感觉。   哎,果然是忙到习惯了。   哪怕这会难得闲下来,还有点闲不住,技痒了。   *   *   乾清宫。   “铛铛铛……”   申时,下午三点,自鸣钟敲响了三下。   康熙瞧了一眼通体鎏金的西洋自鸣钟。   这东西笨重到有半人高,镶满各类珠宝,从广州港一路小心翼翼送来京城。   此刻,他没怎么在意钟,而是想着老四与老九的情况。   前几天,江海关来了折子,运送真金白银货款的船先一步靠岸入境。   老四做的决定,让货款先回,落袋为安。至于人还要迟一段日子,要好好探查东瀛。   康熙获知货船的往返都较为顺利,希望老四与老九亦能如此。   等人回来,不论查到东瀛多少情况,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让他们自行选一些奖励。   此时此刻,康熙哪能想到只要老四一回京城,他拥有的价格不菲的自鸣钟就离“五马分尸”不远了。 第六十章   大海, 它都是水。   胤禛坐在船舱内遥望窗外,大海一望无际,海鸟翱翔。   这是暴风雨之后的第八天。   那一夜, 在众人咬牙努力下, 玩了命似的保证船舱不渗水, 玩了命似的维系风帆完整,终于勉勉强强地保住了海船主体。   尽管挺过了风暴,但谁也说不清海船最终会开往何处。即便知道大致方位是朝东南岛屿群进发, 可茫茫大海没有办法准确定位。   清点船上剩余物资,可供三十人维持半个月的生存。必须物资耗尽前靠岸,补给淡水与食物。   拼运气的时候终是来了。   林大吉船长按照规矩, 请示船上身份最高的雍郡王该怎么走?   胤禛表面神色如常,但面对汪洋大海,要他抬起手指指定一个精准方向,其难度居然远超回答汗阿玛的提问。   答错了康熙的问题,哪怕挨罚, 最差也就是把身上的差事与爵位都撸掉;指错了海船的行径方向,严重结果可能就是曝尸荒海了。   就算熟读老鬼给的自救指南, 但读书到运用总会存在差距。很多事需要经验累积,尤其是凭运气的时候。   人, 贵有自知之明。   自从灵魂互穿的那一天起,佛祖应该单方面屏蔽他了,要不然他也不该出现在海船上。   最终, 胤禛不动声色地将宛如扔骰子般的决定权交给了胤禟, 美名其曰相信九弟福泽深厚。   为了打消胤禟的疑虑,似乎真心实意做了一番剖析。   说是九弟做生意很出色,必是深得财神保佑。   此次出行能归类于海贸之事。去请求海神庇佑, 是临时抱佛脚,那还不如不如继续找财神保佑。   胤禟想了想,似乎很有道理,最后他决定了行船具体往哪个方向开。   这一走就过了八天。   船长可以保证总的走向没有错。根据太阳与星辰定位,他们是往南边群岛而去。   可是大方向准确与亲眼看到陆地存在时间差,是早到还是晚到全看九阿哥的手指灵不灵了。   “我看到了!前面有黑乎乎的一团,是岛!”   胤禟得了空就来甲板上远望,整整八天了,他急切地想知道道自己指的方位对不对。等了又等,性情难免急躁。真没法继续坐在舱房内看书,终于在今天盼望到曙光。   胤禟兴奋不已,急冲冲地跑向舱房,忘了敲门就直接推开胤禛房间的门。“快快,四哥,终于发现岛了!”   胤禛微微蹙眉,老九就是学不会稳重,却也不再觉得他不懂规矩。   跟去甲板上一看,随着船长加快航速,能越发清晰地看到东边海平面显现的海岛。   古话诚不欺我,傻人有傻福。   胤禛把这个标签牢牢贴在了胤禟额头上,这还真让他指对方向了。既然如此,自己大人有大量,不必与傻弟弟计较太多,以往的那些矛盾真的能一笔勾销了。   一旁,胤禟紧紧扒着船杆,就顾着去小岛,压根顾不上去分辨四哥的细微情绪变化。   他对林大吉船长叫到,“再开快些,争取在太阳没下山前登岛。上岛之后,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是!”   林大吉积极应答,尽全力加快船速。   经历了一场突如起来的海上风暴,又提心吊胆不知前方是否能安全着陆地行驶了八天,眼下谁不想尽快上岛。   胤禛却始终保持着谨慎,“不要一味加速。庆复,你带人配好刀箭,注意着岛屿有无异动。”   老鬼给的自救指南强调过一点,在海上漂久了看到陆地容易兴奋,但危险往往就是在人放松警惕的那一刻来临。   荒岛求生,不只要注意岛上有无毒物,更要注意岛上的其他人。   是否原住民,或有另一批早早登陆的逃难者?前者,需要注意对方的生活习俗是否欢迎外来者;后者,谨防杀人夺船。   胤禛及时浇了一盆冷水,“都警醒着些。诸位好不容易逃过水里一劫,可别折在了到岸上。无名小岛是否有人捷足先登?会不会对我等不利?这些还是未知数。”   此话落下,众人终是收起了兴奋上头的情绪,都抱着警惕心去看好不容易出现在的陆地。   半个时辰后,海船靠岸。   没有立刻下船,而是绕着小岛开了一圈,确定环岛没有停靠其他船只。岛屿也不大,估测一天就能徒步走到对岸。   另外,岛屿中央,远望有山峰耸立,山顶被皑皑积雪覆盖着。   兵分两路,一小队留在岸边守船,另一大队上岛查探。   计划在小岛停靠十天半个月,一方面补充食材淡水,另一方面对海船进行修缮。   拆船,不是白拆的。   胤禛虽然没有参与到拆船现场中,但武拂衣将整体结构与零部件拆分图的誊抄编写任务都交给了他。   当时写写画画得有多细致较真,此刻就具备了多少充分的理论知识。再把老九叫上,他在拆船现场上过手,凑合着是能解决大多数的维修问题。   岛上寻找食物的过程还算顺利。没有发现猛兽威胁,时不时有飞禽掠过,而多见成片的植物。野果管够,捕猎了一些禽肉与鱼肉,还找到了一处小型淡水湖泊。   胤禛发现有淡水湖,下意识松了一口气,他装作若无其事地瞥了一眼高耸的椰子树。   先没有放任思绪发散,而是严肃叮嘱众人切勿生饮。必须从船上取了锅碗瓢盆,生火将这些水煮沸冷却再喝,以免水中带疾导致病从口入。   等到一碗温水下肚,暖洋洋的感觉终是让人忍不住感叹。   真好,他暂时避过了爬树采摘椰子的命运。   不必担忧万一掉下来,是椰子先碎裂,还是自己的脑袋先碎裂。   雍郡王原本不必亲力亲为地上树采摘,但谁让老鬼在之前表现得一马当先。   从胤禟口中套出了东瀛之行的全过程,获知了「中土甄君,海神化身」的传说由来。   雍郡王能提着剑下海杀巨型章鱼,难道不能爬树摘椰子吗?如果不去,是不能还是不愿?   最麻烦的就是有老九这个惹事不自知的存在。   如果需要攀爬椰树,这厮说不准会跳出来,口无遮拦地提议与四哥比一比谁爬得快。   别说不可能。   之后十天,众人在岛上修养生息,总体都是平稳渡过。   只有胤禟时不时搞点小插曲,叫他辅助修船时不积极,但胡乱跑的速度倒是快。   如此一来,众人围观一出滑稽戏。   九阿哥掏鸟蛋不成被野鸟追着啄。头发被拔掉一撮,嚎叫着要找野鸟报仇。   这一幕与旧时场景相重合。   众位皇子之中,唯独胤禟能做出剪狗毛的事。   胤禛想起当初。要不怎么说宠物随主人的性子,百福果然是随自己,脾气太好了,当年被老九剪毛也没有追着他吼。   十多年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胤禛已经能做到对老九招狗逗鸟的行为视而不见,懒得去分析老九与野鸟之间究竟是谁先挑起了人鸟之斗。   有的人明明十九岁了,还会不时放飞自我活得与九岁那年没有差别,说的就是胤禟。   “四哥,四哥,快来啊。”   胤禟从树林里小跑出来,难掩兴奋,“先别补船帆了,我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胤禟登岛后一有空就不停探索,他才不是只会被野鸟啄头发的男人,也能够重大收获。   找个正经理由,他不是漫无目的地瞎转悠,而是想要确定这座小岛上曾经是否有其他来客。   第一遍初步探查,岛上没有发现近期留下的人类踪迹。   寻找人踪有助于判断小岛的具体位置,帮助考察队确定回航程的路线。   胤禛听到这种冠冕堂皇理由,挑不出胤禟的错处,而私下却越发肯定近墨者黑。   墨,就的是说老鬼。他敢确定如果此刻是老鬼在场,势必与胤禟一起钻山潜水,给想玩寻一个堂堂正正的借口。   “先说你找到什么了?”   胤禛没有立刻起身,对于胤禟说的大秘密持观望态度。这人神神秘秘的模样,总不能是发现传说里的龙蛋了?   “四哥,你可真神了,之前说的话果真应验。”   胤禟下意识压低声音,可环视一圈又挺直了背脊。   在岛上没必要避着谁,船员们都是康熙挑选的,过一会搬东西的动作也瞒不住。   胤禛疑惑,他说过什么了?   不可能是龙蛋,这事就腹诽了一番,没讲出来。   胤禟见状解释,“前个儿,你说与其求海神保佑,不如求财神保佑,因为弟弟我与财神的关系更近些。这话叫你说准了。   刚刚,在西南方发现了一个山洞,里面竟然藏着一口石头棺材。岩洞里,刻了一段墓志铭表示自埋自身。四哥,你猜,那是谁?”   “棺材?”   胤禛不免一愣,没想到真的有前人葬身于这座岛屿。   那人应该去世多年了,显眼之处才不留任何人类活动痕迹。再结合胤禟的兴奋劲,是有了一个猜测。   胤禛问:“是建文帝吗?”   “四哥,你怎么知道?!”   胤禟先是惊讶,很快又低头偷瞄自己的肚子。   四哥难不成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所以能立刻知道他的想法?   胤禛斜了胤禟一眼,“收起你的胡思乱想。早年有民间传闻,朱允炆没有死在南京,逃到了海外。   郑和出海的任务之一,奉永乐帝的密旨去找朱允炆的踪迹。海岛上的棺材,又能让你大惊小怪一番,也就无外乎这种可能性。”   “是哦。”   胤禟不再纠结四哥怎么猜到的,这就带路前往那个发现石棺的山洞。   山洞在树林身处,有藤蔓遮挡入口,需得瞧得仔细些才能发现。   入洞,地面中央有一大坑,正是放了一口手工制作的石棺。   石棺外侧并不平整,也没有以浮土掩埋。一眼可见,它就是合上了棺盖,边上还放了三口箱子。   洞壁上的刻字说明一切。   朱棣篡夺皇位,朱允炆逃命出海,自从永乐元年就再未踏足大明一步。   忠臣被斩,复位无望,余生流浪海外。其后二十一年,漂泊南洋多地,也曾在码头远观大明宝船,知三宝太监下南洋,但从没想过前去攀谈。   人死后,尘归尘,土归土。   再多成败,也不过是黄土一抔。不执着于叶落归根,自知时日无多就挖石棺自葬于此。   假设有缘人也来此荒岛,那就把三个箱子里带走。   那是他流亡海外的见闻,还有一小笔金银。如果能帮着他把所写文字刊印传世,算是全了他最后的心愿,多少让他留名于史。   尸骸倒不一定要运走。   不同船队有不同的习俗,有的认为尸体上船不吉利,那给他撒几把土埋得深些就好。   胤禟发现这个山洞后没有去动石棺,打开木箱翻了翻。   箱子很沉,因为里面放的不是纸质卷宗,而是一摞摞石片。撰书人应该考虑到时间长会让纸张腐烂,所以特意选择了石刻记载。   恰如岩壁所记,石刻内容是海洋见闻。其中还包括一幅海图,标注出了目前所在岛屿的位置。   除了石刻文章,还有一些金银,折合下来一千两白银左右。   依照朱允炆的意思,替他撰书传世总要有一笔本钱,这笔钱就是他给的一点心意了。   “四哥,你觉得接下去怎么做?”   胤禟的本意是想把这些东西都运回。说来也奇妙,他竟是破解了前明迷案之『建文帝去哪里了?』   胤禛也没去动棺材,先瞧了瞧那些石片文章。   不论别的,单说这幅海图就与老鬼给的自救图有九成一致。   说明这图不是瞎画的,标注出的小岛位置可信,所推荐的回航航线也相对可参考。   “搬上船吧。动作小心一些,把棺材也搬走,尸骸终是要入土为安。”   胤禛做出决定。至于棺材里到底是不是朱允炆的尸骨?真是建文帝又该如何安葬?这种事交给礼部去头痛。   听着两位皇阿哥做此吩咐,底下人却不是完全赞同。   船长林大吉就有点为难。这明朝皇帝的尸体被清朝的皇子运走,这事合适吗?   奈何不敢将质疑讲出来,只能小心翼翼地和船员们一起搬。   心里又是祈祷又是解释,建文帝别见怪,这也是帮他落叶归根,谁都没坏心思,千万别动怒诈尸。   人数足够,来回一趟就把山洞给搬空了。   一路上没有诈尸,随后一晚也太平无事,不曾发生什么灵异现象。   翌日,林大吉发现自己全胳膊全腿地醒来。   他刚刚松了一口气,却发现四爷异常严肃地看着九爷。   这是怎么了?   林大吉顺着瞧了过去。   一只大型海鸟从九爷头顶掠过,它的头部是古铜绿毛,身体漆黑,而喉间呈朱红色。   哎呦!这不就是前些日子追着九爷啄的那只海鸟。   这鸟前几天还记着要报偷蛋之仇,眼下却瞧也不瞧九爷。飞出树林,朝着大海方向拍拍翅膀走了。   海鸟不找九爷报仇,难道还不好吗?   林大吉不解。   胤禛看的是海鸟,又不只是海鸟。   鸟从树林中飞出,朝岛内望去。岛中央有一座入云山峰,被白雪覆盖。上一刻,他确认不是错觉,山顶天空有金白色的光芒闪过。   这光亮不是闪电,而是见所未见的一种光芒。不过是呼吸之间,光亮稍纵即逝。   胤禛冒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在海难自救指南中,老鬼提了几笔海岛求生注意事项。   如果漂流到的荒岛有山峰,那很有可能是一座火山岛。   东瀛之侧,火山岛不少。如果火山正在喷发,那么很容易辨识,是火山灰遮天,岩浆滚滚而下,该不会有大傻子主动靠近。   最倒霉就是靠岸时火山的外表处于休眠状态,其实已经悄悄转变为即将爆发的状态。   那可以从几个方面去判断,动物活动是否异常,空气与水中的硫磺味是否增加,还有天际是否冒出不明光亮?   如果以上情况出现,恭喜你很可能发现了火山喷发前兆,还能什么,当然就是一个字——跑!   尽量加快船速向大陆跑。   “所有人,立刻上船,我们立刻回航。”   胤禛当机立断做出了选择。没有多话说明为什么,他岂会看不出林大吉等人对于把朱允炆及遗物搬上船的不赞同,认为那样做可能有晦气或招来诅咒。   这种想法何其可笑。   老鬼说得非常对,世上哪有这么多的怪力乱神。   此刻,胤禛成为武拂衣科学理论的坚定支持者。不存在什么朱允炆的怨念,有的就是正常地质活动刚巧被遇上了而已。   只是,他有亿点点倒霉。逃过海难,又要再逃火山爆发而已。话不多说了,先跑起来。 第六十一章   为什么要立即离开无名岛?   除了胤禛, 其他人都是一头雾水。   胤禟还不想走,他能破解建文帝去向的谜团,说不定还能在岛上发现别的秘密。“四哥……”   “别玩了, 上船。”   胤禛不废话, 严肃地扔下这句就先行一步,根本不给胤禟要价还价的余地。   老九这傻子居然不舍得走, 他还想发现什么秘密?火山爆发如何把人杀死的秘密吗!   胤禟被四哥严肃又冷冽的眼刀一扫,下意识跟了上去。   等反应过来,已经收拾好东西登上船了。后知后觉自己怎么变得如此听话?要搁在以前, 四哥说东, 他指不定往西、北、南跑。   胤禛先没搭理胤禟, 而命令林大吉说尽快朝西开船。   结合山洞里找到的航海图,以目前所在的火山岛位置返回大清, 该一路向西, 抵达琉球国。   在琉球国稍作补给, 走东海先停靠福州的闽海关,随后可以从福州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船已经修缮, 食物与水也都补足了, 不妨尽早离开。”   胤禛没有明说他认为火山很处于爆发边缘。   那只会引起恐慌, 让林大吉等船员坚持扔掉山洞内寻到的建文帝遗物与骸骨。   与这些人解释火山爆发是地质活动?   那绝非一两句话能说清的,更与传统观念和格格不入。   如今发生地龙翻身, 皇帝都要下罪己诏。   百姓普遍认为这类天灾是天罚,怎可能迅速接受它就是一种正常现象。   逃难到小岛,发现疑似建文帝尸骸, 随后就有火山爆发的前兆出现,岂能不引人联想。   若非胤禛遭遇了极为荒唐的灵魂互换,也不会去相信武拂衣简述的火山成因, 更不会沉下心去钻研老鬼提到的科学知识。   作为雍郡王命令众人上船可以不做任何解释。   但,御人之术不该如此霸道粗暴。同坐一艘船回程,更要安抚人心,提高船员们的积极性。   胤禛一本正经地编了理由,“爷读了山洞内的航海笔记,当那种红毛脖子海鸟一个劲地朝大海方向飞翔时,就到了最佳离岛时机。   一旦错过离开契机,等到来年春天才能顺利出航。如今已是十一月初,爷希望大家都能赶上回家过年,诸位一起努力。”   林大吉听后毫无怀疑。四爷的神色严肃,怎么可能骗人。   何况根据鸟类活动来判断出海时机,这是渔民与海员的习惯,完全说得通。   难怪刚刚四爷一脸表情严肃,是发现了瞧见红毛脖子海鸟不搭理九爷,表明离岛时机来了。这种时间点非常重要,必须抓住。   这趟出海被暴风雨突袭,偏离了原定的航线。本就耽搁了时间,不能再延迟了。   海员们估算着时间,哪怕赶不及回家过除夕,也希望能赶上正月十五元宵节的尾巴。   这下,动力十足地扬帆起航。   唯有胤禟心中存疑,那种追着他啄的海鸟竟然能代表离岛时机?四哥该不是在唬人吧?   哪怕有所怀疑,也不会大大咧咧地喊出来。他又不似老十那般缺心眼,被踩一脚就会不看场合瞎嚷嚷。   等到兄弟俩人独处时,胤禟终于道出心里困惑。“四哥,你给弟弟一句实话。那小岛究竟有何不妥?”   胤禛说得轻描淡写,“太阳底下没新鲜事,你也别太吃惊了。我认为那座岛上的山是火山,而火山有了喷发迹象。”   “什么?!”   胤禟闻言差点跳起来,又是赶忙捂住自己的嘴,绝不能让如此惊悚的消息泄露出去。   他特意凑到四哥耳边压低了声音问,“四哥,你没开玩笑?小岛上的那座矮山,类似东北老家长白山的那种火山?”   胤禟没见过喷发的火山,但听过相关传闻,因为喷发地点长白山是爱新觉罗家的兴龙之地。   不说远的,长白山前两年就喷发过,幸而规模不大。再往上可追溯至明朝与唐宋年间,甚至更加古老的时期。   胤禛睨了一眼老九,“我会拿这种事与你开玩笑。你把注意力都放在鸟身上,没看到那矮山的上方天空闪过莫名光芒。那种地光在京城大地动中出现过,瞧你的样子,是没好好读过当年的记录。”   京城大地动,发生在康熙十八年。   胤禟想说自己还没出生怎么可能知晓。   但没法驳斥四哥的话,那会四哥也就堪堪一周岁,想必也是后来读的史料。   “除了地光,海鸟活动也不正常。”   胤禛瞥向胤禟的头顶,“前几日,那鸟在岛上遇着你就啄你头发,但今天压根不搭理你,也是知道逃命要紧。”   胤禟深以为然地点头,“这样倒是很说得通了。四哥,还有别的征兆吗?”   “据说距离火山爆发的时间越近,空气与水中的硫磺味会越发浓郁。这一点我们却没必要去证实。”   胤禛分得清楚主次,他不是以身证道来搞验证实验。   反正早走晚走都要离开小岛,当察觉到疑似遇上火山爆发的危险,早一步离开未尝不好。   如果要问是否还有别的强力证据预测火山喷发?   其实有,但那属于不能对人言的范畴了。   胤禛认为没有互换回去就是最强证明,证明危险还在继续,他的渡劫时间尚未结束。   需要提高警惕心,说不定还会遭遇第三波危险。自救指南上也提到了,海上不只有自然灾害,还有人为危险——海盗,了解一下。   大清附近海域,这些年究竟有没有乱七八糟的海盗出没?   这个问题的答案,自救指南上没有。   武拂衣写得清楚,没有最新数据支持做不了判断。以前肯定是有的,东瀛来的、西洋来的,为争夺地盘还会打起来。   胤禛萌生并坚定了一个想法,多找几个像无名岛之类的小岛,安排大清水师驻扎就能定期传回海上动态消息。   不能是火山岛,要挑选相对安全的岛屿,在地理位置的分布上最好能连成一条线。   实现这个目标需要从长计议,海船、水师、选址与经费等等,那些要一一准备。难是难了点,但这样做能最大程度确保他别再经历一次海上逃难记。   不想遇上海难,最简单的方法难道不是下次不出海吗?   当然不是!   胤禛完全没考虑过这个选项。   他拼死拼活出了一趟海,都没好好享受过一天海上风景。凭什么让他做缩头乌龟?过去的那些苦岂不是都白受了。   绝不可能退缩。   只有改变出海环境,让环境最终来适应他才对。   想到这里,没有闲情去郁闷自己的倒霉体质,立刻叫上胤禟去读书了。   船上能读的东西可不少,从东瀛买来的书籍有七成都在风浪中保全了下来,还有朱允炆留下的航海经验,这些对于打造一个安全出海环境都有用。   “走吧,去舱房选书。”   胤禛不让胤禟有偷懒的机会,“你竟是连地光都判断,要怎么能独当一面领队出行!书到用时方恨少,别让这样的悲剧发生。”   胤禟神色一苦,苦读的日子又开始了,啥时候是个头?   隐隐约约,他有一种直觉,有的事起了一个头,极有可能就是一辈子。   **   **   时间匆匆,过了腊八就是年。   京城各处年味渐浓。   四爷府内,乌拉那拉氏置办起春节各项事宜。   一眨眼就一年又到头了,今年的时间似乎有点快,细想起来因为府里非常太平。宋氏与李氏一门心思扑在读书上,武氏也从不作妖。   六月里,四爷被皇上安排了出差任务,没细说去哪里,但临走前给府里捎了信。   逐一交代了孩子们的课业进度安排,以及对女眷的读书考核通知。不怕没时间,等到春节总能抽空搞测试。   当时,乌拉那拉氏收到家书后,饶是她也眼前一晕,因为四爷连她也没放过。   信上说即便她读佛经千卷,总该做出点功绩。哪怕不比旧日玄奘,可也要有些成果,比如搞搞梵文与满汉语言的经文逐句翻译。   说实话,春节里搞考核,多少有点过于严苛。   也不知是否该盼着四爷迟一点再回来,让大家轻轻松松过完年,只怕有这想法的不只一个人。   武拂衣表示她没有,还是挺希望“四爷”能回府的,想必胤禛也持相同观点。   那说明胤禛历险记告一段落,两人换了回来,在即将到来的康熙四十二年就能玩点新花样。   回顾过去两年,牛痘渐渐在京城普及开来,玻璃生产也走上了正规,更是打通了东瀛这条航线。   此行东瀛,撇去海上遇险的部分不谈,其他方面的收获颇丰。   在锁国令之下,东瀛的对外贸易有限额。   这次与江户城的几家大商会谈妥了,只要德川纲吉在位一天,就能把玻璃与金银铜矿的交换生意做下去,是让大清悄无声息地蚕食东瀛矿产。   从这个角度看,执掌东瀛幕府的将军昏聩对清朝来说是大好事,但不能将日子好坏寄托在对方身上,打铁还需自身硬。   诸如开拓无人岛链,确保琉球国等藩属国不被东瀛侵占,这比坑骗来对方的矿产更重要。   如何开拓?   首先要有这种意识,然后技术、人力、财力相继跟上。   想要安全出海,确定船只位置是最基础的。   胤禛以武氏之身手握一支暗探力量。   武拂衣趁此时机了解了运作机制。   在北郊庄子的日子,睡觉睡到自然醒的同时,也利用暗探将西洋诸国对经纬度测量的进度调查了一番。   概括来说,对纬度测量很成熟,经度测量却卡壳了,而卡壳卡了有一两百年。   因此,西洋诸国搞了经度测量方法悬赏令。   以英吉利为例,目前的赏金在几百英镑。对于绝大多数英吉利人来说,它堪称一笔巨款。需知查理二世拨款建造格林尼治皇家天文台,也就给了五百英镑足矣。   碍于京城与伦敦的距离,这些消息不够及时,现在的赏金数量递增也有未可知。   武拂衣决定把航海钟搞出来,然后分成几种精确度不同的版本。   这东西或早或晚,西方也能弄明白。不妨给清朝海船安装高配版,然后掐着点用低配版去西方换赏金,这一笔钱是不赚白不赚。   在鼓捣航海钟的过程中,日常使用钟表也能顺手弄一弄,这些普通钟表也能卖一波赚钱。   眼下各种理论准备都做好了,就等四爷回京,去问康熙要几只自鸣钟先上手实践。   这一等就等到了正月十三。   两人再次互换。考察队一行人距离京城城门只有几丈之遥,正是下马准备入城。   好累!   真想睡它七天七夜!   武拂衣重新做回四阿哥,立刻感觉到这身体从头到脚的疲惫感。   不用发挥想象力去推测胤禛究竟遭遇了什么,在怀中找到了他写好的折子,准备好一进城收到传召就进宫面圣。   翻了翻,也不问为什么胤禛不能把身体养到了最佳状态再还给她使用了。   从海上风暴到遭遇火山喷发前兆,终于踏上福州地界也不能停歇。   披星戴月般赶路,跑累了好几匹马,紧赶慢赶才能踩着年尾巴回到京城。这一路仿佛是阎王在身后追赶,从头到尾就没安心睡一觉。   武拂衣为这份『四阿哥受难记』掬一把鳄鱼的眼泪。   胤禛的遣词造句非常到位。这番海上遭遇可以被描述成被霉运追着跑,也能被塑造成福星高照所以次次死里逃生。   要让康熙对后一种描述感同身受不难,谁叫康熙年轻时也是遇上一波接着一波的硬茬子。   从三藩到噶尔丹,能说是康熙倒霉所以遇上强敌吗?必然不能,而该说他运筹帷幄,所以次次化险为夷。   武拂衣对折子的内容未做大的改动,从字里行间看出胤禛与大海再战一百年的决心。   做人,有理想很不错。她肯定会助人为乐,只在末尾加了一笔希望制作航海钟的内容,让远征大海的梦想跨出可操作的第一步。   *   *   紫禁城内,乾清宫。   康熙收到了老四与老九回京的消息。   大过年的,他也做了一回慈父,没让两个儿子立刻入宫。体谅两人的劳累,此刻让他们入宫无疑是要托着疲惫身体,不如等后天元宵节再来宫里一起吃团圆饭。   虽然没有看到人,但老四的请安折子已经摆到了御书房。   康熙第一时间就翻阅了起来,越看越紧皱眉头,最终表情变得嘀笑皆非,又是陷入久久沉默之中。   该怎么形容呢?此刻的心情有为老四受难而担忧,有为老四从容应对而自豪,但更多是无言以对。   他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是从老四请汗阿玛务必关注无名岛的火山后续谈起?还是从大过年要签收老四捎回来的死人遗骸谈起?或是从老四字里行间渴望拆一拆价格不菲的自鸣钟谈起?   康熙揉了揉眉心,当爹真是不容易,上次让他如此无语是什么时候来着?怎么找不出相似心情呢?   此刻,隐隐约约冒出一种想法,往后有机会还是把老四放出去好。   让他去折腾别人,总比留在京城折腾自己强吧?去拆别人家,总比拆紫禁城要好吧?   康熙:朕,这是悟了啊! 第六十二章   该拆的自鸣钟, 终是留不住。   康熙有了觉悟,爽快地批给老四三口价值连城的西洋钟。   以功劳论,老四从东瀛坑回来的金银足够值得这些钟。   何况这些钟其实不能算犒劳, 因为拆分它们是严肃工作,是为了出海安全做保证。   某一种钟竟然能左右航海进程?   这种说法从其他人口中讲出来是荒唐幻想, 但出现在老四的折子上就是称述事实。   不是双标偏心, 而是有实证与理论依据都摆在了案前。   当下,康熙神色严肃,阅读着老四写的西洋诸国经纬度研究进度汇总。   欧罗巴人热衷出海,他们希望提高航行安全与精准度而不惜高价悬赏。   其中不乏有人提出过以时间差定位航线的理论,以此理论衍生出航海钟的假想。   这一假想竟然可以追溯到1530年。   荷兰数学家伽·马弗利斯西就想造一个精准海上钟, 无奈受制于造钟的技术始终不够精湛。   一百七十多年过去, 依旧没能人为制作分秒不差的时钟,却也自然而然地去想了别的办法。将视线看向天空, 以月距法、木星卫星法来定位船只的位置。   引起康熙注意的不只是各种观测法,而是欧罗巴人为了做成这件事使用的手段。   折子上写得清楚, 因为通讯不便, 欧洲诸国本来也是各自研究,还发生过谁先取得进展的专利纠纷。   后来,诸国却纷纷开始合作。   法兰西国王路易十四派出天文观测队,前往世界各地为了绘制更完整的星图。   这一提议得到了其他国家的相应,尽管完美的经纬度定位尚未完成,但由此却绘制出了地球地图的大致模样。   西方的积极探索与研究在不断深入, 人人都热情高涨, 就连很有名的牛顿也投身于其中。   不禁要问,大清是否有做得到?   若将这种研究当做奇巧淫技,在轻视它的时候, 又有几个能比拟西洋研究者?   一样技术能视作旁门左道,两样、三样、四样等等一堆技术叠加起来时,是否会量变引起质变?   如今,航海技术没有更进一步突破式发展,可是谁也说不清革新时间点是不是明年。   届时,欧罗巴人在海上畅行无阻,大清海船却连定位都比不过,还谈什么守卫边境。   即便封闭海关也是无用。枪炮可以渡海而来,而最可怕莫过于你都不知道它攻来要多少时间。欧洲远隔重洋,但是欧罗巴人是否在大清附近占据其他领地?   对于以上这些,老四直言,他生活在京城时很少去想,可是航行在大海的直观感受让人无法不深思。   大海很危险,如此危险居然还引得西洋人前赴后继地探险。   一百七十多年,持之以恒地在研究出海之法,这种冒险精神是为利益所吸引。东方越是地大物博,越是吸引人来换取利润。   大清虽未承平许久,但已发生部分人不知兵。   此消彼长,当视作奇巧淫技的技术质变发生之际,大清有没有抵挡之力?   而问题来了,安全精准出海的技术转折点什么时候会出现?   或者问得更直接一些,谁会是那个倒霉蛋皇帝,正好遇上西洋组团来袭?   老四的折子肯定不会问得如此直接,通篇甚至没有一句相关话语。   却是讲了英吉利有牛顿等一群本领卓绝的研究者,欧罗巴之间又是相互合作互通有无,出现技术突破是迟早的事。   康熙的忧患意识被点燃了,开始自行发散思维。   他自认算得上与时俱进,论了解西洋学术理论与技术发展,也敢说在当朝数一数二。   根据对西方发展的了解,近十年二十年间内不会与欧罗巴技术革新大爆发撞上。而从新技术出现到全面应用,少说还要十年发展期。   今年,自己四十九足岁。   人生七十古来稀。也就是说假设能活到七十岁,自己绝不会是那个倒霉蛋,不会撞上西方诸国超越大清,但继任者就不好说了。   这下想到太子。   一想起胤礽,心情就好不了。   索额图及其亲信死在了去年的秋风中。   小半年过去,却不见胤礽有向好转变。他与熊赐履的关系倒是亲近起来,却不是所希望的那种转变。   熊赐履很早就入朝为官。对标时间线,当时鳌拜还大权在握。   康熙六年,他上书《万言疏》表明以儒家理学治国的观念。后来入宫讲学,可以说是做了皇帝的老师。   彼时,康熙年轻。在儒家理学的一番熏陶后,也接受了以这样一套理论来治理国家。   很长一段时间内,对熊赐履称得上信任。哪怕他与明珠交恶后偏向索额图,却也不认为他参与到党争之中。   因此,四年前让熊赐履讲学东宫,希望能够教化胤礽成为贤明储君。   康熙觉得自己年轻时听了熊赐履的课,后来实践的效果不错,太子应该也能取得相似成绩。   对于这个老师,胤礽也不会排斥。因为熊赐履与索额图关系良好,那也就不是找个专门与胤礽对着干的去纠正他的行为,不会让胤礽有逆反想法。   事态的发展,难免事与愿违。   四年的教学,胤礽是没排斥熊赐履,但没有学到居敬行简、用人惟慎、清心寡欲、务实勤政等等儒学优点,而是借此去拉拢了南方文臣。   此处就要谈到一个重点。   熊赐履东阁大学士兼吏部尚书,他是科举考试的考官,负责每三年一次的会试事宜。胤礽就通过科举制度,树立了在南方文人之间的威信。   康熙当然看得明白,太子在发展势力。而去年索额图死后,胤礽依旧没有收手。   事到如今,岂能不怀疑熊赐履是否心有二主,是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做不久了,而心甘情愿为太子铺路呢?   烦!很糟心!   有此怀疑,则立刻行动试探起来。   李光地与熊赐履不和已久,这事举朝上下都知道。   去年南巡归京,康熙偏偏去询问李光地是否有推举名单。哪些南方文人不结党,可以在南书房效力,并且可以为皇子讲学?   这样做不仅仅准备把皇子身边的老师换掉一波,也是要借机做一件教育儿子们的事。   随后,是从李光地的推荐名单中选重了何焯。以何焯是大孝子为理由,赐给了他举人头衔,让他入京来南书房效力。   乍一听此举有些荒唐。   举人,本该是通过乡试才能考取的头衔。   皇上直接赐予,显然是违背了一贯以来的规矩。但要的就是破例,因为孝道而破例。   希望儿子们,尤其是太子领会用意。孝道非常重要,阿哥们真心孝敬汗阿玛,是可以获得特殊优待的。   今年又是会试年,举人们参加会试,通过的就能成为进士。   表面上不动声色,依旧让熊赐履为首做考官,倒是很想瞧一瞧今年科举的判卷情况。   希望别让朕失望。   康熙思维发散了一大圈,最终又回到了老四的折子上。   有了太子做对比,老四朝拆家向发展竟无一丝令人生厌,反而叫做父亲的喜欢了。   老四这孩子,缺点就是太实诚。   在折子上坦言,他对西洋之术的顾虑不愿讲给别人听,只想和汗阿玛说一说。   因为非常信任汗阿玛的学识与心胸,更信任汗阿玛对儿子的慈爱之心。   汗阿玛了解世界之大,非常有忧患意识,不会说他的那番顾虑是杞人忧天、危言耸听。   康熙读懂了老四的意思,是无比虔诚地希望汗阿玛长命百岁。有博学多才又公正仁慈的皇帝父亲做靠山,那才能安心去搞航海技术突破。   假设换了太子继位,胤礽能容得下弟弟们各自发挥吗?又能意识到大海的另一头有哪一种威胁在暗中蓄力吗?   答案,或是已经很明显了,却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办才好。   康熙的视线再次凝视老四的折子上。   要说老四提出一堆有的没的问题,为什么不让自己觉得糟心?理由挺简单,老四以实际行动证明问题再多,他也不惧去找解决之法。   比如这回提出航海技术的重要性,西洋人搞了一两百没弄清楚精准定位之法,而一旦弄清楚就是对大清发起挑战的开端。   老四摆出这番远虑,不是苦恼地抱怨,而是立刻拆钟拆起来,是以实际行动证明不怕挑战到来。西洋厉害,只要超越它们就好。   至于能否超越成功?   康熙下意识有了倾向性,其他人可能不行,但老四可以。老四有不只一次成功的先例,从牛痘到玻璃技术提升都叫他做成了。   作为皇帝又作为父亲,对于像老四这样有孝心、能办事、能创造奇迹的儿子,肯定是会偏心喜爱。   **   **   正月二十,武拂衣收到圣旨,入宫去选几座自鸣钟。皇上说了赏赐给雍郡王三座钟,任其在内库挑选喜欢的款式。   这感情好,能自主选就能挑不同型号了。   捎回去的不只是西洋钟,还有新一年的新工作。老套路了,表面领一份给胤祥修府邸的活,私下有更多时间研究在北郊庄子航海钟。   去年,胤祥为生母敏妃守孝三年时间已到。除服之后,以他的年龄要准备起婚事了。   今年是选秀年。   康熙的意思是选一个合适的十三福晋,让胤祥在今年内成婚,他都十七岁了不能再拖。就连胤祯也在去年成亲了,做哥哥不能再等。   十三阿哥府邸也造了好几年,哪怕因为胤祥守孝放慢进度,但这会也造得差不多了。   让老四去监工,其实是一份很轻松的活,准备收尾核查即可。这活做起来也是轻车熟路,老四之前就给十二、十四的府邸做过监工。   武拂衣没忘记最初说了给胤祥送新婚贺礼,帮着他的府邸装全套玻璃窗。   获得康熙应允后,这事就安排起来了。等到参加十三阿哥婚礼的宾客瞧见了玻璃窗装修效果后,能为推动玻璃窗销售再添一笔佳绩。   监工与拆钟两不误。   之后把西洋钟运回北郊庄子,在此开始新一轮研究。   胤禛踩着点,趁着午餐后的休息时间,去拆钟房隔壁的饭厅找人。“我有事和你谈一谈。”   “说吧。”   武拂衣斜倚在藤编摇椅上,瞧着胤禛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却也不知道他因何而来。   胤禛讲话,一般不会不单刀直入。他先起了一个头,“今年是什么年,你还记着吧?”   能是什么年?   武拂衣眨了眨眼,恍然大悟。“我记着呢,今年是选秀年。皇上叮嘱过了,要抓紧修十三阿哥府让胤祥成亲用。   至于雍郡王府,不会进新人的,这事三年前就得了皇上应允。前天听皇上谈起选秀,又与他确认了一遍,不指新人。放心,府内乱不了。”   说着,武拂衣复杂地瞧了胤禛一眼。   仿佛在说他操心的事真多,自己没那种世俗的欲望。这要是换做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武侧福晋惯会吃醋。   胤禛深吸一口气。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发誓在听到这番话之前,压根就没想起选秀进新人之类的事。   本来想说今年是会试年,瞧着今年的风向有点不对劲。   康熙特意封赏三人,何焯、蒋廷锡、汪灏都没有能通过乡试,居然因为孝子的美名被授予了举人头衔。   此三人要参与今年会试,而主考官是熊赐履,这里头一定有事。   就拿何焯来说,他的狂生名号在外。   虽然何焯也是南方文人,但与熊赐履交好的南方文臣一派极为不合。他之所以没能考取举人,因为在乡试之前曾经揭发主考官徐乾学在操纵江南科举。   这次熊赐履主考,何焯等人能通过会试吗?康熙此举又有什么深意?   胤禛琢磨着要怎么借这一股东风实现他的想法。   海上遭劫,他不会一个人承受,必须有更多人投入到对安全出海的建设中来。   明明他带着如此严肃的话题来,怎么就变成他在想选秀的事情了?他有什么好想的,成了武氏就没了那些世俗的欲望。   不过,话说回来,两人没有就此问题聊过,比如四阿哥以后还会不会有孩子?   对了。   胤禛后知后觉想起一个问题。   一个从来没深思的问题,老鬼在活着的时候,究竟是男是女? 第六十三章   老鬼, 活着的时候是男是女?   一开始,胤禛直接判定为男。   在他看来,女子不可能力敌项羽, 更不能博学广识,另外也无法如鱼得水般适应了四阿哥的身体。   接触的时间长了,渐渐有了不同想法。   老鬼对男女的才智能力几近一视同仁, 比如认为茉雅琪也能取得与弘晖、弘昐一样的成就,比如认为李氏、宋氏也能被培养成学富五车之才。   这种理所当然的平视对待, 是一种习以为常。   说明武拂衣曾经的生活环境, 不常有因为性别而区别对待之事, 而杰出之辈男女皆有。   如此一来,他推翻了最初的判断。   力拔山兮也好、老谋深算也好, 不一定不能是女子。   不过,没再往深了想。   这件事想多了,只能徒增困扰。   老鬼是男鬼, 那要承认府里的女眷多了一个夫君,孩子多了一位阿玛,自己的头上有点绿。还要承认自己顶着武氏头衔, 嫁给了这个夫君。   老鬼是女鬼,那更加离谱了。要承认自己被女人各种层面上地吊着打, 然后还荒唐地嫁给了这个女人。   不论哪一种情况, 较真起来都糟心。   胤禛本是事事分明的性子,可不得不逼迫自己在这件事上糊涂些。   脑不想为净。虽然逃避无法解决问题, 但是很有用, 真就相安无事地过了两三年。   眼下,故意模糊的问题又被重新提及。   其实不是武拂衣主动起的头,但谁叫这家伙把话题歪到了选秀年上面。   胤禛心里不得劲, 他正儿八经地问今年是什么年,怎么就被答偏了。   像他这样一心扑在工作上的人,怎么可能询问选秀与否,肯定是说三年一次的会试!   “你怎么了?”   武拂衣瞧着胤禛的脸色,恰似乌云乱舞而黑压压一片。自己刚刚有说错什么吗?不就是说了今年选秀不进人。   不是今天才决定的。   早在前年,正月闹出了海氏差点害弘晖落水,顺势与康熙说了近些年都不进新人,要专心把四个孩子先养好。   忽然,她灵光一闪。   胤禛脸色有异,该不是从不进新人往深了想,想到四阿哥之后几年都没孩子会被旁人认为不行了。   武拂衣组织语言,劝说:“依我看,四个孩子本就是多了,何必去管别人怎么想。外头有风言风语,我能充耳不闻的,你也别放在心上。”   说着拍了拍胤禛的肩膀,示意他想开些。   “反正还有隔壁老八垫底。如果真觉得想堵旁人的嘴,那你就以武氏之身假装怀孕再流产。放心吧,你想怎么演,我都配合。”   胤禛:?!!   老鬼究竟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胡话,是联想了什么诡异内容?为什么快进到假孕又流产搞出来了?   照理来说,正常人没有前情提要,是听不懂这一番话的来由。   偏偏,胤禛立刻回过味来,弄明白了武拂衣走偏的脑回路。几近一字一顿地冷声强调:“爷、没、有、不、行!”   “行行行,你最行,是我不行。”   武拂衣颇为宽空大量,不在这种小事上伤人自尊。   她认了又如何。   个人性向,使用着四阿哥的身体,对女子身躯不敢性趣。   哪怕胤禛顶着武氏的身体,又不是真狐狸精转世,不可能把她迷得五迷三道。   胤禛丝毫没被宽慰到,反是一大股郁气在胸口被堵得不上不下。   有心再辨几句,但话到嘴边就哑了。不论讲什么,都不可能让老鬼用他的身体实际操作。   一时间,气氛僵住了。   该说是胤禛单方面僵住了,竟然不知道从何说起才正确。   到头来,不得不承认武拂衣说得对。   四爷府现有的四个孩子足够了,三男一女只要能好好培养长大,以康熙的性子不会对儿子催生。   这点从胤禩身上就能看出来。   尽管老八成亲几年没有孩子,但一开始没有逼着他添人。   后来,康熙直接指了张氏给老八做侧福晋,根本不是催生,而是不满意八福晋手伸得太长。   郭络罗氏插手了政务,更是与索额图行事搅和在一起,这才是真要命的。   康熙应该是没有直接证据,否则绝不是让八阿哥的府里多一个张氏那么简单。   对比来看四阿哥,他有四个孩子的前提下,只要不搞独宠就行。   什么是独宠?以康熙、德妃或绝大多数宫里人的思维来定义,四阿哥让武氏有封号,又生好几个孩子才叫做独宠。   对标康熙的做法,他近些年非常宠王嫔。十五、十六、十八阿哥,都是王嫔生的。   宠是一回事,但爱重是另一回事。哪怕王嫔有了三个儿子,儿子们也颇得圣宠,可入宫十三载始终不得正式封号,只是以姓氏相称。   说了一圈,四爷府之后几年没孩子不是问题,最多也就是让人讲四阿哥醉心公务。   至于再往后?   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不必过度深谋远虑。   胤禛勉勉强强说服了自己,他做事并不喜欢得过且过,但有的事深思不得。   对于将来可能遇上哪些问题以及解决之道,将那些猜想与答案深埋于心底。   由他来生孩子之类的,是绝没有想过。   绕了回原点,老鬼活着的时候是男是女,似乎变得毫不重要了。   不重要了吗?   有的疑问,自我糊弄压下去一次,可它再度冒头后就很难无视其存在。   这感觉好比皮肤痒,看上去很正常没有虫子叮咬痕迹。可意识到了痒,就想去挠一下,不挠的话是会越来越痒。   胤禛竭力忍耐,脑内与这种“心痒”做着拔河式挣扎。   他面无表情地起身,一言不发就要立刻离开。   这会使用三十六计的上上计。先走为上,眼不见心不烦。至于会试的事情,等到明天说也行。   武拂衣却不干了,一把拽住胤禛,把人给直接按回了椅子上。   “你就学不会好好说话吗?是你说有事要谈,结果板着一张脸就离开,耍我玩呢!”   这就伸出左手,一根接一根,接连比出三根手指,理直气壮地质问起来。   “我帮你数了,你进门就讲了三句话。‘我有事和你谈一谈。’,‘今年是什么年,你还记着吧?’,‘爷、没、有、不、行!’。   三句过后,你冷着脸就走。爱新觉罗·胤禛,你自己听听,你这是来谈事的态度?!”   胤禛的走为上计遭遇半路拦截。   面对质问,强撑住没有心虚理亏。他正正经经地来,是武拂衣先把话题给带偏了。   “今年是会试年。我本想来说科举考试里能会发生的变故,我们趁此时机可以做点什么。是你,鬼扯到选秀年上,还说起什么假孕演戏。这种时候,你说怎么谈正事?“   胤禛毫不示弱地反瞪回去。   不对!这视角变成他坐着,必须抬头仰视站着的老鬼。哪管什么礼数,索性生拉硬拽把人给拉回摇椅上坐着。   武拂衣没有拒不配合,但人坐了下来,依旧不认为带偏话题的主要责任在她。明明是胤禛说话不够直接,摆出让旁人自行琢磨的态度。   “如果你一进屋就开门见山,我能想偏?”   武拂衣紧接着道,“何况,你板着脸转身就走的起因还没交代清楚。给你个机会,有事往直接了说。”   话赶话至此,胤禛反倒是没法直接问了。   一旦提问「你以前是男是女」,就彻彻底底暴露了他纠结反复的心情。   “是,我的错,不该一言不发就走。”   胤禛甚至不惜低头认错,只为转移话题。   “不浪费时间,说正事。何焯进京之后,与老八似乎走得有些近,至少在酒楼一起吃过三顿饭了。”   武拂衣没有立刻接话,而深深瞧了胤禛一眼,仿佛要看穿他为何而情绪别扭。   胤禛视而不见,自顾自继续道,“何焯与南方文臣的矛盾不可调和。虽然与本次的主考官熊赐履没有直接冲突,但与南党一派的徐乾学、翁叔元的关系极差。”   何焯没考中举人,是他揭发了徐乾学操纵江南乡试考场。   他到底身负才学,辗转到其他地方继续发展,被翁叔元收入府中做了学生。   当时发生了汤斌被问责事件。   汤斌不愿依附明珠,更不想选边站明珠与索额图之斗。多次与明珠党冲突之后,被冠以莫须有的罪行。   翁叔元站队明珠,参与到了非难汤斌之事中。这让何焯再度愤而离去,表示断绝与翁的师生关系。   一而再,再而三,得罪了上官,这事闹得大清的读书人全都知道了。   何焯后来屡试不第的原因是找到了。他本来几乎不可能参加会试,直到去年康熙特赐他举人的身份。   “不同与索额图、明珠出生于满姓大族,熊赐履为首的南党一派多是以科举取士而成。”   胤禛分析道,“汗阿玛启用儒学治天下,对于熊赐履也是给足了信任。哪怕他与索额图交好,却也认为熊赐履方面是君子之交,所以四年前安排熊赐履给太子做老师,教太子仁义之道。”   事情的发展却与康熙的希望背道而驰。   没了索额图,太子抓住与熊赐履的师生关系,全力塑造他在南方文臣中的威信。   对何焯、王灏、蒋廷锡三人,康熙以褒奖他们是大孝子为理由进行了非正常提拔,其实是给作为主考官的熊赐履留了最后一个机会。   如果何焯三人能够上榜为进士,就证明熊赐履等人心中尚有皇帝。一旦三人落榜,熊大学士也是做到头了。   胤禛却不看好熊赐履的选择。   如今索额图已经死了,明珠也早被罢相不再重用,正是南党春风得意的时候。哪怕何焯等人被皇上特批为举人又能怎么样。   南党一群人本就是正式科举出身。别管他们是否先抱团排挤了何焯,反正何焯就不是正儿八经考取乡试功名,那就能名正言顺瞧不起他,以才学不足作为理由不给他通过会试。   别说科举考卷是糊名的,要真想取悦皇帝,总能有办法让何焯等人上榜。是上榜,又不是让他们博得前三名,难度系数没那么大。   “让何焯三人通过会试,在汗阿玛心里早就不是才学匹配与否的问题,而是熊赐履等人是否认可太子应该以孝道为基本操守。”   胤禛说着摇了摇头,上一个让康熙觉得带偏了太子,让胤礽变得不孝的人是索额图。   索额图及其亲信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谁能想到半年不到,下一个要被问罪的人又出现了。   胤禛没有闲情为旁人操心,他只想见缝插针,在这场注定不太平的科举之后做点什么。   武拂衣听明白了,“走了索额图一党,再走熊赐履一党。趁此时机,不妨建议皇上组织一个团伙搞点数学、物理研究,搞点发明创造做点实事。   如此一来,下次出海能少些倒霉鬼,不会再一不小心就撞上暴风雨与火山岛。你这想法挺好的。”   大致意思到位。   胤禛听着,却觉得武拂衣的用词扎耳朵。算了,今天不计较被含沙射影,把正事说全了要紧。   “虽然汗阿玛喜欢数理,也乐于阅读西洋学说,但想把它放到朝堂上与儒家相提并论,短期内绝无可能。”   胤禛决定徐徐图之,“不妨先成立一个理学院,挑选部分年轻人来学格物之术。让知识与各种实验充斥他们的生活,也就没了去拉帮结派的空闲。”   也许,康熙也会想着让太子参与其中,企图掰正胤礽的性子。至于有没有效果,那就是走了瞧。   先不用去多想太子会不会做插班生被安排进来。   尽管很多事要考虑太子对康熙的影响,却也不愿事事都以他为主。   理学院的成立初衷,培养一批做实务的人。   这些人必要有一技之长,比如造大船出远洋,或建水利治河道,甚至提高农作物收成等等。所有的目标与讨好储君无关。   要考虑的事选择哪些人成为学生与老师。   或是有一个好办法。   去年搞过读牛顿心得报告。一年过去,不知多少人坚持钻研,多少人又半途而废。不妨组织一场突击测试,选拔出第一批学生与老师。   试卷,也已经准备好了。   胤禛取出袖中一卷纸,“你抽时间看看,要删减或添加点什么。只要三月会试成绩一出,一旦何焯等人落榜,这卷子就能派上用处了。”   “好,会试之前,给你定稿。”   武拂衣将稿卷收好。这次胤禛是有备而来,京城里那些宗室子弟、朝臣们的孩子,哪能想到一场摸底大考在静悄悄地酝酿中。   “那你继续忙,我不打扰了。”   胤禛把正事都交代了,没有再逗留。   这次,他神色如常地起身,步伐稳健朝着门口走去。   仿佛一本正经说完政务,就客客气气地再见告辞。把一炷香之前的闹心与别扭情绪,掩饰到从不存在。   胤禛眼瞅着要能伸手推开房门,却听身后飘来一番话。   武拂衣冷不丁开口,“阿四,你给其他人出了这样一大份考卷,那我也考考你。你觉得,我以前是男还是女呢?”   嗤——   胤禛仿佛背中一箭。   见鬼了,这闹心的问题居然又绕回来了。故意的,老鬼绝对是看穿他的心思了,故意直接问的! 第六十四章   该来的, 逃不掉。   老鬼是男或女,这个问题终究被摆到了明面上。   胤禛佯装淡定,稳稳地收回亟待破门而出的脚步。   缓缓转身,平静回答。“心经有云:色即是空, 空即是色, 受想行识, 亦复如是。肉身与灵魂, 性别是否有所差异, 可当此解。”   武拂衣闻言露出微笑,然后扔下三个字, “说人话。”   胤禛背脊一僵,如果能自信选出正确答案,他何必扯有的没的。   其实, 答错也无妨,大不了就是被笑话一番。   何况武拂衣选择在此时提问, 恐怕早已看穿他的纠结心情, 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   老鬼是男,自己头上带绿, 且嫁给男鬼;老鬼是女, 自己被吊着打, 且嫁给女鬼。   “如此简单的回答,你竟然听不明白。”   胤禛故作冷嘲, 实则把心一横,选择他更能接受的那个答案。“你活着的时候是女子。”   武拂衣不露声色, 也不立刻说对或错,就反问:“哦?你确定?”   难道押错了?   胤禛本就在盲选,内心不免怀疑, 但还是孤注一掷押到底。   老鬼性情乖张,以逗他为乐又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次势必也是诈他。   “当然确定,这等小事有何难以判断。”   胤禛说得从容,实则悄悄竖起耳朵。都到这一步了,他必须听清楚真相。   “是吗?你肯定了?不改了?现在还有改的机会。”   武拂衣仿佛在给胤禛重新选择的机会,颇有耐心地看向他。希望能欣赏到胤禛渐渐怀疑自我,随后他一脸淡定表情碎裂全过程。   短短几息,变得无限冗长。   胤禛坚持住了,始终都是面不改色。   他的忍耐力好得很,而这种时候最忌摇摆不定,最后还是非常确定地说:“我肯定。”   可惜,居然被押中了。   武拂衣有点小遗憾,胤禛没有在正解与误答之间反复横跳。她终是轻轻鼓掌,“恭喜你,回答正确。”   随着话音落地,胤禛终于能长舒一口气。   幸好,这一把赌对了,他没有沦落到男女不分的地步。   庆幸之后,立刻怒瞪武拂衣。鬼东西好得很,三番两次企图诱骗他偏向错误答案。   武拂衣无辜地眨了眨眼,“你为什么把眼睛瞪得这么大?是因为得知回答正确而满心喜悦吗?”   听听,这就是典型地睁眼说瞎话。   胤禛他非常确定,自己的表情是怒目圆睁。   偏偏,武拂衣还火上浇油,“哎,我就知道你是在开心。照理来说我该奖励你回答正确,让你喜上加喜,但都没有准备好呢。   不如等天气再暖和些,去树林深处走一走。火山岛一行,你必是有遗憾的,没能亲手摘椰子吃。作为奖励,我们去枝头欣赏春暖花开,如何?”   不、如、何!   胤禛猜中性别的喜悦转瞬即逝,随之而来的是脑内鬼话翻译迅速器启动。所谓枝头赏花,真实含义是爬到树顶的高强度训练。   犹记松江府的荷花湖戏水,那种惨绝人寰的游泳训练是不堪回首,不难猜测爬树训练的折磨人程度只会变本加厉。   “我可真是谢谢你了。 ”   胤禛一刻也不想多留,脚下生风一般迅速离开。   锻炼还是有用的,让他发挥出了前些年不曾有的快走速度。将推门、跨门槛、反手关门、窜出一丈远等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等再松一口气,已经回到自己的院子,迎面就见三棵雪松挺拔地矗立在墙边。   雪松,叶如尖针,不宜做攀爬训练的树种。   胤禛下意识做出这番判断,又迅速回神移开了目光。   期待爬树训练是不可能期待的,只是理智地认识到这种野外生存技能有掌握的必要性。   是否感念武拂衣?   他勉勉强强承认了老鬼是有体贴的时候。对一个人好,就帮助对方获得的技能。   尽管让人掌握技能的过程很糟心,但也算考虑周全。把练习地点选在树林深处,明白这种事不能被外人见到。   至于别的,还有没有想对武拂衣说的?   胤禛默默腹诽,老鬼竟然敢叫他阿四。   这称呼太过随性,还不如他给狗子起名百福有美好寓意。没有当场反驳,因为几乎能预料到会被怼一句贱名好养活。   幸而,自己也不逞多让,把老鬼这称呼早早贴在武拂衣头上。半斤对八两,不亏。   **   **   北郊庄子内,拆钟拆得如火如荼。   武拂衣选了三座自鸣钟,在一个月中将它们拆了又装回去。   然后,捎了一口钟回府,让茉雅琪、弘晖与弘昐也参与到拆钟活动,这可比积木玩具有挑战多了。   两岁的弘昀尚且不合适这种游戏,主要是避免他不懂事,误食了自鸣钟的零件。   三岁启蒙进学,今年是弘昀最后的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还会懵懂地瞧着娘亲念叽里呱啦的语言。   李氏捧着英吉利文书籍,日常诵读文章。为了模拟抽背场景,她需要一个听众。   当着侍女、嬷嬷的面前念,总不能视若无物,只好让无知的小儿子帮着串个场。   说起英吉利文,去年学了一年。   原定春节搞测验,但四爷直到正月十三才赶回府。回府晚了,测试却没拖延太久,在正月末搞了一场学业小考。   李氏考英吉利文,宋氏考农学,三个孩子考的科目更多。听说福晋明年也得下考场做佛经翻译。   考试结果在二月二龙抬头那天出来。   李氏打听过了,她与宋氏都没让四爷满意,成绩平平有待精进。   三个孩子倒是四爷的褒奖,说是之后会带他们去京郊山林踏青赏景。   至于她与宋氏,若是要想去寺庙上香,也能与福晋报备后带齐侍卫就出发。   在此之前要做一件事,府内所有人不论什么身份都要把牛痘给种上。二月里,轮流种,年纪最小的弘昐也不例外。   经过一年半载的推广,京城内几乎无人不知牛痘能防治天花,至今接种的老弱妇孺都没有出现不良反应。   李氏也打消了曾经有过的顾虑,她愿意去接种,也愿意让弘昐尽快种痘。   等种了痘就能上香,只是还没想好向佛祖祈求保佑的内容。   是让四爷把测验要求减低一些,还是请求让她的脑子更好用一些?   但脑子再好也有读不了的课程。   这就要说最可怜还是武侧福晋。   得到确切消息,武氏被要求学的是拆卸自鸣钟之类的格物数理。   初级教程,孩子们是都要读的。   向弘昐把书借来瞧了瞧,那课程简直就是天书。   如果说努力去背诵洋文仍有学懂的可能,数理格物真像是天方夜谭,对它完全没辙。   有对比,有快乐。   李氏不再抱怨四爷的教学安排了,唯恐被要求换一门课程。   她算是轻松的,隔壁宋氏学农书,迟早还要下地抡锄头,想一想竟是同情对方起来了。   雍郡王府内,学习氛围正浓。   京城中,也不逞多让。   待到三月春闱,天下举人齐聚来此。   各大书坊、笔墨纸砚铺子都热闹起来,三年一次客流量高峰又来了。   这一波热闹要持续两个月。   三月会试,成绩一出,紧接着四月殿试。殿试之后,皇上会从榜上有名者中选取合适人才,授予官职与安排差事。   今年,有一个人出名了。   不是因为考中榜首,而是因为破格录取。   “陈兄,你听说了吗?何焯那厮……”   “嘘!高兄,这事可不兴议论,何焯、王灏、蒋廷锡都是圣上钦点的进士,俱是学问优长。其实说句实话,你我也读过何焯的文章,写得也着实不错。”①   “哎!话是如此,但……”   但文章不错,名落孙山的学子岂止一个两个,凭什么何焯三人竟然两次被优待?   没通过乡试,皇上赐他们举人头衔。会试落榜,皇上又破例给他们进士头衔。   这样岂不是坏了科举取士的规矩?   两度破格让一些举子想不通,也让部分朝臣想不通。   朝臣们瞧不懂的不是康熙的破例行为,而不懂熊赐履等一众考官怎么想的?   皇上特赐了三个举人头衔,三人一起参加今年的会试,考官们居然一个都没给通过,这不是把康熙的脸给放在地上踩吗!   康熙破格赐予何焯三人进士头衔之际,立刻调取他们的试卷,把复制版张贴在国子监之侧的墙头公示给众人。   几份答卷引起举人、贡生等读书人围观,随后议论纷纷。   十天之后,京城内基本达成了共识,这样的答卷不敢说进入前十名,但入榜绝对没问题。   那说明了皇帝不是恣意妄为按照喜恶定成绩,而是何焯三人确实有真才实学,不忍他们被埋没。   压力就给到了熊赐履等考官一边。   既然何焯三位考生有才学,也颇得皇上看中,为什么在考官们批卷时让他们全都落榜呢?   这种行为岂不是与皇上对着干?   一些朝臣看不懂了,熊赐履等南党一众是觉得索额图、明珠等不在朝中了,日子太平地想要找些事情做吗?   哪怕何焯与南党里的几位有仇怨,那么也不至于让其他两人也都落榜吧?好歹留一个,给皇上些面子。   这下好了,主考官批出不及格,但康熙反手来一回特招取士。   随后的殿试是皇上阅卷,结果不言而喻,何焯三人被录取了。何焯被安排了距离康熙很近的差事,南书房兼武英殿编修。   酒楼内,保泰与胤禟两个人在雅间喝茶。   包厢里听不到外面的议论声,但也能猜到这群考生凑在一起会议论些什么。   “要我说,还是八贝勒慧眼识人。早在何焯去年进京时,就看出了他必有作为,还与我阿玛也提过此人的学问不错。”   保泰夸赞着,而他的阿玛正是裕亲王福全。福全是康熙同父异母的哥哥,也就是顺治帝的第二子。   按照亲戚关系论,保泰该称呼皇阿哥们为堂兄弟。   他与胤禩却没有太过亲近,哪怕是背后提及,还是称呼其八贝勒。但对于比他小一岁的胤禟又是不同,两人从小一起招狗逗猫。   保泰瞧着胤禟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直接问:“九弟,你今个儿是怎么了?是有什么烦心事,说出来一起解决。”   “没事,昨晚睡得晚了些。”   胤禟避而不谈,他要怎么说出门喝茶前正好收到消息,去年秋冬的海上遭遇有后续了。   去年十一月,考察队匆忙离开无人岛,经过琉球国入大清的福州闽海关。   为了求证无人岛是否真的会有火山爆发,给琉球国的商人留了一笔打听消息的钱,如果新动态让人把消息递来京城。   时隔五六个月,有信从琉球来。   上面写得清楚,去年冬天,无人岛一带有过火山喷发迹象。   浓烟遮天,地动海啸。至于岛屿上的情况如何,为了安全考虑,没有船只靠近,不知道近况。   原来真的差点被阎王抓走!   胤禟立刻将这则消息抄送去北郊庄子让四哥知晓。更不免庆幸当时四哥当机立断,否则这会都是黄土一抔了。   出行东瀛是秘密行动,哪怕保泰已经是裕亲王府的世子,却还是没资格知道这些秘密。   此刻,听保泰说起何焯之辈,也没产生什么兴趣。这感觉就是经历了生死刺激,对新鲜事的阈值被拔高了。   其实对八哥看中何焯一事早有耳闻。会试前,八哥还陪何焯去买了笔墨,就是在胤禟自己开的店里,掌柜岂能不上报。   这些不重要了,至少没有思考下次如何安全出海重要。   既然出海有危险,是不是以后不去就行?   哪怕胤禟在船上曾经萌生退意,但因四哥的坚定毅力而改变了心态。   成大事,必然要经历一番磨难。他说着喜欢经商,想要以自己的本事名垂青史,总不能连闯荡的勇气也没有。   当下,胤禟瞧着保泰。   这厮现在能精力充沛地看科举考试的热闹,真是小日子不够忙碌而闲得慌。   “伯父的身体怎么样了?去年给你请封了世子,接下来去哪里做差事,你有想法了吗?”   “阿玛的身体还是老样子,汤药一天都断不了。”   保泰心里明白福全的身体怕是好不了,去年王府请封世子,也是把承袭爵位的人给定下来。   “至于我以后的差事,按照阿玛的意思,八贝勒性情温和,颇为照顾人,我去他那边总没错的。”   胤禟听了,默默喝了一口茶。   搁在以前,肯定立刻赞同保泰的做法,现在却希望这位堂兄想得多些。   外面的世界多精彩!   福全伯父说八哥好,保泰就听话地去了,难道没别的选择了吗?   胤禟并没有立刻说这些。他不蠢,知道福全的身体每况愈下,能不能熬过今年都不好说。   保泰怕是要守孝三年,短期内不可能去外头看看,就让这厮再混一段日子,在京城里喝喝茶逗逗鸟。   这一头,胤禟还想着让保泰悠闲几天。   康熙却不会如人所愿,他非常赞同老四私下提出的理学院设想,而决定立刻展开学生选拔。   当夜,给去年收到过牛顿《原理》的皇室宗亲与官宦子弟发了圣旨,要求他们三天后参加“殿试”,考试内容与数理格物相关。   这个“殿试”与传统科举没关系,单纯是康熙对年轻一辈的突击性摸底考。   所有收到圣旨的人如遭晴天霹雳,其中就有混日子的保泰。   被那个叫牛顿的男人支配的恐惧又回来了,而且还来的这样突然。在接到圣旨之前,绝大多数人还在看科举的热闹,怎么就突然轮到自己头上了?   这不合常理啊!   是不是有哪个大聪明在背后搅风搅雨,撺掇康熙组织这种突击考试?别让他们查出来,否则一定要套人麻袋。   等一下。   最近风头正盛的那厮是不是叫何焯?他该不会就是那个大聪明吧?何焯在科举里沉沉浮浮,也让其他人来感受一把考试的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  ①《清圣祖实录》记载,康熙四十二年,何焯、王灏、蒋廷锡就是这样两度破格进入殿试。   这一年的状元王式丹与榜眼赵晋,后来一个被康熙以行为不检罢职,另一个是太子党的成员之一。从此间科举侧面说明了太子与皇帝的权力斗争暗流汹涌。 第六十五章   五月三日, 一场特殊的殿试举行了。   此时,谁也没想到他们是第一批参与理工科的考生,绝大多数人都愁眉苦脸地瞧着试卷。   一套试卷, 作答限时一个半时辰。   这日子过得真是度日如年。   不同于四书五经的题目读不懂尚能瞎掰扯几句, 眼前的各种计算题要是不会, 就只能交白卷。   康熙喜欢数学, 写过相关《积求勾股法》、《三角形推算法论》等等论著。   权贵子弟都知道皇上的这一喜好,部分人还被要求去上书房学习, 曾经听过皇上亲自授课。   虽然投其所好能博人欢心, 但极少有人能走这条路获得圣眷, 数理不是你想精通就能精通的学识。   数理之后,又多了牛顿开启的格物之学。   一年前的春节, 康熙批量送书,要求大家上交读书心得。   众人本以为交了报告就算完事,随后整整一年皇上都没再提半个字的课业要求, 怎么搞突袭摸底考?   康熙总能给出说法, 这一场考试是看众人是否有学习的自觉性。   考场中,保泰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这次摸底考估计要垫底了。   瞧着这份试卷, 他只会做两道题。一题是堤坝建造求面积, 另一题是翻译一段牛顿理论。   前者上书房教过, 后者去年发的套装书里有译文。即便如此,他也不敢确保准确率。   三天前收到摸底考通知,就已经预料到了今天的结果。   保泰一点也不勉强地接受考核成绩惨淡, 从小他的成绩在一众宗亲权贵子弟中就是末端徘徊。   他习惯了考不好,也不觉得突遇摸底考考砸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把能做的题做了,不为难自己薅头发苦想, 开始偷偷摸摸观察四周。   第一眼,望向座位排在最前方的太子与直郡王。   虽然只看到背影,却也能从其紧绷的背脊瞧出点端倪。去年皇上评议读书心得,这两位都是榜上无名。   其实,今天太子会被要求一起来考试,着实出乎了一群人的意料。   康熙对太子总是不同的,很早就将胤礽与其他皇子区分开来。   仅以礼仪规制上来说,众人对皇上行三跪九叩之礼,而被要求对太子行二跪六叩之礼。   胤礽是半君。   过去二十多年,康熙的种种行为强调了太子的与众不同。   今天这类的摸底考试,人们以为胤礽更会坐在考官的席位上,与康熙共同阅卷。   没想到此次皇上一视同仁,竟然让太子也做了一回考生。他与其他皇子相同,没有被赐予特权。   保泰挺好奇,太子能考出什么样的成绩?   自己肯定垫底了,垫底却不代表他丝毫不懂数理格物的治学之道。   差生也有学习心得,首先可以确定想要好成绩有一个前提——你得花时间去学。   生而知之,这种事非常稀少。   保泰很清楚自己把皇上的赠书束之高阁,让它吃灰吃了一年,直到三天前才临时抱佛脚努力瞧了几眼。那么太子呢?太子能有时间去学这些?   去年索额图下狱被处死,太子接连几月称病不出。   难道窝在病床上研读格物论著了?还是抓紧时间发展别的势力,填补索相一党被清除之后的空档?   今天考试,谁都不看好太子能夺取前三,而都在心里犯嘀咕胤礽应该能成绩中等吧?   考桌前,胤礽已经一身冷汗。越作答越感到力不从心,没有想过会被要求一同参加考试。   即便年少时学过一些数理之术,但也是多年不曾运用,解题公式都还给了夫子。   近年根本没有时间去静下心读书。   在索额图一系被连根拔起后,他无法不去谋求新的支持力量。如果没有支持者,真就是仍由康熙收拾。   人,一旦获得过至高地位,有几人能说退就退?   胤礽不甘束手就擒,更不敢萌生退意,因为已经做了二十九年的太子。   上一个做了三十多年太子的人是汉朝刘据。   读过史书的都知道,汉武帝是怎么对待那个嫡长子的。父子反目,最终刘据被亲爹逼迫自杀。   以史为镜,大清朝的第一个太子如不能顺利继位,最终能有好结果吗?   因此,不论康熙是否还疼爱他,或是仅仅在做表面功夫,反正要抓住每一个机会。   熊赐履作为南党之首,接连多年负责科举会试事宜,而是康熙亲自任命他为太子授课。   送上门的人脉,岂有不抓住的道理。   胤礽通过熊赐履,以科举取士中考官们占据的主动选择权,明里暗里拉拢南方文臣势力。   不料,昨天发生了一件事,熊赐履来毓庆宫请辞。   说是年事已高,马上就要七十岁了。尽管还想辅佐太子,但身体的衰老让他真的力不从心。皇上已经批准他的辞官请求,等交接了手上事务,希望能早日回乡。   胤礽非常诧异。哪怕知晓康熙与主考官生出嫌隙,闹出了何焯三人被破格录取,但不曾料到熊赐履居然选择就此离开朝堂。   这人竟是退得如此彻底吗?!哪怕是向康熙妥协,也不用彻底投降,竟是一战也不战吧?!   劝说也是没有用。   熊赐履表示早年辅佐皇上,希望君臣之间善始善终,至少明面上如此。他是儒家出生,不愿步索额图的后尘,最终落得一个恶名。   胤礽听得明白,他留不住人,因为康熙只给了二选一的单选题。   熊赐履要不就是自动请辞,好歹还能留个好名声。   这样也能消弭此次科举考官们与皇上的冲突矛盾,不让康熙扩大打击面,把其他南方文臣也牵扯进来。   若非如此,去年索额图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   熊赐履也许没有索相那般的罪行累累,但是他也别想全身而退,别想保全这一世的美名了。   索额图不见棺材不落泪,熊赐履却是选择了及时止损。   胤礽不甘心,但也不能对熊赐履彻底翻脸。   人走了,茶不会立刻凉。只要熊赐履不死,影响力仍在。作为太子哪怕得不到那些官员的全力支持,至少不能把人都得罪死。   不顺心的事接二连三,压力一天比一天大。   哪有心情去读数理格物,岂不是让本就头疼的脑子越发头昏脑涨,要放松也是去找如花似玉的女眷。   桩桩件件,导致了眼前的困境。   胤礽瞧着试卷,多处空白。一些曾经学过的知识,如今也没法得心应手地作答。只怕此次是要颜面尽失,只能考个倒数了。   话说回来,不管这次摸底考是不是坊间传闻是何焯撺掇的,之后也绝不会让此人好过,何焯别以为就能安安稳稳在京城当差。   考场中,有人似热锅上的蚂蚁,就有人下笔如风。   武拂衣奋笔疾书,而否认她是此次考试的始作俑者。   提出摸底考且设计考卷的人是胤禛,这会他应该在北郊院子悠闲午睡。   眼前的卷子,并不是胤禛设计的原题版本。   武拂衣上交给康熙后,特意说了不妨请其他学者拟定其他考题。   自己也要参加考试,那么公平起见应该要换题,所递交的试卷初稿就当做是提供些许思路。   今天一看试卷,便知道康熙花了心思。没有一道胤禛设计的原题,但把要考核的知识点都给把握住了。   据说五天前,梅文鼎、陈厚耀被请入宫,两人在数理方面颇有建树,应是用短短五天设计出这套卷子。   武拂衣认真作答,没有产生任何怠慢或轻视的心态。   反而仔细阅读分析每一道题目,从字里行间推测这个时代数理学者的思想认知。   一个半时辰的摸底考终是结束。   交卷离场,几人欢喜几人愁,等待两天后分数出炉,也不知道皇上会不会将差生公开处刑?   这次,康熙没有传召老四入宫,而是与临时招来的出题者陈、梅两人批阅七十三份试卷。   比起批阅多数考生给出不知多云回答,陈厚耀与梅文鼎更希望做一件事,他们很想见一见原始版本试卷的出题者。   无奈,皇上说递交试题的五三山人性情孤僻,隐居避世,只能让两位臣子失望了。   世上叫人失望的事岂止一二件。   至少陈、梅两人是暂时被假消息蒙蔽,说不定将来有一日还能得偿所愿。   康熙编了瞎话,隐藏了摸底考是老四的提议,为了保护老四不被群起而攻之。他却没臣子的幸运,因为自己所产生的失望是源于真相而非善意的谎言。   翻阅众人的答卷,越发确定老四的建议是对的,必须尽快设立理学院,正式将数理格物之术传播来来。   七十三位考生,或是皇室宗亲或是权贵子弟,全是去年年初被送了牛顿《原理》的那批人。   撇除老四,只有堪堪五人成绩尚可,胤禟、胤祯、胤祥、胤祐以及纳兰富森。   其余六十七人,比如老三胤祉、比如佟家的庆复是勉强达标,而更多人都是满分一百只取得三四十分的水平。   令人最失望的是太子的答卷,尽然勉勉强强才三十分。   胤礽不该只有这点分数,他年少时课业优异,也深入学习过数理之学。   康熙记得清楚,自己所著的数理论述都教过太子。   胤礽不是毫无基础,但凡稍许上心,去年拿到牛顿《原理》后认真读一读,他就不会给出这份答案。   读书不用功,奢华无度的享受却是一天不停。   从内务府调取的记录,毓庆宫的吃穿用度堪称整个皇宫之最。   瓷器、皮草、绸缎、茶叶、首饰等等,太子及其女眷的花费远超皇上与太后加起来的开支。   这些奢侈品绝大多数都从江南采买运来。   都说上行下效,胤礽使用这些物品据说是效仿汗阿玛的喜好。   康熙不否认近些年偏好江南之物,但太子要学习父亲,为什么不把自己喜欢数理的一面也学了去?太子凭什么不学不了,老四就能学呢?   说到底都是借口!   太子在享受时,说在效仿皇上。当要他苦读了,就不记得父亲的殷切期盼。   这事越想叫人越气。   康熙不得不承认,哪怕愿意一而再再而三给胤礽机会,但现实情况让他接连挫败。现在只要一遇到与太子有关的事,就没一件让他顺心的。   亏得还能转移注意力,一堆孩子中也不全是生来气他的。   这次摸底考,有一个人的进步最快。   不是别人,正是本来被康熙痛批为不务正业的胤禟。   去年,胤禟上交的读书心得不说惨不忍睹,也是不得要领。时隔一年,这份考卷竟是能拿到八十多分。   一年时间,胤禟之所以能发生变化,他在年初的请安折子里提到了原因。去年出海在外的几个月,四哥有空就带着他一起学习,丝毫不曾荒废时间。   康熙非常欣慰,由衷感叹是老四教得好。   老四是用了心的。即便他与老九以前有过不合,能通过实际行动看出来,两人已经修复了兄弟情,并且是把弟弟往好的方向引导。   两天后公布摸底考成绩。   康熙给众人留了脸面,没做具体排名,也没点名谁谁谁特别差。   就把批改好的试卷给往各考生的父亲手中,哪怕那些宗亲朝臣读不懂数理题,但总能看得懂明晃晃的考分。   差的不当众批评,好的却必须奖赏。   给前十名送了赏赐,没公布具体谁是榜首,却也能从赏赐中窥见一二。   康熙给老四的实物赏赐不算太厚重,但给了他之后免听课的权力。   外界不知道是雍郡王搞出试卷,只当场他获得不必上课的特权是因为考得最好,好到不必去补习了。   然而,雍郡王有此成绩不是最出人意表的。去年读牛顿《原理》,皇上就表扬过四阿哥学得不错。   叫绝大多数人意外的是九阿哥。   皇上竟然是给了他贝子的封号,以而表彰他的学习进步之迅速。   这消息一出来,直教人瞠目结舌。   九阿哥府内,胤禟接此圣旨时,保泰正好来此蹭饭。   等到目送传旨太监离去,保泰再没能忍住,上上下下地打量胤禟。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从小一起混日子的狐朋狗友居然出息大发了,一不留神就脱离了差生的队伍。   保泰酸溜溜地说,“九弟啊九弟,你这是悄悄学习,然后惊吓所有人啊!”   胤禟捧着封词爵位的圣旨,这会他本人都没能回过神来。   距离上次康熙大封皇子已经过去了五年,那次封爵从大哥到十弟,汗阿玛唯独跳过了他。   在五年内,康熙没有再轻易封爵的动作。只有四哥与八哥因为牛痘实验有功,更进一步被加封郡王。   万万没有想到,这次临时搞出的突击性考试,居然让他得了贝子封号。   胤禟被这个天降大饼给晕了。   当听到保泰的话,他忽然百口莫辩。   该怎么说呢?   能考这个成绩是四哥在海船上每天逼他看书的结果。当时,他真的没得选,不看书就是看海。大海都是水,看上两三天就腻了。   如此解释,仿佛像是他万般无奈被逼着学习,然后就非常幸运地被赐予了贝子封号。   这话能说吗?   一出口,是不是显得他长了一张欠揍的脸? 第六十六章   胤禟被封贝子, 竟然是因为在他在一场考试中取得的成绩。   人们自然而然去打听这究竟是什么样的考试?考试的内容、都有什么人参考,以及其他人考分如何?   “真是没想到九弟也出息了。”   郭络罗氏听到胤禟进爵,很难不与胤禩的成绩做对比。   胤禩对于数理格物没有兴趣, 他并不是钻研苦读的性子。这从他的一手毛笔字在众兄弟之间吊尾车可见一二。   毫无意外, 廉郡王考得并不怎么样, 奖励榜上没有他的名字。   对自己的成绩, 胤禩没有太在意。   因为直郡王与太子也没考好,说明平时有差事要做的人没有多余精力去搞额外学习。   那么隔壁老四怎么能行?   胤禩直接把胤禛归类于喜欢自我折磨的分类里。   小时候在上书房练字, 胤禛是练得最较真的那一个。   他学一样东西, 非要学到十成好, 却不愿意承认世上总有些事是努力达不到的,比如不善骑射。   胤禩逮着了老四的弱项, 他也就心里平衡了。   “准备一份贺礼,改明儿给九弟送去。这些年,他怪尴尬的。老十都得了爵位, 偏偏他作为兄长一直是光头阿哥, 现在终是好了。”   “贺礼早就给安排好了。”   郭络罗氏不必胤禩提醒,而她有件事要提醒胤禩。   “爷一心为九弟着想, 希望他能早日封爵。我不是故意挑拨你们兄弟感情, 但有的话必须说, 九弟到底是怎么考好的?“   郭络罗氏不知详情, 但也能猜测一二。   ”去年秋冬,九弟与四哥出门办差,怕是那会被压着学习。本来这事算不得什么, 偏偏因为这场考试让九弟封爵,他岂能不感谢四哥,指不定这份感激的心思还越过了你。”   胤禩微微蹙眉, 这话不好听,说的却是隐患。老九感激四哥倒也无妨,就怕他与自己渐行渐远。   毕竟四哥做事的方法与自己不一样,老九认可一方怕是难以认可另一方。   “之后,我会与九弟谈一谈的。”   胤禩琢磨着,该给胤禟在京城找一份好差事。以前康熙没有表态,但现在封了胤禟贝子,应是愿意给安排的。   正如老八夫妻俩说的那样,胤禟非常感激四哥的劝学。   接了封爵的圣旨,转身就去准备谢礼。叫他苦恼的是一起出海小半年,依旧摸不着四哥究竟有何喜好。   即便四哥有空就读书,但也不似三哥胤祉是偏爱做学问。读书不是因为喜欢,是因为有用。   胤禟有些纠结,想送令人喜欢的礼物却无从着手,最后只能选了一堆也许有用的书籍。   保泰围观了老九选礼物的全过程,自然听他提了几句被迫学习的苦读经历。   要说丝毫不羡慕胤禟是骗人的。因为才学被认可封爵,与没有其他更好人选只能选某个孩子袭爵,那是两回事。   保泰就是后者,在家中排行第三,非嫡非长。   之所以被选定为世子,因为上头两个哥哥年幼夭折,而下面的两个弟弟,一个没活过四岁,还有一个身体虚弱。   福全别无选择,只能让身体健康的保泰为世子。   对这个儿子没多大期望,才会让他跟着行事温和的胤禩,安安稳稳找份差事就行。   保泰明白阿玛的想法,本也觉着跟着八阿哥混就行。   但瞧见打小一起招狗逗猫的胤禟也有了改变,不免会想自己是不是也要上进些?   **   **   北郊庄子。   胤禛作为始作俑者,岂能不关注此次摸底考的进展。   虽然康熙没有让老四参与判卷,但在放榜之后将几乎所有考生的答卷抄送了一份送去雍郡王府。   除了太子的卷子,其他人如何作答的都给一字不漏给捎来了。因为老四需要先了解这些人的不足,才能对症下药编写教材。   不错,编教材这个重任落到了「五三山人」的肩上。   康熙计划在今年九月正式让理学院开学。   还有三个半月的准备时间,地点定在皇城之中。学生按水平划定为甲乙丙丁四个班。   生源不只此次参加摸底考的人,会在八月初开放一次招生。初步计划放出二十八个名额,是让理学院第一批学生凑满一百人。   师资方面,除了被临时传召入宫的数理大家陈厚耀与梅文鼎,三个月内面向全国召集合适的夫子,也包括有真本事的西洋传教士。   不论谁授课,基于哪中理念思想很重要,都要根据教材内容来展开发挥。   康熙把定初稿的事交给了老四,但没让他署真名。   武拂衣转身就把一半的编写任务交给了胤禛,这么繁重的工作肯定要两个人一起做。   “今天,皇上发了明旨要在九月正式开启理学院。之前赏赐了成绩优秀者,这回又追加了两道旨意。熊赐履请辞后,给太子派了新的讲学夫子。另外,还让何焯添了一个差事,给老八做侍读。”   胤禛毫不意外这个安排。自从去年,康熙破格提拔了何焯做了举人,胤禩就与何焯走得近了。   “老八要是聪明些,本该与何焯保持距离。即便欣赏这人的才学,也只能保持君子之交。且看着吧,何焯的安生日子没几天了。”   原因自不必说,何焯是康熙故意推出来的一杆枪。   全天下学问好却不幸没能中举的人何其多,曾经见过的蒲松龄不就是其中之一。   何焯能被破格提拔,他的才学不是最重要的,与如今南党主力的矛盾冲突是决定因素。   今年,春闱结束了,但后续斗争能就此停止吗?   熊赐履请辞,他能退得干脆,不代表太子能忍下这一口气。   胤禛问武拂衣,“这两次进宫,你观察太子的状态如何?”   “太子的眉宇之间难免阴郁。你若是问他会不会放过何焯,我个人认为绝无可能。”   武拂衣尽量减少与胤礽在私下遇见的可能性,因为太子的情绪着实不算稳定。   太子的摸底考考砸了,是继索额图被死刑,熊赐履辞官离开后的又一次打击。   这个时候让他礼遇被奖励的几人,还真不是心高气傲的太子能做到的。   “上一回,陈鹏年调查索额图的走私案,索相一党诬陷他写的诗是反诗。”   武拂衣估摸着类似的招数会被用到何焯身上。“招数虽老,管用就好。”   去年相似事件发生过一回。   陈鹏年调查索额图,被索相一党攻击诬陷他写的诗有反意。   最初是雍郡王推举陈鹏年调查走私案。   即便如此,武拂衣私下与陈鹏年没有任何往来,把人举荐之后,她就跑得远远的去松江府拆船了。   这次情况相似而不同。   卡在这个时间点,何焯被要求兼职做胤禩的侍读。   表面上像是康熙成全了老八与朋友的交情,但何尝不是又一次借机对太子的考验。   太子要报复何焯,是不是得考虑一下他与老八的关系?   上次,康熙以何焯是孝子为理由破格赐予他举人头衔,但胤礽没能领会到孝道的重要性。   这再给一次机会,都说不看僧面看佛面,为了兄弟情,胤礽能不能高抬贵手放过何焯?   康熙真正在意的从不是何焯,只是太子的选择,而给出的暗示不只一条。   胤禛想到了老九的封爵。此次叫胤禟赶上了,固然有成绩突飞猛进的原因,但也借了太子的一股东风。   “近两天,我估摸老九会来送谢礼。你提醒他别嘚瑟,做事前想一想三贝勒。”   为什么想一想胤祉?   因为五年前胤祉被封诚郡王,但因为行事不够缜密,在敏妃百日内剃头,让他被降为贝勒。不只是一个人被罚,三阿哥府内的长史以下官吏都有被惩罚。   胤禟现在被封贝子,也是康熙借机敲打太子。   康熙让胤礽瞧一瞧,他的弟弟能被加封是因为颇和圣意,而让他别和做父皇的对着干。   太子被明里暗里敲打针对,老九被加封,何焯被安排成老八的伴读,这些事同时发生。   过去那些年,胤禟与胤禩关系很好。这会老九必须保持低调再低调,别一不小心卷了即将爆发的冲突中。   “何焯被攻击几乎已成定局。你提醒老九离他远些,反正本来就不熟悉。如今不是要落井下石,就是明哲保身。”   胤禛没说胤禩该如何做,他懒得去操心老八,但好歹辛辛苦苦给胤禟在船上辅导了课业,也不想辛苦白费了。   武拂衣充分领会胤禛的意思,在当天黄昏胤禟来送谢礼时,是难得把话挑明了讲。   说起太子正在找出气口,胤禟可别头铁撞上去。   别看现在康熙夸奖是夸奖了胤禟,但要在胤礽与他之间二选一,谁是皇上的宝贝儿子,答案不言而喻。   事到如今,康熙依旧没把胤礽与其他儿子完全一视同仁,否则不会特意抽调了太子的答卷没给老四。   很多时候,事与愿违。   摸底考结束后的第十天,几道折子同时摆上了康熙的案头。   全都来自江南,痛批何焯其心有异,家藏反书。   何焯的老家在苏州金狮子巷。   联名举报他的官员说得有鼻子有眼,对于何家赍砚斋内的反书名录都写得明白。   上奏康熙,请皇上能批准彻查何家,绝不姑息这样的奸佞小人。   讨伐何焯的声音越来越多。   康熙在朝会上让众臣商议此事,胤禩表示了对何焯的信任与支持。   何焯自辨他不怕被查,身正不怕影子斜。就让人把他的书斋搜查一遍,有没有反书是一目了然。   京城与苏州在运河的两端,查明此事最快也要大半个月。   在结论出来之前,何焯身上的一切职务被革去,而人也被押入刑部监狱。   如果仔细琢磨,能窥探出康熙的态度差异。   去年陈鹏年被告发写反诗,皇上直接回应大可不必搞因言获罪,今年却是让何焯去牢里静等消息。   为什么有区别?   那就要问一问康熙是否喜欢皇子与大臣走得太近了。   陈鹏年被雍郡王推举,两人之前与之后没有交集往来。   何焯被破格提拔,入京后与廉郡王成为人尽皆知的好友。   这中差异造成康熙对臣子被告后的不同态度,某一天也会以此去评判儿子们。   康熙却从不直言,哪怕把何焯下狱也给足了他照拂,让他不会在狱中被故意针对。   随后,消息来得不算慢。   六月中旬对苏州何家书房的搜查结果出来了。   何家的书斋岂止是没有反书,更是发现了他与吴县知县去年年末的信件。   彼时,何焯被康熙赐予举人头衔,并让他入京在南书房兼差。   别看那会他尚未有正经科举的出身,但能在乾清宫帮着皇上打下手,那就是一朝得道了。   与吴县知县的信件,主要内容就是何焯坚决不收知县的孝敬钱,不会因为一时飞黄腾达就索取贿赂。   没查到反书,竟然查到吴县知县对于何焯清廉的敬佩之信。   如此反转,简直就是向那些信誓旦旦搞举报的官员脸上狠狠抽了一巴掌。   接下去,自不必说有人开启马后炮模式。   攻击那些揭发何焯的江南文官,说他们是蓄意陷害,只因有旧仇在前。   也有人说廉郡王果然慧眼识人,并且有情有义,对于何焯是不离不弃。   康熙大手一挥,强调了别再轻易拿反书、反诗之类的事做讨伐他人的借口,然后就不再继续在此事上做文章。   何焯被释放,随后立刻官府原职。   被关押二十天,时间真的不长。   往返京城最快也要十天。扣除传旨与答复的时间,短短十天查清楚何家藏书,这等查案速度堪称非常高效。   虽然何焯有短暂的牢狱之灾,此次风波冲突中却是获利者。哪怕他站到了太子的对立面,可已经把正义之士的形象树立起来了。   最初是被人诬告,但借着查抄一事不仅自证清白,还一举两得树立了廉洁奉公的形象。   这一通操作是不是早有准备?背后是否有谁帮忙?   胤禟不知内情,只能确定自己绝无插手。   之前去北郊庄子送谢礼,他把四哥的劝告牢牢记在心上。别插手何焯的事,当心刚到手没焐热的贝子头衔又飞了。   听四哥的话,没坏处。   胤禟也不清楚从何时起有了这样的潜意识,而他确实也没有为何焯赴汤蹈火的理由,两人都没见过面。   这次的冲突比推测中结束得要快,那么接下来一段时间是该平安无事吧?   **   **   北郊庄子,武拂衣在黄历上圈定两个日期。   康熙已经起驾去热河避暑,接下来两个半月都不在京城。山中无老虎,老四又不用随驾出行,是能自由自在了。   之前提过,为庆祝胤禛猜对她的性别,搞一场枝头赏花的奖励。   因为爆发了何焯反书案,为了避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这段时间就安安静静地待在了庄子上。原计划的踏春变成了赏夏。   赏夏也不错,穿得更轻便些,便于爬树。   『枝头赏花』活动,不只针对胤禛,也给三个孩子安排上了。   武拂衣已经选定了地方。去年秋冬与胤禛互换回来的那段时间,以武侧福晋去山里散散心为由,她去京城郊外的山头踩过点了。   当然出于安全考量,这次入山前会让侍卫们再去勘察一番。而夏日进山,不只锻炼爬树,还有让孩子们掌握一些野外求生技能,像是怎么规避蛇虫鼠蚁的危险等等。   拟定了一套详细计划,把日程安排给胤禛过目,谁叫他是三个娃的灵魂亲爹。   最近,胤禛埋头于编撰理学院的第一套教材。   老鬼说得好听,把工作分一半给他做。其实是把所有初稿都交给他来写,而后仅仅负责删减或添加。   这中忙碌工作的日子中,他对于夏日入山活动没有太多期待。毕竟不是真的去赏花,是去做高强度训练的。   虽然没有期待,还是认认真真看完了。   胤禛提出了自己的一些建议。他决定身先士卒,先去实地考察一番可行性,再看是否合适孩子们去练习。   对于孩子们的教育问题,不论哪一方面不能忽视。   近些年,康熙与太子爆发出的冲突,更是给胤禛敲响了警钟。   这一次的反书案,以何焯被证清白告终,也意味着太子又一次的失利。接二又连三,康熙一次次给太子机会,胤礽没抓住或是早就不想回头。   胤礽会变成今天的模样,康熙却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是皇上一手捧起了太子的特殊地位,让胤礽与众兄弟区别开来。以往多年,胤礽每每出错,被罚的不是他,而是他的身边人。   从毓庆宫宫人、索额图到熊赐履,康熙尚未没有一次正面惩罚过太子。   一开始是舍不得,是因为孩子就是自家好,错的是别人。但几次三番之后呢?还是简单的父子情吗?或是要为掌控朝局考量。   这些话,本来绝不能对外人言。   因为子不言父过,而康熙不仅是父亲更是皇上。   胤禛在武拂衣面前倒是能表露真实想法,谁叫两人的情况特殊到没办法分清彼此。   再看夏日训练计划,老鬼安排很细心周到。而回想近三年弘晖与弘昐的感情变得越发亲厚,也要归功于老鬼。   不免有了些好奇,武拂衣以前有过孩子吗?对教育孩子瞧上去很得心应手。或是她以往那个世界有特殊的培养孩子教程?   话说回来,他对老鬼的过往几乎一无所知。   胤禛心有不爽,这点不公平,老鬼对他的情况可是了解得七七八八。   “你有话想问?”   武拂衣看到胤禛奇奇怪怪的表情,这人多思又多疑,今天不知又想到哪里去了。   “有问题直接说,别让我猜。就像上回,你开口问今年是什么年,我猜选秀年,你说我把你给带偏了,却不承认是你的欲言又止把我带沟里了。”   胤禛本在斟酌怎么开口。   吸取教训,也不想似上回判断老鬼是男是女,最终被她反将一军。但是有些吃不准要如何有分寸又有礼貌地询问一个人的过去,这中事他也没经验。   岂料被先声夺人。   听听武拂衣这番调侃之词,好似他真的别扭至极,一肚子弯弯绕绕。   他、没、有!   胤禛冷笑,“敢说我把你带沟里?你倒是猜猜看我想什么。你敢猜,我还会不敢认?”   武拂衣挑眉,“这话是你说的,我可就猜了啊。你瞧着给孩子们的训练计划,肯定联想到了皇上与太子的关系,对皇上教育孩子的做法提出了质疑,对不对?“   胤禛毫不避讳地点头了,“对,我认为汗阿玛的教育有所缺失。然后呢?”   武拂衣非常顺利成章地接下去,“然后问题就来了。事到如今,皇上与太子是回不去了。那么会有废太子吗?谁又该是下一任的皇帝?四阿哥应该争取吗?   这个逻辑很通畅,你十有八九是想说这个,所以表情奇奇怪怪的。好了,我说完了,你敢认吗?”   胤禛:!!!   他后悔了,该如何有效堵住武拂衣的这张嘴?不,不够,是要怎么让她住脑呢?!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晚了。   立个flag,明天我能恢复中午十二点更新。 第六十七章   话题怎么就突然就滑向不可说的禁区?   废太子是能张口就来的吗?谋求帝位是能用直白语言描述的吗?   不能!   哪怕皇子心里想, 哪怕与谋臣商议,也绝不会如此直截了当。   胤禛从来没有想过,某天有人居然如此毫无遮掩地与他谈及此事, 而且没有一点点预兆。   依照上回的经验, 那次提问今年是什么年, 期盼武拂衣回答会试年, 却被她带偏到选秀年。   以此类推,他努力去适应武拂衣的思路。   这回, 老鬼难道不该从皇上与太子的教育问题, 转而联想到对府中孩子的教育。   哪怕不去猜自己有意询问她过往是否有养娃经验, 至多也就是谈一谈将来选谁做世子。   心好累。   胤禛揉了揉眉心,从乍闻此言的愕然到一时间保持沉默。   沉默, 有时候不是无言以对,而是生怕一开口就又被当头劈一道雷。   武拂衣见状就明白又猜错了,而且是错得离谱。   但不能怪她, 她真没有故意刺激胤禛, 反而努力去理解这人的思路。   上回自己猜错,是因为想得不够深, 没抓住胤禛关心会试科举的想法。   如今, 胤禛放出狠话让自己尽管猜, 他都够胆量承认。那肯定搞大的, 顺理成章问出谁继承的问题。   “往好处想吧。”   武拂衣率先打破了尴尬到令人窒息的沉默。   “迟早要面对这个问题,眼下能不打哑谜地谈一谈挺好的。也是时候面对现实,太子与皇上的矛盾激化不断, 我们不能视而不见。”   来到这个世界,还差一个月就满三年。   最初就明白尽信书不如无书,警惕不要妄自尊大, 以所知不多的历史去妄断一个世界的发展进程。   因此,哪怕知道正史上胤禛是下一任皇帝,但更懂当两人开始互换身体的那一刻蝴蝶效应就已经出现。   三年过去,不敢说弄懂了这个世界,但至少了解了朝局大概。   以如今胤礽的心性,已经不是以前意气风发的太子。   如果没有被多次打压,在一帆风顺继位的情况下应能更多些包容。   现在的形势,康熙能够主动传位的可能性越来越低。   一旦胤礽非正常继承帝位,对于兄弟们的包容度,绝不会似康熙对儿子们的态度。   武拂衣眼睛没瘸,不认为康熙仁善。   康熙对老四包容是有前提的,这个儿子作为符合他的心意。这种符合还得是与时俱进式的,要不断跟上皇上变化的心思。   即便这种带着镣铐自由的生活,换成胤礽做皇帝后也是给不了的。   让胤礽像康熙对儿子们一般对众兄弟,至少目前为止没让人看出他能如此宽宏大量。   太子与众兄弟本就不亲厚,是康熙给胤礽从小营造的一种意识,储君与其他皇子的关系是君臣而多过是手足。   皇位上坐的人是父亲,与坐着一位关系不亲的兄长,是完完全全两个概念。   这些话,武拂衣原原本本讲了出来。   然后总结,“要我选谁继位,肯定选一个能符合我喜好的,而年龄越大越不易被改变。   再看皇上的身体,在没有意外的情况下,少说还能硬朗十年。以年龄段来论,他也不会选太年幼的孩子继承帝位,以免重复他年少时的艰巨执政过程。”   如此一来,继位者人选可以有年龄范围限制,十四阿哥以后就没希望了。   年纪大的皇子不容易改造,就选一个尚能潜移默化的。当然,这个人选也要符合康熙的心意。   “十三与十四挺符合标准。”   胤禛算是了解武拂衣渴望闲适生活的心态,最开始没有把自己上位放入选项中。   老鬼连早朝都不想去,为了能光明正大摆脱上朝,才会有了三年前的牛痘计划。她应该希望推一个关系好的兄弟上位,维持住如同现在的生活就好。   胤禛没说是否赞同这种想法。   如果他还活在自己的身体里,如果不曾去见识外面的世界,当意识到太子地位不稳,他应该会渴望那一张龙椅,三年却足以改变很多事。   正因如此,有的问题绕回来了。   三年足够改变他的固有思想,岂能预判兄弟登基后的思想是否转变。   “人心易变,功高震主。这些你有没有想过?”   胤禛刚刚提出此问,就看到武拂衣一幅成竹于胸的模样。   一瞬间,他全都明白了。   好家伙!原来老鬼积极出海与造船的动力在此。这是提前十年二十年为卷铺盖走人做足了准备。   “你想逃?跑得了和尚,你跑得庙吗!”   胤禛觉得无比荒唐。他,堂堂正正的四阿哥,最后竟是要落得潜逃跑路的下场吗!   “可别忘了潜逃者的下场。”   胤禛随手就能举一个实际例子,“瞧瞧朱允炆,要不是我偶然飘到火山岛,这会他怕是尸骨无存。现在他也没能入土为安,朝中还再为将人葬到明陵的哪一处争论不休。”   啪、啪、啪——   武拂衣瞧见胤禛震惊到气恼的模样,却是微笑着开始鼓起掌,仿佛发生了非常值得庆祝的事。   “可喜可贺,你推测正确。在这一点上,我们没有再次发生鸡同鸭讲的情况。”   武拂衣语气真诚,“不必苦恼,我们与朱允炆不一样。他是落荒而逃,我们有十几年做准备。有技术、有物资在手,世界那么大总能找到容身之处。   至于孩子们与后院女眷,到了那个时候四阿哥所立功劳足以保他们一世无忧。是去是留,就自主做出选择。”   末了,她补充:   “故土难离,对你来说是一个艰难的选择,我不勉强你必须一起离开。但如果你愿意,只要我还是船长,始终能为你保留大副的位置。   你有占岛为王的想法,我也非常支持。别嫌弃海岛小,可以找大的。环游世界,总能找到合心意的地方。”   胤禛:……   现在他应该很感动吗?   感动于两人居然能如此坦白地说这样的禁忌话题,更感动于老鬼的逃亡计划中居然有他的位置,但为什么感动那么少,而只剩满心无奈呢?   忽然,他不好奇了。   今天本来想礼貌询问武拂衣过去的养娃经验,现在看来自己还需要心理建设。   说不定老鬼的世界压根不存在培养孩子,一个个的每天都只想一件事——把天捅破了才开心。   **   **   有人设想着十几二十年后的生活,有人就在为一两个月内的近况发愁。   宜妃最近有点烦。   入宫多年,对于宫内风云变化,不敢说尽在掌控中,但也不会完全被动。   近期,情况有变。   她意识到自己被康熙暗中狠狠敲打了一番。   事情从十天前的一场腹泻说起。   她贪食,多吃了些西瓜。以为天气热没关系,但那几天偏生遇上了夜间大雨就有些着凉。   请太医问了脉,只要谨遵医嘱调养四五天就能康复。她今年四十有三,岂会不遵医嘱,病情也在六月末就得以完全康复。   彼时,康熙动身去承德避暑,顺便说了八月开始选秀初选。   今年初选,皇上不看了,放权给后宫几位宫妃负责。   这一届选秀主要是给十三阿哥选嫡福晋,除此之外没有特别重要的婚配目标。   十三福晋不是选秀时才做出决定,康熙早就有了决定。   给主管选秀的宫妃通了气,只要那个秀女没大问题,就能顺顺当当地进入复选。   去年索额图事件爆发,康熙将已故孝懿仁皇后的妹妹小佟佳氏封为贵妃。今年不出意外,本该是小佟家氏主持选秀,而由四妃襄理。   宜妃的不安正在于此,襄理的名单上居然没有她。   七月初,康熙圣驾到了热河行宫,也将对选秀的旨意给捎回了京城宫内。   小佟佳贵妃是总负责人,惠妃、荣妃、德妃帮衬着。至于宜妃,圣旨上康熙说体谅她腹疾在身,让她好好修养,这个夏秋就不必忙碌了。   她根本不需要静养!   宜妃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不就是多吃了一个西瓜,拉肚子的小毛病调养几天就康复了。   她早非吴下阿蒙,不会将康熙嘴上说的关心当做真心话来听。所谓好好休息,其实是叫她深刻反省。   问题就在于能有什么事需要反省?   宜妃扪心自问,近期她什么都没做过。   把老五与老九叫进宫来,反复追问,两个儿子也不认为有什么地方行差踏错。   重点怀疑对象,莫过于胤禟。   这小儿子的行事本不得康熙喜欢,是不是他被封贝子后得意忘形了?   胤禟非常委屈,今年他都没主动要求随驾去木兰围场,这段时间他的身上出现了以往不会有的特质——乖巧。   听四哥的话,为了避免到手的封号又飞掉,他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读,为九月份理学院开学做准备。   被宜妃一番质问,胤禟差点怀疑人生。   难道汗阿玛真的对他不满了?不满于他不闹腾了?   康熙终于想通了,认为他去大搞特搞各种生意才好?   只不过碍于颜面,皇上不能承认自己犯了的错,所以才敲打宜妃,只为让老九继续闹腾起来?   胤禟的猜想一出口,就被亲妈宜妃与亲哥胤祺立刻泼了一盆冷水。   宜妃都气急反笑。   她真不知道小儿子的脸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大,让他自我反省哪里可能出了纰漏,竟然做出如此离谱的猜测。   胤禟被痛批一顿,然后被赋予了艰难任务,他要找到宜妃被康熙暗中敲打的理由。   自己亲娘是宫内的老人了,查了半个月宫内没发现异常。亲哥也在京内查了很久,也什么都没查到。   凭什么认为做小儿子的他能发现问题所在?   有困难,怎么办?   一不小心,下意识来到了北郊庄子。有问题,找四哥,肯定能摆平。   但宜妃与德妃的关系算不得好。   两人性格截然相反,在宫内绝对称不上说得上话的好姐妹。早年冲突不少,后来做到不互踩就是阿弥陀佛了。   胤禟没带随从,便装一个人来到了北郊庄子门口,却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有的问题不适合找四哥,他偏偏又真的很需要一些外援提示。   不久,侍卫通报。   苏培盛听到一则令他头疼的消息。   侍卫们差点把九贝子给逮捕了,都抄家伙叫喊着贼人哪里逃,围捕上去就差把人擒拿在地。   因为守门的发现庄子外面有一个人鬼鬼祟祟,两炷香的时间来回徘徊,疑似贼人打前站在搞盗窃踩点。   谁想到围捕上前,发现形迹可疑的人竟然是熟面孔——胤禟。   这不就误会大发了。   苏培盛犹豫不定,已知这个时间段四爷在午睡,极其不喜被打扰。另一边又是差点被当场贼抓住的非常委屈九爷。他到底要不要去叫醒四爷呢?   然后,灵光一闪,是把这个难题抛给了武侧福晋。这种家务事,就适合让主子们去解决。   胤禛正在继续编写教材中,听到苏培盛的通报内容,居然不觉得有多离谱。   该怎么说呢?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老九一定是和老鬼相处的时间多了,哪怕真去踩点做贼或落草为寇,也是有可能的。   此刻,胤禛选择性遗忘,自己与胤禟在海上也相处过两个月的时间。   至于要不要把武拂衣叫醒?   当然要!   自己吃了饭就一直辛辛苦苦工作,可算是找到了正经理由不让老鬼舒舒服服睡大觉。   胤禛亲自动手,一块帕子在冰冷井水浸一浸,拧得半干就朝隔壁院子走去。他自问非常挺和善,没有直接用冰水把人浇醒,只想糊武拂衣一脸冷毛巾。   轻轻推开房门,蹑手蹑脚走向卧室。   胤禛握着冷毛巾,面上一本正经。眼看距离大床越来越近,不知能否成功? 第六十八章   床榻上, 武拂衣双目紧闭。   床沿边,胤禛手持冰冷帕子一块。   这种时候根本没去想糊人一脸冷毛巾的叫醒方式有多幼稚。   既然心有不平,那就一鼓作气。   拧毛巾, 悄悄地进屋,然后用行动表达辛苦工作者对于悠闲午睡者的不满。   胤禛当然记得武拂衣身手敏捷,所以只能在她午睡时搞偷袭。   垂眸望去, 哪怕是面对原本的身体,也不会不忍心下手。   他勤于政务,冷敷自己原本的脸, 从某种程度就是把自己的身体叫起来一起工作, 这个逻辑非常通畅。   几乎是屏住呼吸般靠近,果断地伸出右手, 企图一气呵成地把冷帕子先贴上老鬼的脑门。   眼看即将成功, 仅仅就差一寸距离。   紧接着, 一切发生得太快。瞬间天旋地转, 位置突换。   胤禛突然右手手腕一痛,就听到“咚”的一声闷响,他被猛地一拽直接倒在他还是床榻上,而武拂衣竟然倏地翻身侧立于床边。   不等他反应,只能眼睁睁武拂衣迅速弯下腰,竟是以一掌之力将他的双反扣过头顶,然后轻轻松松取走了他手中的作案工具冰帕子。   七月午后, 枝头蝉鸣。   卷帘半掩,卧室内一时间突然很安静。   两人一仰一俯, 四目相对,呼吸相闻。   胤禛仰头看去,发现武拂衣脸上不见一丝睡眼惺忪。   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他, 仿佛在打量一条砧板上的鱼,考虑是清蒸还是红烧。   “说说吧,谁给你的勇气?”   武拂衣晃了晃帕子,它仍带着井水浸泡过的凉意,若有似无地扫过胤禛的鼻尖。   胤禛极力克制鼻尖的痒意,仿佛被压制在榻的人不是他,还能面不改色地说话。   “老九着便装来,差点被当成贼人被揍一顿。我只是来通知你一声。顺带的,炎炎夏日怕你睡醒热着,捎一块冷帕子来帮你祛暑,这有何不妥?”   武拂衣听了这番义正词严的借口,反倒成了她不识好人心了。“我总算明白了一件事,为什么照镜子的时候,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胤禛疑惑,话题怎么转到镜子上了?   武拂衣一本正经陈述,“离得这样近,你都没看出来吗?四阿哥的脸皮惯是厚的。可惜,我接手你这身体已经迟了,没法消去此前二十二年你给练就的厚脸皮。我照镜子,每每都会看到你留下的丰功伟绩。”   胤禛嘴角一抽,老鬼拐弯抹角损人的本事见长。   武拂衣却不只嘴上说说,“难为你想要为我消暑,我岂能不感谢。而最难消受美人恩,这份美意还是留给你享用吧。”   胤禛暗道不好,他倒是想挣扎,奈何双手被缚。   下一刻,就被一张冰帕子糊了全脸。老鬼的手法比给狗擦脸还要粗糙,毫无温柔可言。让人脸充分接触冷帕子,是彻彻底底清醒过来。   武拂衣却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接下去你能用十分清醒的头脑去继续工作。不用谢我,毕竟你也辛苦了,竟然为求一冻而专程送冷帕子上门。如果你觉得不够痛快,下带一盆冰来,我会帮助你完成全身心冰凉舒爽的愿望。”   胤禛闻言,很难不脸黑。他才没有自虐倾向,没有被冰镇的心愿。   这次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应该的,刚才那一刻怎么就鬼迷心窍了?   不,他没做傻事。   敢来将人叫醒不是错误,失误在于误判了老鬼的狡猾程度,竟然在意识到他靠近后继续装睡。   胤禛想到此处,怒瞪武拂衣。   既然都被反制住了,以冰冷的眼神厮杀又何妨,情况总不能更差了。   武拂衣被逗笑了,如果眼神能化作实质性刀刃,她现在应该被万箭穿心。而瞧胤禛的神情,不难猜出他认为自己装睡是不讲武德。   这人真没意识到他有多幸运。   若非相处三年,熟悉了气息,假如换个陌生人靠近,不是被一脚踹飞,就是被直接掐脖子断气了。   为什么自己休息时尽可能不在屋内留侍从?   一方面能睡得更好;另一方面,就是防止在休息中被靠近,下意识反击而一不小心把人揍个半死。   “放心,我接受到你热烈的眼神了,不会无视你的感激。”   武拂衣上上下下扫视胤禛,这会把人打一顿似乎也小题大做了。“为了回报你,入山赏景延长五天,我保证带着你把山花看遍。”   胤禛自动翻译,爬树集训加五天,而且不同种类的树都要攀爬一遍。所以说,究竟是什么鬼使神差的力量教唆他来走这一遭?刚刚让苏培盛来通报不好吗?   武拂衣眼看两人各自“欢喜”,大度地松开了胤禛的手腕。   重新站好,整了整略有凌乱的衣服。   随即拿起将那块凉意全无的帕子,放回到胤禛右手。还捏了捏他的手指,帮他还原了一开始手持帕子的姿势。   “很好,物归原主。我去见老九了,你别偷懒赖床。午睡,睡太久对身体也不好。”   武拂衣说完,给了胤禛一个灿烂的笑容。随即飒沓流星般,转身出了卧室。   胤禛靠在枕头上,举起手真想帕子狠狠扔出去,但又克制住了这般毫无攻击力的幼稚举作。   眼看老鬼消失在视线里,越发觉得自己身体的那张脸真有点欠揍。老鬼笑得那么灿烂,根本不是四阿哥会有表情。   话说回来,谁偷懒赖床?   肯定不是他,今天都没午睡。   胤禛如此想着,却不得不承认一个现实。   似乎、仿佛、也许,眼下在榻上的人是他。“见鬼的!”   话一出口,胤禛又卡词了。   他可不就是见鬼三年,这会还枕在鬼枕过的枕头上了。这日子过的,他就不能反过来压制一把吗?   *   *   花厅内,胤禟气呼呼地等着见人。   万万没有想过,某天在光天化日之下,他竟然会被认作是贼。   四哥的侍卫们都是怎么回事,眼神差到这种地步了,是不是给他们人人配一份西洋眼镜了?   今天,他不就是换了一身朴素的便服。因为大太阳刺眼睛,带了有一顶有薄绢的帷帽。怎么就像半遮半掩的贼子了?这帽子贵得很,用得是上等绢纱,盗贼压根用不起。   胤禟本就为宜妃布置的艰巨任务而烦心,被冤枉成偷盗贼子更是闷闷不乐。不知是不是心急,总觉得今天等待四哥到来的时间格外漫长。   不免催促苏培盛,“苏总管,你不用在这里陪爷。去瞧一瞧四哥吧,他该不是忘了我这个苦苦等待的好弟弟了?”   苏培盛和气回应,脚下却动也不动。   “九爷且放心,主子爷岂会忘了您。这会正在钟房忙碌,那些零部件琐碎得很,是得收拾一番才来。”   论语言的艺术,太监们自有一套章程。   苏培盛扯谎时,脸不红心不跳。他遵守了最基础的职业道德,保全自家主子在外的严肃形象。   刚刚那番话是武侧福晋交代的,说是会和四爷通气,就这样应对上门的客人。告诉九阿哥,四爷在研究自鸣钟,总比说这会人在呼呼大睡要好。   胤禟半信半疑,苏培盛的话不能全信。尽管知道四哥在搞特定钟的研制,但自己都等了好一会,还是不见人影。   真不是他思想不纯洁,以己度人,眼下是夏日炎炎正好眠。四哥该不会醉在某个温柔乡里,一时半刻不愿离开吧?   “九弟,哪阵风把你吹来了?”   武拂衣进入花厅,恰是捕捉到胤禟狐疑的神色。这厮满脑子不正经,不怪侍卫把他当小贼。   胤禟偷偷摸摸观察,四哥衣衫平整,神色如常,不似被打断了不能描述之事的模样。   他暗暗松一口气,可不想因为来的时间不对,被四哥送双小鞋穿。这就假装没有过任何胡思乱想,正儿八经地诉起苦来。   先声夺人,控诉自己差点被揍,把可怜人的形象给铺垫到位了。   “四哥,你家侍卫的防范意识是好的,但眼神真要再练练。幸而,弟弟我眼疾手快躲了过去,不然就要为难你帮着请大夫,给我治一治被揍出来的乌青。”   武拂衣觉得胤禟哪天被揍,也是活该的成分较多。   “别瞎扯了,你穿成这样在庄子前徘徊许久,到底为什么而来?以往都是直接叫门,今天总不见得遇上鬼打墙。”   胤禟吞吞吐吐,还是把宜妃的困境讲了出来。   “要我说额娘是想多了,汗阿玛体谅她的身体,这次没有让她襄理选秀事宜。她却觉得我做错了事,这会由她背锅了。”   宜妃究竟有没有多想?   胤禟嘴上不承认,事实上也不会天真如斯,否则他也不必来一趟北郊庄子。   武拂衣听完胤禟的来意,略感诧异。鉴于德、宜两妃关系平平,老九会来找四哥问计,还真是意料之外。   难怪老九要遮遮掩掩来,这事被宜妃知道了,恐怕想揍这个小儿子。   不过,胤禟会来这一趟,真是把四哥当成自己人了。   武拂衣自然也听说康熙对选秀的安排,原先以为是宜妃哪里惹康熙不悦,现在看来另有原因。   以宜妃的道行,在宫内没查到问题,这事的源头多半还就应在了她两个孩子的身上。   如今,胤祺管着玻璃厂的事。   这是个生金蛋的地方,康熙还安排了他的人手,一直风平浪静没听说有问题。   至于胤禟,按照他的话说,最近过得甚是乖巧,而把身边人都查了一圈也没法哪里会惹康熙不悦。   忽然,武拂衣想到一种可能性,一种会被胤禟忽视的问题。“郭络罗家,在苏州有做什么买卖吗?”   胤禟点了点头,江南富庶,他帮着额娘娘家在苏州经营生意很正常。正要问有苏州经商有何不妥,话未出口,却如遭雷劈般反应过来。   康熙不会无缘无故给宜妃难堪,而以隐晦方式敲打她,正是有件事让皇上极不满意了。近期能引爆康熙怒火的就一件事,太子与何焯的较量。   近一个月,苏州这个词在朝会上出现的次数有点多。何焯反书案,他的老家就在苏州金狮子巷。   反书案,从告发到查清不超一个月,破案速度之快叫人直呼效率高。   而且何焯人在京城,还被下了刑部牢狱,没有办法遥控苏州书房被清查的进度。似乎做到了清者自清,毫不干涉查案过程。   朝臣们却不信这里头没通风报信之事。苏州没有包青天,过于证据确凿的案件反而像是人为干预。   谁会帮助何焯?   胤禟考虑过八哥应该会帮着走动关系,何焯给胤禩做侍读而且关系好,这事全京城都知道。   他却没过问八哥要怎么做,因为不想掺和进去,就不必多此一问。万一被要求搭把手,是帮还是不帮?   此刻,他惊觉不闻不问是重大错误。   很可能有人借着郭络罗家在苏州的人脉,给何焯处理反书指控提供了便利。   会是谁?   答案也呼之欲出了,重大嫌疑犯就是八福晋。   因为都姓郭络罗,而且八阿哥与九阿哥的关系好,八福晋与宜妃的关系也是亲近的。哪怕两家原属不同的郭络罗,但也早几年也亲近起来。   八福晋借用宜妃娘家在苏州的人脉帮助何焯尽快脱罪。   这不是先斩后奏,而是事前事后都不打招呼,却真是她会做出来的,而且毫不认为有错。   八爷与九爷关系亲厚到都能穿同一条裤子了,借用人手传几句话算什么。   胤禟认定八福晋就是这般逻辑。不是他带有色眼镜瞧人,郭络罗氏长臂管辖别家的家务事,次数只多不少。   在郭络罗氏看来,让苏州的人搭把手传话,也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而已。迅速树立起何焯的清廉之士形象,她是帮着胤禩搞了大功一件。   想到这些,胤禟再也坐不住了。究竟有没有冤枉八福晋,只要彻查一遍苏州的人手就行,他要立刻给江南方面去信。   他蹭的站了起来,匆匆就要告辞。“四哥,我想到一些事,今天就不多留了。”   武拂衣没有留客,瞧着胤禟的脸色似打翻调色盘,不难推测他是对胤禩与郭络罗氏起了疑心。   她也没多说,免得像是离间别人兄弟情的小人。   只多叮嘱两句。“不论查到什么,你都得克制些脾气,别忘了要兄友弟恭。这是汗阿玛希望的。”   胤禟深吸一口气,硬是压制住了一肚子的烦躁不悦。   不能发脾气,不能对着四哥发脾气。四哥提醒得对,兄友弟恭,是康熙希望看到的。   “四哥放心,弟弟有分寸的。”   胤禟勉强扯出微笑,这又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武拂衣瞧着胤禟出门,倒是不知这一回他与老八会不会闹翻了?   转身就把这件事告诉了胤禛,“你说是八福晋的可能性有多高?”   “九成九。”   胤禛又道,“亲则生狎,近则不逊。这分寸在兄弟之间也不好掌握,所以说你还是有必要树立起四阿哥严肃的形象。”   武拂衣无辜眨眼,她哪有败坏过四阿哥的形象?至多也就是增添了一条,喜欢研究而拆拆东西罢了。   “我做事一贯光明正大,用冷毛巾搞偷袭,这种幼稚的事是绝不会做的。行了,胤禟的事让他自己去操心。我们还不如想一想一共要爬几棵树,后天就出发了。”   胤禛只觉脚痛,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后遗症,也是尚未爬树就预料到攀爬训练艰难的幻痛。   有没有什么方法,让老鬼能稍微温柔一点点?   一点点就好。他的要求很低了,只要不要拿弹弓在树下追着他打,三百六十度无死角鞭策他快快爬树就行。 第六十九章   七月初七, 乞巧节。   这天,宫里宫外各有各的七夕乐趣。   先拜祭牛女星君,乞求仙君保佑心灵手巧、福泽绵长。   随后,宫女们玩起了丢针看影之类的游戏, 而民间的街头巷尾飘散着姑娘们炸巧果的香味。   武拂衣表示过节就要有过节的样子, 远离一切政务工作。   她颇为贴心主动延长假期, 七月初四就开始过节, 与胤禛一起入山。美名其曰与踏遍青山, 遥望银汉迢迢。   两个人一起远离尘世纷乱,没有任何闲杂琐事的打扰。   信步闲游, 在山谷寻一株最合心意的野树,随后静静等待七夕夜的到来。   等一场月上枝头与大自然美景的约会。   七夕夜 ,山谷静谧, 清风徐来。   林间空地,篝火木柴噼啪燃烧作响;远处山涧, 似有不知名的野鸟啼叫。   如此良辰美景,不由发问倘若人离地面远一些,是否就能距离星辰更一些?   想做便做, 无拘无束。几步上树, 轻晃双腿坐于枝头。风吹拂面, 纤云弄月, 遥看牵牛织女星。   听起来似乎很美,但这是武拂衣的鬼话连篇版本。   胤禛正坐在高高的树枝上, 用亲身经历描述残酷现实版。   此时此地, 他的双脚悬空,不着地的感觉让人不安。   偏偏又要表现得镇定自若,可紧绷挺的背脊又出卖了他。   身体右侧一尺就是粗壮树干。他的右手正紧紧扶住树干, 以免一不小心掉下去。   一阵夜风吹来,凉得让人想打哆嗦,那是攀爬过程中的冷汗被风一吹更凉了。   为了达成所谓的七夕看星星成就,他的受训史就从初四入山谈起。   女装不便攀爬,这次是着男装出行。反正山里也没人管头管脚管女扮男装,或男穿女后扮男装。   初四,正午安营扎寨,魔鬼式攀爬训练就开始了。   别指望武拂衣能温柔一点,温柔是不可能温柔的,追击式训练再次上演。用她的话,学不会迅速上树九成是没有急迫感。   如果被猛兽在地面追着跑,很多机体潜能就能被激发出来。不能搞一头真野兽,能够模拟被野兽追杀。   胤禛不想回忆自己上蹿下跳的过程,那些姿势太违和,严重与他的形象不符。   这中不符合却仅仅是因为他做不到四肢协调。对比武拂衣做示范,不得不承认老鬼版·四阿哥似风如燕,潇潇洒洒就上树了。   很多时候,不愿意服输是咬牙坚持的驱动力。   胤禛秉持着训练不死就能接着训练,三天半的时间攀爬了四十九棵树。训练不计衣料成本,而无法避免四肢酸疼,但没有喊过一次暂停。   他很清楚两个人都忙,出行自由又被限制。趁着康熙避暑塞外,这次能来山里野营几日,但下一次的自由长假不知在何时。   终于,经过不间断的自我折磨式苦练后,他勉勉强强达到了逃生及格标准。   七月初七,月凉如水。   胤禛看似轻松地攀上树枝,保持衣服与发现不凌乱,不再是前三天得仿佛泥地打滚般一身狼狈。   这一刻,尽管脚不着地没有安全感,但遥望天际的月与星辰,似乎真的能与它们更近亲一些。   武拂衣随性地探出头,望向端坐在树干另一侧的胤禛。   今夜,两人所攀爬的粗壮大树,随便选择哪一根树枝都足以承受两人的重量。   胤禛却非常坚持,要求必须选择不同树枝落座。生怕树枝负担不了两人,突然被压垮发生高处坠落事故。   武拂衣没有勉强,从善如流地选择了分坐于大树树干的两侧。   这会瞧胤禛,他在树枝上端坐如松,姿势标准到仿佛在乾清宫参加军事会议。“你放松点。瞧你的坐姿,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和月球上的生物在召开无言无语的精神会议。”   胤禛小心翼翼地缓慢转身,看到武拂衣在树干另一侧把半个身体都朝前探出。似乎她在下一刻就要把树枝当吊杆,表演原地三百六十行旋转。   他不由心头微颤,脱口而出,“你能不能好好坐着?这是心有不甘,非得在树上翻出花来,证明比猴子灵巧才高兴?”   武拂衣眼角微抽,阿四逮着机会又开始发挥毒舌功力了。   很快,胤禛又补充几句。努力掩盖他在担忧老鬼坠地,仿佛单纯为自己的身体着想。   “我知道以你的本事摔不死,最多也就是折断一条腿。受苦的人会是谁?那中情况下,恐怕是会换回来让我来承担伤员的艰苦生活。想折腾我,也别用这招数。”   武拂衣眼睛一亮,阿四够胆量,居然敢提供这中新思路。   树梢,光线昏暗。   胤禛也不知道怎么就能敏锐察觉老鬼细微表情变幻。   不好!一着不慎,他居然主动提供了伤敌为零却自损一千的歪招。   从没想过以此招来进行互换。   如果做回四阿哥的代价是终身残疾,那还不如以武氏的身体健康地活着。   过去的经验教训告诉他,不要对佛祖的仁慈抱有无望期待。   假设身残是一直做四阿哥的前提,这中残疾绝非七弟胤祐般的腿瘸,而很可能是半瘫不起。   当下,武拂衣发现了气氛不对劲,她主动给出保证。   “你放宽心。像我这样光明磊落的人,不会用此损招的。三年了,我一直在追求共赢,没想同归于尽,你得有点信心。”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养一条狗三年也有点感情。   使用一具身体,武拂衣没想要涸泽而渔。更没想搞出高位截瘫四阿哥,千里追杀武侧福晋。   胤禛沉默,尽管相信武拂衣的承诺,但理智让他仍持有一些保留意见。   平时光明磊落不代表不会心狠手辣。他却已经有了觉悟,两败俱伤与否取决于自己的所作所为。   “八月初,你带着孩子们进山,按照这回的路线也不错。”   胤禛主动转移话题,他也不想在树上争论否会摔残,这便提到了对弘晖三人的山野集训。   孩子们的集训定在八月初,而以他此次的实际感受提出了一些建议。   当下,不厌其烦地罗列出一条条注意事项,从药品到天气全都考虑了遍。   尤其是对小女儿茉雅琪,穿什么衣服、佩戴好防磨手套等等,是比男孩要操心更多。   早些年,胤禛没想过有天会支持女儿上山爬树下河摸鱼,但如今也思考起如何为茉雅琪提供想要的生活环境。   茉雅琪喜欢农事,不知不觉已经在田间实地观察两年。   别看她才六岁,却识得许多植物。毫不惧怕地里的虫子,反而颇有兴致欣赏毛毛虫变成蝴蝶的过程。   如果一开始是小孩子爱玩,两年的坚持让她确定了喜欢这中生活。   今年被问起生辰愿望,茉雅琪希望能亲自中出高产粮食,还能编写一套植物百科全书。   这中心愿与众不同。   胤禛确定大多数的高门贵女不会有此心愿。   如果茉雅琪真能在十六七岁之前搞出高产粮食,届时不论谁坐皇位,只要不是昏君就不会让她抚蒙。   作为父亲,却不是仅仅让女儿不远嫁就够了。   更希望茉雅琪若是嫁人也能活得自在畅快,能和在四爷府里一样无拘无束,甚至过得更好。   这不是把人留在京城就行了。   像他的妹妹温宪嫁到了佟家,佟国纲的孙子舜安颜是康熙百里挑一选出的合适驸马人选。   即使如此,胤禛以舜安颜作为参考对象,却不算满意这个妹夫,更别提想找这样一个女婿。   目前,舜安颜表现得不重女色,没有额外多纳妾,但也难说他是真品性好,还是碍于康熙与太后对温宪的爱重。   撇除这点不谈,佟家是个大家族,人际关系复杂。   像是隆科多行事不够谨慎,属于得志易猖狂的类型。舜安颜有这样的叔叔,而他的政治立场也存疑,是不是会在夺储之争中站错队?   温宪是皇帝的女儿,能够有独立的公主府。如果不愿意被婆家各房的琐事所扰,至少能退一步有名正言顺独处的空间。   将来,茉雅琪能以公主身份出嫁吗?康熙在位或是换了哪个兄弟继位,愿意以多少善意对待她呢?   诸如此类的问题,真有够人操心的。   胤禛一不留神,想得就远了些。成为武氏,他更明白了女子生活不易,岂能不担忧茉雅琪的将来。   老鬼说得远走高飞未尝不好,但如果茉雅琪以后想在京城安稳生活呢?除了她自身有过人本领,做父亲的总想给她再找个强大靠山。   武拂衣默默记录着带孩子入山的注意事项,听着听着发现说话的人不知怎么安静了。侧目望去,胤禛正一脸深思地仰望天空,似乎在寻找藏在远方的答案。   她直接问:“话说到一半就停了,你想什么好事呢?说出来听听。”   胤禛从为茉雅琪挑选夫婿的难题中回神,无奈地发现他无法保证那个尚且不知在何处的臭小子能对女儿一辈子忠心。   他能做的只是提供娘家人给女儿做后盾,这就牵扯到上回猝不及防的皇位话题上。支持谁做皇帝,其实想多了会发现一个真理,最牢靠的靠山是求人不如求己。   谋求帝位却与老鬼自由自在的生活相违背。   胤禛也找到了一条解决之道,如果不想干了早些退位就行。成为太上皇,是比做王爷的权力要大得多。   当下,他组织语言,企图让武拂衣考虑一番她不怎么感兴趣的道路。   “这会坐在树上,是能有些特别的感觉。位于高处,远望苍穹的角度都不一样了,叫人不免想起了紫禁城。”   想到紫禁城,皇宫之内的最高位置莫过于登顶九五之位,而居高临下能解决很多麻烦事。   胤禛想要表达这番潜台词。   他挺有自信,上回是老鬼主动提及皇储继位问题,那么现在也能立刻领会他的言下之意吧?   武拂衣闻言,不由面露惊诧,又是发现同好的欣喜。   “阿四,看不出来,你也会有这样天马行空的想法。不错!很不错!紫禁城上,居高临下,是让我想起古书里的一句话。   ‘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可惜,这世上没有剑神与剑仙。不过,我们哪天能背着皇上,在月圆的晚上去乾清宫顶上耍一耍也不错。刺激! ”   胤禛:……   谁吃饱撑得想要爬屋顶了!登高一词,就不能有些深刻的含义吗!   此时此刻,他就庆幸一点。   上树之后一直稳稳扶住树干的安全措施做得很到位。不管听到老鬼有多少惊人之语,都不会发生惊讶过度坠地事故,值得夸奖。 第七十章   上房揭瓦, 而且是爬上康熙所在的乾清宫屋顶,正经人能有这种想法?   胤禛无法与武拂衣在这件事上达成相同喜好。   在他看来, 一般情况下两种人有正当理由出现在皇宫屋顶。   修瓦匠与刺客,他们的职业范围包括屋顶。当然,后者的职业违法,出现在乾清宫屋顶就会被围捕狙杀。   至于皇子,没听说哪个敢如此恣意任性。   即便是太子最得康熙宠爱时期,也从未做过拔剑站在紫禁之巅的荒唐事。   今夜,胤禛却没有批判与质疑,反而顺着武拂衣的离谱愿望说了下去。   “月圆之夜,紫禁之巅, 确实很有意思。远的不敢说,至少在大清是没有先例。不过你我皆无隐身术, 无法瞒过宫中所有人的耳目,还需从长计议。”   武拂衣挑眉,听这话的意思是来真的,而且阿四还想主动出谋划策。难不成两人这回真有同一个荒唐心愿?   胤禛向右平移,拉近两人的距离, 只隔了大树树干进行客观分析。   “在汗阿玛眼皮底下攀登乾清宫,一定会被发现。哪怕四阿哥能寻借口上去, 但武侧福晋不能上去。倘若要两人一起不被惩罚的登顶, 恐怕仅剩一种途径。”   “什么?”   武拂衣洗耳恭听。   胤禛无比平静地缓缓道出,“很简单,皇帝携宫妃登高望远无人能管, 只是情趣罢了。”   此话落下,鸦雀无声。   就连风也仿佛都为之停下了吹拂的脚步。   武拂衣也不免张口结舌,而看到胤禛竟然面色如常, 仿佛刚刚的献计只是明天去肉铺买一斤猪肉那般普通。   “怎么了?我的建议有什么不对吗?”   胤禛故作疑惑地反问,发现老鬼被他搞得一时充楞,内心也是小小得意。   尽管知道如此献计过于离谱,完全颠覆了他以往的做派,但其荒诞程度好歹不比《封神演义》中狐狸精祸乱朝纲。   不过是学以致用罢了。   俗话说得好,打不过就加入。   武拂衣对皇位不感兴趣,那就为她创造与众不同的以皇帝身份才能获得的乐趣,以此作为夺嫡的动力。   胤禛只需明确主要目标不变就行。   登临皇位才能做成很多事,不但为了护住府内一众人,为女儿、儿子们提供牢靠靠山,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如今种种改革与创新手段,必须要上位者的应允。   以他来看,推举一个兄弟上位,终究比不过让“自己”去做更能放开手脚。   这个“自己”,先需要是四阿哥的身体。   至于其中是他或是武拂衣的灵魂,既然互换到无法分清楚彼此,也就不必分清了。   半晌,武拂衣回神,佩服地拱手作揖。   “百闻不如一见,雍郡王真是名不虚传,敏而好学、行事果决。”   好学,学的是荒诞之举。   果决,是对自己够狠,否则怎么能顶着武氏的身体讲出这番近似谗言之语。   胤禛就当没听懂近似挖苦的潜台词,“近朱者赤罢了,不足挂齿。”   “哪里,哪里,该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武拂衣可不承认做了错误示范。   爬乾清宫房顶在她这里只停留在梦想的阶段,胤禛却给安排上实际操作步骤了。想一想不犯法,但付诸实践就不好说了。   胤禛已经不在意谁更离谱,既然他以非常之法起了这个头,就得把事情给敲定了。   虽然传位于谁是康熙做主,但他知道武拂衣是否配合比皇上的圣旨更起到决定性作用。这厮要不配合,极有可能到登基前夜抗旨潜逃。   胤禛不想再鸡同鸭讲,单刀直入就问了。“对于我的建议,你怎么看?”   武拂衣给出拒绝理由,“我像是那种为了无拘无束爬屋顶,就每天天不亮起床上朝的人吗?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大傻子的事可不做。”   胤禛却不以为意,“谁规定朝会时间不能更改的?届时,你想几点去就几点去,一个月想去几次都行。”   这话,乍一听像是昏君日日不早朝,细细琢磨却有道理。   大臣们天不亮就起床,风雨无阻非常劳累。延后一个时辰开朝会,反而是给予臣子实际便利。   而且也不必每日朝会。对比历朝历代,大清的休假很少,就连旬休也取消了。除了春节与年中的几个节日,其余时间一律上班。   武拂衣明白对严苛的休假制度进行改革也未尝不可,却是没有立刻表态。上上下下打量胤禛,仿佛他被狐狸精附体了。   透过这一荒唐表象,更瞧出实质性的隐藏面。   这人为了劝服自己对皇位感兴趣,该说他是不择手段,还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呢?   **   **   这个七月,深山中有荒诞梦想,京城内就有残酷现实。   中元节,百鬼出。   胤禟收到了从苏州来的核实结果。   五月下旬,官府搜查何焯书斋之前,宜妃娘家在苏州成衣铺子的侍女春分先一步向何家通风报信。   春分收到了来自京城的命令,而顺藤摸瓜追溯这个指令的源头,正是八福晋的奶嬷嬷去传信。   虽说主子分属郭络罗姓氏的不同分支,但谁人不知八阿哥与九阿哥兄弟亲密。以前也没少帮着八爷府搜罗消息,那么传个话也无妨。   御下不严,自有苦吃。   胤禟尝到了以往行事疏漏的苦果。过去那些年,真没太在意手下究竟是更听他的命令,或是听命于八爷府。   除了生意账目的核心位置,对于其他人手管理并不严格,可以说与胤禩是不分你我。当出宫分府后,帮着宜妃打理郭络罗家的部分产业,也没有太过严厉地管束。   这回就出事了。   侍女春分的传话,不是她所认为的替八福晋做一件小事。   何焯有没有罪名,事关太子与康熙的博弈,是非常严重的大事。   康熙敲打宜妃,四妃之中唯有她被免了协理选秀事宜。此次尚且在话语上留了颜面,说是照顾她身体不适,怕也是瞧在以往多年的情分上。   宜妃若没能引起注意,指不定最终赴索额图后尘。   偏偏,康熙不惩罚胤禩与八福晋。   这次避暑还把老八一起带着去塞外了,大草原上骑骑马,与蒙古王公友好会面。   冤枉啊!   胤禟心里苦。   如果他有意掺和到何焯案件中,那么最终由他一力承担后果也无妨,但这回真的主动回避了。   都是皇子,他不想做光头阿哥。   好不容易得到贝子封号,虽然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但在摸底考考出好成绩的前情并不简单。   岂止不简单,更该说是千辛万苦。   苦学是一方面,在海上的险象环生才是要命的。这个「贝子」拿得毫不心虚,是用命拼出来的。   因此,明哲保身珍惜一点有错吗?   胤禟无法不对八福晋心生怨怼。   假设这回是八哥与太子对上,自己愿意不计后果去帮助八哥,但身陷困境的只是何焯而已。   何焯与胤禩是朋友,与自己却连见面都没见过。   兄弟的朋友,可不一定是朋友,没哪条规矩说一定要为其两肋插刀的。   凭什么啊!   这种事越想越气。   要不是八福晋随着胤禩去了塞外,而皇子无诏不得离京,真是立刻想去冲去八爷府理论一番。   胤禟万分憋屈,还不敢进宫向宜妃称述实情。   自懂事起就不似五哥,他不太听额娘的话,但额娘不仅没厚此薄彼,而且更偏爱他胜过胤祺。   如果康熙惩罚他,反正以前被训斥惯了,那些委屈也就受了。   此次被罚的人却是宜妃。就算给留了面子,但宫里的那些妃嫔总有冷嘲暗讽的。   胤禟更加不好受了,愧疚地难以面对亲娘。   却也没多少时间让他逃避,宜妃在催促他快点找原因,务必在圣驾回京前弄清白。   宜妃不只催促小儿子,也捎话让大儿子胤祺加把力。   平时,胤祺与亲弟弟的往来并不密切,但被额娘催促着也得多去问问胤禟的情况。   “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胤祺再次上门,发现了老九的神色有异常,却不意外亲娘被罚的根源在胤禟身上。亲弟弟不靠谱,对此早有清醒认知。   胤祺到底好脾气,瞧着胤禟支支吾吾,还反过来劝他。   “也别太紧张。不论你做了什么,汗阿玛没有直接惩罚,说明此事尚有回旋余地。你查到了什么,我瞧瞧能不能帮着找补下。”   胤禟有苦难言,如果讲了实情,亲哥恐怕要责怪八哥治家不严了。   犹疑中,沉默在蔓延。   胤祺耐着性子,左等右等却仍不见老九开口,而沉默的时间越久越是能察觉情况有异。   不免猜疑,“有什么事不好说的?难不成你在外头把哪家姑娘的肚子给弄大了,那姑娘是前明后裔?”   胤禟瞪大眼睛,不敢置信。“这怎么可能!哥,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形象?”   胤祺佯装喝茶掩饰尴尬,自己也不想胡乱猜测,但谁叫胤禟表现出了左右为难的模样。   何况,胤禟认识一群狐朋狗友,离谱的事在他身上发生也不无可能。   “我让你讲出谁是罪魁祸首,你以沉默包庇着对方。岂能不引人联想那人与你私交甚厚。你爽快些说出实情,别让为兄再瞎猜了。”   胤祺又道,“你不能隐瞒,这次牵扯到了额娘。你总该让额娘有所防备,不能不明不白挨了罚。”   胤禟终是一鼓作气,把八福晋做的那番事给将来出来。说完,就肉眼可见地瞧着亲哥变了脸色。   “郭络罗氏,她好大的威风!”   胤祺再好的脾气也气着了,砰的将茶杯重重落在桌上。   如果亲娘被罚,真是蠢弟弟在外与前明公主有了孩子,他也捏鼻子认了,谁叫是胤禟自己做错事。   现在呢?   居然是代人受过。   胤祺无法责骂康熙罚宜妃不罚良嫔。因为侍女春分是宜妃娘家的下人,不是良嫔的人。   这件事固然要算在八福晋头上,但胤禟的错误也不小。   话头一转,严厉叱责起他,“额娘被罚,竟是因为老八。这事,你还吞吞吐吐,你是不是缺心眼!”   胤禟缩了缩脖子,甚少瞧见亲哥如此严厉。   “这事也不怪八哥,郭络罗氏多半没和他说过,那女人自作主张惯了。”   胤祺闻言,气得再没能有平时的温和。   抄起墙角花瓶的插花,把它当做鸡毛掸子使就朝着胤禟打了过去。他真想戳一戳胤禟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不是装了浆糊。   “别打,哥,你别打,别打脸,这是要破皮的!”   胤禟眼见花枝袭来,自知理亏不能与亲哥对着来,只能撒腿就跑。   胤祺完全不顾形象了,脾气好的人被气着了更不容易消火,今天是一定要揍弟弟。   “我就是对你太放任,小时候没管住你。瞧瞧众位兄弟,有谁像你不懂事去剪老四家的狗子尾巴毛?只有你!现在,你倒是不乱剪狗毛了,你胳膊肘往外拐。”   出了书房,胤祺再生气还是管住了嘴,没有在言辞上叫骂老八带偏胤禟。   宜妃的人手都能被八福晋使唤,谁也不知道胤禟府邸是不是和筛子似的,有人给胤禩递消息。   兄弟俩一追一逃,从书房跑到了花园,从花园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了书房。   最终,胤禟还是挨了几回抽,是把他的后背衣服都给抽破了。   胤祺尤未解气,气喘吁吁地继续教育弟弟。   “这顿打,是你替老八挨的。额娘不能打他,我能打你。你可别说事情是郭络罗氏做的,老八不知情。   老八与郭络罗氏成亲五年多,早就因为郭络罗氏生性善妒而挨过汗阿玛的责罚。他改了吗?他劝过八福晋改吗?他没有!他就惯着郭络罗氏!”   胤祺拿着凋零的花枝指着胤禟,“你说准备怎么做?这件事,我不允许它稀里糊涂就过去了。”   胤禟后背一阵一阵疼,虽然衣服阻挡没破皮,但肯定有淤青了。   他也憋了一肚子火,没想着粉饰太平。“等八月末,八哥回京城了,我会和他讲个明白。”   “是吗?”   胤祺无法不怀疑。   老九的性子多少有些不靠谱,却最是讲义气。老八与老九好了十多年,这次傻弟弟能与老八掰扯明白?   胤禩又是纵容郭络罗氏,为了他家福晋都与康熙沉默对抗过,能因为这件事向老九低头道歉?更不提让郭络罗氏真心认错。   胤祺担忧傻弟弟几句话就被糊弄过去。灵光一闪,心生一计。   他放下了手里的枝条,又恢复了以往的和气,向胤禟招招手。“来,我给你支一招,等回头你去问一问老八。”   胤禟犹犹豫豫地走了过去,忍不住瞥了一眼桌上的枝条,那玩意打得他背痛,但看胤祺面色如常了,亲哥该是气消了?“哥,你想说什么?”   “你也大了,你和谁往来,我本管不着,但不能牵连额娘。因此,你一定要问清楚老八对郭络罗氏的态度。”   胤祺立场坚定,“老八只能在福晋与兄弟里面选一边支持,不能和稀泥。我教你,你可以这样考验他。你当着八福晋的面问胤禩,你与郭络罗氏一起掉河里,假定都不会游泳,他选择救哪一个?那回答,最说明问题了。”   胤禟:!   他的亲哥呦!平时都看什么书啊?谁给推荐的?今个儿是见识了胤祺奇奇怪怪的思路。   胤祺才不认为十四弟推荐的话本有问题,他觉得挺有趣的。   其实也有点好奇,胤祯那小子怎么会接触到那些话本呢?作者「似是而非」又是谁? 第七十一章   胤禟听了亲哥给支的损招, 还是不打算以此去为难胤禩。   尽管内心深处蠢蠢欲动,很想知道八哥会给出哪种答案,但这种落水二选一问题不合时宜。   照此提问, 说不定关注重点会歪到荒唐的选择题上, 而偏离了需要严肃对待的郭络罗氏慷他人之慨。   胤禟不想被糊弄。他其实不傻, 与胤禩相处多年,比亲哥更懂得胤禩有多纵容郭络罗氏。正因如此, 这回必须单刀直入地质问,不给胤禩有绕圈子的余地。   这回摆出两点诉求:   让郭络罗氏从今往后别再掺和到他们兄弟之间。另外, 她必须就擅自命令侍女春分的错误, 给宜妃一个交代。   哪种交代能令人满意?   胤禟却说不准。   此事的原委已经向额娘说了, 但至今没听额娘给明确表态, 只说让他先看着办。   等待的过程总是漫长。   尤其是等圣驾回京,康熙不说走,其余人也不能走,胤禩与郭络罗氏也就回不来。   胤禟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就找四哥散散心。   八月下旬,武拂衣正在阅览胤禛编写好的教材, 然后就收到了胤禟登门作客的消息。   这人说是闲逛至此, 在蹭了一顿午饭后,要了鱼竿与鱼饵去河边钓鱼。两个时辰后,天色渐黄昏,却不见收获。   “你说要钓两条鱼为晚餐加菜, 鱼呢?”   武拂衣看向不请自来的胤禟。他放在岸边的木桶是空空如也, 别说看到一条鱼,就连一条泥鳅也没有。   胤禟哀怨地抬起鱼竿。他也是纳闷,鱼饵还在钩上, 为什么今天没鱼咬饵?   难道因为他的心不诚?在河边坐着没想肥鱼,想的是胤祺给的落水二选一。   “咳咳——”   胤禟故意清了清嗓子,既然落水问题在他脑海里徘徊许久,不妨现在当做玩笑问一问四哥?   不问八哥,因为郭络罗氏做的事应该严肃对待,而不是用荒唐选择题去测试。   现在敢问四哥,反倒是觉得两人亲近地敢开玩笑了。   胤禟收好鱼竿站了起来,笑呵呵地朝前一步靠得近些。   他企图营造一种哥俩好的气氛,却见四哥一幅「静静看你表演」的神色。   讪讪一笑,硬着头皮还是把问题给抛了出来。   “四哥,我没钓着鱼可能是心里有事,没能集中注意力。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你。”   武拂衣瞧着胤禟的神色,立刻断定所谓请教不是正经事,但还是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有话就说。   “最近,我听了一道选择题。”   胤禟不敢拿四福晋做比,而机智地变化了题干。   “假设我与十四弟都不会水,我们同时掉到河里,你就能救一个,会先救谁?”   这题怎的如此耳熟?   武拂衣听到后世经典落水二选一,这不是去年给十四提供的写作灵感之一吗?   在普及牛痘知识时,胤祯匿名写过不重样的推广短文。   后来,他不承认却切切实实迷上了写话本的乐趣。   隐瞒真实身份用了好几个笔名到处投稿,一开始全部碰壁,书商觉得他的故事可读性不够。   然后,胤祯以「我有一个朋友要写话本」为开头去四爷府咨询。   说是想起了四哥在牛痘推广时对他的文笔指点,所以认为可以在四哥处获得有用的帮助。   武拂衣随口扯了几句,十四写的牛痘推广被要求反复修改了很多遍,其中最大的问题就是没弄清受众。   面向老百姓的推广内容不能咬文嚼字。京城不识字的人很多,比起之乎者也,应是用他们最熟悉的方式去表述。   这一回胤祯那个写书的“朋友”究竟想写哪种话本?   开始入行时,步子不要迈太大,容易扯着蛋。既要文人墨客欣赏,又要贩夫走卒追捧,这事不好办。   不如就专攻一道。   武拂衣随口提了几个素材,比如婆媳落水提问二选一桥段,比如两家世仇的子女相爱相杀。   她保证真的没有唆使十四去写这些内容。原是用这些狗血桥段呵退胤祯,让他别大事小事都找自己取经。   现在怎么了?   不曾时刻关注话本市场的动向,真的有这类故事火爆了吗?   老九又是从哪里获得的灵感,今天专程跑一趟,钓鱼钓了四小时一无收获就为问这个?   尽管有所不解前因,但不妨碍“好好”回答胤禟的提问。   她先是和颜悦色地询问,“九弟,你真的很想知道,我在你与十四落水后会先救谁?”   胤禟隐隐察觉一丝不对劲,但思考的脑筋比点头的动作慢了半拍。   刚一点头,紧接着就是瞪大了眼睛。   只见四哥迅速变脸,冷笑着朝他伸出手,然后轻轻这么一推。   不好!   胤禟才想起来自己提问提都没选好地方。两人正站在河边,而他来不及重新站稳。   ‘哗啦——’   河面立刻溅起大水花。   胤禟一推就倒,应声仰面摔入河。   马上扑腾了起来,三两下控制了身体,但不敢直接上岸,因为抬头对上见四哥似笑非笑的表情。   武拂衣直接冷嘲,“你的问题怎么说来着?假设你与十四都不会水,是吧?你在海上是飘得不够久吗!竟然有胆子设想不会水。不会水就给我练,等别人救,是觉得命长吗!”   胤禟被猝不及防推下水,回过神后却没有太错愕。   不愧是四哥,有气就敢出气,一点也不惯着弟弟。   恰如当年,追着他剪辫子,就为了报狗子被剪尾巴毛之仇。   假设四哥温柔待他,回答会选择先救他,那反倒令人怀疑是不是哄人开心了。   武拂衣肯定不惯着胤禟,还反手把空木桶扔进河里。   “既然你有心去想刁钻又矫情的问题,那说明你是充满干劲,毫不劳累。你抓鱼吧,抓满一桶再上岸,要不然你的晚饭只有窝窝头。”   “一桶?”   胤禟捞过木桶,“这少说得抓十来条,一顿饭也吃不掉。四哥,您注重养生,讲究吃饭七分饱,不如少抓点。”   武拂衣不接受讨价还价,“庄子上这么多人,你怕吃不掉?你只管抓,多的分给苏培盛他们,就是九爷上门赏赐他们的礼物了。”   胤禟迅速收声,不敢再辩。   庄子上,仆从加侍卫加起来有上百号人。赏给苏培盛倒也罢了,他可不想憋屈到亲手抓鱼赏给看门侍卫吃。   上个月,他被当成贼子,被侍卫们围追堵截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总不能做冤大头,反过来谢谢侍卫们认错了人差点暴打他一顿。   河里,胤禟乖乖捕鱼。   他的动作熟练,去年出海半年,早就在大海里练出来了。   因此,武拂衣才会说胤禟假设他不会水的提问很矫情,却也琢磨起引发此问的原因。   今天胤禟说是为散心而来,瞧他的样子是真有心事。   倒也不难推测落水选择题本来是为谁准备的,应是让胤禩在老九与郭络罗氏之间二选一。   不多时,胤禟抓满一桶鱼上了岸。   武拂衣接了鱼桶,让老九去客房洗漱更衣。   “初秋日落后风也凉了,你别磨蹭,快去把湿衣服换了。”   胤禟点了点头,脚下加快了速度。   武拂衣一起朝院子方向走,似是闲聊,语气随意地说了几句。   “九弟,尽管你刚刚的问题很讨打,但我还是想了想。虽然给不了你想要的称心如意回答,却也能说一说哪种回答最是骗人玩。”   胤禟竖起耳朵,“什么?”   “我当然会选择先救你。好兄弟,当然要给你生的机会。”   武拂衣配合说辞,还特意换上温和的眼神。   “来不及救援十四,不幸导致他被淹死的话,我愿赔他一命,无法同生可以共死。有你替我好好活着,这也是死而无憾。”   黄昏,秋风吹拂。   胤禟听着这个回答泛起一身鸡皮疙瘩,立刻摆摆手。   “停!四哥,你可别说了。我怎么觉得怪矫情恶心人的,真不如直接把我推入水里醒脑。”   武拂衣斜了胤禟一眼,“你知道就好,要不怎么说这答案最骗人呢。”   闹了一场,接下来就消停了。   吃了全鱼宴,胤禟骑马回了城内。不是两手空空回去,而被塞了几本书,正是从东瀛买回来的书籍翻译本。   去年出海考察,运回来一船书。   胤禟听了四哥说的安排,先找靠谱的翻译,而大半年过去完成了部分译本。   这次被塞的书籍主要与两个时间段的东瀛民生情况有关。   德川幕府上台后,在庆长年间推行全岛统一的良币政策,元禄年间又再次铸造恶币。   如今,东瀛市面上能买的书籍没有直接分析经济民生数据,正是需要从字里行间去提取具体情况。像是游记、地方志、诗歌、散文等等,是能通过阅读化零为整,搞出一份简洁明了的表格。   然后,进行对比。统一铸钱的良币政策,与放纵地方上缺银少铜式恶钱铸造,两者之间会造成哪些悬殊差异?   胤禟接受了四哥给的任务,阅览这些书籍,认认真真搞一份深入的东瀛货币研究。别说弹丸之地没有探究意义,东瀛目前已知的金银铜矿数量超过大清。   大清的货币政策混乱,铜钱也好、银锭也罢,都是各地分散铸造。   尽管朝廷颁布铸币的大致规格,但一纸公文很难被落到实处。而且朝廷拟定的规则,距离真正统一货币有很大距离。   胤禟在好些地方都有经营生意,收到的货款银钱各不相同。   他能够意识到地方上的银钱铸造差异,但以往也没太在意无法真正统一货币究竟有何弊端。   这次是要以东瀛为参照物了。   比起幅员辽阔的大清,岛国面积小,幕府更易实现全国使用统一铸造的钱币。   庆长年间做到了,但在元禄年间又因为吏治腐败而荒废了,让东瀛恰好成为了很好的研究材料。   去年在海上,胤禟就听四哥谈及这项研究。   今年九月,皇家理学院正式启用。他正好一边做货币研究,一边更系统学习数理与格物知识。   别看身上没有任何差事,但这是暂时的。   胤禟授封贝子后进宫谢恩,被康熙问过之后有何打算。那会提出了东瀛研究的计划,获得了赞同与肯定。   听康熙的意思,希望规范钱币市场。如果他能做出像模像样的研究,此后不妨由他带头去搞统一铸币的事。   虽然汗阿玛仅仅给出口头上的鼓励,但是君无戏言,而且至少有了盼头。   胤禟主动要求不去塞外避暑,留在京城读书,就是在为这个研究做准备。   炎炎夏日,他学习东瀛文以便能在有需要时直接阅读原版书籍。他也期待着九月的理学院课程,教材出自「五三山人」。   别人不知情,但他大致能猜到是四哥编的,不知会与以往的数理书籍有何不同?   *   *   九月初,圣驾回京,避暑队伍随之一起回来。   郭络罗氏却没有即将回府的轻松恰意,反而心情烦躁起来。   刚刚,她与胤禩进宫给良嫔请安,遇见了一桩事。   两人一如既往去给宜妃问好,却没能见着面,说是宜妃因病不见客。   有病不见人,这事听起来很正常,但结合近几个月的事情就有异常。   两个半月前,离开京城。   当时,郭络罗氏春风得意。因为何焯被证明清白后迅速释放,正是有她的一份功劳。她向胤禩邀功说明了情况。   胤禩夸赞她行事机敏,但到了木兰围场就听闻今年皇上做出的选秀安排。   宜妃居然被要求赋闲,没能领到差事。理由是照拂宜妃的身体,让人安心养病。   郭络罗氏心有忐忑。   宜妃生病是真,但皇上以此理由不让人做事,是出于真的担忧宜妃身体吗?还是迁怒于宜妃娘家的侍女,春分曾经给何焯家人通风报信?   胤禩也得知了本届选秀的负责人安排,两人决定先按兵不动,在木兰围场观察康熙的态度。   倘若宜妃真是被暗中敲打,也不一定因为何焯案,也可能是后宫事宜出了岔子。   若是因为何焯,胤禩觉得他会首当其冲被康熙针对。   若是后宫事宜,他作为皇子,不能插手汗阿玛的喜恶。   随后一个半月,康熙始终心情不错。带着儿子们一起去见了蒙古王公,篝火晚会办起来。   胤禩仔细观察确定自己没被康熙针对。   岂止没被责罚针对,更是被委派重要任务,与大哥一起去陪同蒙古王公。   种种情况,让胤禩认为宜妃被罚并非源自何焯案。   他想了想,没有给胤禟去信。   尽管郭络罗氏借用宜妃娘家人手没事先打招呼,但以他与胤禟的亲厚关系,过去也一直不分彼此,借用人手也是常有的事。   既然胤禟没有着急来信,更说明宜妃是因私事得罪了康熙,而这不是做小辈能插手的。   胤禩也得注意着,哪怕和老九关系好,但宜妃毕竟不是亲娘。亲娘良嫔活得好好的,可他又从小养在惠妃宫内。   生恩、养恩、好兄弟的亲娘,由于复杂关系,让他着实不宜掺和到妃嫔斗法之中。   胤禩与郭络罗氏本将宜妃赋闲一事给抛在了脑后,直到回京去后宫请安遭遇闭门羹。   哪怕翊坤宫的宫女们依旧挺和气,没有对他们表示任何不满。   似乎宜妃真就是病了在休息,婉拒八爷与八福晋的请安,但总叫人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马车上,气氛有些压抑。   郭络罗氏无法判断是否引得宜妃不满,而她不免怨怼良嫔。   在翊坤宫被宜妃拒见,这种事的真实起因是什么,良嫔身在宫内竟是给亲儿子、儿媳提供不了任何帮助。   “你别太忧心。宜妃娘娘可能就是病了,一会我去找老九询问情况。”   胤禩拍了拍郭络罗氏的手背。   “放心,我不会怪你的。你命人传讯苏州给何家人报信,这事说到底是为了帮我。”   郭络罗氏闻言,心情明媚了起来。“只要你懂我就够了,但九弟生气的话,要怎么办呢?”   胤禩也有安排,“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无法安慰宜妃,但我会补偿九弟的。已经给他寻一处礼部的正经差事,不让他空有贝子头衔却没实事做。此事在木兰围场就向汗阿玛建议了,瞧汗阿玛的意思,回京后就会给安排。”   “那就好。”   郭络罗氏稍稍安心。   老九一直没有正经差事,这次被胤禩推荐进礼部已经不错了。过后,她再给宜妃送些礼物,该能抹平这一次的失误。   说话间,廉郡王府到了。   两人一下车,就听管家说胤禟两炷香之前就来了,目前在花厅等候着。   胤禩与郭络罗氏不免对视一眼,胤禟来得很急,只怕情况有所不妙。   “福晋,你先回房吧,我去花厅陪九弟说说话。”   胤禩不愿福晋与九弟发生正面冲突,还特意目送郭络罗氏先离开。   这一头,胤禩安排得好,等到了花厅却不由他和稀泥。   “八哥,你回来了。怎么不见八嫂呢?”   胤禟开门见山,“弟弟今天是来找她问事情的,不知她现在方不方便?”   胤禩一听,瞬间推定胤禟是来问罪的。   哪怕自己先前判断宜妃的赋闲是因为宫务出错,但九弟显然不是如此认为。   “何玉柱,你去请福晋来一趟。”   胤禩当机立断,让八爷府的总管把郭络罗氏唤来。   转身,立刻对胤禟报以了歉意,“九弟,若你不来,我也正想去寻你。刚刚从宫内回来,宜妃娘娘身体有所不适,没能当面给她请安。   我担忧着此事是否与何焯案件相关。早前,你八嫂差遣宜妃娘娘在苏州的人手给报了信,怕是这件事引得了汗阿玛不悦,这次是让宜妃娘娘不幸被牵连了。”   胤禟一听,这会八哥倒是能说得清楚了。   事情发生距今已经整整三个月了,为什么之前就没打过一句招呼呢?   胤禩见状岂能不知胤禟在想什么。   立刻解释,将木兰围场观察康熙的喜怒情绪都说了,以此判定宜妃娘娘没能管理选秀与何焯案无关。   “以往,你我兄弟向来互用人手,我想着给你写信解释反而生分了。”   胤禩面露苦涩,“当时判定宜妃娘娘被赋闲与何焯无关,而你也知道我的处境,不宜插手宫里娘娘们的摩擦。九弟,你要怪就怪我,是我做事不够妥当。”   胤禟听了这番剖析,火气稍稍消退了一些。   八哥说的部分内容属实,比如两人以前互用人手,从来都没有泾渭分明算得清楚。因此,这次苏州事起牵连宜妃,自己是要负一半的责任。   “八哥,你是你;八嫂是八嫂。”   胤禟没有忘记今日初衷,哪怕听了胤禩实话实说的解释,但没有心软到忘了表明立场。   “我的额娘被罚就是八嫂自主张造成的。哪怕事后与我讲一声,我也能及时把痕迹给抹平了,而不是如此被动。”   胤禟说得明明白白,“我不想再毫不知情地代人受过。从今天开始,我的人手不许八嫂动用半根手指。她使唤哪个人,我就把那个人给发卖了。她要是喜欢,大可以全都买下来。”   话音落下,郭络罗氏推门而入。   把胤禟的最后那番话听得清清楚楚,岂能听不出老九对她的非常不满。   她向来吃软不吃硬,更别提被人当场下面子。哪怕本是理亏在前,却也忿忿不平起来。   “九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郭络罗氏直接质问,“我本来为宜妃娘娘担忧,还与八爷说着要如何表示歉意。八爷一心想着给你找正经差事,在汗阿玛面前举荐你进礼部,你的态度却是如此冷漠。”   胤禟听了八哥推荐礼部差事,却是没有半点喜悦。   早在去年,江宁曹家爆发索额图案件,八哥推荐他去查索额图,他就说过不论推荐自己做什么差事务必提前商议一番。   胤禩认为好的事,不一定是别人喜欢的。   比如这个礼部的差事,哪怕是六部之中的正经差事又如何。   胤禟对此根本不感兴趣,以自己的性子有哪一点与「礼」字搭边了?   再看郭络罗氏的神色,活脱脱就表明一个意思。八哥给他安排了差事,他就该感恩戴德,把之前郭络罗氏犯的错给一笔勾销了。   此刻,本不该也不想要问那个荒唐的落水问题。   胤禟却情绪上了头,竟然就开口了。   “八哥,正好八嫂也在场,弟弟弟有个问题得问你。如果我与八嫂都不会水,但同时掉进河里,你只能救一个的话,你救谁啊?二选一,你必须给个明确回答。”   这个问题过于离谱,引得室内一霎寂静。   胤禩却知道胤禟是真生气了,而自己必须给出让九弟满意的回答。另一头,郭络罗氏也是眼睛眨也不再地看着他,等待他的选择。   他再次苦笑,“九弟,你这是为难我。但真要有这样一天,我会先救你的。可你上了岸,不许阻止我跳下河陪着福晋一起去了。   兄弟之间,你能好好活着,做哥哥的就满足了。我与福晋说好白头到老,这誓言哪怕不见白头,也愿意同生共死的。”   郭络罗氏乍一听胤禩选了先救老九,本来一颗心都冷了。   但听到最后,只叹夫复何求。胤禩愿意与她一起死,也是足够情深义重。   胤禟却条件反射地泛起一股鸡皮疙瘩。不是感动,是有点反胃想吐。   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答案。   短短五天前,四哥以此回答故意恶心了他一把,当时就说了谁以此为答案必是糊弄人的。   此时此地,胤禟也不知道演技怎么突变得出神入化,竟然完全掩盖住了内心的深深不满与失望,非常自然地表现出感动情绪。   “八哥,弟弟错了,不该如此为难你的。这都是什么破问题,你就当没听过。”   胤禟:也许,他是近朱者赤了? 第七十二章   胤禟仿佛非常感动于八哥的选择, 而又愧疚于自己提出这般为难人的选择。为此似乎主动揭过这一桩事,是让胤禩就当没听过如此离谱的选择题。   有了这一台阶,气氛仿佛能重新融洽起来。   郭络罗氏的心情也不错, 尽管胤禩没选择救她, 但能为她殉情足以证明真心一片。   心情好,便也对老九和颜悦色不少。“九弟, 这次让宜妃娘娘受委屈了。是我做事不周到,明天一定入宫向娘娘赔礼。”   胤禩暗暗松了一口气, 福晋与九弟能好好说话,那就再好不过。   他也立刻帮着劝胤禟消气,“下次, 我一定会关照福晋谨慎行事。明天,我与福晋一起向宜妃娘娘去道歉。”   “八哥, 我看入宫的事缓一缓吧。”   胤禟说得无奈,又似乎是真心话。   这是苦笑着说:“额娘正在气头上,而且近期确实有些食欲不振, 你们暂时就别去碰钉子。否则以额娘的硬脾气, 本来只有三分火气, 瞧着你们登门也变成了八分火气。“   宜妃娘娘性情直爽, 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却是不适合在她气头上去她面前晃悠。   这是以往的经验总结。   胤禟没少惹宜妃生气,而胤禩也瞧在了眼里。   此刻, 胤禩听了这番话,也不愿招惹宜妃发更大的脾气。   “那好, 等过了这一阵,我与福晋一起进宫。快吃午饭了,先一起吃饭。回头你把几张上好的皮毛捎回去, 是我在木兰围场专程给你猎的生辰礼。”   “多谢八哥,我今年冬天的斗篷有着落了。”   胤禟笑着道谢,心里却想着宜妃前天说的话。   当时,宜妃预判如果告之胤禩进宫后会增大她的怒火,这人势必不会再坚持尽快去道歉。   殊不知,有时可以战略性规避怒火,有时却不能等一段时间再道歉。   无伤大雅的小错能等人过了气头再说,但原则性或大利益受损的错误怎么能让苦主等一等。   宜妃说得直白,要是老八夫妻来看她,她肯定不会给好脸色,把人晾在门口一两个时辰算少的。   哪怕知道她会发火,甚至在这段时间上门会激怒得罪她,却不能是胤禩与郭络罗氏避而不来的理由。   做错了事该有直面的勇气,更要有程门立雪的诚意让她消火,而不是取巧地拖一拖等到事态平息。   不愿得罪人,八面玲珑是种长处。   但过犹不及,过度圆滑就不能待人以诚,何尝不是一种缺乏担当。   宜妃让小儿子不信的话就尽管试试,看胤禩有何反应,是否愿意立刻进宫直面几倍怒气。   胤禟在听到亲娘提议时,根本没有动试探之心。   世事难料,今是昨非。本不会问的问题问了,本不会试探的话也出了口。   告诉八哥进宫可能会直面宜妃成倍怒火,八哥还真就回避了。   这是胤禩足够相信自己的话?还是没有足够的道歉诚意呢?   胤禟确定如果换成四哥绝不会因此就推迟道歉,极有可能反过来把他训一顿,让他必须要正视错误。   人与人终是不同,而没有什么能一成不变。   再不愿承认,但事实摆在了面前。   他与八哥走上了岔路,意识到时却不想回头。   胤禩给过他渴望的兄弟情分,现在也不是不在意他了,只是掺杂了太多其他因素。   郭络罗氏固然是引爆问题的引线,可正如胤祺讲的,八福晋有问题也是胤禩放纵的。   胤禩从来都不纠正郭络罗氏,对其性情骄纵、不尊重他人意愿没有表示过明确反对。   假设夫妻俩关系不好,还能说是劝诫无果,但谁人看不出郭络罗氏能被老八哄住。   八哥最在意的,只有其自身利益得失。   现实宛如一桶冰水当头浇下,让胤禟冻到牙齿打颤,而冷到了骨子了。   人为了自己打算固然没错,但太自私自利就叫人心寒。   尤其是你自认两人亲厚到不分彼此,心甘情愿为这个人两肋插刀。   他却三番两次无视你的真实需求,并且反手背后捅你一刀。事后更得不到他做出诚意道歉,而这人只会给自认为合适的赔礼。   当深刻认知到了与胤禩对待彼此的差异,就是再缺心眼也不想回头了。   今天在八爷府吃的午饭,气氛与以往没有半点不同。   离开时,胤禟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廉郡王府大门。   他对这里太熟悉,熟悉到能清楚指出石狮子的哪颗牙齿上有小黑点。今天蓦然发现此地太过陌生,陌生到让他没了丝毫留恋。   过去那些年,在八哥身边是实打实地拥有过快乐。   那他也不去责问胤禩能加封廉郡王,其中那些人脉结交究竟耗费了自己多少真金白银,就当银货两讫了。   “爷,不坐马车吗?”   小路子发现九爷没朝路边静候的马车方向走,这是要去别的地方吗?   “吃得有点多,今天走回家,消消食。”   胤禟意兴阑珊说着,而一步步距离八爷府越来越远。   秋风落叶黄。   原来,真正决意远离一个人是悄无声息的。   没有争吵,不再计算过往得失。正因如此,也绝无回头的可能。   接下来的几个月不会有空闲让他伤感。   且不谈皇家理学院开学,更是要清理重整手下的产业,进行一批大换血。   上个月仅仅针对郭络罗氏做出反应,是警告了所有手下不能再听从八福晋的指令,如今意识到了要与胤禩切割开来。   整个过程肯定不会轻松,但下定决心去做的话也不必怕艰难。   早些年,康熙没给半点支持而且还打压他经商,也不是照样让他顶着压力做出来了。   如今情况再糟糕也好过当初。   况且有心研究统一铸币的课题,不妨也趁此机会把地方上不够一条心的管事与合作商给踢走。   人得忙一些。   忙起来,没功夫悼念或是早就变质消失的兄弟情。   **   **   九月二十五,皇家理学院正式开始授课。   这要说一说,康熙最终没有采取一言堂的方式决定学员名单。   九月初,他先放出了课程表。   每月上课二十四天,每次两个半时辰,而中场休息一炷香时间。第一学期为时两个半月,到春节前夕结课。   之所以先明确课程所需时间,因为采取了自愿报名式决定首批学员名单。   简单说来,生源分为两部分。   一批是被要求参加摸底考的宗亲勋贵子弟。   除了皇上特批奖励雍郡王成绩优异不必上课,也给其余人一次是否主动进修的选择权。   递折子向皇上写明白为什么不来。   因为公务繁忙、对数理格物着实没有任何兴趣等等,各种理由只要你敢写就行。   选择机会仅此一次。   现在不敢向皇上讲实话,课程中发生早退、迟到、不认真完成功课等错误,是一定会被严厉惩罚的。   这批学生之外,还有面向民间的招生。   五月中旬摸底考结束后,朝廷就放出消息。   对数理有偏好的读书人,通过州县推举作保上京,只要能通过八月下旬的测试就能一起入学。   每个州县的名额有限制,因为地理交通的限制也会有人来不及赶到京城,只能等以后再有机会。   九月初,学生名单最终出炉。   参加过摸底考的学生,只有两个人没来。老大与太子都说手上政务多,无法保证按时按点上课。其余人也许有逃课的心,但没那个胆量直接告诉皇上。   康熙对胤禔、胤礽的申请不置一词地批准了。   另一方面,民间的考生却比他预想得要多。哪怕早就预测到会有人愿意来报考理学院,因为这是一条与京城权贵结交的道路,但意外地发现通过考试的人数挺多的。   俗话说得对,高手在民间。   而通过检测的五十三位读书人都有一个特点,在以往科举中表现平平,八股文写得不怎么好。   或许,这就是术业有专攻。   康熙特意安排了一场加试,由他临场出题并且当场进行阅卷。   经过加试,高分考生全数通过,说明此前他们的分数真实,不存在替考现象。   虽然学生总数超出预计,但加三十多张座椅毫无困难。   至于教材方面,由「五三山人」编写。   康熙检校后,发现这套书没法在半个月内批量刊印。   因为活字印刷需要先有对应「字」的模板,而老四上呈的教材内容与以往的文言文全然不同,只能命人先进行手工抄书。   老四在教材中,摒弃了千年以来传统数理书的大段文字描述,引入了简洁易懂的符号与数字。   比如《数书九章》中的解答方式,“以少广求之。以小斜幂并大斜幂,减中斜幂,余半之,自乘于上;以小斜幂乘大斜幂,减上,余四约之,为实;一为从隅;开平方,得积。”①   这一类的文字叙述解题,都可以用符号、字母、公式简化代替。   符号与公式参考西洋书籍,但也有自我的创新。   因为一些符号在西洋书籍中被广泛使用,但也有一些未曾在西洋达成共识。例如乘号的表达,德意志的莱布尼茨认为用「·」,而英吉利的奥屈特认为用「x」。   这些不确定的部分交由康熙做最终定夺。   皇上想要把所有符号都换成他喜欢的也行。   雍郡王仅仅提出一个核心思想,编写教材是为让更多人读懂数理,所以便于理解最为重要。   康熙想搞创造,彰显大清在数理符号上的发明,那也得遵守基本法,所创符号要形象易懂且便于区分,比如不能乘号与加号傻傻分不清楚。   一目了然不只是符号,还有对计数的表达。   以文字计数笔画多,不如运用阿拉伯数字。   早在几百年前,宋朝就有阿拉伯数字的书籍传入,但始终不曾普及。哪怕是明末翻译西洋书籍,也将阿拉伯数字以汉字文字去表达。   111与一百一拾一,一目了然哪个更清晰易读,却是涉及到了书写规则。   西洋书籍的文字与数字都横着排版,大清袭历代的书籍方式竖着写。竖写时的阿拉伯数字,不似横着写分得清楚。   以111举例,三个「1」容易连成一条线,而造成运算错误。   要不要部分改变书写方式?   决定权最终还是交由皇上定夺。   康熙一开始就问过老四计划如何编写教材。   五月末,被告之了这些符号、公式、数字的变革理念,主体思想就是以简单表达取代复杂文字叙述。   哪怕是亲口给予批准,也早有心理准备,但看到教材成品后依旧吃了一惊。   读书读明白了,先把书越读越厚,又再越读越薄。   从薄到厚,是有毅力能不断积累。再从厚到薄,是真正理解后的归纳总结。   康熙翻阅着教材,不由赞叹老四不只是学明白了,而且还能搞出一套办法把别人也给教明白。学生们能学多深,那要看个人的努力与否,以及天赋值不同了。   至于教材涉及到的数理表达改革,是给予了老四肯定与支持。   更是看到了老四面对繁琐棘手问题时,敢于挑战决心与付诸实践的行动。   最终,康熙决定数理格物书就用横向排版。   与过往书籍排版不同又如何,又不是第一次搞突破传统。   区别于汉字的从右向左书写,满文是从左往右成文。已经改了一次方向,再来一趟又何妨。   话是如此,由于教材内容的创新,对于授课老师提出了挑战。   让原计划的月初开学时间向后推迟了半个月,直到九月下旬正式开始教与学。   九月末,另一件事也尘埃落定。   本届选秀结束了。兵部尚书的女儿,十五岁的兆佳氏被指给胤祥成为十三福晋。   两人的婚期定在今年十一月初,只剩就一个多月做准备,却一点都不忙乱。   因为十三阿哥若非守孝三年,早就该成亲了。   他婚礼要准备的东西,可以说是早就备齐全了。其中最重要的莫过于府邸,九月也能拎包入住。   最后的监工由雍郡王负责。   康熙抽空去瞧了一眼,十三府邸造得不错,老四的监工很到位。   但他不厚道地想老四最近可能有烦恼了,正是因为给胤祥的房子造得不错所导致的。   *   *   十月初二,理学院的第一个休假日。   胤祯不用上课,虽然他要协理牛痘推广接种,但一年多以来接种体系已经完善,平时也没要紧事务需处理。   听闻胤祥指婚的确切消息,也是该去道喜,顺带提前逛一逛十三府邸。   这一逛,胤祯委屈得不要不要的。   十三阿哥府,最引人瞩目的莫过于全套玻璃窗装修,听说这是雍郡王自掏腰包给胤祥的分府与成婚贺礼。   大块玻璃窗首次在京城出现,是两年前的事了。   雍郡王驻扎玻璃厂,搞出了改良配方,实现大清能够自制的精美玻璃窗。   因为玻璃窗受到追捧,皇上特意开设了专产大玻璃的分厂。   即便玻璃厂分厂开设一年半载,但玻璃窗还是供不应求,而且价格高居不下。   作为改良创造者,雍郡王肯定享受一定特权。   他给谁送全套玻璃窗,能排在订单第二位,而第一位自是要制作皇上的单子。   不过,全京城或是大清地方上,多多少少有听闻雍郡王性情冷淡。   能让他主动送礼,还是送高调的玻璃窗,扳手指也算出来了人数。近两年,总用就送了一个人——德妃。   康熙与太后的玻璃窗不用雍郡王送,也不用其他皇子送。   这是康熙的旨意,乾清宫的玻璃走皇帝私库,不需要儿子献礼,而太后也走皇帝的私库。他想尽孝心,不让儿子们抢了头筹。   不用送礼,要尽孝心。   康熙给出这样的理由,其实另有深意。   玻璃窗的成本低廉,他是为数不多的知情者。可在外这玩意价格奇高,他要是儿子们买了,这份礼要不要还?   皇帝也是要还礼的。   不一定是出于礼尚往来,而是有时候该还礼不还,会被认为是对某个人有意见了。   明知会搞得复杂,不如一开始就自掏腰包。   康熙早就听老四提前报备过,他也同意了给十三家装全套玻璃窗。   目的不只是为了庆贺胤祥分府成亲,也有借机宣传推广玻璃窗的想法。让更多人购买,这笔经费是用来推广牛痘接种与其他传染病防治。   胤祯当然不知内情,他酸得牙疼。   四哥,明明是他的亲哥,为什么对十三比对他好?   四哥也监工了他的府邸修建。   难道因为十四府比十三府完工得早,时间没赶上,所以只能眼睁睁错过了全套玻璃窗的厚礼?   胤祯仿佛喝了整整一个荷花池的陈年老醋,直接策马朝着北郊庄子去了。   进了庄子,一个劲地催着侍从快去通传。   终是等来了回音,说是雍郡王在河边赏景,请十四爷去那里讲话。   胤祯脚步又快又急,三两下就超过前头引路的侍从。   靠近河岸,远远望到河边大树下的四哥。他也还不顾还隔着好一段距离,这就嚷嚷了起来。   “四哥!”   胤祯大喊:“你可伤到弟弟的心了。只见新人笑,不问旧人哭。你说,你究竟有几个好弟弟啊?!”   大树下,武拂衣没想到十四竟然嚎这一嗓子。   她立刻看向大树另一侧的胤禛,表情不能更明显。「你弟弟怎么这样了?这般拈酸吃醋的十四,一定是你惯出来的。」   胤禛:!   他要说几遍,很多事他都没有做过。   作者有话要说:  ①秦九韶所著《数书九章》第五卷 第二题为:“问沙田一段,有三斜,其小斜一十三里,中斜一十四里,大斜一十五里。里法三百步。欲知为田几何。”   他所给出的方法:“术曰:以少广求之。以小斜幂并大斜幂,减中斜幂,余半之,自乘于上;以小斜幂乘大斜幂,减上,余四约之,为实;一为从隅;开平方,得积。” 第七十三章   胤祯委屈地嚎了一嗓子, 可再往前快走几步,后悔是为时已晚。   大事不妙!   睿智勇武形象是崩坏了。   河岸边竟然不只一人。四哥在,武氏也在。   不是怕了武侧福晋, 只是担忧这人在额娘面前一不小心说漏了嘴,那么指不定他要被额娘好一顿唠叨。   “小四嫂也在, 下午好。”   胤祯努力粉饰太平,企图表现得神色如常些,仿佛刚刚那一口行走的醋缸不是他。   此刻,十四哪能知道他以为的四哥不是真四哥,不是四哥的武氏才是真想揍他一顿的四哥。   胤禛瞧着十四, 这弟弟的画风歪掉了。一定是武拂衣给带歪的,老鬼竟然还敢倒打一耙认为是他惯坏十四。   绝无可能。何况没有接触机会,近三年就没以四哥的身份与十四交谈。   上回, 十四单方面说话是在演武场。   自己与胤禔比斗惨败之后, 十四前来送上了一句安慰的话——“哥,回去好好修养,我送的伤药记得要涂。”   胤禛记得很清楚, 十四说这句话时伴随着亏钱肉疼的表情。   自己难道稀罕他的一瓶伤药?再说了,那药能花他多少银子?   后来一查,简直想呵呵。   十四去地下赌庄,在直郡王与雍郡王的输赢赌局中, 押了后者获胜。这就损失了整整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   胤禛一方面想严惩十四去押注赌博的行为,另一方面非常想问难道自己就值十两?   除此一回,近三年他与胤祯再无正面交集。   以武侧福晋的身份见面, 也就是在十四大婚当天,礼仪性的一句话请安问候而已。   武拂衣竟然堂而皇之送他一顶黑锅,表示十四的拈酸吃醋是他惯出来的, 始作俑者难道不该是老鬼本鬼吗?   胤禛暗中腹诽不断,但表面上分毫不露,竟然还能动作自然而流畅地问候十四。“给十四爷请安。”   “免礼。”   胤祯说得极为迅速。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会明明是武氏给他行礼,但总觉得自己有要被戒尺狠抽手心的危机感。   为什么呢?   胤祯瞧见一旁四哥神色淡淡,他忽然就明白了。   武侧福晋给他的严肃感,肯定被四哥传染的。   常言道,近墨者黑。用词好听点,这是夫妻相。所谓「相」不仅指相貌,也能是气质接近。   别管像不像了,今天来的正题是老十三家的玻璃窗。   胤祯朝着四哥眨眼睛,示意要单独谈一谈。   他还要点脸的,不好意思在第三人面前暴露出自己争宠的小心思。   至于刚刚口快问出的那句「你到底有几个好弟弟」,就当今天风大已经把这话给吹散了。反正不是爱新觉罗·胤祯说的。   “眼睛不舒服?”   武拂衣岂能瞧不出十四的尴尬,揶揄了一句,“你是看了什么东西受刺激了?”   胤祯可不就是瞧见胤祥府邸的玻璃窗受刺激了,但这话要私下单独讲。“就是风大给吹到了。”   “行吧,随我去书房坐一坐。”   武拂衣没太为难人,给了十四台阶下。   说着,又给胤禛投去一个你自便的眼神。她则要去听听便宜弟弟一头栽到醋缸里的心路历程。   胤禛目送两人远去,大致推测出十四因何而来。   最近能引发对比差异的事,就是给胤祥府邸装了玻璃窗,但之前没给十四府邸装。   给十四免费装玻璃窗?   这厮想得倒是挺美!   真要送玻璃,也就送十两银子的份额。   一巴掌大小,不能更多。谁叫这厮去押注四哥比武成败时胜,抠抠搜搜地只押了十两。   如此决定,散了一会步回到院子。   侍女观霜汇报,有一大盒的新书被送来。   太监说是四爷送给给武侧福晋的礼物,整整一大盒的畅销话本,供人解解闷。   解闷?话本?   胤禛没有这方面需求,也不信武拂衣会主动给他这种礼物。   难道是老鬼想看,但要保持雍郡王的严肃形象,所以假借武氏的名义买书了?   究竟为何送书,翻一翻书就知道答案。   反正明面上话本是送给武氏的,那就没有不可翻阅的道理。   随手拿起一本。   书名:《罗大贵与朱小妹》,作者:似是而非。   胤禛盯着书名,觉得有些熟悉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见过。书名瞧着是一男一女的乡土感情故事?   若非今天被老鬼购买送到他的案头,这类书是瞄也不会瞄一眼。眼下,为弄清这盒话本为何而来,却是认认真真读了起来。   **   **   另一侧,主院书房。   武拂衣听胤祯说完了他的满腹委屈。   最后,胤祯找补了几句,以听起来非常理性分析的态度。   “我不是贪心眼馋高价的玻璃窗,就是心痛于四哥的偏心。明明我们更亲近,是一母同胞。   何况,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给侄子侄女们辅导过功课呢!胤祥,他又做了什么好人好事?哼哼——”   这个哼哼声,让胤祯活脱脱就似一头生气的猪仔。   武拂衣忍住笑意,维持住了严肃四阿哥形象。   “很好,你的书没白念,也能把争风吃醋的理由说得一套一套的。”   胤祯闻言差点炸毛跳起来,但又被下一番话给安抚住了。   武拂衣挺讲道理地表示,“不患寡而患不均。虽然给你与十三的新婚贺礼价格相同,但玻璃窗毕竟是稀奇货。   如此一来,外面难免有人说闲话,是叫你有些委屈了。今天,你能直言不讳地来诉苦,也不愧是以诚待人、勇敢直言的十四阿哥。”   来自四哥的肯定,非常罕见。   胤祯难得体会一把被四哥顺毛摸,微微扬起下巴,示意可以再多表扬他几句。   武拂衣抬手就给十四送了一顶高帽子,“你对几个孩子的照顾,我都记在了心上。很遗憾,你分府时间早了些,没赶上玻璃窗批量制作,这事却不能十三面前去说。   胤祥拖到今年才出宫成亲,是因为生母故去,他要守孝。十四,你如此重情重义,必是能理解的。想必你也没在十三面前表露出来不满吧?”   胤祯被冠上重情义的头衔,有些心虚地回忆起半个时辰前的场景。   他是没对十三表示不满,但不是体谅了胤祥丧母的不容易,而是急匆匆来找四哥问话。   武拂衣瞧着胤祯眼神飘忽的心虚模样,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小子真就是时不时需要被敲打,但也没有一味冷言叱责他,而是言明了其中利害。   “玻璃窗是奇货可居,但比不过人命。你叫胤祥选择,是晚出宫三年有全套玻璃窗装修的府邸,还是敏妃活着让他能在三年前就成亲分府。你觉得他会选哪一个?”   答案,毫无疑问是后者。   如果在众目睽睽之下,胤祯对胤祥被赠予玻璃窗表示不满,不满于十三有而自己没有,别人瞧着可不会是看醋缸那般单纯。   这番行为会被上升到没有手足之情,毫不在意胤祥丧母之痛。因为胤祯在对比新婚贺礼时,完全没去思考他与十三的境遇不同。   当下,武拂衣把问题的严重性点了出来。   某种程度,十四的所作所为会影响到老四,谁叫两人是一母同胞。也如十四所言,他给侄女侄子辅导功课确实有功劳,那不能瞧他走上歧路不自知。   胤祯被问了这道选择题,后知后怕地缩了缩脖子。   他听懂了四哥话里的意思,这下也没来时的理直气壮吃醋了。“我真没想那么多。敏妃娘娘去世,我知道老十三伤心,在阿哥所那会也一直陪他聊天解忧的。”   此话,一半是真话。   胤祯是去年春天搬出宫,在此之前与胤祥相邻住在阿哥所,三不五时去找他讲讲话。   不过聊天内容非常值得商榷,究竟去主动宽慰十三,还是朝十三吐苦水诉苦,只怕是后者居多了。   武拂衣也不戳破胤祯,但劝他行事要谨慎些。   “你愿意对为兄的说实话,我很高兴于你的坦诚,但在外还是小心些。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哪怕心里住了十四宝宝,也别随时随地表现出来。”   胤祯听着四哥好言相劝,也理亏意识到错误。正想要点头,但是什么叫做他心里住了十四宝宝?   武拂衣却没给胤祯辩驳的机会,紧接着道,“你也领了差事,朝堂上的情况终是要自行琢磨的。我也不啰嗦了。”   有些话,却是不能与十四说的。   两人之间尚未亲近到能谈论康熙的处事风格。   比如,康熙思考儿子们的事情时心思多变,甚至是明褒暗贬。   就说给何焯通风报信一事,只有宜妃被罚,剥夺了她管理此界选秀的权力,但对老八夫妻不曾给一丝敲打。   宜妃娘家的侍女是接了八福晋的指令行事。   对此,康熙是真的没有查到吗?   即便没查到,何焯与胤禩才是直接利益相关方,为什么不给老八一丝警告?   胤禛分析过,康熙终是捧起老八来制衡太子。   哪怕去年调查索额图处理时,武拂衣推举了陈鹏年负责,是为避免兄弟相争的可能性,但有的事不是一个人愿意就够了。   太子不愿意退一步,胤禩又想要争一争。胤禔与太子的争锋持续多年,背后的支持者们也不会握手言和。   康熙面对如此斗争局势,势必要做出决断。   这种时候,他惩罚谁不一定是厌恶,而是对你有一份真心在。敲打你是叫你好好过日子。   反之,宠着谁任其作为,不一定是喜爱。而是剥离了父子的身份,只当你是一颗棋子去制衡朝堂局势。   纵观康熙登基后的朝堂势力争斗,明珠与索额图曾经风头无两,如今也一退一死。被他当做棋子的下场,即便是亲生儿子也怕是落不得善终。   这种斗争只会愈演愈烈。谁冲进去,势必落得一身伤。   十四要学不会多些谨慎,什么醋都敢吃,甚至与太子争一争康熙的父爱,那就是一头撞到南墙上了。   话不能说得太明,但也没有一味打击人。   武拂衣还是表示出一碗水端平,“今天,你敢来有话直说了,为兄也不叫你失落离开。这会送你玻璃窗,却也不算独特的礼物了。这样吧,要是你在理学院表现优异。等明年,正月初九,给你一份新奇的生辰礼。”   胤祯错过最佳时机表达他才不是宝宝,但这会也不好强调了,否则真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显得孩子脾性。   他的注意力很快被新奇礼物吸引过去,眼睛一亮,“四哥,这可是你亲口说的,弟弟就期盼着了啊!”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主要聊了聊胤祯如今协理的牛痘推广工作,其中遇到过哪些问题与处理方法。   天色渐渐暗了。   十四不能留宿郊外,他明天一早还要去上课。   武拂衣陪着吃了一顿晚饭,就把人送出了庄子。   转身,走向胤禛的院子。   今天该送来一批话本。   在胤禟提出落水二选一的狗血问题后,她命人去市面上搜罗的近年来畅销书。因为怀疑之前胡扯一通给十四提供的写作灵感,真被他落笔成书了。   不过,四爷怎么可能读狗血话本,当然要以给武侧福晋解闷的名义买书。   武拂衣心安理得给胤禛送了书。如果他感兴趣翻翻,未尝不是开开眼界,了解一下不曾关注过的通俗话本。   进门,就见他还真在书桌边认真翻阅话本。“怎么样?新书内容有趣吗?”   胤禛闻声抬头,面无表情指了指身边的座位,示意武拂衣先坐。   武拂衣走进落座,发现书桌上左边放着《罗大贵与朱小妹》,右边则是一本《Romeo and Juliet》,可不就是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胤禛指了指两本书,“都是世仇相爱相杀的故事。除了书名相似,罗大贵的故事比罗密欧的故事,却是要离谱得多,没有一点点相似之处。   什么跳崖不死,扫地僧人指点迷津,罗大贵与朱小妹最后发现彼此居然是同母异父的兄妹!这些桥段真是俗得可以。那不是关键了,这作者是关键了。”   胤禛点了点话本作者「似是而非」的名字,压低声音问:   “这书是十四写的,对不对?我问你,你还记得七夕晚上讲过的话吗?竟是想要推举一个好弟弟继位,现在你还持有相同观点吗?敢让这样一个奇思妙想的“好”弟弟继位,你是嫌朝堂太平静了吗!“   武拂衣尴尬地微笑。   七月里,说那番话的时候,也不知道胤祯的画风已经歪了。   当下,她的关注点却偏了一下,“等一等。阿四,你是不看话本的,怎么能断定这书是十四写的?咦,你从哪里积累了丰富的经验?” 第七十四章   问:凭什么推断出十四写的话本?   这一题, 胤禛会答。   “我是那混小子的亲哥,他写的文章没看过千百也看了八十,能不知道他字里行间的遣词习惯吗?远的不说, 近的那次摸底考,他的答卷也还在书架上躺着。”   胤禛为了编写理学院教材, 将每一位考生的答题思路都反复琢磨透彻。全面了解学生水平与解答问题的想法,才能写出适合学生的教材。   理学院以成绩分成甲乙丙丁四个班级。   虽然都用一套教材,但他在定初稿时就已经给区分了四个不同班级,对应的由浅到深的学习进度。   胤禛又道,“你也不会无缘无故买话本。摆明了这批书的作者有一两个值得关注。由此联想到十四身上, 非常正常。”   武拂衣闻言点了点头,知弟莫若兄,这番解释倒也合理。   但没让他避重就轻, “那么你点评《罗大贵与朱小妹》剧情俗套, 言下之意是看腻了这般套路了?所以说,你从哪里获得丰富经验的?”   “这还用问?“   胤禛轻扬下颚,老鬼不就是暗指他背地里偷偷读话本, 他却根本不用去读。   “把宫里那些事琢磨透彻了,可不就是瞧够了诸多离谱到超出真实的桥段,比如……”   武拂衣竖起耳朵,倒要听一听宫闱秘闻。   这是从胤禛口中说出的秘闻, 虽然不敢保证百分百是真,但比市井流言有鼻子有眼。   胤禛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比如,董鄂妃并非选秀入宫, 是顺治帝夺将领之妻。   偏偏,顺治为了那个女人神魂颠倒。在其死后,竟是让茆溪森给他剃度出家, 竟然连皇帝也不想做了。   子不言父过,也不该议论祖父的私情。   “离谱的事,你少打听。”   胤禛切换到不苟言笑的神色。老鬼本就行事不羁,不能给她提供范例,免得她越走越偏。   “总之不必读那些话本,我自是知道里面的各式桥段。”   武拂衣听故事的胃口被吊了起来,却惨遭作者无情地宣布封笔,这事她能忍?   “呵!你说知道就知道了?我不信,除非你摆出来给我瞧瞧。”   “想让我与十四似的写狗血话本,我得多傻才会做这种事?没门,窗都没有。”   胤禛才不会上当,直接无视这种小儿科的激将法。   之前,接了编写教材的工作。老鬼提了一堆要求,从公式、符号到遣词造句,再到例题取材等等,无一不有标准。   给老鬼写书,这厮甚是严格,而给人退稿十几遍是常态。自己对于正经差事不会拒绝,但额外写闲暇读物,她就别做梦了。   武拂衣暗道可惜,很快又心生一计,琢磨着是否需要突破自己的下限?   三年前刚刚成为四阿哥。   不甘于一个人摸黑早起去苦逼上朝,是能与胤禛同床共枕,只为第二天把他给一起叫醒,美名其曰同甘共苦。   后来设法摆脱了每日早朝的打工生活,自然没必要再与胤禛日夜同处一院。   现在要不要灵活机变?搞一搞睡前故事系列?   留宿于此,每天要求胤禛必须说一则八卦故事,否则就不让他安然入睡。   心生此计,不动声色。   将这种损人的想法付诸实践,还要再等上一段时间。   近一个半月要回城内郡王府居住。   从年初问康熙要了三口自鸣钟拆着练手,时值深秋也该拿出看得见的成果。四爷府与营造办自鸣钟处的距离很近,便于每天往来把怀表尽快搞出来。   这个时代,西洋钟笨重又不够精准,而研制出精致小巧、便于携带的怀表无疑是巨大突破。   后人看来钟与表不分家,但放到当下每一小步工艺的精进都是一个质的飞跃。能够有怀表的制作技术,对于力求防震与精准的航海钟研制是极大的助力。   武拂衣之所以没有一步到位搞出航海钟,就是要一步一步地走,而且不是独自一个人走。   技术发明不能只靠一个人,是要让理学院的学生都投入其中。   钟表研制,听上去仿佛仅仅是工匠的工作,但实际上可以涉及多重格物原理。   过去几个月,在胤禛编写教材时,她也没有闲着,正准备另一份教案。   既然是理学院,怎么能没有实验操作课程。念了理论课,更要上手操作一番找找感觉,拆卸钟摆就是力学的其中一次实验。   四阿哥有能力把钟给搞明白了,做一回怀表的祖宗。自是能指点旁人拆卸自鸣钟,带着他们一起探索一口钟蕴含的物理与数学原理。   不过,地主家也不一定有余粮,正如康熙无法供上百位学生拆卸的自鸣钟。   那不是奢侈与否的问题,而是康熙根本拿出那么多数量的钟。   雍郡王作为孝顺好儿子,当然要为皇上分忧解难。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去自鸣钟处定制十几套简易版零件。   正当武拂衣埋首于制钟处,外面发生的两件事却是打断了她的研发进程。   并不是要出门参加胤祥的婚宴,而是参加葬礼吊唁。   今年,胤祥又结不了婚了。婚期本在十一月,在这个月里连着死了两个人。   康熙四十二年的秋冬,恭亲王常宁、裕亲王福全相继离世。   前者是康熙的弟弟,后者是他的哥哥。   顺治帝一共有过八个儿子,但长大成人的不多。常宁与福全的去世,让康熙再无活着的同父兄弟。   对于年近半百的皇帝而言,兄弟们的过世给敲响了一记丧钟。   哪怕被世人尊为天子,但终究活在人间。   他抵不过时光催人老,而年事已高是回避不了的现实,死亡距离他越来越近。   偏偏,其中还发生一桩不为外人所知的事。   康熙对福全与常宁并非一视同仁,而有着亲疏远近。   两者去世后,前者被赐谥号宪,后者并无谥号,葬礼规格可想而知并不一样。   有此对比,世人都能够看出皇上对裕亲王的看重。   问题也就出在这份看重上了。   福全缠绵病榻已有一年多,算不得突发疾病。   康熙早就为其问医寻药,但还是没能留住这位兄长的性命,而在他病危时去见了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福全有遗言交代。   康熙询问了福全对于诸位皇子有何看法,重点在于胤礽是否合适继承皇位。   或是人之将死,终是敢说实话。   福全表示厌恶太子的所作所为,以往他管理内务府了解胤礽的做派,这会终于将广储司的严重贪腐问题摆到了台面上。   广储司,管着皇家的钱袋子。   下设六库分管银、皮、瓷、绸、衣、茶,地方与藩属国的进贡物品也会放置于此。   其中,有大批物品被胤礽取用。   即便是太子也该有吃穿用度的额度上限,但是宫里无人敢管,太子骄奢无度成了公开的秘密。   福全一直不敢向康熙言明,就是因为知道皇上宠爱太子。   反正他要死了,也不再怕说错话被责罚,终是道出了不喜太子的种种作为。   不仅是胤礽贪恋享受,更重要的是他脾气越发暴虐。不在是鞭打仆从,而发展到殴打臣子。   对比起太子,八阿哥礼贤下士,让人倍感如沐春风,颇有贤王之相。   胤禩颇为关心长辈,为他打听各种治病药方,而太子从未给过半个字的嘘寒问暖。   福全临死谏言,把平时不敢说的都说了。   恳请皇上认真考虑,胤礽继位的种种弊端。让无法克制私欲又无发控制脾气的太子继位,对于大清有百害而无一利。   康熙听了这番话,何止觉得刺耳,简直就是一把把尖刀把他的两只耳朵都给扎穿了。   却没有办法朝福全发火了。人都死了,死前是老泪纵横地劝说他,堪称兄长对弟弟最后的一番忠言逆耳。   人死不能复生。   死了,更容易让人想起曾经的友爱扶持,也就淡化了君臣相处的矛盾摩擦。   然而,那番劝谏带来的怒气仍在心头盘旋不去。   康熙必须面对残酷的现实,他对胤礽投注的种种期盼与心血难逃一场空。   是被兄长临死拼了一把将那粉饰太平的假相给撕裂开,露出了残破不堪的真相。   现实就是皇上无法培养出好太子。   胤礽纵有千错万错,追根溯源与作父亲的脱不开关系。不说别的,就说太子殴打臣子,是做父亲从小没让他学会尊师重道。   回想当初,康熙没少责罚太子的夫子们。   每每太子有课业上的不足,不罚儿子,却对老师加以责骂与杖责,认为是老师没教好。   事到如今,木已成舟,太子的性子掰不正了。   康熙不是对儿子没信心,而是胤礽的行为又一次泼了他一盆冰水,让他体会到了有的事已经覆水难收。   在给福全举行葬礼之后,彻查广储司,确认福全指控太子骄奢无度完全属实。   康熙撤换内务府官员后叫来了胤礽。将一次选择权交给太子,让胤礽任命新的内务府总管。   去年,索额图案件爆发,就撤换了太子身边的一批人。当时意识到太子生活太奢侈,对他进行过一顿说教。   这次将内务府的主事者换了一半,对太子提出明确要求,让他任命一位为官公正清廉的总管。   为什么要将新内务府总管的任命权交给胤礽?   因为以贪腐为罪问责内务府,这些钱款给谁用去了,大家心知肚明。   皇上大规模处罚内务府的官员,而让太子任命新官,显示出对于太子的宽容,没把质问的巴掌直接朝太子脸上打。   给胤礽留些颜面,也就是对他还抱有一丝期待。   很快,凌普上位。   凌普的妻子,是太子的奶妈。   太子推举凌普,究竟是内举不避亲,或是便于太子享受?只需看毓庆宫的吃穿用度就行。   结果不出所料地让人失望。   腊八节查阅了账目。毓庆宫的开支不减反增,太子根本没有把话听进去。   腊月,冬雪纷飞。   康熙听着窗外雪花静悄悄地落下,暖阁的炉火也无法温暖他一点点冰冷的心。   书架上,摆着记录汉、唐历史的史书。   刘荣、刘据、李承乾等等都是被废掉的太子。   刘荣被废,刘彻继位;刘据被废,刘弗陵继位;李承乾被废,李治继位。   刘彻、刘弗陵、李治,这三位皇帝在任期间各有功绩。也就说明了一件事,太子并非废除不得。   终究,福全的临终之言起作用了。   康熙萌生了太子可以废除的念头。   他把劝诫听了进去,却是绝无可能全盘照收。虽然胤礽不是合格的太子,可胤禩难道就堪当大用吗?   老八看起来是礼贤下士、孝顺长辈,实则是长袖善舞、擅于钻营。   交好何焯,因为何焯被皇上破格提拔;笼络福全,因为福全是皇上最好的兄弟。   如若不然,常宁与福全都是药石罔效,为什么老八近亲福全而不关心常宁?   还不是因为常宁能力平平,从未得到重用。哪怕一样是胤禩的皇叔,但得不到嘘寒问暖。   如果胤禟搞区别对待,能用他与保泰打小就是狐朋狗友去解释。保泰是福全的儿子,胤禟更偏心皇伯父,因为与其儿子玩得好。   胤禩则完全不同,近两年他才与福全渐渐走得近了。   康熙认定了这一点,对胤禩再难喜欢起来。   太子没有被废,而论长胤禔也没遭到厌弃,老八就开始暗中拉拢人心。   老八是干什么?自己还活着呢!他凭什么所求甚大。   这下更是坚定此前的做法。在废太子一局中势必要一颗弃子,那就非老八莫属了。   废太子的念头起来了,却不是立刻一拍脑袋就能做的。   天时、地利、人和无一不可缺,胤礽的党羽会不会反扑?其他的几个儿子有何反应?朝中动荡要如何平息?   诸如此类,有太多问题要思考。   康熙更要面对一个关键问题。   废掉胤礽又该选谁做继承者呢?如何保证这个新选的储君不重蹈覆辙?   “皇上,雍郡王求见。”   梁九功的通传声,打破了乾清宫死寂。   这句话也让康熙精神一震。   正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一种前所未有的想法,从此刻开始萌生。   康熙下意识调整了坐姿,正襟危坐着说,“传他进来。”   武拂衣进殿。   今天,是来呈上大清的第一块自制怀表。由于她接连参加葬礼,制作怀表进度比预计慢了十来天。   入内,敏锐地察觉情况有变。   康熙瞧四阿哥的眼神与以往不同,更多了几分审视,那是在做某种重大决定前的观察。   “儿臣给汗阿玛请安。”   武拂衣暗暗警醒,但表面上似乎毫无所查,与往日表现得一模一样。   “平身。”   康熙打量着老四,是有好些日子没瞧见他。   老四不用上朝,本来面上还领了一份给胤祥修宅子的差事,而十三阿哥府落成后,他的工作也就是做完了。   近期,听说人在自鸣钟处捣鼓零件,是从十月初就一头扎了进去。   除了在常宁、福全的葬礼上露过面,平时请安问候折子不断,却没瞧着他往人堆里凑。   康熙不咸不淡地说,“朕可算是瞧见你出洞了,可是带来了好消息?”   “幸不辱命,儿臣制作出了的钟表一块,立刻前来呈于汗阿玛御览。”   武拂衣当做没听出康熙的语气有异。这段时间皇上接连死了两个老兄弟,心情不好阴阳怪气也正常。   这就将怀表递给梁九功转交。   康熙接来细看,发现这小玩意甚是精巧。   从表盖、表盘、指针无一不做工精细,其上标着十二时辰的刻度,而被一根细金链子穿着表头。   这个发明让人内心欢喜,别小看一块表,却让人觉得扬眉吐气。   自鸣钟从西洋购买得来,而设立内务府制钟处好些年了,也不见一件像样的新作品问世。   那些匠人照葫芦画瓢,但根本没有技术突破,无法制作出一刻不差的大钟。老四一出手,便知有没有。青出于蓝胜于蓝,可不就立刻把西洋笨钟给比下去了。   对比自鸣钟与人一般大,手上的怀表比巴掌还要小。   由大到小的改变,浓缩的不仅仅是工艺,还有对于钟表原理的极致认识与运用。   可谓量变引起质变。   虽然心中称赞不易,但脸上毫不显露分毫。   康熙轻轻抚摸了表盖,立刻它放到了书案上。似乎一块表不值得他奖赏什么。   他严肃地问,“你在制钟处两个月,该不就是弄出这个小玩意吧?还做了其他正经事吗?”   这问话的语气严厉,意思很明显了。   若是雍郡王给不出其他说法,搞钟表像是玩物丧志了。   武拂衣当然有备而来,取出了『论实验课的重要性』折子。   “陆放翁说得好,‘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儿臣以为理学院不妨增添一门实验课,可以从钟表原理观测开始。”   康熙接过折子读了起来,其上提到的实验课当然不只拆卸、拼装钟表零件。   如果说钟表尚会被认为是奇巧淫技,但利用数理格物对于修建堤坝防洪泄洪的帮助,那就是传统意义上的重要民生议题了。   搞模型,预演防洪实验等等,折子里提出了诸如此类的想法。   归根到底,实验课是训练一种思维,让理学院的学生们在动手操作的过程中摆脱泛泛空谈。   老四,是做实事的。   比起太子的放纵享受,老八的笼络朝臣,老四脚踏实地的实干精神很难不令人欣慰。   康熙再次坚定了这一想法。“还有几天就过年封印了,今年你就放个小假。明年春节后,你去工部转转。哪怕免了你去上课,你也不能闲着。”   武拂衣却不想去。   她这人有个优点就是不忘初衷,初衷之一,不早起参加朝会。   康熙尚未看出面前这人的躲懒想法,想到老八笼络朝臣,也是加了一句。   “早朝,你倒是不必来,给朕专心阅览工部的卷宗就行。土木水利、机械制作、矿冶开采等等,每一项都给瞧瞧有哪些需要改进的。”   至于理学院的实验课,是必须搞起来。   但谁做老师,还要斟酌一番。让老四上场固然可行,却有令人担忧的部分。   此刻,康熙并非担忧老四做实验课的夫子,能把一众学生给收入囊中。   他在操心另一件事,老四的折子固然传达了严谨治学、脚踏实地的精神,但也透出一个倾向。   以老四严厉的性子,会不会给学生们过大的压力,迫使一群人不得不跟着他学会拆家了?   老四在折子上写了,不劳汗阿玛操心,是在制钟处把实验课的教具都给准备妥当了。   康熙却持保留意见。   这一回老四给准备好了钟表实验用具,但下一次指不定要学生自备器材。宗亲王公、朝中大员,会不会向他来投诉老四?   武拂衣敏锐察觉出今天康熙态度有异,却没往太歪的地方想。   保险起见,她决定回去咨询胤禛。论揣摩圣意,还是亲儿子对亲爹了解得深刻。   两个月,结束了钟表制作,终是能重回北郊庄子。   这一趟回去不只是谈一谈京中诸事,也该落实“睡前故事”计划了。   早说了,不忘初心是她的优点。   既然有过设想,希望撬开胤禛的嘴让他讲一讲狗血八卦,那么决定的事势必付之于行动。   **   **   戌正两刻,灯火阑珊。   胤禛已经进入就寝的准备阶段,计划再用一炷香时间翻一翻近期情报就睡了。出乎意料,今晚老鬼居然不请自来。   他狐疑地看向武拂衣,夜深人静,瞧这人的样子也不是有十万火急的事,那为什么来。“你有事?”   武拂衣先走向了柜橱,都不用侍女帮忙,直接翻出了枕头与被子一套。没把它们放到床榻上,而是先放在了椅子上,还轻轻拍了拍。   似乎好商好量地说,“最近制作钟表,压力大,睡眠不好。两个月前,你不是说了很懂话本故事。我特意来听睡前故事帮助睡眠的,可以吗?”   胤禛:这是有的多大脸,能问出来这样的话?   不对。   眼前讲话的这张脸,就是他自己的脸。   这活见鬼的日子,每隔一段时间能在突破极限值,“惊喜不断”呢!   作者有话要说:  正史上:常宁,死于康熙四十二年,六月初七日,无谥号;福全死于康熙四十二年,六月二十六日,谥号宪。 第七十五章   居然会被胁迫讲述“睡前故事”。   胤禛做梦也没想到会遇上这般离谱的事, 但谁叫他撞见鬼了呢。   怪谁?   总不能怪自己颖悟绝伦,善于看穿宫内各人的心思,所以推测出十四写了狗血话本。   追根溯源,始作俑者还是武拂衣。   是她培养了十四写作的兴趣, 让十四去写了牛痘好处的推广短文。   也有理由怀疑, 还是她给十四笔下的荒诞桥段提供了灵感, 无意中引导十四走上成为大清第一歪书作者的歧路。   两人之前没把问题根源掰扯清楚, 今夜居然还敢来威胁自己讲宫闱秘闻。   胤禛眼看武拂衣把备用的枕头铺盖都拿出来了, 明白这是打算长期作战, 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   “你可真是好样的, 这份毅力怎么用不到早起上朝上?”   武拂衣振振有词, “不好意思, 因为我先用在努力不上朝上了。做人的优良美德之一,从一而终。”   “呵!”   胤禛听着鬼话, 他又怎么可能背地里与人嚼舌根,说那些有的没的秘事。   武拂衣竭力怂恿,“暗中说三道四固然不妥, 但你与我的情况不同。你说出秘事是为了帮助我更加安全地在宫内行走,也是保证你的安全。”   四阿哥的身体倒霉,首当其冲被迫害的是胤禛的灵魂。   胤禛眼皮也懒得动了,这糟心的事实,习惯习惯也就习惯了。   不然呢?派出去的暗探就没找到高人能解决如今的困境,勇士要直面惨淡的人生。   尽管知道老鬼说辞有一定道理,告之她一些宫闱秘事让能避免一不小心触碰禁忌,但也不会轻易妥协。   “别的不论,先问问有你这种听故事的态度吗?”   胤禛挑眉,直接戳破武拂衣的威胁手段。   “你还记得自己曾经做的好事吗?十一月的凌晨, 用在寒风中冷冻过的玉佩往我脸上贴把我叫醒,目送你去上朝。   现在拿出铺盖,你是要驻扎在此,不听到故事就不让我顺利入睡,比一比谁更能熬吗?是了,更有甚者,你会把我踢下床,让我打地铺。”   胤禛不承认是小心眼在翻旧账,他仅仅是牢记前车之鉴。   可不能惯着老鬼,否则容易被打蛇上棍。今天敢要“睡前故事”,明天就敢要他跳舞助助兴。   武拂衣自问讲理,乐得先递出一个台阶。   但也不能承认拿被子是做威胁用的。有些事能做,但不能认,认了就气短理亏。   “阿四,你想多了。拿被子,是我对你有信心。你讲的故事太精彩,会让我舍不得离开。”   这话说得极为诚恳。仿佛她就是胤·狗血秘闻故事大王·禛的最忠实听众。为此,甘愿接受与人挤一张床睡,放弃独享大床的舒适感。   武拂衣又道,“也不白听你说,交换着来,我先说。”   胤禛表现得不屑一顾,他会稀罕听老鬼鬼话连篇?   “今天去乾清宫送怀表,我觉得皇上的情绪有点微妙变化。”   武拂衣却没有瞎扯鬼故事,谈的是正经事。将白天感受到的康熙与以往不同的行为、语气转变一一道出。   一字不差,还原了东暖阁的对话场景。   活灵活现描述了康熙语言中的阴晴不定,而与过往比较,更多几分严厉的态度。   康熙暗讽老四窝在制钟处不动,明明知道儿子是在研究钟表,却又期盼儿子在此之外还做了点别的。接下去,又让老四去工部转转,但又补充不必上朝。   胤禛越听越心惊,一扫刚才的不甚在意。   此时,想起一件事来,保泰没有被正式册封袭爵。   福全已经下葬。以康熙对这位兄长的亲厚感情,即是赐了谥号,也会一套流程都做下来,正式册封世子保泰袭爵为和硕裕亲王。   毕竟已经腊八,再过几天皇上就要封印,六部衙门等也是进入春节假期不办公的状态。   再不给保泰册封,下个月春节里的一串祭祀祖先流程,他是以世子身份参加,还是以亲王流程参加?   这种事情徒增尴尬与麻烦,以康熙的性子不可能照顾不周,说不准就是有意为之。   保泰的能力不算出众,只是投了好胎,否则以其现在的本事是挣不来亲王封号。但要说夺去他的封号,这人从不曾犯过大错,就连欺行霸市的恶习也没有。   既然保泰早晚能袭爵,为何要为难他?   若非对保泰有意见,就是福全临死之际做了让皇上极度不愉快的事情。   结合今天康熙的态度变化,一种令人不敢置信的猜测冒了出来。   福全莫不是胆大到让康熙废太子,而且还给举荐了自认为不错的胤禩吧?   太子被废,老八上位的可能性也极低。   康熙目前的心态,是他可以给,但其他人不能争。那个第一个叫他废太子的人,其实是往他脸上抽巴掌,指责他教子无方。   对建议者生气发火是必然的。接受废除胤礽的太子之位,但不会再接受其推举的人选。把脸让人反复抽打,康熙绝不会做这种事,就是孝庄复生命令他也不行。   不考虑老八,那要考虑谁?   答案,呼之欲出,就在今天康熙阴阳怪气的态度中。   胤禛揣度至此,左手手指微微一颤。   他竭力面不改色,身形不动,而克制住了情绪外泄,却也不可避免地心头一阵火热。   身为有抱负的皇子,距离龙椅更进一步,岂能不心生激动。或该说,世上有几人真能对送上门的皇位视如尘土?   还真有。   胤禛抬眸,武拂衣安安静静地坐在面前。   老鬼并非不争是争,而是真的不想要。之前认真分析过四阿哥继位的必要性,她也不情不愿,不给正面回应。   武拂衣一五一十地说完,静待胤禛分析康熙变化的起因。“如何?你对皇上的想法怎么看?”   胤禛心念一转,如果直言他认为康熙起了意属老四继位,老鬼会不会蓄意搞破坏?   “应是皇叔与皇伯父的离世,让汗阿玛觉得世事无常,情绪上起伏波大了些。”   这就掩去了关键性推测,而说:“你在制钟处呆了近两个月,没在他面前晃悠,他有些想孝顺的老四了,表现也就不同。念着哪个儿子,也就对其严厉些。”   “是吗?”   武拂衣是不够了解康熙,并且在面圣时碍于礼数规矩不能全程直视皇上,无法捕捉微表情与微动作细节。   但眼前对于胤禛又是不同。   下一刻,倏然出手,直接捏住他的左手两根手指。   胤禛猝不及防被捏手,想甩却又甩不开。“你做什么?动手动脚,成何体统。”   “少冤枉人,我才没动脚。”   武拂衣却没松手,还把胤禛的手指给提起,在他面前晃了晃。   “这是友情提示你不要撒谎。刚才注意到你在思考皇上的用意时,尽管面无异常,但手指微微颤了颤。这可能是激动的微动作。”   胤禛:不好,被发现了。   也是绝了。老鬼观察他,怎么就观察地这般仔细。   武拂衣可不就要观察仔细,谨防被坑,也能更好坑人。   至于胤禛激动的理由,不可能是他刚刚说出口的,康熙感叹年事已高就渴望多见一见孝顺儿子。   有个词叫做欲盖弥彰。   瞬间联想到胤禛能为之激动却又要隐瞒自己的事。   “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小心眼了?”   武拂衣一针见血,“你认为我会在四阿哥夺嫡的路上故意拖后腿,制造重重障碍。所以不说皇上已经留意起四阿哥继位的可能性。”   胤禛被点破心思,但撑着不能认。   一旦点头承认,老鬼必会趁势而为,提出各式各样的要求。   他似被冤枉般不屈服地仰首挺胸,“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你不认,是吧?”   武拂衣也是干脆,反正她能够无欲则刚。   “行,认不认都没差。改明,我就向皇上邀功,主动要求找些差事做。树立不争不抢的形象困难,破坏它还不简单。”   说罢,起身就走,以示自己不惜鸡飞蛋打的决心。   即便破坏了康熙心中的老四形象会引发坏结果,再差也就是圈在京城一辈子而已。虽然与自由去浪的心愿相差甚远,但谁还不会宅呢。   胤禛见状,立刻反拉住武拂衣的手腕。   哪怕认为这人是在佯装生气,但也不敢赌万分之一弄假成真的可能性。   “你干什么?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武拂衣语气不悦,可没有用劲甩开被握住的手腕。投以淡淡一瞥,且看阿四能讲点什么。   六月债,真是还得快。   胤禛刚刚还叱责老鬼动手动脚,这会就被反击了。   此刻,他知道应该说些软话,奈何做不到张口就来。一时间只剩沉默,但就是不松手。   “你什么意思?间歇性沉默综合症?症状表现为闭口不言,但要抓着我才能克制病情?”   武拂衣挑眉,还故意摇了摇被握住的手。   “哎呦,那可了不得,我还成你的治病良药了。我要是狠心走了,你可不得哑了。”   谁有病?   胤禛被一通揶揄,面色镇定如常,而心中不断自我规劝。别和老鬼拼下限,打不过就加入。   暗暗深吸一口气,松开了手。   转而起身,把自己被子往床内侧挪了挪,转而将刚刚武拂衣取出的备用被子也放到床榻上。   “睡前故事管够,请吧。”   胤禛迫使自己调整语气,仿佛非常心甘情愿一般。   他还主动拍了拍枕头,不就就是讲一讲宫闱秘闻,奉陪到底还不行吗,甚至可以主动扫榻相迎。   不过,今夜不仅仅是说故事。   康熙已经动了废太子的心思,必须让老鬼端正思想,行事收敛几分恣意妄为。   另外,有些事要准备起来,重点是对四个孩子的安全保护。夺位之争一旦开始,无所不用其极之事就会随之而来。   武拂衣瞧着胤禛化被动为主动的妥协姿势,看来她的花式催更起作用了。   这会听一听八卦狗血故事了,但也同时也要付出相应代价,会被灌输一番夺嫡之策。   她对做皇帝真不感兴趣。偏生时也命也,很难事事顺。   在没有更好选择的情况下,体验一回龙椅生活才是最优解时,倒也不必矫情地逃避。   正如胤禛以前劝说的话,真的做了皇帝,就把不顺心的制度给改了。反正只要思想不滑坡,偷懒方法总是多。   这些却暂时不告诉胤禛,免得他得寸进尺。   必定会各种要求不断,说不准会搞出《潜龙在渊之夺嫡十八式》,而以此为行动纲领。   武拂衣心里拿定主意,躺入被子,微笑示意可以开始讲了。   胤禛也努力扯出微笑,仿佛甚是欢迎能遇上一位忠实听众,而他居然还把这个三不五时搞事情的听众给保送上皇位。   这一幕像极了八个字:同床异梦,各怀鬼胎。   胤禛却真就能心平气和说起来,“从哪里开始好?是了,刚才我在看新送来的情报,汇总了今年选秀的结果。   各府添了哪些人,有的是政治联姻,有的就是汗阿玛随便指的。比如今年的四品典仪凌柱的女儿,钮钴禄氏被指给了胤祐,也就是鉴于两者之间。”   胤祐,生来有腿疾,早就与继承大统无缘。从去年起,负责牛痘推广事宜,算是一件重要的民生工程。   把钮钴禄氏指给老七,称不上有几分政治因素考量。   老七在继承皇位的名单之外,却也上了只要不主动搞事就一世安乐的名单。   钮钴禄氏被指入胤祐府邸,更多是给凌柱恩典,他的女儿能入七阿哥府邸算是半生无忧。   钮钴禄是大姓,兜兜转转难免有关联。   凌柱任职四品武官,在京城这般高官遍地之处似乎不起眼,其实也是皇帝身边的近卫了。   其曾祖父,是清初开国五大臣之一额亦都的伯父。   额亦都,此人若是听了耳生,他的儿子遏必隆必是能熟悉些。是康熙登基之初的四位顾命大臣之一。   遏必隆的两个女儿先后入宫,一为孝昭仁皇后,一为温僖贵妃。   胤禛从选秀名单的钮钴禄氏开了一个头,真正要说的是温僖贵妃丧事上的闹剧。   “你想听一听狗血之事,在温僖贵妃葬礼上就闹过一场。阿灵阿,不顾那是姐姐的葬礼,在灵堂上就说三哥法喀与弟媳私通。   当时,说得有鼻子有眼,要不是众人知道阿灵阿与法喀为继承爵位闹翻过,怕是真会信了一番捕风捉影的鬼话。”   这是九年前的旧事。   当时胤禛不在场,但老十在场。胤礻我出席其母妃的葬礼,而这消息传遍皇宫也就不奇怪了。   此后,老十与阿灵阿这个舅舅就交恶了。   武拂衣早前做过京中各派关系调查,却无法得到太详实的消息,更不提能听到现场转播了。仅仅知道十阿哥与钮钴禄家不亲近,因为现在袭爵的正是大闹温僖贵妃灵堂的阿灵阿。   说来,阿灵阿与法喀不合,始于争夺遏必隆去世后的一等公爵位。   孝昭仁皇后、温僖贵妃与法喀,都是侧室舒舒觉罗氏的孩子。   阿灵阿却是正室巴雅拉氏的儿子。   偏偏,巴雅拉氏也非嫡妻,而是继妻,还是遏必隆娶的第二任继妻子。也就是说在她前头故去了两位正室。   这般复杂的关系下,阿灵阿认为他该以正房儿子的名义袭爵。   但法喀所在的舒舒觉罗氏一房,因为有两个女儿入宫居于高位而更得遏必隆宠爱。   如此一来,遏必隆死后,爵位先是落到了法喀 头上。   后来在康熙二十五年,法喀因为犯了事被革除爵位,一等公的头衔才被转赐给阿灵阿。   “阿灵阿获得爵位之后,依旧没给法喀好脸色。”   胤禛详细说起双方的几次冲突,兄弟反目的仇是早就结下了。   阿灵阿从康熙二十五年受封,到康熙三十三年温僖贵妃去世帮丧事,八年过去了。   他没有得饶人处且饶人,也没有尊死者为大,就在妹妹的葬礼身上制造了一场污蔑兄长的桃色丑闻。   当年,阿灵阿用词之大胆,仿佛他就潜伏在奸情现场的床底下,要不然也无发栩栩如生地描述。   武拂衣听着转述,不免啧啧称奇。   阿灵阿不该去争一等公爵位,倒是有另一个封号更适合他『康熙朝·头牌春宫段子手』。那些谣言都属于十八禁范畴内,亏得胤禛能不苟言笑地讲出来。   胤禛像老和尚念经一般地复述出当时听到的传闻。   打心底瞧不起阿灵阿的人品,若他是皇上绝不会对这种小人委以重任,但现在的皇帝是康熙。   康熙调查过这次灵堂闹剧,并且下了封口令不许再传。后来证实,阿灵阿是胡说八道故意泼脏水,法喀没有与人私通。   倒也是惩罚过阿灵阿一段时间,免了他的差事,可从未曾夺去其爵位。   “后来的事,你也该知道一二。汗阿玛很快重新启用阿灵阿,而且是重用。   前年,更是任命他为议政大臣、 兼理藩院尚书,而且还被委派去总理火器营的事务。呵!可不就是左膀右臂般的臣子。”   胤禛讽刺地报着这一串的职务,显然并不认同康熙的一些执政理念。   “阿灵阿有能力固然是一方面,可也逃不开权力平衡。汗阿玛要用钮钴禄家,但又要让十弟沾不得手,不得母族的支持。那么选择与温僖贵妃一房结怨甚深的阿灵阿,他就是好的选择。”   武拂衣忽然想到一件事,“等等,阿灵阿的妻子乌雅氏,是德妃的庶妹。换句话说,阿灵阿就是你的姨夫,所以你会深挖他的大小事件吗?”   胤禛点了点头,但不会因为德妃的这层关系就对阿灵阿多一丝亲近。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来听睡前故事,倒是让我想起那些乱七八糟的旧事。也是该未雨绸缪,免得他将来牵连到你我。这般造谣生事的能手,如今与老八走得近,指不定某天就把一盆脏水浇在我们头上。”   因为老八有夺位之心,而不管香的臭的帮手都敢要。   阿灵阿做事毫无底线,连姐姐的葬礼也不放过,必是要对他提高警惕心。提防他某天用造谣手段为胤禩排除异己。   胤禛侧头问:“对此,你还什么想说的?”   “贵圈真乱啊!”   武拂衣脱口而出,立刻收获了胤禛的眼刀一枚。   胤禛没好气地睨了一眼,“真是不好意思,现在你也是身在乱中,还搁这里点评故事呢!“   武拂衣心态好,“我明白,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你看,其实也有好的一面。阿灵阿与老八走得近,你十弟心里能没疙瘩?真能毫无嫌隙地与老八混一起?他是懒,不是蠢。”   说着,武拂衣有点不确定,又向胤禛确认着问,“老十是不蠢,对吗?”   胤禛没有给肯定答案,而是一本正经地反问。   “这事,你不该更有判断力吗?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们懒人之间没有那种志趣相投的感应吗?”   武拂衣:好家伙!一不留神,毒舌四又上线了。 第七十六章   十阿哥, 究竟是蠢还是懒?   这事真不好一概而论。   武拂衣否认有懒人感应雷达,而她可以用双眼进行观察。   平日不常见到老十, 去年南巡在江宁有过一段时间交集。仅从老十与老八的相处来看,他很少发表决策性意见。   简而言之,纵观兄弟三人在外的相处状态,老十就是跟着老八、老九混日子。   他吃好吃的、喝好喝的,不反对哥哥们的决定,但也给不出实质性的帮助。   问, 就是不会做,做不了,别找他。   因此, 胤禩忙着结交人脉, 胤禟忙着挣钱,老十忙着坐在一旁点头说对对对, 哥哥们继续努力。   今天听闻阿灵阿的狗血闹事旧闻,不免要问一句, 康熙心里儿子与臣子哪个更重要?   阿灵阿是有能力的臣子, 十阿哥是亲生儿子。   虽然阿灵阿是十阿哥的舅舅, 却连尊重十阿哥的母亲温僖贵妃的丧事都做不到,还谈什么舅甥之情。   钮钴禄家难道没其他可用之人了?   康熙少了阿灵阿就是少了一个旷世之才,要动摇国本了?   很明显, 不是这样的。   如今想来,康熙曾经的选择,是为太子的地位稳固牺牲了十阿哥,不让胤礻我有可能获得外家支持。   如此方式持续了二十多年。   随着时间推移,老十对阿灵阿真能心无芥蒂了?为了兄弟情让胤禩获得钮钴禄家族的助力,原谅阿灵阿在温僖贵妃灵堂上的旧怨?   原谅与否, 是看一个人做了什么。   胤禛给出了他的看法。   “十弟与阿灵阿的三个儿子几乎不往来,更没为老八参政提供任何实质性帮衬,最多就是喊两句口号助助兴。如果这是蠢,也是蠢得恰到好处了。”   “另外,根据近两个月的情报,老九去八爷府的次数少了,老十去蹭吃蹭喝的次数也随之减少。   是一时疏远或是慢慢生分,还有待观察。十弟与钮钴禄家一直少有往来,是不喜阿灵阿,还是参悟汗阿玛不喜他与母族交往频繁,这事也不好说。”   但,如果说老十大智若愚,他愚得太多了些。   胤禛记得清楚,那次摸底考的试卷当属老十留白最多。   其他人回答不出正确答案,好歹还涂写几笔有的没的。老十倒好,直接开天窗,把不想动脑子明晃晃得写在脸上。   也就老十真敢摆烂。   康熙也没办法,这儿子是被他一手给蓄意养成这般模样。   胤禛没想拉拢显赫的钮钴禄家,那样会引起康熙的芥蒂。   “不论是懒是蠢,反正目前看来老十不会一条道随着老八走到黑。这样一来,代表着钮钴禄家的半数力量会保持观望状态,也足够了。”   武拂衣明白了其中尺度,也没有必要刻意接触老十。   “如此说来,老八够贪心的。既要阿灵阿给他实际政务上的帮助,又要老十站在他背后做人形招牌,表示钮钴禄家的另一半也与他交好。”   深扒胤禩所为,不是简单的左右逢源,而是让受委屈的一方向另一方制造矛盾者低头。   了解旧事,很容易看出老十在阿灵阿那头受了多少委屈,却不存在时过境迁。   阿灵阿搅风搅雨,礼数尽失,但被委以重任青云直上。   十阿哥年幼丧母,母妃葬礼被人大闹,偏偏看不到那人得到应有的惩罚。被养懒了,虽有爵位,没有正经差事,庸庸度日。   这个局面是康熙一手炮制。   老十对此没有任何抱怨,是蠢到不懂受了多少委屈,还是碍于皇权只能服从?   怨不了康熙,难道还要一味地服从胤禩?图什么啊?   胤禛不信老十会蠢笨至极,“十弟跟着老八,说不准也是顺了汗阿玛的心思。”   康熙重用阿灵阿,也不希望儿子与重臣闹翻到很难看的地步。   “上个月,发生了件很可笑的事。汗阿玛竟然让十弟亲手去送一块匾额,把『崇先裕后』的赞美挂在阿灵阿家里。这真是……”   一些抱怨康熙的话,不好说得太直白。   胤禛代入老十的视角,被命令亲自去夸奖阿灵阿人品出众,简直就是把自尊放在地上让对方随意踩踏。   握手言和是有条件的,怎么都该是闹事的阿灵阿先登门赔罪。   康熙倒是好。   要老十不去争权夺利,多年前扶植起与温僖贵妃一房不合的阿灵阿。   又要老十不与钮钴禄家族彻底翻脸,让他先向阿灵阿示好,不许报当年之仇。   不近不远,疏离又要维持和平。   也难怪老十要被养废,否则怎么能似面团般被随意揉搓听话。   胤禛觉得自己倒霉时,深入分析兄弟们的处境,真就心理平衡很多。   即便老八看似花团锦簇,实则被烈火烹油尚不自知。   康熙是皇帝,才能不合情理地重用阿灵阿又让老十屈从,但老八凭什么有样学样搞一脚踩几船?   偏偏,康熙对于胤禩交好何焯、福全、阿灵阿等人,没有给过一次责罚。   反而在明面上摆出了赞同姿态,要不然也不会让老十给阿灵阿亲手去悬挂夸赞匾额。   为什么要捧老八?   康熙的惯用伎俩了。正如当初让明珠与索额图斗争,而今眼看胤禔不足以对抗太子,是捧着老八也来掺一脚。   这些事深想起来真的没意思。生在皇家,父母子女之间的感情从不纯粹,充斥了太多的利益纠葛。   胤禛不愿说“睡前故事”,因为每一则荒唐故事的背后都是残酷的现实,提多了也是意兴阑珊。哪怕目前看来四阿哥会是最后受益人,却也难免物伤其类。   他也不再说钮钴禄家族,就做了一番总结。   “我管不着老十,但能从他的身上得到一些教训。人懒久了就成了习惯,脑子长期不用,思维说不好就迟钝,最终任人宰割。你懂吧?”   好嘛,绕一圈又回来了。   武拂衣思维敏捷,立刻听出来含沙射影的意味,这是不许她躺平成咸鱼。   “老八脚踩几条船,早晚翻船。即便如此,老十也没有可能转而欣赏你。强迫人成为工作狂,这多招人恼。”   又是听到大实话的一天。   胤禛却不在意老十的喜欢或讨厌。   此刻,他竟然还笑了起来。   “我又不是黄金,金子也会有人不喜欢。何况,我真不想某天又被人逮着问,‘你有几个好弟弟?’。这份福气,你很想要?”   武拂衣被怼地一时无语。   两个月前,听十四来了这一句幽怨之问,可真是不想听到第二回 。   “你说故事辛苦了,现在晚安睡觉。”   武拂衣拉好被子,侧身背对胤禛,就要开启一秒入睡模式。今夜,睡前故事的结尾有点堵心,明智如她肯定要及时叫停。   胤禛岂能让人如愿。他被迫开始说故事,哪怕做不了主何时开始,至少要把握住何时叫停。   “还不晚,刚刚亥时而已,明天又没人催着你必须起床。”   他按着武拂衣的肩膀,把人给翻过身,有正经话题必须谈一谈。   “别装聋做哑。既然推测到汗阿玛可能意属四阿哥上位,就必须未雨绸缪。你是否愿意继位,这事能慢慢适应,但对孩子们的安全保护,拖不得。”   这真不是多思多虑瞎操心,而是孩子们的年龄到了。   哪怕雍郡王将来离京城办事能带着孩子们一起走,但总有几个月孩子们要在京城渡过。   “等过了年,弘昐十岁,弘晖八岁,两个人肯定要去宫里上课。不只四书五经,也有骑射武功。伴读选谁?与堂兄弟们相处尺度?做阿玛的必须一一考虑,你有什么想法吗?”   胤禛已经拟定了一份名单与注意事项。不只考虑了弘晖、弘昐,就连明年三岁开始启蒙的弘昀也给含括了进去。   眼下认真与武拂衣谈论此事,盖因不论自己做了多少安排,还需她以阿玛的身份叮嘱孩子们。   “靠山山倒,靠水水流,自己掌握的本事才是根本。”   武拂衣听闻商谈孩子们的事就没继续装睡。   其实,她早有准备,这三年没有瞒着胤禛,正大光明地给孩子们进行各种生存急训。   “读书成绩好坏还是其次的,过度攀比要不得。我的要求不高,孩子们出了郡王府,保住一条命最重要。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人活着,就有无限可能。   你知道的,对孩子们的训练包括且不限于,鉴别毒物、爬树、御马、潜水、对抗杀手伏击逃跑要领等等。听起来有点夸张,但距离康熙越近,实则与踏入龙潭虎穴也没差多少。”   总之,掌握各种技能,是为了保命。   这真不是想多了,锻炼身体是吸取历史经验教训。   武拂衣对清朝正史了解不算太多,却知道雍正的继任者是弘历。为什么选弘历继位?理由之一,排在他前面的哥哥们都死光了。   不知道正史中弘昐、弘晖、弘昀因何而死。史书上不说是被毒杀,又到底是不是身体孱弱生病而亡呢?   反正引起重视总是没错的,让孩子们强健体魄,并且掌握尽可能规避非自然死亡的能力。   孩子不能养在府里一辈子,总要出门读书、围猎、办差事。给他们配再多侍卫,都不如起自身有辨识危险的本事。   “索性他们学得都不错,也都懂了防人之心不可无。”   武拂衣细数了过往的教学,而后开始进一步畅想。   “说起来就差上天了。说真的,硬要搞也不是不行,滑翔翼也是能制作的。但这玩意危险系数搞,若非被杀手们逼迫到悬崖绝壁不得不跳,还是谨慎使用为妙。”   胤禛本来还想点头认可,但听到最后再次无语。   老鬼的思维一不当心就会跑偏了。   弘晖、弘昐是去上书房读书,哪怕要练武也是在皇家演武场,哪里有悬崖绝壁,有哪里会有成批不死不休的杀手?   “有关伴读,我拟了一份名单。”   胤禛硬是把话题给拽回正轨。   “福晋与李氏在春节里应该会问此事,也许想让孩子们与外家多亲近些。这事有点难办,乌拉那拉家与李家的年轻一辈挑不出一两个可用的人。”   武拂衣想得开,不似胤禛似的要一下子把最好的都塞给儿子们。   这会也能看出胤禛其实受了康熙的影响。康熙不给儿子们足够的关爱,胤禛反着来,恨不得一步到位给儿子们把路都给铺平了。   “能力是能锻炼出来的,关键还是人品要好。你给定个范围,另外叫福晋与李氏也给一些推荐,最终也让孩子们自己选一选。”   武拂衣不限制孩子们是否与外家亲近,把握好尺度就行。   “另外,你别把伴读的时限性给定死了。说到底也就是一起上学的同学,合则聚不合则散。挚友难觅,期望值不必拉太满。”   胤禛何尝不懂,但没能从康熙处得到的,不希望孩子们也得不到,更不希望孩子们重复他的老路。   日后回忆宫廷生活,几乎只有暗流涌动与勾心斗角,兄弟之间难有诚心。为什么一直喜欢胤祥的性子,就是因为十三弟对他够真。   想到此处,这是羡慕又探究地看了一眼武拂衣。   老鬼毫不在意去留得失,淡然的心态引人羡慕。或是她习惯了聚散无常,说不准以前就活在有什么就是不能有永恒信任的世界里。   **   **   这个冬天,不只一个人在想孩子们的教育。   乾清宫,康熙在翻看皇家玉牒。   赶在年底封印前,不情不愿地给保泰正式册封,让人正式继任了福全的裕亲王爵位。   真要拖到来年,指不定就被瞧出是对去世的福全有意见了。哪怕非常不喜福全临死直言厌恶太子而推荐胤禩上位,但现阶段都不能表露出来。   康熙对如何对儿子们感到心累,索性就关注起孙子们的情况。   已经意识到当年教育儿子们的方式出了问题,但为时晚矣只能将错就错。   不过,至少对待孙子们的教育不能再似以往。另外,既然暗中决定给老四继位的机会,更要考察一下他的孩子怎么样了。   这会翻开玉牒对比儿子们的各家情况,很直观发现了一件事,老四家的孩子最养得住。   老大胤禔,有一子弘昱,七岁。   太子,有一子弘皙,九岁。   老三胤祉,有一子弘晟,五岁。   老四家,三个儿子。弘昐九岁,弘晖七岁,弘昀两岁。   老五胤祺,一子弘昇,七岁。   老七胤祐,有三子。弘曙六岁、弘倬三岁、弘昕一岁。   老八没有孩子,而老九没有儿子。老十在今年年初刚有一个儿子。   瞧着这一串名单,老七家与老四家活下来的儿子数量最多。胤祐却是经历过丧子之痛的,今年就有一个儿子不幸夭折了。   如此看来,老四生了三子一女都健康活着,这就很不错了。   说明老四对养孩子真的用了心,以往为儿女计的那些表现全都是真的,没有弄虚作假。   康熙清楚没能养住孩子也不一定是疏漏不用心,宫里曾经夭折的孩子也不少。   但还是欣慰,从老四用心照顾孩子联想到父慈子孝总有源头,老四应是从自己身上学习了怎么做父亲。   朕也成功了,没有失败到底。   康熙获得了自我安慰,然后就开始搞事情,他要关心孙子们的学业。   具体课程安排必须与以前教导儿子们有所区别。   四书五经要学,骑射功夫要学,理学院的数理格物也要学。   春节之后,正式上学。   在此之前先搞一次摸底考试,时间就定在大家都有空的正月初十。不只是皇孙,也面向皇亲宗室与高官子弟。   五岁以上,十二岁以下,一同参加摸底考。   通知是在除夕夜的年夜饭上宣布的。   饶是武拂衣,当场听到这个消息也是震惊。   不是吧?还来摸底考,这举办考试是会上瘾吧?!   这次,她保证真的没怂恿半个字。康熙也够丧心病狂,除夕通知,初十考试。   在场吃年夜饭的,不论家长或小孩,真是凭着坚定意志力没有扔筷子。   一遍遍在心里重复,举办且通知要考试的人是皇上,所以不能翻脸,不能翻脸,不能翻脸。   作者有话要说:  正史上,康熙四十三年,给阿灵阿赐御书“崇先裕后”,命皇十子把这块匾额亲自悬挂到阿灵阿家里。   康熙五十五年三月,阿灵阿重病,不思饮食。康熙命固伦荣宪公主烧饭,赐给阿灵阿食用,恩宠至极。   阿灵阿死在康熙前面。雍正继位后,重罚阿灵阿一支,更将阿灵阿墓碑改镌为「不臣不弟暴悍贪庸阿灵阿之墓」,以正其罪。   ~~~~   谢谢 焦喵扔了2个地雷   谢谢 yvette扔了1个浅水炸弹   谢谢 杨柳青青扔了1个地雷   谢谢 赫克忒尔迷扔了1个地雷 第七十七章   康熙四十三年, 正月初一。   子时,守岁红蜡,火光熠熠。   新的一年到来了, 但对京城很多权贵之家来说, 新年是在说不出的苦逼中开始的。   宫宴结束, 一群人坐马车各回各家。   只要家里有学龄孩童, 从大人到小孩都开心不起来。   皇上简直了,居然在除夕宴上宣布要搞入学考试。   康熙突然袭击,只给十天准备时间。美名其曰,挑一个大家都有空的时候。   话里话外还透露,哪怕孩子考得不好, 看在大过年的份上也不会追究。   这话, 孩子们信,做家长的不能信。   有几个家长能真不在意分数?相互之间难免攀比。更不说参加皇上组织的考试,每一次都可能影响将来的仕途。   武拂衣直面了康熙的严格教育政策,不由庆幸与胤禛互穿发生在他出宫分府之后, 否则皇子课程真会让她萌生出大逃亡的念头。   康熙对皇子们的课程安排过于充实, 是从天不亮就起床学习。   凌晨三四点睁开眼, 先复习昨日所学。五点老师来教课,一直到康熙下朝去检查课业。   康熙离开,课程还在继续。只有吃午餐才会休息一段时间, 下午开始骑射与文化课交替模式, 一直到太阳落山结束。   如今,大多数人夜间八点就入睡了。   即便如此,皇子们的学习时长也堪称占据了生活的绝大部分时间。闭眼四个时辰不到,睁眼就又是上课。   满满当当的课程表,除了公休节日与春节之外几乎没有其他假期。   如果能随康熙出巡、围猎、视察地方等等, 会是一中减少功课的方式,难怪都想被点名一起离开。   十四曾经私下抱怨,他真心希望早点成亲出宫,能活得轻松些。   对比来看,理学院的授课安排真的很宽松。每个月有六天休息,而每次上学时长仅仅两个多时辰。   皇子们何时能不去上课?   答案或是没有。被安排政务上朝后会减少课业,却不是完全不用上课。   比如老九、老十等差事少的皇子,哪怕出宫分府了,还是要三不五时去上书房打卡。   像是老八,何焯给他做侍读,那也是要一起读书的。   去年秋天理学院开学,皇子们的学业课表多了一些变化。   康熙奉行活到老学到老。   在功课要求上甚是严格,他在大年夜公布考试消息,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现在,这份压力给到孙辈。   一路回府,马车上的气氛都热络不起来。   武拂衣与乌拉那拉氏、弘晖、弘昐一辆车。哪怕她心态好,并不是太在意孩子们摸底考成绩,但另外三人都心事重重。   尽管弘晖与弘昐早就做好准备年纪到了就要入宫读书,但事到临头还是会惴惴不安。   康熙尚未颁布明旨,是住校式的在宫内住读,还是每天往返走读。不论哪中,生活都不似以往恰意自在,还要与一群不熟悉的同辈人交往。   乌拉那拉氏面色严肃,背脊紧绷地坐着。从上马车起,左手捻动佛珠的动作就没停下来。   沉默中,返回郡王府。   武拂衣猜测,后面那辆马车上胤禛独自一人应该也是眉头紧蹙。   今天五个人入宫,李氏照顾小儿子弘昀在留在府内,也让宋氏带着茉雅琪不必进宫。   恐怕胤禛也不会想到康熙不按常理,竟是选择如此时间宣布要考试。   不论如何,除夕夜的守岁仍旧要继续,不会因为一则考试通知就叫停。   回到府中,让厨房按照惯例上一桌好消化的宵夜。   宫里的年夜饭看着菜肴丰富,但因为守着各中规矩,吃到嘴里的味道着实不如家常现炒的小菜。   加之康熙宣布考试不挑时候,皇上一句话让口感本就不怎么样的宫廷宴席更加难以下咽。   武拂衣不会火上浇油,神色温和,没给孩子们增加压力。“先吃点东西暖暖胃,适才在宫里都没怎么动筷子。   你们用功学习用功,阿玛都瞧在眼里。初十考试,尽力就好。第一次参加宫里的考核,平稳发挥就好,不必太在意成绩优劣。”   经过去年南下微服出行,弘晖、弘昐与阿玛的关系更亲近了,两个孩子有苦恼也敢说出来。   弘晖直接问,“皇玛法没有明说要考什么,阿玛知道考试范围吗?”   弘昐也发愁,“二月就要进宫住着了吗?那还有闲暇时间,让我们读想读的书吗?”   这些事都是康熙做主,其他人没有决定权。   武拂衣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脑袋,没有不懂装懂忽悠人。   “其他事等阿玛去打听一番,再和你们说。先用餐,你们这几天也按时休息,以良好的精神状态去考试。可别到了上书房明明知道题目怎么答,但体力不支脑子昏昏给答岔了。”   弘晖与弘昐点了点头,被阿玛耐心又温柔地摸了摸脑袋,心里的紧张不安少了很多。   阿玛一直说话算话,赏罚分明。既然说了让他们尽力就好,那就不会事后要求必须满分才行。   家宴照例进行。   宋氏带着茉雅琪来了,李氏也将弘昀带来了。   一家子整整齐齐,但饭桌上气氛并不热闹。   雍郡王府的家宴向来如此。   四爷喜静,一向食不言;福晋也不是多话的性子,从不会有的没的闲聊。   今夜,其实比之以往少了几分冷清。   茉雅琪听说两个哥哥要参加宫廷考试,主动给敬了两杯果汁,祝愿他们能正常发挥。   小姑娘信心满满,觉得兄长们不必超常发挥,只要使出平时的水平就足以考得好成绩。   问,她凭什么有信心。   茉雅琪也有理有据。以往兄妹三人有半数时间一起上课,她自是了解兄长们的学习进度。   弘昀年纪尚幼,刚刚三岁。   他与哥哥姐姐们接触时间较少,却也能用几句英吉利文给两个兄长说一串祝福词。发音有点走调,但语法与用词还算准确。   武拂衣不吝夸奖,转而瞧了一眼李氏。   这应是李氏的英语学习衍生功效,不知不觉给弘昀创造了语言环境。该肯定的要肯定,当场就给了她一句称赞,但也让她要再接再厉练练口语。   缺少合适的口语老师是个问题。   西洋来华的多是男性,少数女性家属与仆从只能在澳门留居,从没出现在京城范围内。   究其原因是朝廷的禁令,从明朝起就不许番妇入境。   一来,东方与西洋的服装风格相差甚远,西洋女装坦胸露臂,容易引起风俗冲突。   二来,朝廷普遍认为让西洋人拖家带口来华,会让他们萌生可以长久居住的想法。一中新族群的加入,矛盾冲突是必然的,会造成社会不稳定。   因此,随船而来的女性只能住在船上,让商人们做完生意就离开。   后来康熙开放了海贸,也稍稍放宽政策,允许番邦女性在澳门地区范围内活动。   至于京城,还是不见西洋女性,大清女子会洋文的少之又少。   之前,李氏的英语听说多是与大儿子弘昐交流,偶尔能在仆从陪同下去教堂听一听神父讲经。   武拂衣在京城时会定期与李氏进行训练。可今年弘昐要入宫上课,李氏少了口语陪练。   尽管碍于技术与时代条件限制,本就没让李氏本在洋文上听、说、写、阅读全面发展,但还是要求她保持一定量上的口语量。   新陪练找谁?   武拂衣瞥了一眼胤禛。能者多劳,让禛·武氏顶上,一月两次做李氏的陪练。还可能更加激发李氏的好学之心,她会愿意被另一位侧福晋比下去吗?   辅导洋文是一方面,观察李氏的心态是另一方面。   该叫胤禛发挥洞察人心的专长,观察随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李氏对儿子们的期盼会否过了界?   立嫡还是立长,或是寻另一个继位人,这个问题早晚也会出现在四爷府。   听起来挺遥远,但胤禛萌生了夺嫡之心,让他防范未然注意李氏的心态是否有变也是未雨绸缪之计。   饭桌上,武拂衣不似康熙故意搞事,没有宣布让李氏去找武侧福晋学习的决定。   大家先安安稳稳吃饭,何必此时提学习,制造紧张情绪。   正月初一,却是要先找乌拉那拉氏聊一聊。   父母的情绪会影响孩子,福晋比李氏在府内更有权威性,也就会造成更大的影响。   乌拉那拉氏的情绪一直紧绷着。   从出宫、坐马车到府内家宴,整个过程寡言少语,却是忧心忡忡地偷瞄了弘晖好几眼。   武拂衣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现象。   守岁结束,眼见乌拉那拉氏有意想叫弘晖去房内单独谈话,先一步打断了她。   “福晋,走吧。”   武拂衣示意乌拉那拉氏跟上,今天是就在正院歇着了。   需要聊一聊给弘晖选伴读事宜,以及了解一下福晋对儿子上学的担忧,帮着她纾解心情。   按照府内的规矩,初一、十五四爷或是留宿福晋的正院,要不然就是休息在前院。   武拂衣成了四阿哥后,没有更改这一条规矩。   她在北郊庄子上能随心所欲,但在京城府邸不去破坏现有规则。   无规矩不成方圆,而且乌拉那拉氏管理内宅行事公允,延续这条规矩也是对福晋的认可。   反正盖被子纯聊天,躺两晚算不上什么事。   何况乌拉那拉氏睡相不错,不打呼不磨牙,也不会像毛毛虫扭动,基本是保持平卧到天亮。   其实与福晋躺一张床,比与胤禛同床共枕要省心非常多。   前者不会也不敢闹幺蛾子;后者却是屡败屡战,估计贼心不死,还在暗暗计划下一次的冰块催醒突袭。   真心话却说不得。   武拂衣口风很紧,脑子很清醒。   她的真心想法一旦被小心眼的胤禛知道,那就不是被冰毛巾突袭,估计要往她被子里扔蚯蚓蜈蚣了。胤禛不顾手段幼稚,只要招数管用就行。   当下,乌拉那拉氏听闻四爷要夜宿正院,却是脚步一顿,握着佛珠的手指更加紧了。   同床而眠,并非乐事。习惯了每天做完佛课,一个人睡多舒服,而身边多了一个得罪不了的人,难免拘谨。   近日里心情又是莫名烦躁,这会越发不耐应对四爷。   何况,弘晖就要入宫,有一堆话想要好好叮嘱。正要喊弘晖,却被四爷打断,这滋味并不好受。   环视一圈。   李氏、宋氏、武氏全都是神色如常,没有一个人对于四爷的去正院表示挽留。   都太守规矩了!   怎么没人敢叫四爷去别的院子!   乌拉那拉氏心里清楚,这中抱怨着实无理取闹。   正月初一,除非遇上三年前李氏生孩子之类的事,否则这一天四爷只会在前院或正院呆着。   府里不会有人在此刻恃宠而骄,敢在这中时候提出非分要求的,注定会被四爷厌弃。   乌拉那拉氏终是离开了。   胤禛似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福晋的背影。   他的眼神平静而随意,但内心掀起一股又一股腹诽巨浪。   刚刚,福晋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那一瞥,看似古井无波,但指捻佛珠的动作出卖了她的心。   福晋是对四爷前往正院不耐烦了吧?   渴望有个狐狸精能站出来拐走四爷?是不是还挺遗憾的,府里就没这样的角色?   胤禛垂眸,克制住情绪外泄。   不生气,不为乌拉那拉氏一时的不靠谱而生气。   早知道乌拉那拉氏笃信佛学,很不得出家伴随青灯古佛,或是前生的佛缘。   想礼佛随她的意,但她必要把四福晋的职责给守住了。该严肃府内规矩时不能放松,该打理府内内务不能罢工。   胤禛确信,如果乌拉那拉氏撒手不管,这一堆事肯定会被老鬼转嫁到他头上来。   理由都是现成的,武侧福晋不用照顾孩子,是有更多时间与空闲。   自己一点都不闲!   武拂衣年后要入工部,可以预计到大批的工部事务就要堆积案头等他去搭把手处理了。   **   **   正院。   乌拉那拉氏不情不愿,但仍需不露声色接待四爷。让嬷嬷给奉茶、准备洗漱热水、铺好床铺被褥等等。   “福晋,你有烦心事?”   武拂衣落座,直接单刀直入。   或许,乌拉那拉氏并不耐见到四爷来,但有的话必须要提前讲开了,是能避免麻烦滋生。   乌拉那拉氏下意识摇头,并没有向四爷倾诉的习惯。   “有劳爷关心,妾身并无不适。就是听闻弘晖要入学,担忧他在宫里不适应。”   武拂衣不信,却不能太强硬逼问。不妨旁敲侧击,而今夜的主要话题就在弘晖身上。   “孩子的年纪大了,入宫学习是必然的事。宫里有母妃与十三弟帮着照拂,爷会也会打点好不让孩子们受委屈。”   乌拉那拉氏却没怎么被安抚住。   早些年四爷未分府,她陪着在阿哥所住过,了解宫内的生活。   宫里规矩大,各宫的落锁时间都是严格限定着,必是不会有府上的自由。   别太指望德妃。这个婆婆是不会故意刁难人,却也难以与之亲近。   凡事守着宫里规矩,哪怕给儿子儿媳添些衣服炭火也不会逾越,极少给额外的关照。   宫内仅靠份例至多是能活着,远谈不上生活得好。   比起德妃,胤祥更靠得住。   乌拉那拉氏管理内务,一年到头,经手不少礼尚往来。   虽然十三阿哥人在宫内,却从不忘宫外的四哥,是能从他的礼单上瞧出用心与诚意。   因为裕、恭两位亲王的去世,皇子们要守孝九个月,这就又延误了婚期。   胤祥依旧住在阿哥所。如果弘晖等小辈走读,应该也是入住阿哥所,是能得到一些照应。   尽管如此,不安依旧。   乌拉那拉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神不宁。   在康熙四十三年来临时,心慌情绪似荒野杂草继续蔓延开,大有野火烧不尽之势。   唯有念佛才能心情平静。   今天听到弘晖要进宫读书,那中莫名心慌又来了。   这会掩盖焦虑心情,谈起了弘晖伴读的选择。   “爷,您准备选谁给弘晖做伴读?除了伴读,小厮、侍卫是否都给配上?”   武拂衣报出几个名字,是胤禛精心挑选的名单。   “除此之外,福晋如有合适的人选也趁早说,本次选择以品行端方为重。最终,这些人能否入宫还需汗阿玛点头批准。”   乌拉那拉氏听得明白,这是给娘家人一次上进的机会。   此事,她早就考虑过了。   说来也惭愧,以她看来,乌拉那拉家没有人能给弘晖做伴读。   兄长们的儿子年龄上合适,但性情上不够稳重。在逢年过年见面,弘晖与表哥们相处,怕是他照顾表哥们更多些。   在宫里,不够稳重约等于易惹是非上身。   不是不愿提挈娘家人,但更不愿意弘晖被连累。   今个儿,倒是有点意外。四爷没有直接决定伴读人选名单,给了她增加名字的机会。   “一时半刻,妾身也拿不主意。”   乌拉那拉氏没有立刻回绝这次提名的机会。   如果在弘晖身边安排自己选择的人,多少也能添一份心安。   “你要尽快决定,估摸着元宵一过就得上课了。”   武拂衣不会低估康熙的效率。   “之后,人选名单也要让弘晖过目。毕竟是与他长期相处的人,让他心里有个底是有必要的。”   乌拉那拉氏点了点头,对此不予置否。反正弘晖也是在拟定范围内选人,也没地方去找离谱的伴读。   四爷愿意给弘晖选择权,当然是好事,比事事拘束儿子强上千百倍。   武拂衣眼看乌拉那拉氏神色缓和了,似不经意问:“福晋可有其他建议?要是有想法,你得早些提出来,才能趁着弘晖尚未进宫布置妥当。”   乌拉那拉氏考虑了一堆弘晖进宫的准备事项,却是琐碎小事无需劳烦四爷。   此刻被提问有何建议,仅有一个反应,弘晖今年能够不出府就好了。这是能说的吗?   武拂衣颇有耐心,神色温和地看向四福晋。   乌拉那拉氏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但那股心慌的劲头越发强烈。   想着四爷今晚甚好说话,抬眸又见四爷耐心等着她回话,终是一鼓作气地说了出来。“爷,能让弘晖迟一年再进宫入学吗?”   话一出口,乌拉那拉氏就后悔了。   这样的提议就是与康熙的决定对着来,是她想都不该想的。   武拂衣闻言,有一瞬惊讶。   转念一想又觉得说得通了,四福晋会如此表达与她今天的忧虑情绪吻合了。   没有叱责,只是平静追问乌拉那拉氏。   “原因呢?为什么不让弘晖上学?爷信你不是无理取闹的人,有什么事让你担忧?你对弘晖的关爱,爷都明白。且大胆地说理由,如果确有其事,一切以孩子的安全为主。”   乌拉那拉氏以为会被厉声冷叱瞎胡闹,没想到四爷还能好言好语地问话,反倒让她觉得说出这个提议有些胡搅蛮缠了。   “宫里没事,就是妾身心里不安,总觉得今年孩子入宫不妥当。可能是弘晖要离开家了,妾身一时不习惯。”   是吗?   武拂衣回想去年,弘晖跟着去微服私访,乌拉那拉氏压根没有反对也没什么不安。   忽然,一个猜测冒了出来。   乌拉那拉氏自幼向佛,这般虔诚颇似前世宿缘。结合历史上弘晖应是早逝,这两者之间莫不是有何关联,让四福晋对康熙四十三年有特殊反应。   “母子连心,你担忧弘晖也是人之常情。”   武拂衣有了猜测,却是不动声色观察乌拉那拉氏。   “想你自幼与佛有缘,此时认为弘晖不宜入宫,说不得是感应佛祖冥冥之中的提点呢?福晋,你说呢?” 第七十八章   冥冥之中, 佛祖会给出提点吗?   乌拉那拉氏无法确定不安是不是感应到了佛祖的提示。   宫廷忌怪力乱神。   康熙虽然敬仰高僧,修建寺庙,但并非推崇仙佛的皇帝。   乌拉那拉氏记得清楚, 刚入府那会就被四爷提醒过, 礼佛可以有,但痴迷不行。   因为康熙并不信这一套, 是在乾清宫公开表明过态度。   曾经表示:朕生来不好仙佛, 所以向来尔讲辟异端, 崇正学,朕一闻便信,更无摇惑。①   最终, 乌拉那拉氏实话实说,她确实没有感应吉凶的能力。   哪怕自幼向佛,但二十几年都没产生特别感知。而预测吉凶听起来神奇莫测,但身在皇家更不能乱认。   “妾身是凡夫俗子,不敢妄探佛祖之意。应该就是自己多思多虑了。其实,从腊月小年过后就有些心慌,除夕听皇上提及让弘晖入宫读书,忧虑更深一重。现在想来就是明确孩子会长期离开,心里不得劲了。”   武拂衣若有所思,“那么找太医瞧过了吗?爷看过府里的平安脉记录, 没有提到你的身体有所不适。讳疾忌医要不得,一个太医瞧不出问题, 多递几次帖子让他们换人来。”   乌拉那拉氏立刻摇头, “不用在新年里兴师动众。这会找太医,宫里收到消息总是不妥当。何况妾身半个月前就瞧过大夫了,前前后后换了五六个大夫, 都确定妾身无恙。”   不是身体上的疾病,又否认了佛祖感应一说,福晋突如其来对今年的心慌感源自于何处?   武拂衣大胆推测,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执念。   结合乌拉那拉氏的与众不同的自幼虔诚向佛,是有了一个不能对外言的推论。   眼下,却先聊点别的。   今天来谈话,也是提醒福晋注意与弘晖相处时的情绪控制。   “福晋的身体无恙就好。你对弘晖的担忧,爷能理解,进宫后他受到的限制比府内多太多。但是他人生必走的这一步,正如你当年要入宫选秀一样。”   这是提醒乌拉那拉氏,“为人父母者,在孩子的关键时刻更要沉住气。至少在孩子们面前不要担忧太过,免得把紧张情绪传递给孩子。   该准备的,我们都做好准备。在孩子备考时,切忌给他们太多额外的压力。”   乌拉那拉氏不蠢,懂得听话听音。四爷应是在饭桌上看出她的情绪焦虑,这就特意来了正院。   为了让她缓一缓平复情绪,不要带着一肚子烦忧去叮嘱弘晖入宫注意事项。   想起当年选秀,她第一次入宫时非常不安。   当时额娘很紧张,在她离家前夜絮絮叨叨叮嘱好一长串,让她也跟着更加紧张。事后回想,那时确实希望额娘能更镇定一些,她就能汲取到心安的力量。   由己及人,乌拉那拉氏反应过来,如果她在情绪过度焦躁时与弘晖谈话,并非明智之选。这会感激地看向四爷,又生出了些许歉意,刚才还觉得四爷来正院很烦人。   乌拉那拉氏真诚地说,“妾身都明白,谨记爷教诲。”   武拂衣微微颔首,“你记住就好,都是为了孩子着想,注意方式方法。你自己也别太累着。等忙过这段时间,不妨去潭柘寺散散心,或是去想去的寺庙。且放宽心,想你一直与人为善,必是善有善报。”   话到此处,似乎顺势而问。“以往也没有细问,福晋自幼礼佛,是不是有什么契机?”   乌拉那拉氏一时充楞,这问题把她被问住了。   向佛,还要有理由吗?仿佛生来就觉是该做的事。   诵读佛经,让她心静。   以往,身边的嬷嬷总是夸她仁善,她却没多少欣喜或自傲,有时还觉得刺耳。   因为善待府里其他女人的孩子,并非大度到视如己出,只是单纯觉得能积德罢了。   读了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其中《考城隍》写:“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   乌拉那拉氏说不清楚,这话是不是在讲她。反正打小似乎就懂得一念成佛一念成魔,而茫茫红尘尽是汪洋苦海。   如此一来,岂会在意四爷宠爱自己与否,唯有经书才能看到一丝达到彼岸的希望。   其实,以往对于弘晖也没有多加管束。   不曾限制儿子读什么书,是否读传统的四书五经都不重要,只要孩子过得充实愉快就好。   反观此次的莫名心慌,才是极为少见的情绪。   乌拉那拉氏扯回思绪。借此回答机会,也向四爷表一表忠心。   “妾身学佛并无特殊的机缘开端,每日礼佛则能心静而已。从佛学中习得向善,愿府内太平,四爷一切顺遂,孩子们都健康长大。如此便足够了。”   “你有心了。”   武拂衣一直注视着乌拉那拉氏,没有错漏她被提问时的一时充楞情绪。   看来福晋将礼佛视作理所当然要做的事,就像是刻在骨子里的一种执念。   这就更验证那个猜测,乌拉那拉氏极有可能是「锚点」。   「锚点」,是无限世界的术语之一。   简单说来,主神让任务者进入不同世界,先要操纵那些世界。   每个世界各有看不见摸不着的法则,让不同世界的造物不同。   比如有的世界有妖魔,有的世界人与兽相互形态转化,但有的世界就全部是平平无奇的人类。   法则也形成一张保护网,不让本世界被外来能量干扰。   所谓主神就是一股能量,它想进入某个世界,势必要给保护罩破个洞,即锚点。   「锚点」被选中的理由多数情况是处于因果线上,而任务者会被投放到这条因果线上的某一个点。   没必要去探究太复杂的理论。   武拂衣将思绪拉回四福晋身上,这种情况在以往任务中遇到过类似情况,称之为被忽悠的无知重生者。   主神力量侵入某个世界,理论上要获得本世界的规则允许。   「锚点」是原住民,也就是本世界规则组成的一部分。   尤其是位高权重者,身负的规则线更多。以利诱之,取得他的同意,也就是打开了规则保护罩的一道口子。   例如伪装成神佛,在人的临死之际,问他是否希望从头再来弥补遗憾,但要付出一笔代价。   有些人会心甘情愿的同意,而没有留意主神诱骗时的模糊话术。或是明白了,但还是愿意付出代价。   让你重生,不代表让你拥有记忆。   不带记忆的重生和没重生有什么区别?   有时会有区别,某些执念刻在了灵魂里。   比如一心向佛祈祷,渴望生命中重要的人能活得好好的。执念会影响人的生活方式,甚至改变了一生走向。   乌拉那拉氏的情况与无知重生者很相似。   武拂衣有此判断,更因四福晋的因果命运线与四阿哥有所关联,符合「锚点」的特征。   找到「锚点」有什么用?   在无限世界中,从锚点的人际关系网去追查任务线索。   如今,主神被搞死了。在消散前,它还坑人一把,让人不得自由。   武拂衣之所以没花力气去探查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为什么与胤禛互换灵魂而非别人,因为查了也没实际作用。   对于主神来说,时间不是线性的,选定锚点的瞬间可以是过去亦或未来。   目的是将任务者与锚点相关的因果线牵扯上,而让外来的灵魂就能在此扎根。   眼下,推测出乌拉那拉氏身上的秘密,对现实生活没太大帮助。   武拂衣不能立刻终结与胤禛的互换,也没法轻易回到故乡。   锚点,说白了是主神用过就扔的一次性工具,而其自身要付出什么代价尤未可知。   任务者被投入新世界后,该怎么活全看自身本事。   人活于世,只会烧香拜神没用。与其去依靠飘渺不可测的神魔,付出不知多寡的代价,不如脚踏实地做事。   当然,了解到乌拉那拉氏的异常情绪也不是毫无用处,会对弘晖的健康与安全问题更引起重视。   这番具体推测没打算告诉胤禛,只谈对孩子们增加保护就好。   武拂衣就没想提起无限主神,有些往事就让它尘封在记忆里。如果将来某天还能回到故乡,彼时再写一套无限通回忆录。   希望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呢。   任务者也能算作特殊的锚点,灵魂与原世界仍有一丝微弱关联,视作回家的最后渺茫希望。   将来太远,不必多虑。   先做点实际的事,设法孩子们划一划考试重点。   哪怕叫他们放轻松不必太在意成绩,但九天备考时间也不能彻彻底底玩乐渡过。   之后,必须建议康熙要改教育方式,不能动不动背诵一百二十遍。   **   **   正月初一。   武拂衣带着四福晋也进了宫,说是说给康熙、太后、德妃例行拜年,其实主要目的去打探试题。   这个大年初一,抱着相同心思来的皇亲国戚与勋贵大臣可不少。   除非是胤禩一个孩子都没有,即便是目前只生了女儿的胤禟也是积极打听。   不少人认为皇上可能考上瘾了。   除夕宣布摸底考都做了,现在先给男孩们出题,指不定下半年就给女孩们做卷子了。   这种事要防范未然地准备起来,哪怕三五个月内用不到,一年半载之后就可能用上。   康熙不希望大年初一就被家长们狂轰乱炸。   幸而,他是皇帝有强硬拒绝回答的特权。不等众人发问,先给补发了一道通知。   别问来他考试范围。   从三岁启蒙该给孩子学点什么,到十二岁之前该掌握那些知识,你们这些做家长的心里没数吗?   该学的内容都要考。   这次他心慈手软,只考文不考武。   众人的问题都被迫憋回了肚子里,只能调转方向开始拼命回忆什么是三岁启蒙到十二岁成年前该学的?   人动动脑筋,总能想到参考物。   参考康熙给皇子们启蒙教育时的教学范围。上书房的夫子是皇上选的,课程表是皇上排的,这些总有参考价值。   这下,各皇子府门前热闹了,以三贝勒胤祉收到最多关注。   胤祉自幼好文,在上书房读书不错,而今主要负责编书工作。找他,是该能提供一份书单。   还有找胤禑、胤禄、胤礼三位阿哥打听的。   十五、十六、十七阿哥,最大的十岁,最小的六岁,目前都在上书房学习。   他们应该还没把所学知识全都还给老师,试探着问问考点。   平时康熙抽查过哪些作业,那可能就是皇上着重看中的话题,指不定这次就要考的。   时值新年,各家各户本就要串门拜年。   这也不会被说是有心结党走得近,而是正常的人情往来。   不过,今年的拜年聊天内容,几乎清一色变成了你家的孩子学了点什么。   即便是四爷府也不能置身事外,不可能把所有访客拒之门外。   武拂衣趁机了解一波京城内的教育情况,给做了一次摸底调查。然后确定如今京城权贵圈对孩子教育,总体上还算抓得比较紧。   上有所行,下必效之。   康熙前年给人发书让写读后感,去年组织摸底考开设理学院,是给出了重视教育的风向。想在京城混得好,得紧跟皇上的步伐。   胤禟明白这个道理,以往他不愿意做,因为康熙所喜不是他所喜。   尽管如此,他在送年礼时也能表达对别人的美好祝愿,祝福别人获得康熙喜爱。   是将这一条落实在给雍郡王府送礼中。   今年过节,给四哥家孩子们的礼物很有创意。亲自设计造型,打造了四套纯金的有着笔墨纸砚外形的摆件,意味着学业顺利。   金器套装特意找潭柘寺大师给开了光。   不同于一般的文房四宝是消耗品,他送的金闪闪摆件能一直保存,瞧起来怪赏心悦目的。   不过,这类礼物不能给八爷府送。   胤禟对经营的产业进行人手大换血,与胤禩进行了脱钩,但表面上不至于互不往来。   逢年过节,哪怕矛盾甚重的太子与直郡王也要相互送礼,遑论其他兄弟之间必须尽到基本礼数。   往年无处去发挥创意。   不能给胤禩送,虽然不会被嘲笑,却得不到真心欣赏。更不提郭络罗氏其实瞧不起那些离经叛道的器物。   今年,胤禟送礼却更多几分自在开心。   四哥不同,四哥懂他的奇思妙想,相信会拆船的四哥非常懂得定制礼物的闪光点。   果不其然,胤禟被四哥夸奖了,然后带着令他兴奋的回礼离开雍郡王府。   不是别的,是皮光炫亮的珍珠。   作为皇子不可能没见过珍珠,但尚未亲眼见识到人工养殖的极品珍珠,更不提这批珍珠的母贝是他本人提供的。   三年前,按照四哥的要求,他送了一批河蚌到北郊庄子。   真没想到经过四哥之手,这批河蚌居然在三年后被养殖出一批极品珍珠。   在江南听说过珍珠养殖,在北方甚少听闻。   哪怕江南有珍珠养殖术,但这种技术不会外传。只能从历代文献,比如宋朝庞元英所著《文昌杂录》里找到只言片语,而具体操作各家保密。   四哥让他涨见识了。   何止是涨见识,更重要的是即将开辟一条新财路。   胤禟获得四哥指点,不如把珍珠卖到外国去。   品相好的作为饰品,品相普通地直接磨成粉,作为美容养颜之物销售出去。   具体怎么操作是要仔细琢磨一番。   选定哪块地做养殖场也可以琢磨起来,不一定仅限于京城,也能往南边找。   当然,这项买卖还需要经过康熙的批准。   按照制度,不同人佩戴珍珠有数量与品质上的限制。宫内推崇东北出产的东珠,都是天然采摘,并非人工培养。   雍郡王搞出了一批品相极好的淡水养殖珠。   这技术总不能平白浪费了,哪怕宫内不兴养殖珠,但卖给洋人也是一条路子。   今年,雍郡王府送年礼,包括送四爷自己养的珍珠。   虽然第一批的产量较低,总共也就能做六七套礼物,但也不会只给九阿哥。康熙、太后、德妃等,宫内是要送一波。   武拂衣给四福晋留了一串大珠项链。   然后将细小珠子凑一块,以串珠精细工艺给弄出了动物摆件,不忘送给辛苦工作的胤禛。   *   *   正月初十。   胤禛起了一个大早。他无法陪同弘晖、弘昐去考场,但也无心睡眠,不知道近几天的押题能命中多少。   由于康熙誓不透露考题范围,自己只能凭借以往在上书房的学习经历给圈范围。   哪怕对孩子们掌握知识的能力有信心,但还是要用心提供复习范围,不愿他们大意失荆州。   从初一到初九,没能休闲娱乐。   每天搞出一些模拟卷,以及圈定考试重点,让武拂衣给孩子们送去。   终于,短暂的备考期结束。   胤禛松了一口气,但没多少功夫去操心孩子们的考试结果。完成备考辅导,新任务又来了。   武拂衣将两个孩子送到宫内,随即折返郡王府休息一个半时辰,等午餐前再去接人。   趁着空档,来找胤禛谈一谈让他接手一件轻松差事。不是别的事,正是让他辅导李氏口语,做个陪练。   “哑巴英语总是不妥。李氏学了英吉利文,即便她用到洋文口头交流的机会不多,但多多少少练一下。重点不是陪练,而是有接触才能更直观观察。”   武拂衣表明用意,这是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能长期观察李氏的心态。   “弘昐与弘晖,一个是长子一个是嫡子。我想你是决不允许胤禔与胤礽的矛盾冲突在两个孩子身身上发生。母亲对于孩子总是有影响的,你说是不是该留意李氏的心态?”   胤禛本来不耐做什么口语陪练,但听闻事关长子与嫡子的矛盾,确实需要注意李氏心态问题。   “行吧。但次数不必多,一个月一两次就够了。”   哪怕他忙,做这个陪练要城内府邸与北郊庄子两头跑,但也承认这种长期监测很有必要。   武拂衣并不意外胤禛会爽快同意,又给他一个友情提示。   “说来武侧福晋入府三年多了,与后院其他女眷没有多少往来。旁人不知道武氏的性格究竟如何。之后,你与李氏相处要注意些分寸尺度。”   胤禛闻言不由冷哼,老鬼把他当什么了?   他对后院女眷没什么情丝不断,不过就是尽到责任,给她们安定生活。   注意什么分寸?难不成武氏与李氏能搞出私情来?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这种荒唐离谱的事,老鬼也好意思去想。   武拂衣瞧着胤禛的表情,便知他没有领会自己的意思。   “我并不是指你,禛·武氏魅力无边,勾得一众有妇之夫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这都什么破形容!   胤禛怒目而视,“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武拂衣无辜地摊手,“你能曲解,我不能讲出来吗?好好好,不提这茬。   我说请你注意分寸,指的是你做老师别太严厉了。别不自觉就带入四阿哥以往的高标准教学态度,让李氏觉得心有怀疑。不要小看女人,她们的直觉有时很准。”   胤禛心里不得劲,教学不严格还算什么教学。但被这样一提醒,也得承认老鬼言之有理。   武拂衣继续道:“可能你要说了李氏是猜不出灵魂互换之类的离谱事件,我是杜绝她产生另一种联想。”   胤禛迷惑,“还能有什么联想?”   “我在外尽职扮演四阿哥。虽然增添了孝顺儿子、拆家、搞理工科研究等人设,但还是维持了除正事外寡言严肃的形象。”   武拂衣延续胤禛曾经的人设,不为别的,这形象好用,能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应酬拒之门外。   这样一来,后院的女眷并不认为四爷冷淡的性子有多少改变。   “表面上,四爷对武侧福晋很是爱重。一旦李氏认为武氏神似四爷,指不定就产生一种感觉。”   武拂衣接着分析:“武氏是有样学样模仿四爷的脾性,令人意外四爷居然很吃这一套。   这是无意戳中一个秘密——原来四爷很自恋,才会偏爱与他自身脾性非常像的人。而且我也不想李氏有样学样,闹出笑话来。你明白了吗?”   胤禛:……   听明白了,杜绝四爷自恋的流言,要从他做起。   他怎么可能自恋,不可能的事。   承认是不承认的。如今为了杜绝这种错误假设,他要收敛自己本来的脾性。这世道,还能更不讲道理一些吗?   武拂衣并不认为这是胡思乱想,她是防微杜渐。   但也知道自己的实话实说让胤禛堵心了,大过年的,这事办得不地道。   缓和气氛,为安抚胤禛,今天把礼物一起带来了。   将方盒子推到胤禛面前。   “我养的珍珠,第一批出炉了。数量不多,给你了做了一件珍珠制品,就当是新年礼物。”   胤禛早就看到了桌上的方盒子,原本以为是某些资料,没想到老鬼给他留了珍珠。   北郊庄子养殖珍珠,这事他略有耳闻,可没有太多关注。毕竟他不爱任何饰品,想来武拂衣应该不会送他女性饰品。   “谢谢……”   胤禛道谢的话刚刚出口,打开了盒盖,与一只白白胖胖的珍珠猪仔对上了。   猪仔造型滑稽,猪蹄晚上抱着一条鱼,颇像是大吃一惊的模样。   武拂衣颇为热心地解说:“鱼,就是鲸鱼。取谐音,大吃一惊(鲸)。我知道你属马,但武氏生肖是猪。你案头摆个摆件,放着马似乎不太合适,好似你有多爱慕四爷似的。放只猪,刚刚好。”   胤禛真的不知道此时能说点什么?为什么他又哑口无言了?   等一下,有些时候他听了武拂衣讲话,他的内心表情与胖猪仔是不是有点神似?   不,他一点也不胖,也从来不会呆若木鸡。   老鬼怎么能搞出这样的礼物来的。要说清楚了,这究竟是参考的谁?   作者有话要说:  ①引自《康熙起居注》,康熙与熊赐履的对话。   《康熙政要》也提到:“汉唐以来,士人信从佛教者,往往有之。皆其识见愚味,中无所主,故为所惑耳。若萧自请出家,则又愚之至矣。”   康熙对于佛教与道教采取顺其自然的方式,修建寺庙、道观更多是为巩固与稳定统治。 第七十九章   大吃一鲸的珍珠猪仔, 最终没有被摆上书桌案头。   胤禛无法接受造型怪异的摆件出现在书房内,显而易见会对他的办公效率造成负面影响。   瞧着瞧着,他就要思考人生的意义。   思考究竟武拂衣上辈子做了什么, 难道是拯救世界了, 才让他这辈子要牺牲自我与这样一号人物相遇?   武拂衣却是绝不承认珍珠猪仔是在搞嘲讽的艺术,再三否认它有人物原型。   问,就是真诚的礼物。   礼物用第一批亲手养殖的珍珠制作,她从取珍珠到设计稿都是亲力亲为。若非手艺不佳,最后一步打孔、串珠、拼猪也不想假借他人之手。   而且礼物的寓意非常好。   猪, 是武氏的生肖,吃惊的猪代表勤学好问的状态。   好学才会钻研新事物, 继而为新奇事物感到惊讶, 可不就非常适合放在书房。   诚意满满的礼物,谁忍心将它束之高阁?必是要时时打理, 避免它积灰蒙尘。   胤禛听后, 不能说这番是鬼话连篇,简直就是颠倒黑白。   反正不想在书房见到猪仔摆件, 不论此物是否价值不菲,总觉得对他是一种无言的嘲笑。   珍珠猪仔的去处,终是被放到了卧室床侧的置物架上。   胤禛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正月末返回北郊庄子, 鬼使神差地把这玩意给一同捎了去。   继续放床侧。他找了个理由,就当是辟邪物品。此物足够离谱, 实属鬼见愁系列,让他能百鬼不侵。   除了珍珠猪仔未曾收获正面好评,另外几套送出的珍珠年礼却都被夸做得很好。   康熙忙着搞阅卷,一开始没太在意年礼里的珍珠。   供给皇帝的珍珠是极品中的极品, 其他人不得逾制使用,老四送的珍珠再好也超越不了。   但,得知那些皮光绚亮的淡水珍珠是养殖产物后,反而投入了一份关注。   大清有养殖珍珠,仅在江南之地且数量不多,在京城内是首次培育成功极品珠子。听说珍珠的形成对水质与温度很有要求,也不知老四是怎么弄出来的。   没让老四上折子,而说了一句等搞完弘字辈的入学事宜,就去北郊庄子上亲眼看一看。   康熙尚未过北郊庄子。那地方荒僻,当牛痘实验结束后,附近的一块地被划作为牛痘研究所。   四周其他荒凉地皮被老四给买了下来,没有建设奢华园林,就暂时闲置着,说是日后可能建别的研究院。   如今,北郊依旧荒僻,用词好听点是充满野趣。   康熙派出佟家的庆复给北郊庄子做侍卫。   三年来,庆复升职速度远不如隆科多,但敢说他的见识远超兄长。跟着雍郡王,连大海漂流记都玩过。   康熙听庆复汇报过北郊庄子的情况,珍珠养殖池在特意搭建的超大暖房中。   那地方建得很质朴。尽管镶嵌了不少玻璃窗通风采光,可压根没有内装潢,像是超大土房里挖了一个超大池子。   强盗小偷来了,要不是瞧见那几扇玻璃窗值钱,恐怕会立刻调头离开,因为根本不相信里头有值钱玩意。   陋室出珍珠,这种强烈反差引起人的好奇。   康熙也想去瞧一瞧,北郊庄子还有拆种房,他也想知道送出的三口自鸣钟究竟成了什么模样。自鸣钟是有了哪种奇遇,在它的基础上演变出了怀表那般精巧的器物。   当下,加快批阅卷子的速度。   这一次突击摸底考的结果基本在预料之中,家庭环境对孩子的影响很大。   做父亲的要求严格,孩子所掌握的知识就越多。考核内容不只是传统四书五经,也掺杂了部分数理题。   令康熙心情好些,数理题的答题率比想象中要高。   说明那些大臣关注了皇上在教育方向上的理念变动,跟得上形势,给孩子们加了数理课。   其中,当属老四家的弘晖成绩最为优异,他的解题思路清晰,连三道附加题也做出来了。   虽然只有七岁,但数理方面的知识储备扎实,不只远超一众同辈考生,甚至能比过叔叔伯伯。   三道附加题,正是去年康熙对儿子们与青年一辈官宦子弟的考题变种。当时能准确作答的人,用一只手都能数得出来,而此次仅有弘晖一个孩子答对。   这不好说是不是老四给押题了。   即便是准确押题,弘晖也不可能是死记硬背。   因为题干发生了极大变化,他必是掌握了计算物体面积的数理方法才能做题。   三岁看老。   这话,康熙信也不信。从前他觉得太子会聪明伶俐一辈子,但如今看来环境会改变一个人。   胤礽小时候很聪慧,用弘晖与他比较也算不相上下。   如今,胤礽却连儿子都没教好。   此次一共有七个皇孙参加考试。太子家的弘皙是皇长孙,他的成绩却不出彩,连前三都没排到。   弘皙九岁,比堂弟们学习的年岁要长。   自幼生在毓庆宫,四岁就入上书房,比其他同辈中人有多得多的机会接触名师。可他的文理学识比不过堂弟们,竟然连一笔字也不如老四家的弘昐。   康熙不是只用一次考核成绩评判孙子们。   没阅览过其他孙辈的日常功课,但关注过弘皙的作业。知道此番考试不是长孙失常发挥,就是正常水平。   这个结果是怎么造成的?   两种解释,要不就是弘皙天赋平平,要不就是他读书不够用心。   若是前一种,尚未发现弘皙下定勤能补拙的决心;   若是后一种,不得不说就是太子没怎么关心儿子的教育。   不论哪种情况,康熙很难对太子与弘皙满意,尤其与老四家的两个孩子做对比。   偏偏不能透露这种不满,还要夸赞弘皙当属于孙辈最佳。   言不由衷,即便是皇帝也憋屈,康熙却不得不为之。   太子近年的表现着实与大度毫无关联,实在不敢赌弘皙在太子的教育下能够有容人之量。   还是让老四家的孩子低调发展。一方面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另一方面也不希望赞誉让他们迷失了方向。   二月初,摸底考结果公布了,但此次没有公开各人的答题内容。   康熙表扬了弘皙,公开表态希望他作为皇长孙能带着同辈中人一起进步学习。   小辈们的上学时间定在惊蛰之后,还有五天的准备。   皇孙们各自挑选两名伴读,此外另有一批被点名必须来上课的学生。总计约为五十五人,不按年龄,而按目前的学习进度分为两个班级授课。   初步决定,开始一个月采取住读方式。以后会不会走读再议,具体的课程安排等到上课之前一天公布。   再议的原因,康熙不会透露是他还没考虑好。   要去北郊庄子问问老四有没有建议。既然弘晖与弘昐能出类拔萃,或许老四有特殊的教育方式。   **   **   二月初三,龙抬头的后一天,北郊庄子的安保措施比以往更加森严。   胤禛在半个月前就为此做了准备。   武拂衣捎话给他,皇上将在二月来北郊庄子视察珍珠养殖,要把答疑方案预备好。   诸如如何想到养殖珍珠、做这件事的灵感来源、将来有何计划等等,都可能是皇上会问的问题。   雍郡王需给出合适的回答。   武拂衣不可能对康熙讲实话,叫胤禟搞来河蚌之初是想着四阿哥府的生计问题。   后来,她先搞出了玻璃窗。虽然这个暴利产业给皇上垄断,几乎所得利润都投入牛痘接种与医药研究中,但她也得了康熙从中拨出一小笔分红赏赐。   别小看稍许分红,雍郡王每年本就有例银俸禄,外加分红,如不奢侈度日是够用了。   养殖珍珠的周期较长,以年为计数。由于时代的限制,京师之地对于珍珠养殖不够友好。   对环境有要求,基础是水质与温度的控制。太冷太热都不行,而以目前的技术在北方养殖的挑战就是如何越冬不被冻死。   武拂衣等第一批珍珠成功出蚌,足足用了三年时间。在庄子上弄出一个超大暖房,挖池子控制温度,还要把控水质的酸碱度与矿物成分等等。   这事不好搞,需要投入过量精力。而今也不指着它为郡王府添一笔私产,还不如卖自鸣钟、怀来钱快。   索性做一个顺水推舟的人情,给胤禟指了一条路,他要是有兴趣可以搞一搞珍珠养殖与奢侈品出口。   不是白送胤禟一条产业链,其实是要去着手解决一个问题。   去年下江南,发现富庶之地多有游民。   人口增多,但是能耕种的土地有限。多余的劳动力进城务工,比如选择成为码头工人、街头卖艺、丝棉行业的织工等等,就被叫做游民。   区别于农民,这类进城务工者的流动性较大。而与有产业的商人对比,打工人的收入又不稳定。在安土重迁的时代,这群人并不受到社会的认同,被视作不正当的职业。   早些年,汤斌在世江苏巡抚,他搞过“毁淫祀”。   大致说来就是不允许任何奢靡的行业。禁止打牌、酒楼卖艺,甚至不许妇女去寺庙,商人更加不许在逢年过节举办迎神赛会,杜绝游民的产生。①   汤斌认为工商业会带来奢靡风气,而一味鼓励农事。   这些政令却与经济发展规律相违背,只能管得了一时,持续不了太久。   不能在城里打工,回到农村又没有足够多的土地去种植,人闲下来吃干饭没钱赚,反而更容易游手好闲。   虽然汤斌已经去世,江南地带对于手工业者的约束不比当年,但朝廷仍是没把这群人所做的事情视作正当职业。   不给正名,不代表这类游人不存在。   随着商业与手工业的发展,这个涵盖多种庞杂职业的群体会越发扩大。   武拂衣认为比起任其在社会边缘发展,不如正视经济发展规律。纯农耕时代已经过去,商业与制造业早晚要发展起来。   朝廷不主动去关注这一群人,约等于放任不安定因素发展。   打着反清复明旗号的群体多流动于南方,这不就是主动给人递刀子。一旦兵祸起,遭罪的还是底层百姓。   不如尝试改变,珍珠养殖是一个切入点。   不是所有人都有地种,可以给他们提供一门生计,搞养珍珠然后高价贩卖出去。   未免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在珍珠经营利润分配之初,给养殖户能够多劳多得的酬劳。   不恰当地说,可以类比公私合营。   公,朝廷派出代表官员。私,胤禟去牵头完善这一产业链。   对此,胤禛表示可行。他做事务实,不在乎那些虚名。   所谓手工业与商业会带来奢靡之风,是懒政的借口。不该把人统统赶回家,而是该正确引导帮助重新稳定社会秩序。   何况,已知西洋船队成群结队往海上开,很多事单方面禁止不了。   朝廷能把江南城里的百姓赶回农村,难道还能把海船上的西洋人都赶回欧罗巴,让他们不能再来通商?   如果没出过海,胤禛还能自欺欺人认为可行。   出过海就知道远洋行船有多不容易。大清没一支像样的水师军队,怎么驱逐欧罗巴人的船队?   更不提事实上是西洋人来过大清,大清对去西洋的航线也仅仅是有所耳闻,尚未有谁真的实践过。   既然发展贸易成为了时代的必然,科学技术与理论体系已经成形出现,那就别想着躲一躲就好,而是要正面迎着上。   胤禛发现以珍珠养殖入手着实不错。前期能为如何安顿与规范游民做出示范,后期销售过程又是打通与外国的商路。   于是,他开始广阅典籍,搞出一份面面俱到的答疑方案。   向康熙介绍珍珠养殖,并且回答皇上可能提出的各种问题,要搞一些引经据典的铺垫。   养殖珍珠成功的真相,是武拂衣凭着经验搞出来的。   真相却不能对康熙说。   胤禛要找到历朝历代关于养殖珍珠的资料,编造出一段『雍郡王博览群书,苦心钻研三年养珠记』。   依照正常人的逻辑,最初养殖灵感来自古籍。   珍珠,佛教七宝之一。古籍中有关于它的祥瑞记载。   比如在唐朝段成式《酉阳杂俎》中就记载,隋炀帝喜欢吃蛤蜊,少说吃了有成千上万个。   某天,他在吃蛤蜊时,没能打开其中一个的坚硬外壳。就把这个蛤蜊放在了桌上,而夜晚蛤蜊壳自动打开,居然放出光芒,其中有佛祖像出现。②   无独有偶,这在唐朝苏鹗写的《杜阳杂编》中也有类似记载。   这次换成了唐文宗李昂吃蛤蜊,发现了其中有两尊迷你菩萨像,是栩栩如生,形貌端秀。   接二连三,宋朝的洪迈编撰了《夷坚志》,其中再次提到了河蚌中有观音像。   对于神佛在蛤蜊与河蚌中显灵的故事,雍郡王不能将其归类到祥瑞上,而是找出了地方志考证人工养殖珍珠的历史。   更早的记录不可寻,但查到了在南宋时期,湖州的叶金扬始创了养殖附壳珍珠。   使用褶纹冠蚌培育,养殖的珍珠珠形状似佛祖与菩萨,在湖州德清的地方志中仍能寻觅到踪迹。③   此类附壳佛像珍珠并未绝迹,目前在大清市面上偶然也见到一二实物,却不知是否还出自最初的产地德清?   胤禛听闻过数量极少的佛像珍珠,但不知道这类珍珠如今由哪一家养殖,以往也没想要追根溯源。   只能通过查阅典籍确定一点。明朝时期,湖州境内的珍珠养殖仍在继续,而且有诗词为证据。   伍载乔写到:“春水龙湖水涨天,家家楼阁柳吹绵。菱秧未插鱼秧小,种出明珠颗颗圆。”   而今,世事变迁。   特定形状的珍珠培育是什么情况,需要进一步勘察。   雍郡王却从典籍中汲取灵感,在京郊庄子上试着搞一搞珍珠养殖。幸而得到皇恩庇佑,历时三年给造出了一批光泽极好的淡水圆形珠。   胤禛心里明白,最后那句是假话。   哪有什么皇恩庇佑,康熙之前压根没问过养珍珠的事,但有些奉承之词得用最诚心的语气讲出来。   他就养殖珍珠一事从茫茫书海里找对应资料,到落笔成书洋洋洒洒写了一长篇文章,忙了小半个月。   对比来看,给李氏做每月一次英语口语陪练,远远不及这种工作辛苦。   不免怀疑被送了价值不菲的珍珠猪仔,是武拂衣自知剥削他太过心虚了,所以提前支付了润笔补偿费。   不论如何腹诽,胤禛把这篇文章准时交给了武拂衣,让她在接待康熙参观时参考着说。   感谢皇恩浩荡也得演得真诚些。   往实际点想,康熙一直没有干涉北郊庄子的实验也是提供了一种安稳的养珠环境,算是皇恩的一种了。   武拂衣将此参考文章倒背如流,又将她的实际养珠经验融合了进去,包括且不限于如何控制水温、调节池水的营养成分等等。   准备妥当,二月初三就接待了康熙微服而来。   陪着参观了简陋暖房、拆钟室,一边走一边聊珍珠、钟表的养殖、制作过程。   不只于此,吃了午饭与康熙谈了谈教育孩子的一二三点建议。   总体围绕一个核心思想。   不能死读书,要激发孩子们的主观能动性。在保证基础教育的情况下,让他们去寻找感兴趣的学习方向而因材施教。   谁叫康熙是皇帝,不能生硬否定他不懂就背一百二十遍的理念。   只能委婉地说这样学习效率太低,不如帮助孩子们进行理解,多出来的时间能习得其他知识。   至于康熙有没有听进去?   离开时,他对珍珠养殖与安置游民的方案表示了肯定,但这件事无法一蹴而就。   雍郡王搞的养殖更像是实验室培养。虽然出了成果,但耗费的成本高,要转化成民间产业批量养殖还需进一步摸索。   比如第一批养点选址于何处?   这就很有讲究,不只是自然环境允许,也要当地官员、地方势力的配合。   这事胤禟如果真的有兴趣牵头,让他呈折子做几套预案。不能一拍脑袋,要前期实地调研一番。   武拂衣等的就是“实地调研”这句话。   要调研,不就又有理由出京城了。她一定要争取离开,也有合情合理的理由。   如今雍郡王被调到了工部,给派了对各类工程与器械查漏补缺的任务。   更要因地制宜,不能纸上谈兵。修水利也好、搞农业工具也好,各个地方环境不同而使用器物不同,长期在外考察是名正言顺的事。   等到把工部卷宗熟读一番后,应该要出门考察才对。   武拂衣不仅自己想走,也想给孩子们制造出去游历的机会。   康熙没有明确表示行或不行,但在回宫后公布了对小辈们的课程安排。   出乎了绝大多数人的意料,皇上竟然给出了额外休假奖励制度。   孩子们的课程,每个月有三天基础休息日,是上九休一。   另外,每个月又多批六天休假,可以达成上七休三。想要获得额外的两天休假,学生必须通过每七天一次的随堂测验。   测验考得好,多出的六天随你的喜好安排;考得不好,这段时间就要用来查漏补缺复习功课。   考考考,康熙的法宝。   孩子们对此喜忧参半。   喜,与父辈们全年无多余假期对比,新课表宽松很多;   忧,每七天一回的小考核难度未知,更不知能不能顺利登上休假名单。   总得来说,喜过多忧,至少有休假玩耍的盼头。   武拂衣与胤禛收到了这份课表安排,推定康熙确实有改变教育方式的倾向,也看到了能让孩子们离京游历的一线希望。   奖励式休假,是凭本事争取的。先争取每个月休满九天,再争取将来有春假、暑假、秋假等等。   是将这一点也告之了弘晖、弘昐,能不能获得更多出宫休息日,就看他们平日的学习自觉性了。   当然,武拂衣也转达了胤禛的另一嘱托,让两个孩子适时藏拙。   在文化课上优异表现,就在骑射上弱一些。十全十美易招妒,反正雍郡王本是不善骑射,子肖其父也是无妨。   两兄弟都是充分领会这些嘱托之意,从二月初十开始了入宫读书生涯。   *   *   时间匆匆,转眼四月芳菲尽。   胤禟那一边表示对养殖珍珠感兴趣,但是具体落实要等一等。他还在重新整合手中产业的人手构成,与胤禩脱钩是去年九月开,最快也得今年六月理清完成。   珍珠一事急不得,也必须在大换血完成后在进行。   正因是暴利产业,而且涉及到安置游民,所以事前要做足准备。否则,搞不好就是胤禟一通忙碌,最终变成八阿哥稳定社会有功劳了。   武拂衣没有催促胤禟,而她在定期观察入宫后孩子们的近况,确定弘晖、弘昐对于新生活没有不适。学习上更是如鱼得水般顺利,还结识了好些个能聊天的新伙伴,与胤祺家的弘昇关系不错。   至于她自己,在工部混得也还成,才不会傻傻地起早贪黑工作。总体上熟悉了工部运作后,将感兴趣的卷宗往北郊庄子运,让胤禛去阅览分析。   反正,雍郡王被安排到工部并非插手实际政务,而是做技术性顾问的角色。   两个月,日子平顺地过着。   四月二十,北郊庄子。   午夜时分,马蹄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苏培盛不敢置信地接到了来自顺应天府的消息。   顺天府衙役来传话,一个时辰前在京城西边的郊外发生一场打群架事件。接到报案后,逮捕闹事者,这就来通知雍郡王了。   为什么通知雍郡王?雍郡王已经不管刑部了。   当然是因为参与此事的人,包括了他的两个儿子,以及他的亲弟弟。   苏培盛强行维持平静表情,没有表露出听闻这一消息后宛如被雷劈的心情,小心翼翼地去武侧福晋的院子通传。   今夜,四爷留宿在那边,但愿武侧福晋能在四爷闻询后,帮着劝一劝他要消消火气。   夜阑人静。   大吃一惊珍珠猪仔正诙谐地立在床侧置物架上。   今夜,武拂衣又来听了一场睡前故事,终是听到胤禛说了顺治帝剃发的八卦。没想到没在梦里看到光头,反而被苏培盛的敲门声给搞醒了。   “直接说发生了什么。”   武拂衣被打断睡眠,不想听一句废话。“说重点,谁出事了?”   苏培盛不敢废话,而也着实不知该怎么委婉表达,尽量客观地复述了顺天府衙役的话。   “主子爷,是顺天府来人请您尽快走一趟。晖少爷、昐少爷以及十四阿哥,今夜去京郊西侧的乱葬岗,被人当做偷盗尸体的,与一群人发生了冲突。这会都被带到了顺天府问话。”   武拂衣:?   一时间,她也蒙了。   弘晖与弘昐不该是在宫里吗?后天才是休息日,他们怎么今夜就出宫了?   而且不顾宵禁,深夜出现在西边的乱葬岗?是想换一换人物身份了,皇子不做了,搞盗墓了?   另外,十四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也在一起。   “爷知道了。”   武拂衣虽然一头雾水,却也没有太多气恼。“你先招呼着顺天府衙役,爷一会就去。”   苏培盛先退下了。   当门一关上,就听床头传来“砰”的一声。   胤禛当然也听到了这则离谱的消息。   等苏培盛离开,他立刻黑了脸,重重拍了一记枕头。“简直不像话!十四又搞什么事,定是他把两个孩子带去了乱七八糟的地方。”   武拂衣却没表示认同,“这可不好说。你没听过一句话吗?没逃过学的读书生涯,不说它是不完整,至少是不刺激的。 ”   胤禛瞪大了眼睛,“难道你给孩子们灌输过奇奇怪怪的认知?!”   武拂衣立刻坚定摇头,“怎么可能,这点分寸我是有的。但,你说是不是有一种可能性。子肖其父,弘晖与弘昐随你,所以是他们自己悟了。”   胤禛:!   悟了什么?他什么时候逃过宫?!   作者有话要说:  ①清朝游民,参考自《清代社会日常生活》,冯尔康·著。   其中提到了康雍乾对游民的不同态度,雍正比较务实,虽然没给游民的职业正名,但还是允许其存在的合理性。但乾隆继位后,并未进一步给手工业者提供更良好的生存环境。   ~~   ②三则故事的原文如下:   1、隋帝嗜蛤,所食必兼蛤味,逾数千万矣。忽有一蛤,椎击如旧,帝异之,安置几上。乙夜有光,及明,肉自脱,中有一佛二菩萨像。帝悲悔,誓不食蛤。   (出《酉阳杂俎》)   2、唐文宗皇帝嗜好蛤蜊。一日,左右方盈盘而进,中有劈之不(原无不字,据陈校补)裂者。文宗疑其异,即焚香祝之。俄顷之间,其蛤自开,中有二人,形貌端秀,体质悉备,螺髻璎珞,足履菡萏,谓之菩萨。文宗遂置金粟檀香合,以玉屑覆之,赐兴善寺,令致敬礼。至会昌中,毁佛像,遂不知所在。   (出《杜阳杂编》)   3、溧水人俞集,宣和中,赴泰州兴化尉,挈家舟行。淮上多蚌蛤,舟人日买以食,集见必辍买,放诸江。他日,得一篮,甚重,众欲烹食,倍价偿之,坚不可,遂置诸釜中。忽大声从釜起,光焰相属,舟人大恐,熟视之,一大蚌裂开,现观世音像于壳间,傍有竹两竿,挺挺如生,菩萨相好端严,冠衣璎珞,及竹叶枝干,皆细真珠缀成者。集令舟中人皆诵佛悔罪,而取其壳以归。《传灯录》载唐文宗嗜蛤蜊,亦睹佛像之异,但此又有双竹为奇耳。   ( 出《夷坚志》)   ~~   ③有关珍珠养殖历史参考自《北京晚报》,周吉敏写的《德清珍珠记》。   其中提到南宋的湖州府人士叶金扬成功培育出附壳佛像珍珠,并在德清进行大规模的推广。   文章里说,叶金扬的消息最初来自海外。“1853年,美国麦嘉湖博士在艺术协会杂志上发表论文《中国的珍珠及珍珠制造》;1856年,英国领事海格在大不列颠及爱尔兰皇家亚洲学会期刊上发表了论文《中国自然及人工珍珠生产》。” 第八十章   子夜时分。   武拂衣骑马赶往顺天府, 在限定合规的马速范围内骑到最快。   四月下旬,小满已过。   虽然入夏,午夜的风依旧夹带阵阵凉意。   夜风一吹, 睡意都散了。   询问顺天府衙役乱葬岗的具体事发情况,听了京西郊外事件经过的大概。   大半个月前是清明节。   节后,郊外的乱葬岗传出了闹鬼传闻。   那个地方几乎都是用草席一卷就被抛掷的尸体。   情况好点有个坑给埋了, 差点的就直接堆在那里, 多是没有亲属的死刑犯、流民等没人收尸的死者。   为了避免尸体造成病害传染,顺天府每隔数个月要去搞批量掩埋。   平时, 在人们的口耳相传间,正常人都知道没事别靠近郊外的乱葬岗。   乱葬岗四周没像样的道路, 也是阻绝了非必要的人员流动。   清明扫墓, 难免有车队从附近经过往山里坟地祭扫。   今年, 不只一支队伍看到了鬼火闪动。   这鬼极其厉害, 竟是结成了索命鬼军。绿头鬼是鬼王,手下还有红头鬼与蓝头鬼。   它们十分猖狂,不只在黑夜出现,竟是黄昏与清晨也敢现身。   好几队扫墓人群撞见厉鬼,被吓得快马加鞭逃跑, 还被鬼火追赶了好长一段路。   清明一过, 闹鬼的消息就在酒楼茶馆渐渐传开。   其中一户撞鬼的人家姓吕。   吕老爷在京城开了布庄。清明节后, 先是外送的货物在水上翻船。布料沉河就是废了, 损失了一大笔钱。   紧接着他的身体出现了问题, 上吐下泄伴随高热。   大夫说是内外交感得了痢疾。给他开了药,治了十多天有些气色,不曾想家中的幼子又给染上了。   一样的病症,但吕小少爷堪堪五岁, 小孩身体康复的速度很慢。十天多过去,眼瞅着小儿是一天天虚弱下去。   友人向吕老爷提议,一定要尽快找个道士驱邪。   怀疑吕家很可能在扫墓途中给邪祟给缠上了,所以才会一个接一个生病。   这次的猛鬼大军来势汹汹。   据说乱葬岗多了一批新尸体,年节后新砍了一批死刑犯煞气极重,令人担忧它们只怕不会轻易放过吕家。   吕老爷没法不觉得有道理,先是破财再是伤身,再不驱鬼指不定就是被害命了。   重金请了友人推荐的雷道士,就见其一顿贴符挥桃木剑,最终确定吕家倒霉源头在乱葬岗。   雷道士声称,吕家被盯上是厉鬼要搞敲诈。那些鬼的肉身曝尸荒野,因为没人收尸不能入土为安而煞气横生。   清除吕老爷府内的煞气只是治标,想要治本还需处理乱葬岗的厉鬼。要不就是烧了尸体,要不就是帮着买棺材,将死者入土后作法化去煞气才行。   雷道士推荐后一种方法。   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帮着厉鬼安息也是化干戈为玉帛。而烧死厉鬼肉身,那样的暴力过程说不定会突生变数。   吕老爷并不想帮着埋葬害了他家的厉鬼,但是又怕打鬼不成反被鬼害,就说让雷道士先去乱葬岗瞧一瞧具体情况。   定在了四月二十的晚上。   雷道士与吕老爷的一众家丁抵达乱葬岗,立刻发现了有鬼鬼祟祟的黑影在此处徘徊。   此时,雷道士大喊起来。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厉鬼会出现了,凡事必有因,原来是有人来偷盗尸体,惊扰了鬼魂安息。   然后就招呼吕家家丁一起上必须把盗尸者给抓住,是要好好问清楚这些家伙做了什么触怒鬼魂的事。   吕家家丁共七人,加上雷道士与他的小徒弟,九个人一拥而上。   被突然喊打喊抓的就是弘晖、弘昐等人。   这一边共有六人,包括了胤祯、保泰、胤祺的儿子弘昇,以及从江南来京城读书的李卫。   六比九,人数虽然不占优势,但武力值比得过。   胤祯不是斗鸡,他也没想一上来就干架。   本想着表明身份呵止吕家人,但好巧不巧今夜都是便装出行,特意连黄腰带都没系。   吕家丝毫不信能撞上皇室宗亲。   这种谎话一听就假。皇亲国戚不在大宅子享受生活来乱葬岗做什么?还带着孩子一起来,这必是压榨童工了。   雷道士更是坚定了对方是胆大包天搞身份冒充的惯犯,必是要将其擒获,随后押送顺天府还能收一笔举报费。   这一仗说来就来。   胤祯方面获胜,但让雷道士的小徒弟跑了,那小子跑去顺天府报案。   顺天府听闻有人敢冒充皇子,也顾不上天黑加班出警很苦逼,只能跑一趟乱葬岗。   再然后,衙役到场最先认出了保泰。   这位新承爵的和硕亲王以往是招狗逗猫的主,与顺天府的衙役们都打过照面。   这可大大不妙!   原来不是李鬼,还真就是出现了李逵。   要是遇上假冒者,把人逮住该怎么判也能参考大清律。偏偏遇上真的皇室宗亲,这就麻烦了,要怎么处理呢?   摆在眼前的问题,为什么十四阿哥等人要来乱葬岗?   这问题的尺度难以把握,问深了吧,怕是会涉及什么不可说的秘密。   万幸的是此次没有人重伤。   三位皇孙没受伤,胤祯出手也有轻重就把吕家人给绑了,打人时没朝脏腑处下死手。   顺天府府尹钱晋锡立刻通知雍郡王与五贝勒胤祺,不管怎么说先把弘晖、弘昐、弘昇三个孩子的家长给叫来。   武拂衣听完前因,这可不就是巧了,两拨人在乱葬岗给撞上。“十四阿哥交代他为什么要去乱葬岗吗?”   衙役可不敢认「交代」一词,钱府尹不会轻易审问皇子。   “回雍郡王,十四爷今夜为了牛痘研究去挑选适合研究的尸体,不曾想发生了冲突。”   十四阿哥的解释是真的吗?   胤祯协助胤祐搞牛痘接种推广,这事办了两年多,京城内该是都有耳闻。   表面上理由是能成立,实际上牛痘的研究却用不到尸体,更不谈十四竟然把侄子们在夜晚带去郊外。   事发时间,已经开始宵禁了。   宵禁从一更三点起,到五更三点结束。   大体上来说,把天黑时间段分为五份,每一份就是一更。其中,每一更再细分五份,每份视作一点。   宵禁的起止从一更三点到五更三点,大约就是戌时开始到寅时结束。   除了朝廷允许节假日通宵夜市,平日各个街口宵禁时间段要上栅栏,不许随意百姓随意通行。   如果有人违反且被巡夜衙役的抓住了,就会挨笞刑罚。根据被抓的时间段与地点的不同,挨打的次数不同。   凡事总有例外。   有紧急公务、家里有病人或是要生产了,或是办理丧事,这些不在限制内。   这一回乱葬岗打群架,两方都是在宵禁时间段内行动。   吕家不顾宵禁夜间驱鬼,自辩是占了看病那一条。   胤祯组团观察尸体,也说是占了治病救人那一条,说白天去乱葬岗运尸影响不好。   衙役叙述了双方的辩词,也不好说两边是否真的都合法。这种事说到底也是民不举官不究,偏偏这次闹出来了。   “十四阿哥认为驱邪法事不能算是正经治病。钱大人还请雍郡王定夺。”   “钱大人倒是一心为民。”   武拂衣抛出这句,看到衙役讪讪一笑,她也没有再说为难人的话。   在离开北郊庄子前,听胤禛迅速提了几句时任顺天府府尹钱晋锡。   钱晋锡是从康熙三十九年调任来此。   顺天府是京城的最高地方行政机关,京城府尹比其他知府品级要高,是正三品。   京城权贵云集,自不必说首都的府尹不好做。敢不敢管事,又能不能管事,或是有没有派系倾向等等,让这个官位的人选很是有讲究。   钱晋锡为官多年,二十多年前在江南任知县。如今,他年事已高,来到京城却没有和稀泥混日子。   刚刚上任就着手建立义学。   不似以往书院大多建立在城郊之地。为了学子便利读书,他敢于选址在正阳门金鱼池附近。这地方靠近洪庄,正是洪承畴的园地附近。   洪承畴是谁?明朝末年,他本是蓟辽总督,向皇太极投诚归顺了清朝,抬入镶黄旗。   此人后来也得到了顺治的重用,以极少代价平定江南,而且先后出任了两广、湖南、云贵等地的总督平定南边之乱。人在康熙四年去世了,被追赠少师,谥号文襄,立御碑。   钱晋锡把义学开在了洪庄边上,给取名为大兴义学。   但随着学生数量的增加,教室与宿舍都不够用了,甚至连伙食供应也成了问题。   于是,他就向洪家后人去购买空地,希望买下部分洪庄富余的空地用作建立新校舍。一开始惨遭强硬拒绝被赶走,事情闹得很僵硬。   哪怕面对功臣之后,也不惧其威。   钱晋锡软硬兼施,先找与洪家交好的朋友去劝说,转身又找皇上帮忙。   康熙给赐了一块「广育群才」的匾额给大兴义学,以示对于建立义学的肯定。   不久之后,钱晋锡忙着找捐款给学生们吃饱饭,先放出话去义学有困难,然后上了一份折子。   大夸特夸,真不愧是洪承畴的后人,洪家看到义学的艰难处境,愿意献出洪庄给办理义学。   洪家被打了一记闷棍,在中间人劝说下只是勉勉强强愿意暂借地皮,没想到就变成捐赠了。   眼瞅皇帝支持钱晋锡,而之前强硬拒绝闹得很不愉快。如果继续坚称洪庄不捐只借,就会显得非常小气。   再小气,洪庄是自家产业,外人也没办法。   话是如此,人在京城生活必须考虑名声。   强硬拒绝钱晋锡买地在前,而洪家善举的风头已经被放出去了。为了一块空着的荒地,到底要不要强撑到底?   最终,洪家还是借坡下驴,把这块地给献出去做了书院。   由此可见,钱府尹是不怕事的,行事风格也不择手段。奈何他身体很不好,指不定哪天就死在任上了。   胤禛特意提起这件事说明钱晋锡的为官之道,此人以民为重,不惜得罪权贵。   这位府尹不会因为今夜打架一方是皇室宗亲就偏帮十四等人。   需知犯了同一条罪,律法上对百姓与皇亲宗室的量刑不同。后者从轻处置,也能交罚金免去刑罚。   正因如此,在犯了宵禁的问题上,吕家处于劣势。要是被定了罪,一个人三十鞭子是少不了的。   以钱晋锡不朋不党的性格,今夜接到此案,直接在明天上报康熙或是最公允的处理方法。   但他连夜尽快通知了雍郡王,这就给了雍郡王一段缓冲时间,来准备应对天亮后皇上的质问。   胤禛以前与钱晋锡没有往来。   武拂衣作为四阿哥后也与这位时任顺天府府尹没有什么交集。至多也就是朝会上遇见,礼仪性问候。   今夜,钱府尹愿意提前通知而释放善意,也许是认可雍郡王的作为。   至少在推广牛痘一事上,四阿哥功不可没又毫不贪恋权财,不借此敛财而或以超低价或免费给百姓接种。   因此,武拂衣也要领会钱府尹的潜台词。   衙役提到钱大人没有立刻判案。   不判的原因,就是希望对于吕家人不妨得饶人处且饶人。   吕家人也是可怜,生病又破财。去搞驱鬼治病,冲动地与皇子皇孙发生了冲突,但也不是心存恶意。   谁叫十四等人便服出行,没有带着能表明身份的东西,可不就是引人怀疑。   说到底,十四阿哥真没错吗?   搞研究、找实验对象,为什么不能在大白天弄?还不就是这样做总有心虚不合规矩的地方。   武拂衣心中有数。   胤祯为了研究去乱葬岗,这话应是半真半假。为了医学研究去怕是假,但是不是别的“研究”就不好说了。   抵达顺天府。   这会,吕家家丁、雷道士师徒在审案大堂内候着,并没有被动不动就投入监牢。   武拂衣被衙役,接引去了会客厅。   胤祺早到一步,已经把今夜闹事的六人给训了一顿。   “五弟辛苦了。”   武拂衣先与胤祺打了招呼,扫视一眼瞧着室内的情况。   有一个算一个,胤祯、保泰、李卫、弘晖、弘昐、弘昇都像落败的公鸡,被训得垂下脑袋。   脑袋垂下来了,但不代表服气了。   胤祯一听到亲哥来了,立刻又抬起了头,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四哥……”   仅仅两个字,好似包含了万般与冤屈。   武拂衣眼皮一跳,胤禛有句话还是对的,十四的画风歪掉了。   今年,十四阿哥也十六岁了。他尽然还敢在大庭广众向亲哥撒娇式报以委屈,真是不稳重。   一旁,弘晖等人城府不深,都是侧头投去诧异一瞥。   “好了,你还委屈上了。”   武拂衣不惯着十四。以本心论,她不觉得去乱葬岗逛一圈有多离经叛道,但身在顺天府不能如此表态。   “去乱葬岗时,你怎么就没想到有这一天。众人之中以你为首,不如想一想天亮后要如何向汗阿玛解释。”   胤祯听到向康熙交代,又像是霜打的茄子垂下了脑袋。   武拂衣看向了胤祺,“五弟,目前的情况如何了?”   胤祺先摆出关键点,“弟弟问过了,三个孩子不是偷偷出宫。”   是康熙临时下旨。   四月末临近端午,上书房提前一天举行随堂考试,通过的人能多放一天假,为过端午做些节日准备。   弘晖、弘昐、弘昇,三人通过考试却没回家。   与康熙报备就去了十四府,给的理由也是冠冕堂皇。十四以前辅导过弘晖、弘昐的课业,这是去拜会小恩师了。   实情,显然不简单。   胤祺刚刚盘问,听到的就是这伙人早就定了要相约乱葬岗。   胤祯、保泰、李卫三个人在理学院上课。今年二月开始,每月三回实验课,正是由雍郡王教授。   他们是充分领悟实验课的精神,实践出真知,而将其运用在应对闹鬼的传言里。   “清明后,乱葬岗传出闹鬼。十四弟认为没有鬼怪,而本着科学探索的精神去求证一番。”   胤祺概括了刚才六个人的供词,“弘昐与弘晖去永和宫给德妃娘娘请安,与十四弟碰着了。十四弟说漏嘴要去探鬼,让三个孩子也加入其中。”   后来定在四月末,找个天气好的日子微服出行。   为什么不明着去?   可不就是知道这行为难登大雅之堂,而且保泰还在为父亲福全服丧期间,更不该做荒唐事。   十四也给找了一个借口,打着去找医学研究尸体的旗号。   胤祺说完,无语地摇了摇头。总觉得其实里面还有内情,但六人统一口径不交代了。   由于此地是顺天府,隔墙有耳。自家的弘昇也掺和在内,索性不在此逼问。   胤祺性情温和,一般不发火,也就上次因为老九脑子不清醒抽了他一顿。   今夜被告之儿子随十四叔去乱葬岗,虽然觉得很离谱,但也没有大发雷霆的地步。   “四哥瞧接下来怎么处理?”   胤祺知道天亮后逃不过康熙的询问,这会问的是对吕家人的态度。“吕家那边还要追究吗?”   胤祯听五哥的意思就是要从轻处理,凭什么啊?   “要不是弟弟我身手好,怎么能护住侄子们,指不定就被那些家丁围殴了。”   胤祯插嘴说,“哪有用驱鬼治病的,吕家分明是乱来。以此为借口,免除违反宵禁的惩罚,这事说不过去。”   武拂衣在刑部待过,初来乍到时就翻阅了大清律,为的就是避免哪天踩线。   她知道今夜的事不能罚吕家人殴打皇亲宗室,因为十四等人便服出行没系黄腰带、红腰带。   皇太极在制定法律时,特意给加了一句在《大清律例·刑律》中,“其不系红带而致人辱詈者勿究。”   胤祯也是明白,真要论法理上的错误,不能从吕家与雷道士师徒攻击皇亲说起。   反过来说,要不是在乱葬岗相遇,吕家检举有人冒充皇亲也算是维持社会稳定。那就只能拿是否违反宵禁制度说事了。   “你们被围攻,是行事有纰漏在先。白龙鱼服,见困豫且。这个道理难道没学过?”   武拂衣没有偏袒十四与孩子们,这次反而给他们一个教训。   “敢微服出行就要做好被误会的准备,要有可能被围困的觉悟,为什么没有多带几个侍卫?”   胤祯又理亏地低头了,不敢辩驳。只带了一个赶车的侍卫,还不是要保密行事。   武拂衣深深扫了一眼胤祯等人,确定六人借火去乱葬岗的原因绝不简单。深层的原因一会回府再挖掘,当下先要表明对吕家一众的态度。   没有直接去审讯大堂,而是先绕道后侧偏殿找钱晋锡。   对于吕家驱鬼治病一事,雍郡王肯定是不认可这种做法能治病。   这样做非常荒唐,但架不住民间很多人相信。去墓地驱邪,这类事绝不少见。   “吕家其行荒唐,但其情可悯。”   武拂衣表示不会干涉钱晋锡的判决。   “是否违反宵禁制度,是钱大人的审案权力。本王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钱锡晋却听懂了,雍郡王虽然性情冷淡,但没有仗着身份就咄咄逼人。   听话听音,这意思就是吕家家丁与雷道士师徒确实违反宵禁,可也不必打三十鞭子,那是半条命都没了。   “下官多谢雍郡王体恤。”   钱锡晋本就不愿对吕家人施加重刑。   法理不外乎人情。   他也觉得以驱鬼治病很愚昧,但世情如此,而所谓法不责众。   吕家人做错了什么吗?   吕老爷也请了大夫治病,找道士驱邪是为更加心安。让雷道士去乱葬岗给处理尸体,并没有妨碍他人。   偏偏不巧,今夜遇上了另一波来乱葬岗要证明没有厉鬼的十四阿哥等人。   对于吕家违反宵禁,这罪名肯定是要判的,不能把驱鬼给划分到治病里。   但适当减轻刑罚,从本来打三十鞭,改为一人五鞭子。   钱锡晋为官多年,知道没有功名在身的百姓活得不容易。   哪怕吕家小有资产,但和皇亲发生了冲突,要是遇上皇亲宗室追责到底,那是落不得好。   都是违反宵禁,十四阿哥一群人里面,只有李卫是白身要被打。   其他五人都能被减刑,这是大清律规定的特殊待遇,最多就是罚款一些银两。   世道本就不公,而人心本就是偏的。   钱锡晋更可怜百姓一方。反正他自知病入膏肓,也活不了多久了,能帮几回就是几回了。   武拂衣脸上不苟言笑,没有表露支持或反对钱锡晋的做法。   没观刑,也没和胤祺再多聊,先各回各家了。是抓紧时间先把弘晖、弘昐、十四给带回了雍郡王府。   等到天亮,势必要入宫请罪的。   钱锡晋也讲了,他会在朝会后递折子对康熙言明乱葬岗一事。   剩下了解实情的时间不多了。   待回到四爷府,直接把搞事三人组领到前院书房。   武拂衣直接撕开了十四的谎言,“说吧,怎么回事?别拿忽悠你五哥那一套忽悠我。你们谁先交代?”   弘晖与弘昐都缩了缩脖子,不敢抬头看阿玛。   两个兄弟又是相互瞧了瞧,你朝我眨眼,我朝你挤眉,没商量好谁该先开口。   胤祯瞧着两个侄子似鹌鹑般的可怜样,这会豪气上来了,梗着脖子似乎就要揽下错误。   “四哥,你别责骂弘晖与弘昐。我们有一点点小隐瞒,但真不严重。侄子们会跟着去,因为他们以前遇见过蒲松龄。   这就与我谈起《聊斋志异》里的故事可不可能是真的?我就建议不如去乱葬岗调查闹鬼真伪。”   “是吗?”   武拂衣来来回回看着三人,随即突然伸出手。“拿出来吧,违禁的书籍在谁身上,现在给我。“   两个孩子把脑袋低得更低了。   胤祯心里打鼓,大喊不是吧!这件事怎么可能被四哥知道。   他还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继续强撑着。“哪有什么违禁的书,《聊斋志异》是合法发行的。四哥,你也看过。”   武拂衣冷笑,“西洋来的解剖书,究竟在谁身上?你们谁都不说,是讲义气了?等汗阿玛问了也敢隐瞒吗!”   弘晖与弘昐下意识惊讶抬头,阿玛怎么知道得如此准确,知道他们所看违禁的书籍内容。   胤祯也傻了,“四哥,你怎么知道学院里私下传阅的书籍?不应该的,这事大家说好要保密的。就是要瞒着你们这群做夫子的。”   武拂衣脸上面无表情,心里默默吐槽,谁还没在学生时期偷偷读过几本不被允许阅览的书籍。   这事有什么难猜的。要说难猜,却是不知胤禛那厮有没有偷摸着看过禁.书呢?   作者有话要说:  背景资料补充:   1、《大清律》:“凡京城夜禁,一更三点,钟声已静之后、五更三点钟声未动之前,犯者笞三十,二更、三更、四更,犯者笞五十。外郡城镇各减一等,其京城外郡因公务急速、军民之家有疾病、生产、死丧,不在禁限。”   ~~   2、大兴义学,就是今天的金台书院小学。   《(光绪)顺天府志》:   “在外城东南金鱼池,旧为义学。国朝康熙四十一年,府尹钱晋锡建,御书’乐育英才’额。乾隆十五年,改为书院。道光二十二年重修,光绪八年,府尹周家楣重修。”   这个书院,最初是钱晋锡在康熙三十九年建立的。最初搞了大兴、宛平两所义学,不久,宛平义学并入大兴义学中。史料里的「乐育英才」匾额,有待进一步考证。它可能是「广育群才」。因为如今保留下来的匾额是后者。   (义学历史发展,参考文章《北京古书院》,作者·赵连稳) 第八十一章   武拂衣一语道破在宫学内悄悄流传的禁.书内容。   被问讯的三人也没法隐瞒了。   虽然早就说好瞒着长辈与夫子偷偷读书, 都要讲义气不能把偷看内容说出去,但谁能想到被一猜就中。   胤祯终是交代了来龙去脉,“四哥, 书真不在我们身上,在李卫那里放着。”   事情起源于一场打赌。   李卫,康熙二十七年正月初一,出生在江南富户人家。   今年十六岁,自幼读过四书五经,奈何一直没考中科举。本来想等年纪更大些, 捐资谋求员外郎当一当。   买官, 自古听来与贪污受贿有关, 但朝廷还真就给合法名额。   只是走一条道很容易被瞧不起, 基本就告别正经读书人了,更要遇上明主才能升官。   去年, 柳暗花明又一村。理学院对外招生,考核数理格物,不考传统经文。   李卫立刻上京试一试。   他对数字很敏锐。也是家学渊源, 谁叫家里做生意,让他从小对数钱在行。   闲着没事也瞎琢磨,要是他做了官该怎么兴修水利,也就对数理计算挺有一套。   这一来真就考上了。排名不高, 踩着线过了。   等进了理学院, 所处环境一如所料利弊各半。   师资好, 学习内容在外不可求,更能和京城权贵成为同学。这些是好处。   不过,理学院并非世外桃源。   尤其是三分之一的平民学子,心理上要承受较大的压力。   皇上提供了奖学金, 让他们能够在京城维持基本生活,而且学校里也提供足够的文房四宝,不必担忧做不起学问。   但与皇室宗亲、朝臣子弟来比,平民学子在身份上的差异是用金钱也不能弥补的。   哪怕理学院的夫子们行事公允,但学生之间的抱团在所难免。   李卫入学后就与保泰不太对付。   人与人之间总会遇上气场不合,两人的不合不是老古板与不正经的冲突,而是谁比谁更不走寻常路的碰撞。   保泰自认在纨绔一道上在京城是数一数二了,也就胤禟比自己厉害些。   但遇上了成绩比他好一些,比他更会玩一些的李卫,这情绪上就有些不对劲。   尤其是去年冬天福全去世了。   尽管谈不上人走茶凉,但比起阿玛与康熙是兄弟的亲厚关系,做侄子的总是差了一截。   保泰心里不爽就向李卫找茬。   话赶话,两人最后决定文斗,就比一比谁更能找到惊险刺激的书。   保泰找了鬼怪故事,李卫则是掏出了半本英吉利文的手册。   为什么是半本?   这书是李卫的父亲去广州做生意时得到的。李父不懂英吉利文,这书就是个添头。   英吉利商人说此书称述人体奥秘,但原版是拉丁语,他一边读一边给随便翻译了一下。   翻了半本遇上李父问有没有新奇玩意?商人说书的原版不卖,但能把半本自己翻译的给李父,就是新奇玩意。   李父瞧不懂洋文,但瞧得明白配图。   既然是人体奥秘,必然要用图示。   商人也给画了几笔。还别说,画得忒是形象生动,比原版配图要刺激!   出于猎奇,李父把书带回江南。   李卫也好奇,他也不懂英吉利文,只能看图。然后直呼好家伙,这是剖腹挖心、断肢断腿都给弄上了,不限动物与人类。   来京时,把书给捎带上。   想在京城找到懂行的人给翻译一下书到底讲了什么?也想碰碰运气,能否补齐书的下半册。   斗书之时,李卫祭出这本大杀器。   哪怕从刺激配图的直观感受上,李卫已经胜了一筹,但保泰并不轻易认输。   保泰嘴硬坚持要查一查书的文字内容,谁的更加刺激惊险。他英文也不好,就找上了胤禟。   半本英文手册,兜兜转转,终是给翻译出来了。   它是英吉利人威廉·哈维在1628年写的《心血运动论》。半册内容主要写了一件事,批驳了在欧罗巴流传千年的盖伦理论。   古罗马的盖伦认为,吃下去的食物通过肝脏产生血液。   这些血液又通过“三种灵气”被带到体内各个部位,被身体再次吸收。如此往复,有了血液潮汐论。   由于盖伦是古罗马的神医,这一理论被封为圭臬,在欧罗巴盛传千年之久。   16世纪初,西班牙医生米凯尔·塞尔维特发现了血液肺循环,对于盖伦的血液潮汐论提出了质疑。   但这一发现与当时神学理念相违背,反三位一体的观点让他遭受了宗教迫害,将其视为异端邪说被处以火刑。   哈维在赛尔维特死后的七十五年,完善了血液流通理论的体循环说。   通过从动物到人类的大量解剖实验,以及通过活人的实验,终是证明被封为圭臬的盖伦理论是错误的。   不过,1628年血液循环论提出后,再次遭遇了欧罗巴大批宗教、医学人士的批驳。   盖伦的理论岂可被挑战!   搞解剖、活人实验的哈维就异端,岂止是要封杀,更是要把他像赛尔维特一样搞死。   哈维的运气比前辈好,他是英吉利国王查理一世的御医而深受重用,才免于幸难。但他活着的时候,血液循环论始终没被学界接受。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他去世后的四年。   1661年,意大利学者观测到了动脉与静脉之间的毛细血管,证实了哈维学说的正确性。   李卫捎来的半册书籍,大概就写了这些。   而有关哈维与赛尔维特的不同命运,是英国商人在一旁写的吐槽式批注。   经过胤禟推测,缺失的下半册应是哈维血液理论的进一步证明过程。   保泰获知了此书的文字内容后,终是认输了。对比鬼故事,在真人身上划刀子是更惊险刺激。   “然后,这半本哈维血液论就在理学院小范围流传开了。大家瞧个新鲜,而且还能练一练英吉利文。”   胤祯努力找着借口,“读的是英文版,再对比九哥译文,也是锻炼读洋文的本事。”   武拂衣腹诽:真是好极了!一书多用,还给做上阅读理解题了。   她看了看胤祯,又看向弘晖与弘昐,“这就是你们读此书的理由了?是你们的十四叔考验你们的英吉利文有无进步,给出了这份新作业?”   两个孩子讪讪点头。   弘晖说:“阿玛,十四叔没有骗您。阿哥所内也聊起了乱葬岗闹鬼传闻,我和大哥提到了以前遇到聊斋先生,十四叔说有比那更厉害的书,让我们翻一翻《心血运动论》。”   弘昐接着:“半道,弘昇知道这书,也是跟着一起读了。大半个月,我们把英文书给读完了。   越发觉得既然盖伦说的「三灵气说」是错的,那么乱葬岗闹鬼也就是假的,是要找一找证据。想着能不能直接观察尸体,就找了十四叔。”   胤祯把前因补充完整,“今年上了四哥的实验课,充分领会实践的重要性。保泰又心思活络起来,他再向李卫挑战。   李卫那小子嘴上说最喜欢四哥的实验课,就问他有没有本事把下半册没读到的哈维实验给复原出来。”   六个人大方向一致,索性豪气云天地定了夜探乱葬岗。   胤祯找补说:“昨夜是第一次行动。原计划就是去踩点,没想要挖尸,不曾想倒霉遇上了吕家人。真是没看黄历,出师不利。”   武拂衣耐着性子听完,充分体会槽多无口的含义。   一时间不知从哪里开始始点评。   难道要多谢李卫对她实验课的喜欢,促成了这些人领会实践的重要性,第一步就大跨步踏入了亡者领域?   不过,十四不老实。   以目前已经交代的内容,没提及他本人怎么想去乱葬岗,似乎就是单纯保护孩子们。   这可能吗?   武拂衣不动声色,暂且搁置这一点,先提了天亮后面对康熙时的注意事项。   “天亮后,入宫请罪。别用什么牛痘实验为借口,就把你们刚刚讲的内容照实说。”   不等三人支支吾吾,继续说,“别想着隐瞒,你们瞒不了。十四,你觉得用给牛痘研究找实验材料,以此能诓骗汗阿玛?我就问你一条,你说继续牛痘实验,搞方案了吗?实验目标是查实什么内容?你能回答出来?”   胤祯哑口无言,他确实答不上来。   何况他去乱葬岗的动机,是有一些不一样的。   武拂衣正颜厉色,“一个谎言要用千万个谎言去圆,不如实话实话,求真实践没有错,但你们也要意识到此次事件的错误。没有与汗阿玛报备,而是偷偷摸摸行事。”   弘晖咬了咬唇,有的话没说,但写在了眼神里。「如果报备了,他们还有的去吗?」   武拂衣瞧得明白孩子的顾虑,她也不敢保证康熙能同意。比起康熙的同意,更在意的是几人的防范意识不够强。   没有正面点破弘晖所想,而是从侧面给出了建议。   她说:“乱葬岗虽然都是尸体,却并非没有危险。尸体上会否有致病的病源?你们做好防护了吗?   如果遇上的不是吕家人,而是心狠手辣的盗尸贼,能与对方对抗吗?   这些都是出发前应该思考清楚,谋定而后动。如果你们事前问一问我的建议,今夜的闹剧就不会发生。”   胤祯、弘昀、弘晖闻言若有所思,这话的意思是要陪着他们一起深入乱葬岗吗?   武拂衣不会在今天给出明确答复。   距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该休息养好精神再入宫。“最后一个问题,这书有多少人读过?”   话到此处,瞒也瞒不住。   胤祯刚刚就提过,这书被用来做英吉利文阅读练习。   他报出了一串名字,“理学院一半都读过,但不是完整看了。有几个人也想要搞一搞实验,被我呵止了。人多不好控制,我想着等整个流程给安排妥当再说。”   武拂衣又看向两个孩子,“上书房呢?除了弘昇,还有其他人读过吗?”   弘昐与弘晖齐齐摇头。   弘昐说:“没了。我们都觉得这书的配图不适合小孩子看。”   弘昐也就十岁,听他这话似乎故作成熟。但在众皇孙的年龄排序中,他排行第二,仅比皇长孙弘晳小了几个月而已。   他说不适合小孩看,真是认为弟弟们年纪小,需要注意阅读内容。至于弘晖与弘昇,情况当然不一样。住在一个屋子里,他也能照看着。   这个书籍传阅的范围不小了,一群人瞒得真是不错。   从去年年底开始流通,到今年四月末暴露,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   “好了,你们先回房立刻休息,睡不了一会都要早起。”   武拂衣示意两个孩子可以走了,然后叫住了想走的胤祯。“十四,你留下,为兄还有话与你单独说一说。”   弘晖、弘昐朝着十四叔投去关心又同情的一眼,但都不敢继续在书房停留。   胤祯苦兮兮地重新坐回椅子上,不解地问:“四哥,刚刚你不是说最后一个问题了吗?还有什么事啊?”   武拂衣先目送了孩子们离去,等书房门被合上,她才去书柜里找出一本书。“《罗大贵与朱小妹》,这个书名耳熟吗?”   胤祯顿时僵住了,四哥认出他是原作者了?   当下,努力调整表情,磕磕巴巴地否认。“不,不,不熟悉。”   “是吗?”   武拂衣把书塞给了胤祯,“那么你拿去瞧瞧,这书也别有意趣。”   胤祯动作僵硬地接下书,有些不敢置信,难道四哥觉得他写得很好。   武拂衣仿佛以评价陌生作者的闲聊口吻说:“也不知道此书作者「似是而非」会不会涉足灵异志怪故事?是不是觉得去墓地走一遭,见识了真实的尸体更能激发灵感,其造诣就能超越聊斋先生。”   什么是指东说西,含沙射影?   这就是了。   胤祯非常肯定四哥讲的就是他。不但认出了「似是而非」就是他,更是看穿了他去乱葬岗的动机不纯。和别人不一样,他去墓地不是去搞科学实验的,而是去汲取灵异灵感的。   武拂衣怎么可能看不出。让胤祯负责牛痘推广两年多了,就没见他对医学有兴趣,总不能是性情突变了。   真相往往藏在真假参半的话语里。   适才,胤祯主动提到蒲松龄,那还真就是刺激他力争上游的原因。   争一争上游,不一定要谁在朝中有实权,也可以是谁能问鼎大清第一通俗小说作家的宝座。   “好了,你可以去睡了。今天歇在这里,别来回折腾浪费时间,明天一起入宫。”   武拂衣没有把话彻底挑明,话到此处刚刚好了。   “说起来,书虽好也要慢慢看。故事内容太刺激,一下子阅太多的话,怕是心脏吃不消。你觉得呢?”   “啊?”   胤祯正在发愣,没想到四哥没再深究到底。紧接着被提了一个问题,四哥后面的这些话什么意思?   很快,反应过来。   胤祯懂了,此去乱葬岗的原因不能对康熙全部直说。说去搞科学实验是实践精神,但说去获得志怪小说灵感就很离谱。   哪怕要坦白写书,也要徐徐图之,不能一股脑全交代了,免得刺激康熙大发雷霆。   “四哥,我明白的。”   胤祯保证,“将来向汗阿玛推荐这些书籍,是要慢慢来。”   “行了,先把天亮后的一关给过了。”   武拂衣对于胤祯是否向康熙坦白写作一事没给具体表态。这还得找契机,此前就当做不知道十四的大作家身份。   **   **   两个时辰很快就过去。   寅卯相交,天色蒙蒙亮。   再过一会早朝就要开始。   武拂衣得到过康熙的明旨不必去上朝,所以准备带着十四与两个孩子去乾清宫候着,等康熙下朝就向他解释情况。   与顺天府府尹钱晋锡达成了默契。   雍郡王不对吕家人喊打喊杀,钱晋锡也给雍郡王一些面子。   钱大人表示在朝会后向皇上说明乱葬岗之事,不在朝堂上议论,只在南书房单独向皇上陈述案情。不言而喻,这两者的区别可大了。   此刻,四爷府内几人稍微吃点东西也要出发。   不能让康熙等,即是请罪就要有态度,必须在朝会结束的辰时之前到位。   正在早餐时间,苏培盛来送消息。   从城外北郊庄子送来的一封信。传信人说武侧福晋表示四爷昨夜临走有公文忘记带走了,宵禁结束立刻叫人给捎来。   武拂衣昨夜赶往城内顺天府,离开前与胤禛说不了几句话,也根本不可能留有公文。   当时,胤禛争分夺秒讲了钱晋锡为官的态度。   然后两人达成一致,不论是什么导致乱葬岗事件发生,康熙交代时都要抓住一个核心词「实话实说」。   眼下,加急送来的书信又会是什么?   由于宵禁限制,尚且来不及将府中事告诉胤禛。   他仍旧不知十四等人搞事的具体前因后果,又能做出什么判断?   打开信件,开头写了一个「三」,然后就是一堆古文摘抄。   分别是宋朝校正医书局的文章,《宋史》片段、《梦溪笔谈》、《洗冤集录》、《三国志·华佗传》等等片段。   仅仅两个时辰,胤禛摘录了不同书籍的诸多片段,但没有一句别的话。   他非常谨慎,哪怕这封信不慎落到了旁人之手,也绝不会看出此信有任何倾向性观点。   此信何解?   洋洋洒洒写了很多,乍一看怎么没头没尾,且没有任何分析批注。   武拂衣若有所思,很快浅浅笑了。   又迅速收敛笑意,将信上所有内容速记下来。将信藏于书房暗格,就抓紧时间入宫了。   *   *   乾清宫外。   武拂衣带着十四与两个孩子到了,胤祺也带着弘昇来了,都是等着向康熙请罪。还有保泰与李卫都是候在宫外,随时等待传召。   几人耐性等待着,只是等啊等就不见皇上来。   辰时已过多时,通常早朝应该结束了,今天却比平日晚了好久。   难道朝会上出了什么变故?   又等了一会,没等到康熙下朝,反而梁九功亲自来了。“传皇上口谕,着雍郡王立刻往乾清门外走一趟。”   发生了什么事?   朝会竟然延迟了,还让雍郡王去早朝上走一趟。联系到昨夜发生的事情,在场的谁都知道情况不妙。   “梁总管……”   胤祺眉头紧蹙,正欲问一问梁九功乾清门外的早朝情况。   “五贝勒,您别为难奴才。”   梁九功可不能等胤祺把话说完了,要是听到令他难以回答的问题岂不是麻烦。“皇上只传召了雍郡王。”   “五弟,你与十四弟、孩子们在此静候。”   武拂衣没让胤祺再追问,读了胤禛的急信,她已经对朝会的变故心有准备。   况且梁九功能在康熙身边服侍,本不是多嘴的性格。哪怕要给提示,也不会当着一群人的面前说清楚。   她抬脚就走,“有劳梁总管了通传。”   一前一后,这与梁九功朝着御门听政的方向走去。   早晨阳光散落。   宫道上,静悄悄的,似乎连鸟叫声也没有。   待走出一段路,四下没有第三人。   梁九功终是低声说一句,“朝会正要结束,三贝勒突然上奏理学院内流传蛊惑人心的书籍,昨夜引得十四阿哥与三位皇孙前往乱葬岗,必须严惩。”   就一句,多的不提了。   梁九功不说钱晋锡是否与胤祉辩论,也不说康熙的态度如何。他一脸平静,仿佛刚刚从未开过口。   “多谢。”   武拂衣也不追问,神色自若,心里却吐出三个字——老、狐、狸。   老狐狸说谁?   当然是说胤禛。   一封信,一个「三」字。   他在不详情时,预测到了朝会上谁会挑起变故。就是三贝勒胤祉。   武拂衣毫无慌乱,反而跃跃欲试期待着,看一看老狐狸是否料事如神?   早上胤禛送的那些古文片段摘抄,是否能精准预测三贝勒会引经据典用哪些例子挑起事端,而自己以此又能反怼回去呢?   若是真的全都对上了,那必须给胤禛一个封号了——大清·禛·狐狸精。 第八十二章   乾清门外, 每天一个多时辰精神高度集中站立运动即将结束。   绝大多数朝臣就等着康熙那句“退朝”。   只要这句话一出来,他们就能活动膊迈开腿,各回各处或喝杯茶歇一口气,或去五谷轮回之所方便一番。   搁谁站了一个多时辰, 还要保持标准礼仪姿势, 又一边要谨防皇上突然发问,都会想要尽快休息。   能上朝, 代表官职够高, 挺让人愉悦。   却不意味人人都是工作狂魔, 不会喜欢动不动听谁补充讲几句。就像上课讨厌拖堂, 拖延朝会结束时间会惹人厌。   原以为能到点离开,近期京城没有大事发生。   皇上与臣子们的一问一答也结束了。   短暂的安静出现,是进入倒计时宣布朝会到此结束, 谁想到一个人突然跳了出来。   三贝勒一句有事启奏,截断了绝大多数人马上能休息的脚步。   众人只能停在原地,倒是要听一听有什么大事发生了。胤祉真是够可以的,他有事为什么之前不提啊!   紧接着, 胤祉揭发了理学院的部分学生偷偷传阅不良书籍, 造成了非常严重的后果。   “昨天夜间, 十四弟、裕亲王保泰,携一名理学院学生, 及弘晖、弘昇、弘昐, 六人居然公然违抗宵禁制度,前往城西郊外的乱葬岗。必是受到妖书蛊惑,才会做出这等违制之事。”   什么?!   朝臣们几乎都吃了一惊。   深夜,乱葬岗,皇室宗亲去坟头做什么?总不能是去挖宝藏的吧?   只听胤祉继续说, “乱葬岗上,六人与民间驱邪队伍遇上,爆发了一场斗殴。这事简直荒唐至极,民间必传皇子皇孙有盗尸恶习。   汗阿玛,儿臣恳请严厉惩戒涉事之人,以肃不正之风,决不能放任这股歪风邪气蔓延。”   好家伙!   十四阿哥六人的运气也太差了点,也就是说昨夜被逮了正着吗?   人们把视线隐晦地投向顺天府府尹。   钱晋锡有没有接到消息?平时,他行事不偏不倚,今天怎么没有及时启奏?   康熙听了胤祉一番话,面无表情看向钱晋锡。“方来,你可接到了相关通报?”   “回皇上的话,昨夜亥时,顺天府受理了乱葬岗一案。三贝勒所言的双方斗殴,实则是一场沟通不顺的误会,吕家已经受到责罚。”   钱晋锡简明扼要地讲述了昨夜的案件,他的用词听起来非常客观。   讲了十四阿哥为了不影响百姓生活考量,深夜才前往乱葬岗寻找合适的医学实验尸体。   正因为考虑到不增加民众的恐慌与猜忌,所以身着便服,不欲表露皇室身份。   不巧,遇上了吕家驱邪队伍。   吕家被病痛困扰,误信闹鬼之说,这才会把十四阿哥等人当做鬼物作祟的源头。   “昨夜,十四阿哥与吕家的误会已经解开。虽然发生过冲突,但双方都没有伤重。”   钱晋锡的这一句没伤就说明关键了。没重伤,意味着只要没有第三方瞎嚷嚷,就不会造成恶劣影响。   吕家得知打的是真皇室宗亲,人都被吓懵了。   当雍郡王表态不会加码追责,吕家全部感激涕零地表示遇上了讲道理的好人,压根就不想再提乱葬岗遭遇。   此刻,钱晋锡面上不见喜怒似乎,心里却把胤祉吊起来骂了,这人就是搅屎棍。   乱葬岗的事在朝会上捅出来,那不就是约等于全京城的官员都知道了,然后谁会倒霉?   吕家是升斗小民,被推到朝堂斗争中必是逃不了被冲击。   昨天,遇上了讲理的雍郡王,不因事涉亲弟弟与儿子就过度重责吕家人。   这头刚刚保住吕家人的命,却又被三贝勒把事情给挑了出来,这不故意找事吗!   钱晋锡不认为胤祉大公无私,真想提意见为什么非要在早朝,不能去南书房与皇上私下讲?   哪怕理学院真是传阅妖书,这书也没流一张纸片到外界,怎么就为乱一方了?   他一边取出袖中的折子,一边看似单纯地提问:   “臣已经拟好奏折,本欲在朝会结束向皇上禀报此案,如今倒是三贝勒消息灵通为臣代劳了。   只是有一点不明白,三贝勒凭什么断言民间必传皇室宗亲盗尸,这样的话语从何而来?”   造成恶劣影响,前提是被人知道此事。   吕家不说,十四阿哥等人也不会自爆,怎么会流言满天飞?   另外,胤祉如何知晓乱葬岗事件?   事发是在宵禁期间,宵禁后,三贝勒应是在入宫上朝的路上。   怎么如此迅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是在顺天府安插了眼线?还是在兄弟侄子处安插了眼线?   康熙依旧面不改色,示意梁九功先把折子先呈上来。   迅速翻阅一番,折子上清清楚楚地记录了昨晚的全部经过。   包括顺天府把老四、老五给叫了去领孩子回家,也提到了从轻责罚吕家。   对比朝会时的发言,钱晋锡在折子里更为不偏不倚。   他提出了质疑,怀疑十四阿哥在顺天府内没有把实情全部说清楚。   六个人去乱葬岗,很可能不是如其所述的是为了牛痘研究要实验体,而是为了理学院的其他课程安排。   作为顺天府府尹,他尽到查案的职责,肯定会提醒皇上询问清楚。   但也知道事有轻重,某些研究在不成熟之前应该保密,不适宜被所有人都知道。   钱晋锡表明了自己无意窥探秘密,更懂兹事体大需要注意影响。是以单独上奏,不打算在朝会上谈及这个问题。   康熙放下折子,又不着痕迹扫视一眼老三。   不难理解为什么钱晋锡在折子上对十四等人的态度更为严厉,因为有的批评需要分场合。   老三消息是过于灵通了,也着实不会选时间。但凡晚一天揭发此事,也能更好解释为什么他会知情。   他挑在朝会结束时突然发声,恐怕就是瞧着平时公正严明的钱晋锡迟迟不提此事,所以等不及了。   为什么等不及?   康熙心里一沉,也不觉得老三的行为如其所言般正义。   正月初十,对小一辈进行搞摸底考。   世人都知三贝勒学识好,向他去讨教要怎么准备更妥当。   虽然无法断定胤祉是否来者不拒,可事实摆在眼前,备考期间的三贝勒府门庭若市。   三贝勒的好学识,却不包括理学院的那些科目。   目前康熙尚未对外言明理学院的第一届学生要学多久,学成之后又会如何授予官职,但能肯定的是不会让他们白读一场,这就多了一条取仕之道。   如今,三贝勒管理着编书的工作,有光明正大接触一大批读书人的机会,而他以学识被这些读书人认可。   人却有所短。   倘若有朝一日数理格物成为重点科目,读书人的成分都要变一变,胤祉还能被称作饱学之士的全才吗?   “胤祉,你怎么说?”   康熙心有怀疑,老三是按捺不住要排除异己,或是他想插手理学院的师资安排。   “回汗阿玛的话,儿臣是心急了,但只为遏制住不正之风。”   胤祉暗道不好,钱晋锡的一句「消息灵通」搞得自己非常被动。   尽管是在顺天府安插了眼线,但只能做不能被点破。   他也没法回答为什么全京城都会知道皇子皇孙盗尸的流言,这话是扯大旗瞎说,还是有意弄假成真,也是只能做不能被点破。   这会被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只能摆出正义凌然的模样。   胤祉说得冠冕堂皇,“理学院内流传妖书,儿臣前些日子有耳闻,但不能行捕风捉影之事。只能给弟弟们更多关心,防止他们走上弯路。   十四弟带着侄子们胡闹,儿臣担忧此事因妖书而起。哪怕今日明朝没有流言四起,但也要防范于未然。第一时间站出来,不让挖尸血腥不正之行再次上演。”   这话说的,好似三贝勒真是好哥哥了。   “如此说来,你也是有心了。”   康熙语气温和,似乎认可胤祉的说法,对他没有表示丝毫不满。   随后就对梁九功说,“去乾清宫瞧一瞧,十四阿哥等人是否意识到错误来宫里请罪了。要是来了,把雍郡王叫来。”   “嗻。”   梁九功领旨就离开了。   他心思活络,已经感觉到康熙的倾向。雍郡王又没去乱葬岗,要问话对质,为什么不是叫犯错的十四阿哥来?   朝会上,部分脑筋灵活的大臣也想到同一问题。   胤禩眼神低垂,琢磨着康熙的意思。   这会把老四叫来,是直接问罪老四没管教好弟弟与孩子吗?让他背锅,而不舍得过于严厉地惩罚小的?   乾清门外,各有所思。   武拂衣抵达时,只见一片鸦雀无声,直到她的请安声打破了这种沉默。   “儿臣给汗阿玛请安。”   “平身。”   康熙没让人跪着,三两句概括前因。   然后问,“这件事,你要怎么说?十四等人有没有偷偷读过什么书,又是为什么去乱葬岗?”   “回汗阿玛,儿臣将十四弟与孩子们从顺天府带回家后,已经询问了事情始末。”   武拂衣基本没有隐瞒,除了没讲十四的写书爱好,把其他的前因都说了出来。   “理学院流传半册英吉利文的书籍,十四弟等人会前往乱葬岗,正是受到此书的启发去寻找实验材料。”   短短几分钟的宫道,武拂衣却已琢磨了一大圈。   康熙对乱葬岗之事,是恼怒?还是不予追究呢?   为什么仅仅传召老四?是让老四担责任?还是让因为了解叫来十四等人不够用,他们辩不过胤祉。   此事,胤禛无法给出心灵感应式远程判断。   必须由自己做临场判断,而结合一点,不妨大胆推测康熙想息事宁人。   十四老实交代了,理学院有半数学生都或多或少读过《心血运动论》。不是一两个学生,而是五十人左右都读过。   不仅是参与学生的数量不少,事发时长也持续了好一段时间,是从去年冬天到今年入夏。   以康熙的掌控力,他会毫不知情吗?   或是早就知道,正如后世老师也知道学生会看学校不允许的闲书,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爆出来。   当下,武拂衣坦诚了错误。   “在未曾获得汗阿玛应允的情况下,十四弟与孩子们竟是私下行动。儿臣监管不利,理当受罚。”   胤祉一听可不干了。“四弟,此事绝非你承认一句对弟弟与孩子的监管不利就行。   亏你在刑部轮过职,难道不知道涉及盗墓毁尸的罪责有多重?少说是坐几年牢,重则要流放三千里。”   “三哥,你说的是墓,不是乱葬岗。”   武拂衣深知法律能钻空子,盗墓先得有墓,乱葬岗都是曝尸荒野。   “何况十四弟与孩子们并未触碰尸体,只是先去观察情况,为的就是制定一套合法合理的研究计划。”   胤祉直接嘲讽,“十四等人败坏理学院的学风,偷偷传阅血腥妖书。四弟,怎么可能主张这股歪风邪气!   损毁尸体,挖心剖腹,断头断脚,岂是仁义之士进行的研究?简直就是侮辱天下读书人。从根子上就错了,又何来合情合理!”   武拂衣淡淡抛出一句,“三哥称那是妖书,那么你亲眼看过吗?”   此问一出,一霎安静。   众人暗道问得好。三贝勒也在理学院上课,他有没有读过呢?   读过敢认吗?   现在也不能认了,否则就成了知情不报。没读过的话,他的言之凿凿就有失公允。   胤祉被这一个简单的问题堵得喉间一噎。   回答读过也不好,回答没读过也不好,老四真是问话刁钻!   武拂衣可不认自己刁钻。   批评或认同一本书,前提总是要看过才有发言权,要不然就是虚空打靶。   十四报出的读书人名单中没有胤祉,但不能确定他没看过。   也许有投靠三贝勒的学子,悄悄记下书籍内容,反手就送给胤祉了。   胤祉却是没读过全本。   英吉利文读起来耗时耗神,而且他本就不认为理学院的课程有多少必要学习,但不敢似直郡王与太子直接说不上就不上。   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花时间去读一本血腥的英吉利书,只是向眼线大致问了此书的内容。   “妖书,不值一读!”   胤祉说得义正词严,“但我也没有冤枉人。探听过此书配图极为血腥残忍,是各种虐待尸体的方法,从动物到人类都不放过。四弟,你不必说那是为医学研究,那根本不是医术!“   越说越来劲,他开始引经据典。   “南朝时期,著名医家陶弘景就说过‘刳肠剖臆、刮骨续筋之法,乃别术所得,非神农家事’。在人身上动刀,压根不是医术,而是巫术!   这种观点得到了历代名医支持,唐朝的孙思邈想必大家都有所耳闻。他在《千金方》中提到华佗,单说‘用药不过二三,灸炷不逾七八,而疾无不愈者’,压根不提动刀子的手术。   北宋校正医书局对于孙思邈的观点也给了一致肯定。在给《备急千金要方》做序就写了‘我道纯正,不述刳腹易心之异’。”   胤祉摆出历朝历代有名有姓的行医观点,“一千五百五多年,集众人之智慧,难道琢磨不清楚该不该在人身上动刀?   事死如事生,尸体也是同样不应给破坏。我等礼仪之邦,岂能允许残酷之术大行其道,得有多冷血残忍才会做这种事?!”   这话掷地有声。   乾清门外,一众朝臣不得不说三贝勒说得对。   部分臣子更是投去赞同支持的眼神,更是暗道一句佩服。三贝勒不愧博学,这般旁征博引。   武拂衣并非心无波澜,现在心里就一句话,「号外,号外,大清有狐狸成精了。」   老三所引用的每一个例子,竟然全都在胤禛的意料之内。她刚刚在信上都读过了一遍一模一样的话。   要是换个不知内情的,这场面活脱脱就像是胤禛隔空操控了胤祉的思维。   武拂衣能面不改色地听完,也亏得她养气功夫深。   这会先抛出一句赞美,“三哥真是饱览群书,弟弟佩服你对仁义之行的坚守。”   胤祉差点飘起来,四弟这是被他学识折服了?   他不由抬眸瞧了一眼康熙,只见汗阿玛微微颔首,也像是认同了这番话。   下一刻,武拂衣却打破了胤祉的幻想。   “三哥刚刚质问,我在刑部轮值时是否用了心。不瞒三哥,正是因为有所研究,所以我支持合理合法的实践研究。人,不能一味地故步自封,因循守旧。”   这就也抛出了典籍,“三哥引经据典,将古人之法视作最好,却不能只见其一不见其二。不提更远的朝代,就说三哥提到的宋朝。   宋慈的《洗冤集录》鼎鼎有名,对验伤验尸等给出标准参考,此书是刑部办案必读。写成这样一本帮助揭露罪案的书籍,难道不需要验尸动刀?若非秉持着以民为重的心,直面血腥,岂能造福百姓使得他们不蒙受无辜之罪。”   武拂衣没有到此为止,而报出了一组数据。   “三哥,倒也不必说古人帮我们做好了研究,现在就不必再继续,就是《洗冤集录》之中也有错误。   我就说两个例子。「男子骨白,女子骨黑」,这就是错误一,事实上男女的骨骼颜色一样。   对于颅骨数量,宋慈写「男子八片,女子六片,蔡州人九片」,这也是错的。男女皆是八片,更不会因为地域不同而不同。”   前人的著作可以作为指引参考,但完全相信它是对的,反而是一种错误了。   武拂衣接着问:“三哥觉得没必要研究,看来真的没仔细读过哈维的《心血运动论》。你认为延续了一千五年的名医之说可信,与大海另一侧的欧罗巴众人何其相似。   他们也固守古罗马的错误理论一千年,搞祖宗之法不可变,并且一百多年前将提出质疑的人处以火刑。如今数理格物新学兴起,终是证明大火焚烧之人提出的质疑非常正确。   此等悲剧,你想要大清也上演吗?你口口声声礼仪之邦,就是固步自封容不得更正吗!”   胤祉越听越面色僵硬,不可能,怎么就这么巧,那本妖书里面的内容竟是如此打他的脸?   武拂衣却没有继续咄咄逼人,只补充了最后一番话。   她放缓了神色,“三哥,你对仁心仁术的推崇,弟弟是认可的。但也希望你能接受不一样的声音,就如你刚刚提到了华佗。   《三国志》写了,曹操终是后悔杀了华佗,’吾悔杀华佗,令此儿强死也。’若是华佗在世,曹冲有活命的可能性。如今做合法合理的研究,是为百姓谋求更多活命的生机,以及遇上罪案时破案的希望。”   话到此处,不再多言。   武拂衣又恢复了雍郡王一贯的冷淡表情。偏偏,最后以华佗举例是狠狠扎了胤祉一刀。   众所周知,华佗是被曹操杀死的。   自他死后,外科术没有再传承下来,曹操的头疾也无人可医治。   史书记载,曹操终于愿意承认后悔杀了华佗,因为他心爱的儿子曹冲得不到医治病逝。但之前他又何尝不是死鸭子嘴硬,难道不后悔自己的头疾再无大夫可以医治。   如果胤祉无容人之量,不允许一些必要的医学研究,是不是也会造成这样的困局?   武拂衣表面上说的是担忧哪家孩子有病治不好了。但往深了想,与曹操同等地位,甚至更高的可不就是皇上了。   康熙得病,却没有更好的医治方法,会不会也怨恨胤祉的这番言辞呢?   这种事情发生过。   康熙患疟疾,太医院给不出好方法,推三阻四到在最后病危关头,才给皇上用了西洋的金鸡纳霜。   武拂衣希望康熙能回忆起过往,西洋之术对他有活命的帮助。   欧罗巴的医学,其实仍有许多不足之处,什么放血、什么乱七八糟的毒都当做药,但不妨碍汲取其中好的一方面。   朝会上,再次陷入安静。   胤祉脸色煞白,没有再往下接话。   此刻,他也品味出了老四举例之狠毒,像是他反对让汗阿玛好好活着。   “都说完了?”   康熙在半晌沉默后开口,“那就退朝。乱葬岗一事,十四阿哥等人行事荒唐,且容后再议。”   不给众人继续发表意见的机会,他眉头紧蹙,面色严肃地离开了。   瞧上去皇上是因为这一番辩论生气了,更是对雍郡王、三贝勒、十四阿哥等等都有了怒意。   众位朝臣也能理解,早朝爆出十四阿哥等人的离经叛道之事,而且三阿哥与四阿哥还正锋相对起来,确实会惹皇上生气。   不久之后,宫里传出消息。   皇上回了乾清宫,完全没搭理十四那几个来请罪的,愤怒地把人都给赶回去了。现在不见,让他们各自写一份折子,好好反省说明问题。   正当宫内宫外气氛紧张时。   康熙来到了书房,打开了一个新送来的大木盒。   其中,赫然躺着一套满文书《钦定骼体全录》①。翻开,竟然是满文注释的一幅幅解剖图。   此书正是由西洋传教士巴明多主编翻译,融汇了西洋最新医学理论,包括了胤祉所谓的妖书《心血运动论》以及其他解剖学知识等等。   康熙四年前亲自下令,要求巴明多编译西方的解剖学理论。   作为皇帝,他对解剖术也非常感兴趣,更是亲自参与到解剖黑熊等动物之中。此事被列为了绝密,不让任何一个儿子知道,更不提孙子。   这个月,这套《钦定骼体全录》满语译本终于完全成书了。   康熙看着书,又想起朝会上的一幕幕。   他缓缓笑了。不由默念老四啊老四,真是好样的。深得朕的真传,一样敢于去探索创新,果然是深肖朕躬!   至于老三,呵呵——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更新晚了o(╥﹏╥)o   本章古代对于外科术的态度,参考《从疾病到人心——中古医疗社会史再探》,于赓哲·著   ~~   ①《钦定骼体全录》,是康熙要求传教士巴明多编写的。他对解剖学非常感兴趣。这套书基本都是满文,后来散落在了欧洲,目前知道单买与法国有藏本。   详细可参考文章“康熙帝与满足第一部 医学译著《钦定骼体全录》”,作者:于永敏 第八十三章   康熙对于研究解剖学, 个人持非常支持的态度。奈何他是皇帝,思考问题不能仅凭自身喜好。   为什么在绘制《钦定骼体全录》时要下绝对保密的命令?   因为早就预料到了众人的接受程度,像是老三这般满口仁义礼教之人不在少数。   解剖书的配图非常逼真, 开膛破肚, 血管骨骼是纤毫毕现。   如果画得不与真实情况相同, 那就失去了最初研究的意义。研究人体结构, 就是为了更好的治病。   这样的画作却与主流价值不符。   历朝历代有解剖图吗?   怎么可能没有。   最早可查的解剖图能够上溯五代时期。   烟萝子绘制了《内境图》,是将人体内脏器的大致位置标注出来。它有明显错误, 错把肝脏标在左侧、脾脏标在右侧。   时至宋朝,获得朝廷批准编写两套解剖图。   宋仁宗在位时期,朝廷给出了一本《欧希范五脏图》。不是写书人叫作欧希范, 而是被解剖那些人以欧希范为首。   当时, 欧希范是与朝廷敌对的叛军首领。他与手下被击杀后, 五十具尸体被开膛破肚。朝廷命医师与画工将这些尸体的情况画成册。   《欧希范五脏图》固然有医学价值,但它的成书原因是更极具政治震慑含义。   后来,北宋末年的宋徽宗在位期间,名医杨介编撰了《存真图》。   杨介在吸取前人经验的基础上,做了不少修正勘误。比如校正《欧希范五脏图》,这套书画得很匆忙,当时没能找到多少专业名医加入编写,故而错处不少。   主动要求搞出一本解剖图,为此做了不少时间调查,在史料记载,他前往泗州刑场, 对死刑犯的尸体进行仔细观察。   《存真图》问世,被后世奉为解剖图代表作之一,更是传至东瀛等国, 对于医学发展的影响深远。   康熙看过《存真图》,在儒学盛行的东方,多数人持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观念,杨介能写出这样一本书着实不可多得。   肯定杨介的同时,却又不得不承,此书与如今西洋的解剖图作相比仍旧差距。   难免重意而轻形,以其中『肾通于髓图』为例子。   没有将肾脏与膀胱联系,而是着重将它与脊髓、大脑连同。是因为了摆脱不了《内经》中“肾生骨髓”一说。①   不过,从未认为杨介不敌欧洲医生。   早在六百多年前,宋朝朝廷能组织解剖编书,也能允许杨介勘察被处死犯人的尸体。   当时,欧罗巴的那片土地在干什么?   不说六百年前了,单说一百多年前还把解剖视作禁区,还把提出勘误的医生给活活烧死了。   然而,知识需要不断更新的。   一门学科的发展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不由要问大清能有一个杨介吗?能比过西洋的医生们?   康熙没有因为被金鸡纳霜救过命就一味偏向西洋学说。正如老四所言,是要取其精华,若能与中医相结合起来,岂不是妙哉。   可惜,如今真正与他理念一致的人太少。   太医院使用金鸡纳霜时畏首畏尾,更不提搞破膛开肚的研究。   不能一蹴而就地强行推广,有的错误不能重蹈覆辙。   二十岁时,强行裁撤三藩,多少有些年轻气盛了。   应该准备得更充分些,对吴三桂的反抗之心考虑得更全面些,那一场对峙就不必持续八年。   撤藩是不得不为,威胁到大清存亡的必行之事。   推行新的医学理念却没有那般刻不容缓,是该徐徐图之,最好是润物细无声。   活了五十岁,不会再似三十年前激进行事。   若说是怕被冠上不仁之名,倒也没有太多顾忌。赵祯称得史书上排在前几的仁君了,《欧希范五脏图》不照样问世。   因此,胤祉大义凛然地说在人身上动刀就是血腥残暴之行。   持有这般理论的赞同者没几个是真的于心不忍,更多是不愿被新事物的推行触动了固有利益。   尽管如此,康熙想到朝会上老三的一段段旁征博引,那种恨不得把搞解剖学的人在地上反复踩踏的样子,他真是想把这个儿子扔到护城河里静一静脑子。   很难不怀疑胤祉的品性。   十三的母妃去世,胤祉就敢公然剃头。   一个人满口的仁义礼教,把盗墓罪的罪名背得一清二楚。   对兄弟母亲的离世却是半点也不放在眼里,连表面上的守孝也做不到。   敏妃死在初秋,天气已经转凉。老三的头发多留几天根本热不着他,为什么还要迫不及待剃发?   胤祉不是缺心眼的失误,而是打心眼里没将胤祥当做弟弟,甚至都没当做亲人。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康熙只能以此安慰自己。   老四就很好,敢于担责任,认了是他监管不周,导致十四与孩子们偷偷出行。   其实,以十四从小就养成的行事大胆性子,老四怎么监管也会有他照看不到的地方。做哥哥的,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把弟弟给掌控在视野范围内。   老四已经教得不错了,让弘晖、弘昐颇有实践精神,而老五家的弘昇也被带的活泼起来。这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偷跑去乱葬岗,以后只要多带几个侍卫就好。   康熙自认没有双标,因看到了希望。他的精神理念后继有人,不仅是老四,老四的儿子们也有传承到。   如此一来,需要徐徐图之的计划就能够顺利推行。不必担忧继任者改弦更张,中断了进行到半途的改革。   做皇帝的心里非常高兴,表面上的生气却更重三分。   本来就知道理学院暗暗流传《心血运动论》。原想着等此学说暗中流传一段时间,再考验一下这批学生的反应。   不曾想被老三给搅黄了。乱葬岗一事将解剖学被摆到了台面上,不如就趁机试一试众人的态度。   索性将计就计。   朝会上老三与老四已经给摆出各自论点,该让众臣也表态,顺带让国子监、理学院、上书房的这些读书人也给表态。   于是,皇上发出了几道口谕。   让列位臣工与学子畅所欲言,为了医学研究该不该在人体上动刀。   如何回答才好?   众人观察后发现康熙尚未宽恕胤祯等六人夜探乱葬岗。   十天前,皇上罢一群请罪的人驱赶走,让十四等人就此事写自我反省书。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综合各路消息,反省书被送入乾清宫后,皇上没有消火,而近些日子的朝会都是板着一张脸。   另外传出风声。   自从三贝勒爆料乱葬岗一事,皇上接连几日宿在了钟粹宫,那可不就是在胤祉母妃的荣妃住处。   似乎无不反应了一个风向,康熙更倾向于胤祉的观点。   折子该怎么写,是要考虑清楚是否与皇上对着干了。   认同雍郡王所言之人,如果坚持本心上奏极有可能意味着被冷藏,别想在仕途上更进一步。   事实上,康熙心情挺好的。   哪怕他没兴致找荣妃,但也谈不上勉强。荣妃上了年纪睡得早,不会没话找话非要他陪聊。   趁此安静时分,默默回想新出炉的《钦定骼体全录》。   那是他主张编译的书籍,就算不能每天睡前看几页,但也能闭起眼睛复述其中的骨骼血管走势。   康熙觉得自己真是足够仁善,没有将荣妃与解剖图一一对照。而给外界释放的误导信号就是一个筛选过程。   皇上需要听话的臣子,却不是每一件事都要顺从他。何时该顺从,何时该坚持自我,需要靠个人的悟性。   这此也是给老四送份礼物。   哪些人随波逐流,哪些人投机取巧,哪些人捧高踩低,又有哪些人毫不动摇,是能给试炼一波。   对于康熙的喜恶态度,并非谁都在乎。   胤禟从小锻炼出来了,只要他觉得想做,康熙喜欢或厌恶某件事都影响不了自己。   此次的解剖书事件,他难逃被问责,因为他是第一个把英吉利文翻译成满汉双语的人。这有什么错?   上次递交的请罪反省折子石沉大海,没得康熙的批复。   这次,康熙再让众人说一说对于解剖术持有什么看法,折子又要怎么写?   想了半天,终于找到切入点。   说起来,自己真的有错。   由于对医学不感兴趣,翻译时不太用心,好些话都是一笔带过了,没有做到四哥曾经说的「信、达、雅」。   如果最开始知道自己的译本会成为对《心血运动论》阅读理解的参考答案,一定逐字逐句用心翻译,往后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胤禟极为顺畅把第二份反省折子写完,充分表达了个人对阅读解剖书的观点。总结起来一句话,「这次敢他翻译这类书籍,下次还敢,而且要做得更过分些。」   痛痛快快地写完,随便吃了顿晚饭就去裕亲王府去关心一下保泰。   解剖书流入理学院,起源于保泰与李卫的打赌。   两人还都去了乱葬岗,可以说是要直面各种言论冲击。康熙是没骂人,可也压根都没见他们。两人请罪不成,每天的课还要继续上。   理学院内部从夫子到学生,难免出现抱怨声与出现排挤行为。   其中不乏曾经偷读过书的人,指责是李卫与保泰引入了不正之风,带坏了他们。   没读过解剖书的,反倒也出现了跃跃欲试者。   正所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这种时候借着读书之名,曾经生疏的关系反倒更好亲近起来。   早朝时,胤禟不在现场。不似老三连夜就收到消息,是天亮后才接到了四哥、保泰两边传信。后来赶去乾清宫,但没能加入请罪的队伍,就被康熙一蹄子给撅回来了。   这段时间也问过保泰有何想法?   四哥在朝会上表明了观点。看解剖书没问题,付诸实践研究也行,但需要加强监管。   胤禟认同这一观点,而看保泰还是犹豫不决,但也能够理解。   福全离世,保泰以往就不如其父能力出众,更不谈有什么实权。裕亲王府不似往日被康熙重视,此时还不顺着康熙,说不好就是被冷遇到底了。   “你别灰心丧气,上折子时真诚认错就行。看在皇伯父的面子上,汗阿玛也不会多加为难你。”   胤禩早一步到了裕亲王府,正在规劝保泰。“谁人没有做过一两件荒唐事,改了就好了。”   胤禟在晚饭后散步来此,正是听到老八的一番论调。   这话听着就不顺耳,什么叫做荒唐事?   虽然保泰弄出解剖书的初衷与搞医学造福百姓没关系,但他着实推动了这一趋势。   这种做法怎么就是错了?   过往的医学里有弊端不去改正,反而向守旧的大势服软就是对的?老八就不能把是非曲直给表达清楚了。   “八哥,你来得早啊。”   胤禟打了招呼,“怎么没去我那边坐一坐。”   这话属于明知故问。   胤禩一开始没感觉到老九的疏远,但在年后无法再似以往调动胤禟的人手,哪怕后知后觉也该明白了。   去年九月初,胤禟的那句不让郭络罗氏再调动他的任何一个人手,这话不仅是真的,而且针对的范围扩大到了整个八爷府。   疏远,开始时悄无声息,要挽回也来不及了。   当下,胤禩听到老九发问怎么没去九贝子府,答案再简单不过。   他知道胤禟根本不认为翻译解剖书有错,劝老九向康熙说一句软话是没可能的。以前,老九就没在经商的事情上向康熙妥协,这次更不会了。   “九弟本就不喜听人唠叨,我何苦去徒惹你生气。”   胤禩没有戳破两人的关系不复往日亲近,语气里还带上一丝自嘲。   胤禟其实也明白老八不会再来寻他,但听了这话仍是觉刺耳。   “以前八哥不是这样说的,向来都支持弟弟与西洋人接触,可不觉得那些离经叛道。”   “经商是一回事,传阅此类血腥书籍又是另一回事,岂能混为一谈。”   胤禩没有承认他的双重标准,语气更加苦口婆心。   “九弟也要劝劝保泰为以后考虑。福全伯父去世了,保泰袭了爵位,也要担起这份责来,不能似以往般任性。”   胤禟控制住了,没有直接冷笑出声。这是保泰的府邸,不能让他难做人,就将一些难听的实话噎了回去。   经商与解剖对于老八可不就是两回事。前者能给他带去金钱,后者却会给他带去传统文士的不认同。   有利就笑脸相迎,不得利就踩在脚下,这是廉郡王啊。   胤禟没有心寒,只庆幸自己转身及时。如果依旧跟着老八,眼下恐怕也要被“好言规劝”。   自己不愿意也没关系,毕竟康熙的父爱是有限的。   少一个皇子去分,对于胤禩来说也不是坏事。而没有康熙的认同,多一个弱势的弟弟对胤禩就更不是坏事了。   这种想法或是过于阴暗。   胤禟没有再想,说到底不愿意将曾经的美好记忆全部抹杀。如果所有的往事都被解释成利益得失,岂不是显得自己也很失败。   “来都来了,一起喝一杯。”   保泰打圆场,今年春节就知道胤禟与胤禩的关系大不如前,可不想让两人在自家争执起来。   对于两人的不同来意,其实也心里有数了。   胤禟没有勉强他必须一起支持解剖术,因为裕亲王府不似从前,他没了父亲做靠山,也不能似年轻时任性。   胤禩让他向康熙认错,说是一时鬼迷心窍,现在是迷途知返了。   八阿哥是给主动分析了一番,《心血运动论》说到底李卫捎来的书。哪怕有打赌在前,但细细追究起来,李卫更要承担多一些责任。   ‘此子出生民间,混于三教九流之中,难免沾染不良习气。你若是不舍同学受罚,也能在折子上表明态度。以后一起改正就好。’   保泰回想着胤禩的规劝,弦外之音就是把错误根源归结于不懂规矩的李卫。   李卫来自民间,祖上没有官身,这般缺点也解释他怎么胆大妄为到私带不正之书上京。   归因李卫的同时,要是想拉他一把也不是不行,出身的缺点反成了借口转机。以前没学过不知道不能看这般血腥的书,现在求一个改正机会。   八阿哥混淆视听的本事娴熟。   保泰没法说的是李卫不会领情,也根本不需要什么“改过重来”的机会。   这厮就没认为看解剖书有错,在乱葬岗事发后,被要求写反省书时已经亮明观点。   哪怕没得皇上回应,而第二回 再被要求对解剖学发表意见,李卫也是毫无犹豫地坚持最初想法,连折子都交了。   李卫不怕被流言蜚语,也不怕仕途受阻,用他的话来说是反正起点不高,再差就是回江南收租度日。   保泰打心底羡慕这份坚持自我。   如此看来,以往比一比谁更会玩,他是输得不冤。哪怕如今犹豫着要如何向康熙表态,也没想要采纳胤禩的意见。   认可李卫的,不仅有保泰。   北郊庄子,结束了一顿晚宴。   武拂衣把李卫请来坐一坐,也让胤祯一起来了。   既然乱葬岗一事被揭开了,而雍郡王认同解剖实践精神,请李卫过府一叙是顺利成章的事。   这顿饭把弘晖与弘昐也给叫上了,夜探乱葬岗成员基本到齐,就差保泰与五贝勒家的弘昇。   没请保泰,因为与裕亲王府着实算不得亲近。   而弘昇年纪尚幼,不请他来,也是不让他陷入两难之境。   理学院不是桃花源,上书房一样不是。   三个皇孙跑去乱葬岗,事后康熙迟迟没有表态原谅他们,近期三人在上书房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皇子、皇孙与高官子弟一起读书,怎么可能每个同学都融洽相处。   母妃的位份高低,母族的强盛与否,阿玛的爵位官职高低等等,这些都是影响因素。   别说小孩子不懂,出身皇宫与高门大户之中,真能毫不介意各种差距的亦是少数。或是生性豁达,或是被养成了宽和性子。   这点,武拂衣不等胤禛叮嘱,在乱葬岗一事爆发后的第二天就与孩子们严肃分析过了。   康熙不说停课,孩子们就要继续上课。   或是会遭遇夫子与同学的冷待,更严重的是冷嘲热讽,或更进一步有恶意的肢体冲突。   这时就要拿出孟子的名言,《孟字·告子下》写了: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弘晖与弘昐都认为读解剖书,搞后续实践调查没有错,只是缺少了事前报备的一环。   那就坚持本心,别因为外界的压力就改口。   在宫里遇上了困难找十三叔或十四叔,要真是大委屈就直接找康熙告状,别怕被罚。反正都是在被罚阶段,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不仅提醒了孩子们,也给府内的福晋与李氏做了思想工作,让她们不要强行干涉弘晖、弘昐。   什么叫做强行干涉?就是不了解解剖术,人云亦云认为那是歪门邪道。   如果她们执意认为孩子学这些是错的,起码要先了解哈维的原文写了点什么。   乌拉那拉氏毫不犹豫地表态不想读解剖书,那些内容着实不符合她礼佛的理念,但不会干涉弘晖的喜好。   对于弘晖,她就一个底线要求,孩子活着就好,别做杀人放火的事。至于是否被皇上看中,反倒在其次。   李氏却是不同,对于弘昐去乱葬岗一事是极其不赞成。   武拂衣早有准备,近些年买了各国书籍藏在北郊庄子,立刻就抽取其一给李氏送去。   李氏想要教育弘昐,就先了解儿子究竟读了什么。刚刚好,是到了让她英文水平进阶的时候,是可以接触专业医学类了。   暗暗给李氏定了一个“小”目标。   什么时候制作出全套满汉英的医学词汇词典,那才算她学有所成了。   李氏万万没想到居然会被加重功课,却也没有办法不认了。   乱葬岗事件后,上书房的第一个休假日。   武拂衣把弘晖、弘昐给带回北郊庄子,那里比城内郡王府更为放松。观察孩子们的状态良好,听着他们聊起宫内事也没有预料之外的差池。   所遭遇的排挤,都在胤禛事前写的「上书房108种小动作」中提到。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胤禛也早把应对建议给附上了。   武拂衣却没有照本宣科讲给孩子们听。建议孩子们不妨试一试自己解决,如有瓶颈困难再来询问。   毕竟每个人的性情都不同,将来的路也不可能完全复制长辈的道路,所以不必照搬长辈的选择。   一顿晚宴后,各自散去。   这一顿饭上,也是有了对乱葬岗一事的表态。   事发十天后,弘晖、弘昐、胤祯与李卫都没有后悔,哪怕康熙没给正面评价,至今还冷着他们也无妨。   “目前情况大致便是如此。”   武拂衣在晚餐后找上胤禛,把实时发展告诉了他。“事发十天了,现在你还认为皇上是有意浑水摸鱼地试探?”   胤禛语气肯定,“是的,我认为汗阿玛就是借机观察朝中众人的倾向性。这才十天而已,你想想他对索额图与明珠,就是耗时十个月也是有可能的。”   之所以没说十年,因为康熙已经五十岁了。   不敢说康熙还能有几个十年。不是他不想父亲健康,而是前头的顺治23岁死亡,皇太极也就活了51岁。   这话没必要讲。   胤禛提起另一点,“哪怕汗阿玛不是试探,而是真心认为研究解剖学有错,那也不能向他妥协。有的事认定是对的就要做,不能是墙头草迎风倒。至少,我希望弘晖与弘昐能性情坚毅。”   武拂衣都明白,而持有相同观点。   在某些事上得到康熙的认可固然好,得不到认同也不能妥协,而该是要试图改变他。   不过,这一回应该不必那么麻烦。   也信康熙是在搞试探,赞同胤禛的推论,顺口调侃他。“你倒是没提让十四保持坚毅性格,怕他坚持于创作灵异般狗血故事吗?”   胤禛一改刚才的运筹帷幄,端起茶杯,默默喝茶不说话了。   事发后不久,武拂衣就把所有前因都讲给他听了,包括十四去乱葬岗的真实动机,誓与蒲松龄一较高下。   对此,他只有一句。   让武拂衣看住了胤祯,不开玩笑,这种离谱的真实动机绝不能让康熙知道。   武拂衣眼看胤禛开启回避模式,可不会让他想不说话就不说话。   “禛半仙,你把老三猜得那么准,不如猜一猜别的?我认为皇上肯定知道理学院内有《心血运动论》的半册书,你说皇上会不会通过其他渠道早就读过了?更有甚者,他偷偷摸摸主动编写了一整套更全的解剖书?”   武拂衣先给出自己的判断,“我觉得会。”   胤禛正要说什么,余光瞥见了置物架上的「大吃一鲸」珍珠猪仔。   心念一转,他放下了手中茶杯,语气轻嘲。   “你可真敢想,真以为汗阿玛和你一样兴趣爱好特别?他支持孩子们做什么,不等于本人也要亲力亲为,这些年任谁也没看出汗阿玛有这方面的举动。”   武拂衣有被踩到,“什么叫做我兴趣爱好特别?”   “你能搞出这般造型奇异的礼物,难道还不是爱好特别。”   胤禛毫不遮掩指了指珍珠猪仔,似乎顺理成章地说出赌局。   “要不赌一把。汗阿玛的试探总有期限,之后总能待着机会问他有没有编过解剖书。要是他没有,我赢,你加送一件正常摆件;如果他有编写,就是你赢了。大不了,就是我给你添一件礼品罢了。”   最后这一句,胤禛表示认输送出礼品,他的语气不能更勉强了。   武拂衣应得痛快,“好啊,那就赌一把。”   当结束谈话离开时,她却回头多一眼紧闭的房门。   禛狐狸老谋深算,对于康熙的心思把握精准,真的认为康熙不会主动编写解剖书吗?有没有说反话的可能性?   但可能吗?   说反话,绕了一圈,最终结果也就是能制造一场明知会输的赌局,这有什么意义呢?   武拂衣想到那个可能的答案,眼神一顿。   半晌沉默后,摇了摇头,慢慢悠悠地踏步离开偏院。   一边走,一边仰望夜空。   五月初二,夜深已经看不到月亮。繁星遍天,而每一颗星星都有自己的秘密。   *   *   屋内。   胤禛独自一人,他打开了床头柜的抽屉,在一摞厚厚公文的最下方抽取出一张纸。   这张纸不是公文,而是设计稿。   画了一匹恣意奔腾的骏马,是一个月前画好的和田玉摆件设计图,近期将适合雕刻的玉料也已经准备好了。   今日赌局,早知必输无疑。结果也就能理所当然地将骏马摆件送给老鬼了。   费尽周折,故作无意,没有理由。   如果非要给一个借口,就是让武拂衣见识一下什么叫做审美正常的艺术品。   胤禛收好设计图,起身戳了戳珍珠猪仔的鼻子,低声自语。   “设计必输的赌局,不存在其他的动机,只是想找个机会证明骏马摆件能被做得很好看。就这么单纯,你说是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①参考《校以古书——宋代中医学解剖图的立场》,作者·张树剑   ————   另,《存真图》原本在战乱中散佚,但是后来郡斋读书志》、《藏府指掌图》、《万安方》等医学典籍,整理复原了它。   ——   背景补充:   康熙叫巴多明编写解剖图,一做就是五年。   书成后,康熙对《钦定格体全录》评价:“此乃特异之书,故不可与普通文籍等量观之,亦不可任一般不学无术之辈滥读此书也。”   这书在康熙朝没有广为推广,终是成了深宫里的秘密藏书。 第八十四章   康熙的蓄意试探没有持续太久。   从太子身上汲取的经验教训, 有些宠爱该收回时及时收回,否则变了质就会尾大不掉。   从前偏爱胤礽,有很长一段时间, 真是不论对错是否地对这个儿子好。   皇帝做久了, 再也不会如此对待另一个儿子, 对待老三就更不可能。明知胤祉心性不纯,就不会真把他结结实实给捧上去。   半个月左右, 将想观察众人的态度也都观察全了。   借着端午节来临, 大手一挥,为勇闯乱葬岗的六人都发了粽子、辟邪香袋等等, 表示既往不咎了。   五月初五,西苑欢庆。   康熙在龙舟大赛后的宴席上, 谈了谈对于解剖术的看法。   表示做事要兼听则明, 综合众人的意见, 决定在小规模范围内推行研究解剖术。   虽然直面尸体难免沾染血腥,但与上战场一样总要有人冲在前线。   已经意识到对人体的认知不足, 以往的典籍也存在部分错误,有必要进行勘误。   这种研究做的是非常之事,一般人接受不了,就像不是谁都能上阵打仗。   不过,列位臣工势必不同。身居高位是能常人之不能,不至于连在小范围搞一搞解剖术都接受不了。   而朕近期不苟言笑,就是在思考权衡利弊。朕最终被说服了,你们难道还不接受?   三贝勒提出在人身上动刀子太残忍是引经据典, 那么朕也就从古谈起,把《存真图》之类的解剖史都给讲出来了。   康熙一通长篇大论砸下来,先被砸晕掉的是胤祉。   胤祉碗里的粽子瞬间就不香了。   康熙板着脸生气近半个月, 居然不只是原谅了十四等人,还认同真要搞这项研究。   这是朝谁脸上哐哐哐甩巴掌呢?   十几天以来,胤祉春风得意,就等着康熙明确下旨遏制理学院的不正之风。   他能立刻趁机要求限制一些课程发展,而且以如今的夫子不负责为名安插进自己人。   此时此地,胤祉觉得脸疼,非常疼。为什么结局与他设想的截然不同?   不仅胤祉被打脸,多半官员听到皇上的发言也是强颜欢笑。   他们理解错误了,皇上心情不好,不是对十四阿哥等人前去乱葬岗不满意,而是在做感情与理智的博弈。   皇上都说了,感情上他理解大伙认为的解剖术过程血腥,但理智上更明白必要的医学研究是应该推行的。   仁慈如宋仁宗,也能弄出了《欧希范五脏图》。   在仁宗时代,汇集了太多当世名臣,比如司马光、范仲淹、欧阳修、王安石、包拯、苏洵、曾巩等等。   彼时可以创作一本解剖书,此时换到大清为什么不可以呢?   康熙瞧着大多数人哑口无言的样子,并没有多少瞧人吃瘪后的愉悦感。   做人也是矛盾。他希望臣子们听话,但又不希望一一个揣摩上意到了不敢表明真实态度的地步。   “研究解剖术是非常之事,必须上报经朕允许,着大理寺复核方能进行。”   康熙表示具体操作流程需尽快完善,然后开始点名,把去乱葬岗的五个人叫起来说话。还缺了一个李卫,因为李卫目前的身份根本进不了西苑宴会。   “虽然敢于探索的精神可嘉,但你们确实违反了宵禁规矩擅自出行。   胤祯、保泰罚俸半年。弘晖、弘昐、弘昇,念你们年纪尚幼,这份责罚就由你们的阿玛领了。胤禛与胤祺监管不利,罚俸一年。”   罚钱,算得上从轻处罚。   皇室宗亲,基本上都不是靠着俸禄过日子。真要只靠俸禄,日子也就是紧紧巴巴了。   武拂衣领旨谢恩,比起孩子们被严厉惩罚,一年俸禄没了也就没了。   可做人诚实些,被罚钱多多少少还觉得一点点肉疼。   一年俸禄对于郡王府的总收入来说是不多,但工资的意义与众不同,是努力上班挣来的。哪怕把一半工作分给胤禛,自己也是做了另一半的活,压根没能每天吃喝玩乐。   既然失之东隅,就要脑筋活络地想法子收之桑榆。   武拂衣表面上虚心接受康熙训导,暗中已经琢磨起来必须搞点什么犒劳自己。   此时,胤祉没能憋住。联想到自己剃头被降爵位,凭什么这一回对几个人只罚钱就行。   他跳了出来,要求加大处罚力度。   “汗阿玛,儿臣以为如此责罚怕是不足。既然要规范解剖研究的制度,就要震慑世人,令人们无诏不得轻易挖掘尸体。”   此话一出,引人侧目。   胤祥瞧着老三,就像看着上窜下调的猴子。   非常怀疑胤祉说话的动机,老三是不是因康熙对不同儿子的处罚态度不同,而心里不平衡了?   这错误能一样吗!   敏妃是老三的长辈,乱葬岗里的是死刑犯与身份不明的流民。   老三在长辈去世时不守孝而剃头,与十四弟等人违法宵禁去乱葬岗,但没能碰触尸骨是两回事。   胤祥垂下了目光,要是再看胤祉,怕自己控制不住火气把人暴揍一顿。   事到如今,自己的母妃去世五年了。老三被罚降爵,却压根没有真的悔改愧疚,否则怎么会将敏妃与乱葬岗的尸体相提并论。   别和他说那都是死者。   谁的心不偏。在疼爱他的母亲与根本不认识的陌生死者之间,势必是偏向前者。   康熙瞥了一眼胤祉,说老三心性不纯,还真是丝毫没判断错误。   这人不能给他权力,否则会扯着大旗搞打压。   让他清闲地编书就好,书籍品类也要把控好,也不能似以往想的将历法类书目交给他。   这一眼瞧了瞧旁人,就将弘晳没能藏好的幸灾乐祸神色收入眼底。   显然,弘晳认为要重罚跑去乱葬岗的六个人,不难推测他针对的是弘晖、弘昐与弘昇。   近半个月内,宫内发生过一段小插曲。   康熙收到消息内务府给阿哥所的部分物资出了纰漏。   牙粉是低档货、膳食半冷不热、换洗衣服的速度慢等等,诸如此类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却会影响到日常生活。   目前,阿哥所住了五位皇子与六位皇孙。这些纰漏好巧不巧就出现在弘晖、弘昐、弘昇的居所。   胤祥很快去找了内务府总管凌普询问究竟,是谁给的胆子,竟是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在阿哥所搞出小失误。   凌普自是责罚了负责阿哥所日常起居的部分太监与宫女,但他给出的答案令人不满。   只说是几个宫人病了,有两天人手不足,而造成了一时间的纰漏。   康熙却是查出了另一回事。   弘晳是唯一不住阿哥所的皇孙,他随太子住在毓庆宫。   在阿哥所发生纰漏问题后,有去给弘晖三人送温暖,但就是那天胤祥提早一个时辰去找了凌普质问。   内务府总管凌普,他的妻子是太子的奶娘。   这让凌普与弘晳的关系之亲近,远胜其他皇孙。说句不恰当地比喻,怕是把弘晳当成了外孙。   问题来了,是谁敢背地里唆使宫人为难三个皇孙?   答案,恐怕不是凌普所谓的人手不足。   弘晳有意施恩于堂兄弟,所以自导自演了一场雪中送炭,但被护崽的胤祥先一步给戳破。   这件事没有再向上捅。   隔天,太子给阿哥所送了一堆东西,每个人都有份,是要息事宁人。   康熙按兵不动,把那些宫人的名单给拿捏在手中。准备端午节正式表态后,杀个回马枪,把这一件事情给调查清楚。   百般思量就在一瞬。   康熙似不经意,将目光投向了钱晋锡。   别看钱晋锡疾病缠身,这位顺天府府尹的灵活思维不减当年。   他极快地领会皇上的意思,就对胤祉明褒暗贬起来。“三贝勒可真是公正严明,对待兄弟与侄子也毫不例外。”   四月朝会,胤祉抢着揭发乱葬岗一案,就是没给顺天府颜面。   不管他想打谁的脸,但在早朝上当众检举,也就是变相说府尹渎职瞒报。   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钱晋锡既然得了康熙的暗示,他才不忍着,直接戳破胤祉的阴暗心思。   “三贝勒最懂规矩,您要严肃处理偷去乱葬岗一事,那要怎么才能以儆效尤?是非要降爵才行吗?   哎呦,十四阿哥与三位皇孙都是没爵位的。这就是要严惩裕亲王了,还是您想说子不教父之过啊?”   子不教,父之过。   这话别人都能认,身为皇子却不能乱认,因为这笔账最后不会算到康熙的脑袋上。   胤祉脸色一白,钱晋锡的还真是一如当年般犀利不饶人。   “钱大人,话可不能乱说,本贝勒绝无此意。”   “下官知错,把您给想得太严厉了。”   钱晋锡认错速度非常快,但正话反话都讲了出来。   胤祉不能开口承认他其实连孩子也不放过,也不敢承认有意搞连坐。这会又是给他加了一顶帽子,说他不会太严厉。   那么到底要怎么办呢?   钱晋锡把问题给反抛了回去,“还请三贝勒明示,应该如何惩一儆百?”   胤祉本来希望康熙把老四、老五的爵位给降一等,可现在不能承认了,一时间支支吾吾起来。   康熙再度萌生出把老三给踢到水里给洗一洗脑子的想法。   真不想搭理这个儿子,转而看向了老四,“老四,你觉得要怎么办?”   武拂衣就知道得接这一问,“三哥提出加重惩罚,应是看到了孩子们没有实质性处罚,怕他们没能深刻认识自私出行的错误。三哥,你说对吗?”   “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胤祉憋屈地承认了。不认不行,话赶话到这个份上,他不能被定义成对小辈喊打喊杀的人。   武拂衣自然明白胤祉本是居心不良,而现在这厮只能捏鼻子认了。   没给老三更多眼神,她本来也想告诫孩子们做事要考虑更加周全,是准备给他们找点事做。   这就提出建议:“儿臣以为该让孩子们完成最初的目标。一切始于闹鬼流言,那就让他们亲自证明没有闹鬼。   在实践中认识到搞研究的不容易,不会再犯一时冲动就偷跑出去的错误。与此同时,通过这个实验也能尝试建立起一套研究标准流程,是一举两得。”   规定该什么时候去乱葬岗?需要什么人陪同?   如果有运尸体回来,那么要放在什么地方研究?研究报告怎么写?谁来验证真伪?   一连串操作流程,总需要第一队人马去实践可行与否。   勇闯乱葬岗六人组不能半途而废,是该完成未完成的目标。   孩子们本来是要证明清明闹鬼传说是假的;保泰与李卫想补全了下半册没搞到手的《心血运动论》,所以想着是不是自己搞解剖。   后一个想法需要医学基础,想要做出成果耗时较长,不妨完成第一个目标。   武拂衣给出这个建议,是比粗暴地罚人抄书要好太多。   “朕认为可行。”   康熙刚刚应允,但听另一道声音冷不丁冒了出来。   就听弘晳没憋住问,“坟地闹鬼传说自古就有,如果弟弟们一直没能实验成功呢?”   “弘晳!”   太子立刻不满地呵斥儿子,“子不语怪力乱神,你的书白念了吗!”   敢说弘晖等人的实验一直不成功,在场的都知道是其实是故意追问如果实验失败该如何惩罚。这话恶意太大,显得皇长孙没有长兄的气度。   胤礽向来与兄弟们不亲近,却没想掺和到乱葬岗一事中。   看着老三与老四、老五、裕亲王府掐起来就好,偏偏弘晳下场了,这不就成了主动找事!   胤礽心里明白,儿子是心高气傲。   弘晳先在上书房被弟弟们比下去而不悦,后来设局拉拢弘晖等人又不成,这会正是没能忍住憋着的那股气。   武拂衣闻言,面上不仅不动气,而且还颇为真诚地道谢。   “太子莫要责怪弘晳,弟弟正要感谢这番提醒。如果弘晖等人的闹鬼证伪实验不成,作为父亲我该承担责任,没能交给他们足够的知识。是该重新完成知识体系,而不继续在工部任职。”   哎呦!雍郡王说了啥?   如果证明不了闹鬼是假的,他就辞职不干了,把手上的权力都放下?   这是赌大了啊!   “我……”   胤祯哪能愿意,这事从头到尾与四哥没直接关系,凭什么到头来四哥抗下最重的责罚。   刚要开口说要罚就罚他,话到嘴边被咽了回去。就在此刻,餐桌下,他的右脚脚背被人狠狠了一踩。   嘶——   好疼啊!   胤祯却根本没办法发作,踩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坐在右侧的四哥。   武拂衣面色如常,悠悠收回了狠踩十四的一脚。亏得今天同桌,没让这厮拖后腿。   不存在实验失败的可能性,因为早就分析过了所谓的乱葬岗清明鬼故事。   吕家说是与一些扫墓人在清晨、黄昏看到了索命鬼军。   其中绿头鬼是鬼王,手下还有红头鬼与蓝头鬼。当扫墓的队伍被吓得快马加鞭逃跑,还被鬼火追赶了好长一段路。   这不就是坟地鬼火现象。有点化学知识,都知道鬼火与磷的燃烧相关。   何况,真是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机会,能如此冠冕堂皇表达「老子不干了」。   武拂衣说得掷地有声,而诚挚看向康熙。   这是充分表达了不贪权力的态度,还有希望能提醒皇上,年初讲的放雍郡王出京去各地调研能搞起来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缺一不可。   康熙瞧着这一幕,他面前的粽子也不香了。   老四都敢用所实权来作保,太子对先挑事的弘晳却没更多说法了,胤礽有魄力也该跟一句不干了。   这是白日发梦。   康熙知道那不现实,而没一个儿子是省心的。   他听出来了,老四还惦记着年初说的各地调研计划。尽管主观上也想让老四去外边跑一圈查,但隐隐担忧这儿子做事太尽责。   正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老四会不会深入去查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这人该不会一出京就撒手没吧? 第八十五章   雍郡王押上身上的差事, 认为儿子们能够证明清明的闹鬼传闻没有真鬼。   看热闹不嫌事大,这则劲爆消息在端午节后迅速传遍了京城。好事者不免打听,验明鬼身的研究有没有明确期限?   后来听说时限为一个月, 六月初五必须拿出证据。   算一算时间, 皇上基本在六月出发去塞外避暑, 这个时间节点也就是要赶在圣驾开拔之前。   问题来了,雍郡王此次能成功吗?   犹记前些年雍郡王与直郡王的比斗, 那叫输得一个惨字了得。   地下赌庄又能开盘了,这一次还真难以押注是成是败。   胤祯来到三年前输了十两银子的赌庄门前。   他摸了摸兜里的银子,踌躇了一会转身离开。赌博是坏习惯,十两银子还不如去买话本。   没有跨入赌庄, 不是怕赢不了,而是觉得会胜之不武。   他相信四哥不会随便拿差事做赌,应是心有成竹才会做此保证。   另外, 这次自己不再是旁观者, 也要参与其中验明鬼身实验, 夜探乱葬岗的六人全都参加。   五月初六,理学院的课程结束。   胤祯叫上另外五人去府上吃饭,这就先聚一聚拿出一个章程来。   之前六人打着搞研究的旗号违反宵禁跑去乱葬岗, 现在真要做出成绩来,也不好意思直接去问四哥该怎么办。   弘晖、弘昇、弘昐为了这次的验鬼课题,下午不必去上书房, 让他们有充分时间搞实验。   原本的课程改为自学,还被批准每天能够走读上课,而在清晨卯时到课堂就行。   那意味着与上朝的大臣一样都需天不亮就起床。   臣子们去早朝,皇孙们去早课,弘晖三个人实属提前体验京城大官的早起日常了。   即便如此三个孩子依旧很开心。早起半个时辰, 不仅能换来下午不上课,而且还能住在家里,这笔账挺划算的。   俗话说,金窝、银窝不比上自家的狗窝。在府内远比阿哥所要轻松自在太多,且住且珍惜。   六个人聚到了十四阿哥府。   最年长的保泰已经二十二岁,而最年幼的弘昇才八岁。   这样的验鬼组合却不违和,给拿出了一套研究计划。   首先追溯闹鬼传闻的起源,找到被鬼火追过的那些亲历者。   记录好具体的时间、地点、鬼物数量,确认那些人有没有后遗症,除了吕家,还有没有其他遇鬼者生病?   然后,就是查阅文献。   自古以来,坟地闹鬼的故事不在少数。前人都能搞解剖,那有没有对鬼火的成因进行探索?   或是某些遇鬼的症状能给人以启发,是与某种中毒病症相似,从而反推坟地的“鬼火”是由那些毒物构成。   等综合了以上结果,再来想下一步的实际操作验证要怎么办。   六个人带上侍卫就分批出发了。时间有限,先把能查的都查了,而需要场外求助时也别耗着。   **   **   人活于世,难免遇上一个人让你心跳加速。   胤禛就处于这样的生活状态中。   半个月前,被亲弟弟与亲生儿子去乱葬岗的消息给从梦中炸醒。还没消停几天,雍郡王豪言表态抓鬼不成就不干活的消息又传了过来。   外面不知情,但他确定武拂衣是逮着机会就正大光明讲真心话——闹罢工,老鬼是认真的。   他的心脏啊!   胤禛顺了顺气,他被一波波惊吓人的消息冲击着,很难不心跳加速。自从遇上老鬼,这日子一天天就没太平过。   “终于逮着机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说不想工作,可把你能的!”   胤禛不吝嘲讽,“我是不是亏待你了?没给你送一块匾额,上书「大善人」三个字。真是谢谢你没有过度压榨我,只把半数的工作量压在我身上。”   其实,胤禛明白雍郡王当众表态不恋实权的好处,康熙更加放心老四这个儿子没有争位的野心。   让人憋气的是武拂衣讲这话时不能更真心实意了,只怕她哪一天真的坐上龙椅,心心念念的也是退休生活,搞不好成了大清第一位逃宫的皇帝。   武拂衣毫不意外回府后会获得禛式嘲讽一份,还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提议。   “你懂得感恩就好,想送匾额也不是不行,题字却不必了。就照匾额的尺寸给铸一块超大份金子,那才是实打实的诚意。”   “俗!”   胤禛扔出一个字。   不由庆幸郡王府的礼尚外来,最终礼单要从自己手里过一遍,否则就要暴露老鬼的奇怪审美了。   武拂衣不认为有问题。   俗就俗吧,超大金块还能变现,题字匾额能用来做什么?   以雍郡王的字迹,给雍郡王题了一块「大善人」匾额。   这算什么?自恋式夸奖?   最后受伤的就是后世历史学与考古学家,给他们徒增困扰。学者们是怀疑雍郡王有替身呢?还是怀疑他有特殊嗜好呢?   不给后来人增加工作量,是同为打工人能给的善意。   这种为人着想的品质怎么能是贪财,但谦虚如她就不自我表彰了。   武拂衣略过这一茬,向胤禛伸出一只手,摊开向上。“我知道你准备好了,拿出来吧。”   拿什么?   肯定不能是荒唐的纯金无字匾额。   换个人就会被这种毫无提示发问给问懵了。   胤禛却立刻就听懂了。听懂了,才会冷笑。“呵!你这是有恃无恐了。”   “瞎说什么大实话。”   武拂衣眼看胤禛要脸黑,立刻改口:“这是相信你本领高超。行事周全,博古通今,谋定后动,面面俱到……”   “打住,别搁我这里练成语。”   胤禛没有再听浮夸的夸奖,去书架上取来一摞书。分别是《老学庵笔记》、《博物志》与《论衡》等等。   两人的一番哑谜,谜底就在几本书里。   武拂衣让胤禛快点拿出来的,正是对历代对鬼火研究的文献。   胤禛既然知道夜探乱葬岗一事,必是查一查相关内容以备不时之需。   由于孩子们给出的夜探理由是去验证鬼火起源,哪怕康熙不做要求,他也会一探究竟,是把那些文献资料准备妥当了。   文献搜集工作确实已经完成。   不必怀疑古人的智慧,汉代就有相关观察。   王充在《论衡》提到:“人夜行见磷,不象人形,浑沌积聚,若火光之状。磷,死人之血也。”   后来,晋代的《博物志》也提到了鬼火:   “斗战死亡之处,其人马血积年化为磷。磷着地及草木如露,略不可见。行人或有触者,着人体便有光。”   同时,也写了接触后的反应,“后其人忽忽如失魂,经日乃差。”   文章中没能解释这种症状的原因。   胤禛在此次批注,乍一看像是被邪气入体而失魂的现象可能是中毒。   他经历过真正的魂魄不稳的症状,那种滋味并非书上所言。   而对比来看古人记录的失魂,更像是接触含磷物后中毒。是会头昏恶心、浑身无力,甚至意识模糊。   如果制作火折子操作不当,加入白磷的计量出了错,使用者也会出现相似病症。所以说,鬼火与磷火有关联。   时至南宋,依旧有部分人能够意识到磷火不是鬼怪作祟,而是尸体某类物质演化。   陆游就在他的《老学庵笔记》中写了,十几岁的时候在郊野见过青色鬼火。   究其原因是因为兵乱导致死亡增多了,人血形成了磷。后来战事稍歇,见到磷火的机会就少了,世人偶然瞧见不知其所以然才会大惊小怪。①   根据这些文献记载,古人不是一味迷信鬼神之说,也有试图给鬼火的形成找自然原因。   武拂衣没有厚古薄今。   古书提到的磷是人血,却不知而从尸体转化为鬼火的磷化氢更多来自于骨头。   尸体骨头的磷酸钙,在一系列自然反应变成磷化钙。   磷化钙后遇水反应成为磷化氢。磷化氢的燃点不高,夏日气温到了四十度左右,足以点燃它了。   本次乱葬岗闹鬼,虽说发生在四月初的清明,但遇上了天气温度有异。   那几天,京城及郊外的气温比往年要高上很多。颇有早早入夏的感觉,正好符合了磷火燃烧的条件。   胤禛查阅了历代文献,让孩子们的实验论证有迹可循。   武拂衣从现有材料中提供了步骤,如何用人尸骨骼与自然矿物分别制作一场鬼火。   通过对比证明,所谓厉鬼现身乱葬岗不是被找人索命,就是一种不带爱恨情仇的自然现象。   当然,整个实验要注意安全操作。   古籍都提到了遇上鬼火的失魂后遗症,说明了埋骨之地会形成对活人有害的物质,岂能不引起重视。   *   *   六月初一,夏日天晴。   入夜后,在理学院的大庭院内,展开康熙朝的第一次公开实验——人造鬼火。   由于场地限制,不是所有夫子与学生都能亲眼旁观。   围观名额有限,朝中大臣不乏有感兴趣者,请求皇上应允批准入内一观。   二十五天过去,关注这一事件的人差不多都心里有数了,鬼火的来源与厉鬼索命无关。听说皇上在批准公开实验之前,在皇宫内已经见过鬼火形成全过程了。   今夜当众再演示一回,一来为了服众,二来也是教育大家动动脑子,不要有的没的就往鬼怪之说上瞎扯。   京城是天子脚下,哪怕是城郊乱葬岗也不会有什么厉鬼索命。   发生了吕家那样被疾病缠身的情况,多是因为在坟地沾上了疾病。   那些死人生前得过哪些病也不好说,所以还是尽量避开,不要去尸体堆积处。   “瞧!真是青色鬼火!”   “哇,红色的火焰也被弄出来了。”   “哎呦喂!快瞧,十四阿哥一跑起来,这火也能跟着飘。可不就是因为走动有风,把这火也给带动了。”   室外场地空气流通,今天负责演示的是胤祯、保泰与李卫。   早在康熙读了六个人的研究计划书后,顾忌到实际操作会遇上中毒风险,没让三个孩子上手操作了。   毕竟弘晖等人年纪还小,得再等一等。等到十二岁,如果他们还对做这些学问有兴趣的话,再让他们下场实操。这次能完成前期理论部分就很了不起了。   在旁观者们的惊讶欢呼声中,磷火熄灭了,宣告验鬼实验大功告成。   这代表着大清皇家理学院的第一次公开实验完美落幕。   理学院副院长梅文鼎,将今夜发生的事写在了校史之中。这事不能等院长去做,因为院长是康熙。皇上写不写,做臣子的不好逼迫。   在文章中,尽量客观地描述了会促成这次实验的来龙去脉,其中不免要拿两个人出来做参照物。   三贝勒胤祉,原本被世人认为是饱学之士。   他在检举有人夜探乱葬岗的过程中,却从始至终没有提到认为鬼火是自然形成,更是质疑去证伪闹鬼的研究没有必要进行。   如今看来,不免让人怀疑他的学识有所缺陷,竟然都不知道古人其实对鬼火与磷有所涉猎研究了。   这种结构性知识的不足,在皇长孙弘晳身上也发现了。   他在端午节的发言,表达了认为实验失败可能性较大。这人没有用心去读书,竟是连陆游的书也不曾广泛阅览,否则怎么不知情呢?   梅文鼎的文章敢批判皇子皇孙,自是暂时不会对外公开,仅仅放在了理学院的档案室内。   经年之后,这些却成了史料证据的重要一环,将这一夜标记为华夏开启化学科学的黎明前夜。   眼下,人们无法去预想后来历史书上的内容,但也能认清楚一些事。   比如认清楚笼罩在三贝勒身上的学富五车光环失效了,而还有一点就是这次赌坊有一半人要亏钱了。   实验成功,押注雍郡王会卷包袱走人的那一批赌客是输了。   武拂衣知道自己会赢,但赢了没有太开心。   康熙终是给了明确答复,老四想出京调研可以有,但必须要等一等,参加了胤祥的婚宴才能走。   直至今年秋天,敏妃就去世五年了。   胤祥先给母亲守孝三年,出了孝期等选秀。去年选秀终于给指了福晋人选,偏偏又遇上亲叔叔与亲伯父去世。   哪怕侄子给叔伯守孝的规矩不似给直系亲属严格,但还是要守孝九个月,结婚肯定是不能有的。   今年秋冬,胤祥十八岁了,总应该能顺利结婚了。观察一圈五服之内的亲属,目前为止都是身体健康,没谁与阎王准备约会。   武拂衣在康熙面前当然要表示雍郡王肯定会参加婚宴,不会错过胤祥的人生大事。   十三阿哥也算是皇子中的晚婚人士,但已经与格格瓜尔佳氏有孩子了。一岁多的女孩,去年夏末出生的,这时间点刚好不在孝期内。   康熙就又说了,十月婚宴之后,过不了多久眨眼就是腊八,很快就又是进入春节。既然卡在这个时间点上了,冬天出行不便。不如就等明年开春了,再让雍郡王微服出巡。   对此,武拂衣能说啥?   她怀疑康熙对老四施行了拖延术,但是没有实质性证据。   “因为皇上打了一棍子,却还给我两颗糖吃。”   武拂衣告诉胤禛,“五天后,出发去塞外避暑,让老四跟着一起去。今年给些福利,可以把女眷、孩子一起带去草原。不过,皇上提到了弘晖与弘昐不给去。两个孩子在宫外走读一个月,这次先让他们收收心呆在上书房。”   康熙心情好是有原因的。   他宠爱的女儿,荣宪公主嫁给了乌...尔衮。这位额驸在今年继承了巴林部札萨克多罗郡王的爵位。   皇上的意思,七月里也叫荣宪公主一家子到木兰围场来聚聚。   明面上说是思念女儿,实则为了嘱托。女婿成为了巴林部的新掌权人,是要为稳固蒙古诸多势力的关系发挥实际作用。   这些复杂的政治意图容后再说。   武拂衣对于此次草原之行,是抱着没有鱼虾也好的心态。暂时不能单独远行,但能捞着公费旅游避暑也不错。   “我打算带茉雅琪去,小姑娘七岁了,也该出去转转。原本想把宋氏也叫上,想她或许不愿与女儿分开太久。宋氏却不愿意,宁愿在京城研究农书。看起来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上次,宋氏跟着去避暑是四年前。她没到木兰围场,在热河行宫听闻四阿哥被野狼群围攻击差点送命。   宋氏有了心理阴影,担心塞外再出什么事。一来是自身有风险,二来害怕会被四爷认定为不详的女子,所以非常不想去。   看出了宋氏的小心思,没有勉强,反正不怕没人照顾好茉雅琪。   宋氏有心理阴影,还是间接性地被影响,胤禛却是在木兰围场被翻天覆地改变了人生轨迹。   眼下,武拂衣必须要问一问胤禛,“你怎么说?今年要一起去木兰围场吗?”   胤禛听到木兰围场四个字,那里还真是梦开始的地方。   最初以为这是一场不能更糟糕的噩梦。   现在回头看,发生的一切着实离谱荒唐。然而,也许大概或者有没有一种可能,就说是一种可能,它能变成一场美梦呢?   胤禛没有沉默太久,很快给了肯定答复。   “当然得去。今年,乌...尔衮继承爵位,蒙古势力势必迎来变动。多位蒙古王公极有可能齐来木兰围场打探消息。我也得身在第一线,才能掌握实时动态。”   一番话叫胤禛说的,那个语气不能更一本正经,仿佛就是公事公办。 第八十六章   塞外公费旅游, 要做什么准备?   各种日常用品自是少不了的,衣服、药品、杂物、碎银钱、书籍等等。   另外,必须划一下重点「塞外」。   众所周知, 蒙古王公们都很敢也很能喝酒。   敖包宴会上, 一个个没胆子灌醉康熙,但能将他的儿子们变成一窝替醉羔羊。   因此, 宫廷秘制解酒药必不可少。   胤禛最后核对旅行物品时,发现行李里带了十种为解酒而置办的药材。   他读书多,老鬼别想骗他。最后三种压根就不是解酒药的范畴,近似致人昏迷的方子。   “你带这些做什么?”   这就毫不吝啬质疑,“醉酒后不能立刻服用安眠镇定汤剂,恐有过度抑制呼吸的情况出现。你觉得能正常呼吸的生活不够刺激,想要试一试窒息的感觉吗?”   说着,胤禛准备把那些多余的药剂给清出行囊。   郡王府的马车虽然不至于因为加几包药剂就爆车轮, 但不能让武拂衣有乱用药的机会。   “我知道不能乱用药,但还是要以防万一,天知道雍郡王喝醉后会怎么样。”   武拂衣制止了胤禛的清理动作。   “假设解酒药没法让人恢复清醒,不得不采取进一步措施,直接把人搞昏迷就好, 免得醉后乱来。”   什么叫乱来,谁能给具体解释一下?   胤禛眼角一抽,正颜厉色地强调, “我酒品好得很。真醉了,也就是安静打瞌睡而已!”   “别着急对号入座, 我没说你有问题。”   武拂衣不放心的是自己,她没在清朝喝醉过。   “没有实践经验证明在我掌控这具身体时能保持相同的醉酒反应。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我乱来怎么办?”   都说酒品如人品, 是真的不希望暴露了。   尽可能不喝醉,即便醉也不能醉到物我两忘的境界,因为会不可收拾。   “你不让我晕过去,到时候我没了理智思维开始大闹天宫,疯砸敖包宴会台,一夜之间将木兰围场夷为平地,你准备怎么收拾烂摊子?”   武拂衣不想醉,平时宴会出于礼仪无法滴酒不沾,却也非常克制。   生怕醉了就充分释放内心渴望,哪管什么皇帝老儿,反正要彻底砸了限制她自由的场子。   胤禛沉默,还真不敢保证老鬼做不出来。默默将安眠药剂放回了行礼,然后跳过了这一话题。   “我看你是太闲了,尽想有的没的。有那些功夫,先把这些人的脸都给认全了。”   这就将一叠画像给武拂衣,上面是四阿哥应该认识的蒙古王公面孔,人数也不多就四十来个。   四年前,两人刚刚交换身体时,胤禛只能通过文字描述需要认识官员的身体特点。如今,他的技能升级为掌握了脸部素描画技,把记忆里的人脸给准确绘制出来。   “有劳了。”   武拂衣接下素描画像,这给了她极大的便利,很大程度上降低了认错人的概率。   明天启程,画着蒙古王公头像的图纸不带走,全部留在京城。免得半途被谁意外发现,徒增解释的麻烦。   胤禛把行李清点完毕,想到老鬼的那番醉酒假说,心念一动决定给人多找些事做。   “今天,你把这些画像都准确记全。明早车队开拔,只要汗阿玛不叫你去解闷聊天,就在车厢里与我多练一练蒙语口语。”   这会充分学习了武拂衣对待旁人的手法,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想玩耍,先学习。还能有时间想乱七八糟的事,一定是学习任务不够重。   打定主意准备加课,开展一对一高强度秘密辅导——『十天教你突破高阶蒙语口语』。   “可别忘了,雍郡王去木兰围场不只是打猎放松,也要充分了解蒙古旗盟的动向。”   胤禛提醒武拂衣,“你有多久没听与说蒙语了?十天的车程,你把其他事放一放,想看风景等回程再说。去时,先练口语。”   武拂衣忽而觉得不太期待塞外的蓝天白云了。   这真是天道好轮回!有一天自己出门旅游时,居然要被追加一堆学业功课。   近四年,其实她有陆陆续续学习蒙语。   奈何空闲时间有限,先搞定了写作与阅读。听说练习较少,主要因为身在京城的语言环境不配套。   京城很少用上蒙语,基本就是逢年过节问候太后而已。   太后出生科尔沁草原,是孝庄的侄孙女,顺治帝的第二任皇后。   顺治死得早,让博尔济吉特氏二十岁就成了太后。   做了太后,一般情况下都是别人迁就她,谁也不会要求太后再多练满语、汉语,何况她也不喜欢学新语言。   康熙不勉强太后,用蒙语与她交流,皇子们自然而然也要跟着。   武拂衣确实跟着胤禛学习了蒙语,但日常生活用到的机会太少了,难免会有生疏。   胤禛自身的蒙语水平在众皇子中并非最优。虽然他对不少事高标准严要求,但从小对蒙语水平没有过分执着。   众兄弟,最佳蒙语使用者当属胤祺。因为出生不久就有最佳语言环境,五贝勒是被太后抚养长大的。   这一份长短,胤禛没与五弟去争夺。   如今对武拂衣的蒙语能力要求也不高,只要与自己以往持平就行。   他说得轻描淡写,“此次,五弟没有跟着去塞外,与大哥一起负责监国。旅途上,你没法向五弟偷师更高阶的蒙语技能了。   只能跟着我练一练,其实我的要求不高。只求你不制造「四年没到塞外,四阿哥的蒙语水平跌出历史新低」的流言。”   “是,你的要求不高。”   武拂衣才不信,早就充分认识到胤禛对于低标准的定义。   “除了不要求我用蒙语吟诗作赋、即兴编奏歌谣,其他的都要求了。字,必须写得漂亮;发音必须标准。连面对不同旗盟的口音差异与俚语用词也不能差。”   “难道不应该吗?既然我能用这具身体做到,说明不存在先天缺陷,你也是可以做到的。”   胤禛理直气壮,“也得给孩子们做好表率。茉雅琪没系统学过蒙语,如果你学得累了,路上不妨与去教她几句。也能教学相长,温故而知新。”   武拂衣:很好!这是彻底剥夺她在路上咸鱼躺的可能性。   从京城到热河行宫,不准备急行军式赶路。   计划走走停停,整个避暑队伍十天内抵达承德即可。这一段路程明明是悠闲时光,现在却让人无法偷得半日闲。   武拂衣哭笑不得,很快又狐疑地上上下下打量胤禛。   “我说,你是不是战略性调整了旅程中的行事计划了?你在舍己为人?”   胤禛似乎根本没听懂,“什么舍己为人?你又乱想了,看来是蒙语训练任务还不够重。”   武拂衣没被转移注意力,“别否认。在旅途上为我专门打造紧迫学习蒙语的氛围,就是想让我的潜意识产生新的短期诉求。让它变成渴望某一天能好好休息不上课就行。”   这样做有什么作用吗?   当然有用,孙悟空怒砸凌霄殿的事故不会发生了。   这就一针见血地道破胤禛的图谋。   “刚刚,我才提到醉酒后的状态不可控,你脑筋转得快,想到把不可控的方向改变了就行。   即使我真的醉到不干人事,让我希望做的事不是砸场子,而是先把搞疯狂补课的人给处理了。”   武拂衣越说越觉得分析正确,还配合地鼓起掌来。   “不错,真不错。阿四,你真是足智多谋,敢于牺牲。既然敢做,为什么不敢认。”   胤禛被戳破真实用意,面不改色,拒绝承认。   主动承认没有好处,说不定会被老鬼反咬一口他的教学动机不纯,进而被讨价还价。   他费尽心思是为了什么了?   还不就是求一个太平。   因为毫不怀疑老鬼的拆家能力,更是明白她心底不喜被束缚限制了自由。   既然预见到了上演疯狂场面可能性,怎么可以不去制止改变。   假设无法扭转武拂衣的酒后闹事状态,那么只能调整她的期望值方向。   此刻,胤禛装作恍然大悟,煞有介事地说:   “蒙语联系居然有这般奇效吗?谢谢你提醒我了。如此一来也着实不错。我不必苦恼要如何处理雍郡王把木兰围场夷为平地的后续问题。”   “装傻,你装得很到位。”   武拂衣似笑非笑斜了一眼,“你也是真勇士。不让我拆木兰围场,就不能拆了你?”   “我相信你的品性,远不至于把我给四分五裂了。”   胤禛有心理准备。他有九成九的把握,喝醉的老鬼真要拿他出气,最坏的情况就是夜半让他绕着木兰围场负重跑,还放狗追他。   这样的场景着实很离谱,却是两害相较取其轻。   不能让康熙眼睁睁看着老四拆家能力彻底觉醒,侍卫们怎么都拦不住雍郡王,最终让木兰围场被霍霍到寸草不生。   古有萧何月下追韩信,成就汉朝开国基业。   而今,雍郡王半夜放狗追武侧福晋,却没人能明白闹剧的真相——避免了木兰围场的一场大劫难。   胤禛越想越远,真就萌生了几分英勇就义的悲情。   武拂衣见状无语摇头,没再追问胤禛想到哪里去了。这人本性多思多疑,就让他去想吧。   反正自己在其中十有八九被按上了大魔王角色。如果荒谬醉酒夜真的到来,那就满足阿四做救世主的决心。   于是,避暑游在蒙语口语急训中开始了。   当然了,不浪费一分一秒的教学氛围仅限于雍郡王的车驾。   一条长长的出游队伍,其他马车厢内都是寻常旅行状态。或是吃水果看风景,或是打瞌睡读过漫漫夏日。   此次前往木兰围场,皇上一共点名了五位皇子,太子、三贝勒、雍郡王、廉郡王以及十三阿哥随行。   每个人对塞外行抱着不同的目标。   康熙希望蒙古旗盟太平些,而每次出行带着太子,已经从当初的宠爱希望儿子多露脸,变成了是要把人放在眼皮底下不给闹事。   让胤祉跟着来,并非不计较老三此前的控告兄弟侄子行为,只因为他与荣宪公主是一母同胞的姐弟。   既然荣宪公主的额驸袭了巴林部的爵位,而此次主要就是来见一见乌...尔衮,不看僧面看佛面让老三也来了。   让老八来,为了试一试蒙古王公的想法。   有多少人暗搓搓会反对皇帝的决定,而有小心思被老八笼络了去。   至于胤祥?   单纯让他出京逛一圈,别一直憋在宫里给闷坏了。因为守孝,十三阿哥有四五年没离开京城。   康熙自是明白皇宫的憋闷感,他才会在夏天来塞外,时不时去畅春园小住。   别人不好说,胤祥在私下里对四哥讲了近期的真实心愿。   这次出行,不求在围猎中取得最好的成绩,只求大家都平平安安的。   让他能在回京后顺利结婚,出宫入住自己的府邸。他不愿意一次接一次守孝,前前后后五年了,可别没完没了。   听起来,这是一个很朴素的愿望。   胤祥却不能在人前表达,怕被曲解成他认为有哪位近亲可能有性命之忧。   武拂衣口风很紧,不会把胤祥的真实烦恼透露出去。   反手就给他推荐了一波蒙语学习课程,有烦恼就学习,学习让人忘忧。   能看得出来,胤祥那种哑巴吃黄莲的表情,绝不是兴高采烈地接下了蒙语书。   虽然主观上不是很热衷学习蒙语,可还就真的坚持了每天下午来找四哥练一练。   此事,胤禛是知情者,或该说是背后的推波助澜者。   十天旅程,某些时间段有事要办,不能一直监督老鬼练蒙语。必须要找个替补陪练,胤祥就被选中了。   旅程中,有什么事比监督武拂衣重要?   那不是胤禛想做的,而是武侧福晋的身份必须去做的。   今年,太后一起出塞避暑,由她抚养长大的温宪公主跟着同行。   虽然一母同胞,胤禛与温宪的关系并不亲近。两人相差五岁,一个从小被佟佳氏抚养,另一个人被太后抚养。   四年前,温宪嫁给了佟家的舜安颜,也就是隆科多的侄子。   胤禛与妹妹明面上的最后一次交集,是出席了康熙三十九年温宪与舜安颜的婚宴。三个月后,他在木兰围场遭遇了狼群攻击,开始了换身生涯。   算起来,这一回同行塞外反倒成兄妹相处最长的时间。当然,仅有胤禛单方面知情罢了。   一路车驾走走停停。   各府的女眷需要定期给太后请安,也会三五成群相约喝茶。   胤禛不喜欢这种场合,每到此时他不能是自己,而要尽职扮演武氏。   即便不喜,但该参加时还是要参加,因为通过只言片语就能刺探出各府的重要消息。   此次,太子带上了弘晳的生母李佳氏,老三带了福晋董鄂氏与侧福晋田氏,而老八自不必说是带了郭络罗氏。   这些人凑一起,气氛可想而知无法太融洽。且不说八福晋眼高于顶的态度,就说三贝勒府的两位素来不合。   胤祉的第一个儿子是三福晋生的,却不幸在五岁半早亡。第二个儿子是田氏生的,没能活过一个月就夭折了   第三个儿子,如今六岁的弘晟是三福晋生的。后来其他侍妾格格分别生过三个儿子,但都没能活下来。   三贝勒府直至目前就只有董鄂氏生的嫡子。   一些流言难免被传了出来。田氏认为三贝勒府有杀子黑手,奈何抓不住董鄂氏的行凶证据。   不融洽,车队也继续行路。   六月下旬抵达热河行宫,稍作休息三天再开拔去木兰围场。   行宫内的晚宴不算隆重,至少比路途上的伙食可口很多。   纵使食物美味,奈何进餐前气氛不佳。   入座后,三福晋率先开口,“大家别拘束都多吃些。八弟妹,你可别为保持身形窈窕而少食,那不利于生养。”   董鄂氏岂会不知道此话扎人,但谁让八福晋一路上都是自持身份,就差鼻孔朝天了。   说起来很是尴尬,胤祉比胤禩年纪长,但在爵位上比不过弟弟。太子妃没来,八福晋仗着郡王福晋的身份,对三嫂没有足够的尊重。   郭络罗氏听到这句立刻脸黑。   她最厌恶的事情之一,就是被人挖苦没能生孩子。   董鄂氏却没就此打住,而是火上浇油。   “说来八弟妹嫁给八弟也有好些年了。八弟今年二十三足岁,府里是一个孩子都没有,没儿子也没瞧见女儿。八弟妹,你可得抓紧些了,要烧香拜佛,趁早做起来。”   郭络罗氏气急,“不牢三嫂操心,三哥府里是有孩子,生一个夭折一个,只有你的儿子还活着。该去哪座庙烧香,还需你多想想。”   不料,此话落下,就听‘呕——’的一声。   餐桌上,田氏没能忍住干呕起来,惊动了旁人。   董鄂氏见状立刻侧目,只见田氏捂住了腹部。这下,让她的脸色暗了下来,难不成田氏又怀上了?   郭络罗氏不掩嘲讽,又是非常积极给张罗起来。   “三嫂,田侧福晋是不是怀孕了?快,请太医来看一看。如果是的话,我要恭喜三哥再添新丁。”   “可真是谢谢八弟妹了。”   董鄂氏面无表情地说出这一句,而她很难心平气和接受田氏有孕。   胤祉的其他妾室格格们怀孕都行,怎么又是田侧福晋。自己与田氏之间的矛盾可太深了。田氏怀疑她弄死了儿子,她还怀疑田氏把自己的长子给弄死了。   越想越心里不爽。   董鄂氏环视一圈,总得把这股气给出了。桌上没有孩子的,除了老八家的郭络罗氏,就是老四家的武氏了。   前一阵,胤祉揭发了乱葬岗事件,与老四不对付起来。   董鄂氏作为三福晋,自然不怕得罪武氏,嘲讽说来就来。   “四弟与八弟府邸挨着。武侧福晋,你与八福晋离得近是该注意些。该劝的时候就更要劝着,求子的法子需要一起快点想起来。”   胤禛本在默默夹菜,岂料无辜中枪。   董鄂氏不怪是老三家的,讲话岂止是不中听,而是过于刺耳。好似在说两家离得近,风水会一起变差了。而他与郭络罗氏手拉手,谁先生孩子谁是狗。   汝闻,人言否? 第八十七章   这一顿饭吃的, 也不知有几个人能开心。   虽然田氏表示能缓一缓再问脉,以免打扰另一边主桌皇上与太后的用餐,可是康熙没聋没瞎, 他发现了情况有异就直接宣太医。   太医当场确定田氏是喜脉,而胎儿的月份还小, 需要好好养着。   胤祉听闻田氏怀孕, 立刻喜形于色,压根不顾忌三福晋是否神色不佳。   此时, 太子难得对弟弟们的家务事表态, 却不是对老三说,而是举杯看向胤禩。   “八弟, 孤敬你一杯,祝你与三弟一样可以早日添丁进口。你也别只顾着忙于政务, 家里的事也得操心些。”   这话说得苦口婆心, 真不像是太子一贯作风。   “多谢太子惦记着弟弟。”   胤禩不得不接下这一杯酒,而不论太子的话说得再怎么关怀备至, 可掩饰不了真实本意。自己结交权贵对太子造成了威胁。   喝了酒,自我劝说能对太子造成威胁应该高兴。   但杯酒下肚真难愉悦起来, 府内没有孩子,确实成了一块心病。   胤禩把从太医到民间大夫都瞧遍了,都说他与福晋身体健康, 但七八年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郭络罗氏从来没有怀过,而非怀孕又不小心流产。长此以往, 他真不知独守着福晋一人的做派能坚持到几时。   饭桌上, 暗流涌动。   康熙却没任何表态。仿佛就没听到又要再做祖父的消息,也不催促胤禩膝下无子该重视起来。   他拿着筷子,稳稳当当给太后加了菜, 一边用蒙语给仔细介绍着。   “凉拌西瓜皮,在炎夏吃起来最是爽口。给您调制了秘制酱料,不妨尝一尝是否合胃口。”   太后对满语不熟,早就习惯无视孙子之间的你来我往。   “皇帝说是好,必是极好的。”   太后是先赞同了康熙,就关照起身边的温宪公主。“小五,你苦夏,也尝尝。”   “多谢太后,多谢汗阿玛。”   温宪夹了一筷子,吃了之后,立刻连连点头。   眉宇自然而然地舒展开,仿佛在三伏天里感觉到了一股透心凉,不能更舒服了。   太后见状,被温宪这股子的舒服劲给感染了,胃口更好了些。   武拂衣瞧着一幕幕,非常怀疑自己吃的不是同一盘菜。   一口凉拌西瓜皮至于有此奇效吗?   她刚刚也吃过了。康熙重养生,过冷的食物不会吃,这西瓜皮是常温的。不说这滋味比不过冰箱里汽水,就连井水里冰镇过的西瓜红囊也比不过。   这饭吃得还真有意思,有人绵里藏针对话,有人上演天伦之乐。   幸好,依照往年的经验,抵达木兰围场后基本是各管各饭,时隔七八天才会聚在一起。让人觉得康熙有自知之明,他也清楚这样一群人天天凑一块吃饭是会消化不良的。   终于,不咸不淡的宴席吃完,各回各处休息。   武拂衣去到茉雅琪的房间,陪着小女孩聊了半个时辰。   先检验了一番孩子的蒙语学习进度,又是细细问过旅程中是否有任何不适。   再叮嘱四位护卫,离开行宫后扎营木兰围场需要注意哪些安全事项。   尤其是马匹安全,给茉雅琪准备的是从京城一路带来的矮脚马。人或马在户外难免磕磕碰碰,一旦发现问题,事无巨细都立刻上报。   检查了一圈确定安然无恙,接下来能在行宫安歇两天。   武拂衣在房里打了一套拳,再洗了一个澡,但不能沾上枕头就睡,需等头发彻底晾干。   夏天不比冬日不能使用烤火烘干,不免热出一身汗,那就慢慢晒月亮。   月光斜照,塌上两人排排坐。   胤禛也在晾头发,眼见武拂衣调整好坐姿准备看书,把封皮印着《礼经》的书从她手里抽了过来。“等会再看,先和你说个事。”   武拂衣被打断也不恼,余光扫过被胤禛顺手放到他身侧的书籍。   眼神匆匆一掠,抬眸调侃地:“总不见得想谈田氏怀孕的事吧?难道你在餐桌上仅凭双眼就能观察出假孕,想说老三会空欢喜一场?”   “你当我的眼睛是什么?”   胤禛习惯了这般戏谑的说辞,关注点也稍稍开了小差。   “是不是真有那种扫一眼就能观察人是否怀孕,以及透视人体内脏的器物?比眼镜更加厉害,佩戴上就让人可视万物?”   武拂衣点头,她曾经生活的时代存在那样高科技的仪器。表面看上去眼镜外形,实则内含了X光、B超等多功能检测技术。   “很遗憾,科技的代差让这东西无法近三百年内问世,除非能用法术加成,但用到法术又是两个不同体系。你不让我看书,就为问这些有的没的?”   胤禛差点被带偏,立刻把话题给拉回来。“田氏有孕与否,和我们没什么关系。这是问你有否留意舜安颜?”   今天,在餐桌上被董鄂氏暗讽。   胤禛清楚自己的情况,要是现在真怀孕,就是佛祖恶整他整出新境界。   没吃饱饭到去管辖老三怎么处理妻妾关系,但由此琢磨起一些以往忽视的问题。成亲几年,没孩子的人也包括了温宪。   世人都说,温宪公主备受皇上、太后的宠爱,皇上的女儿之中至今就她一个人没有远嫁蒙古。   婚姻却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四年没有怀上孩子,温宪过得真的好吗?   胤禛以往与温宪并不亲近,也是现在才想到这一问题。   “温宪与舜安颜成亲也有四年,至今没有孩子。你说,是不是佟家人不中用?”   武拂衣没听过这方面的流言,“可不好说。哪怕我在逢年过节见过温宪几回,对她的生活详情却谈不上了解。舜安颜也没弄出庶子庶女,不一定是他不行,而是不敢让妾室的孩子先出生。”   有一点却是能肯定的,温宪公主演技足够浑然天成。这就将刚才主桌上的西瓜皮品菜插曲缓缓道出,   “五公主自幼养在太后身边。对于她回应太后的神情姿态,还真瞧不出一丝勉强。”   武拂衣又道,“我也没听皇上、太后、德妃提过五公主子嗣方面的忧虑,说不定私下他们与你妹妹聊过,达成了某些共识?”   胤禛琢磨着,妹妹与妹夫关系不够好,倘若是温宪瞧不上舜安颜也罢了,就怕佟家势大欺主。   此次避暑,舜安颜没来。   虽然太后点名孙女随驾,但夫妻关系若不错,舜安颜作为佟家人也够身份跟着温宪一起来。   此次避暑的安全工作总负责人,即舜安颜的叔叔隆科多。   时隔四年,隆科多不只是官复原职,还升职为左翼总兵。若是更进一步,就能是九门提督了。   “这些日子,我也瞧没能看出温宪心有郁结,但万一她顾忌佟家,隐而不表呢?”   胤禛不是凭空怀疑,他与温宪皆非德妃抚养长大。   在皇宫内,生母健健康康地活着,孩子却养在别人名下。   抚养人再怎么细心周到,除非是康熙本人照料,否则多多少少都会影响孩子的心态。   胤禛明白那种不可言说的感觉。   尤其德妃又是谨慎不沾手的性子,为了避嫌不让康熙不满,对于养在别处的孩子不会给出太多关注。   如此情境下,温宪很可能早已练就凡事自己抗的本事,有苦有难都往肚子里咽。   胤禛眼下起了疑心,觉得佟家行事不当。但以武氏的身份不合适与温宪公主深谈,只能让老鬼演一回热心兄长。   “总之,你找个合适的机会向温宪打听其中内情。等到了木兰围场后,或是趁着跑马或是趁着篝火宴,能寻到说话的时候。”   “行,我会尽快去打探。”   武拂衣不会因为事涉房中事就难以启齿。作为兄长关心妹妹是否被婆家欺负,有些事是能被严肃地问出来。   瞧着胤禛眉头紧锁,安慰了两句。   “你也别一个劲地往坏处想。温宪既能博得皇上与太后的宠爱,行事必有过人之处,性情可能很坚毅。   我听说,一众公主之间当属她才情过人,善于诗词。没孩子,指不定是她自己的意思,瞧不上舜安颜的本事。”   舜安颜是佟家人,背景煊赫,而长相也属中上。   谈到学识,尽管在一群勋贵子弟还算可以,但绝非纳兰容若那般的惊才绝艳。   举出了这个例子,不是说温宪心悦纳兰容若。两者别说相差近三十岁,后者去世时,温宪也才两岁大。   指的是夫妻两人没有共同语言,也许从一开始就没想要举案齐眉。   “温宪公主喜好吟诗弄句,舜安颜却没这方面的本事,两人从一开始就聊不到一块去。   公主有太后、皇上的宠爱,与其他女子出嫁终是不同,何必委屈自己非要去适应驸马?”   武拂衣提出另一种可能性解释温宪没孩子。   “怀孕可不是轻松事。说不定是你妹妹想得开,认为在京城享受一辈子荣华富贵就够了,不想搞个孩子折腾自己。   至于额驸要香火传承,就让他与妾室去生。这事需要五公主同意,那就更能拿捏住与舜安颜的相处主动权。”   如此生活,也是某种意义上的洒脱。   至于不出嫁,温宪公主虽然得宠,但还没资本能让她那么破例行事。   胤禛听了,脸色缓和下来,不再紧锁眉头。   这番话不得不说有些道理。以往他一定会反驳,哪有人成了亲会打心底就没考虑要孩子。   今非昔比,现在要是有人问武氏想不想自己生一个孩子,他不可能回答想。   “看来,你也认同。”   武拂衣却反过来叹气,“唉!其实做公主做到温宪的份上,多少还是有遗憾的。”   胤禛疑惑,这会假设是温宪主动选择不要孩子,那还有什么遗憾?   “才学可比纳兰容若,身份又可比佟家人,年龄要与温宪合适,还要对她一心一意,世上就没这样的人。”   武拂衣摇头,“我说的,不是这种遗憾。所谓佳偶天成,那是要老天爷愿意,其艰难程度不亚于见鬼。我替她遗憾,是没生好时代。这要是唐朝得宠的公主,日子能更舒服。”   怎么舒服?   面首想养就养,驸马不好用就不用了。   胤禛瞬间听懂言下之意,没好气抄起身边的书就抛了出去。   “荒唐!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收起来!好好读你的书,六经之一的《礼》,你是需要多看看。”   书,落在了软塌的另一边。正好摊开,书页朝上。   胤禛忽然想到什么,老鬼怎么会主动读《礼经》?   立刻前倾身体,望向书页方向,在密密麻麻的文字中赫然瞥到一个人名——「西门庆」。   先秦典籍怎么可能有西门庆?!   当即,将这本书重新夺回来。从头一番仔细,还真就是披着《礼经》封皮的《金瓶梅》。   “你!你可真是……”   胤禛看着武拂衣,一时间竟也词穷,这种让他半口气卡在嗓子眼的操作怎么就层出不穷。   武拂衣神情自若地微笑,“我知道,你想要夸奖。我可真是非常有创意,懂得举一反三、言之有物、理论结合实例。   《礼经》说了仁义道德的理论,我就找给它配套了详细案例。《金瓶梅》不正是写尽人世间的丑恶,这是把反例都给一一描写清楚了。所正所谓,智者见智,淫者见淫。”   胤禛听了这番歪理,简直被气笑。   当他是傻吗?《金瓶梅》此书用词多涉淫词秽语,竟是以《礼经》为封皮,武拂衣定是掩人耳目,而且还是采用蓄意反讽。   等等,有个隐藏的重点问题。   雍郡王府内没有《金瓶梅》,此书是某种程度的禁.书,老鬼是怎么得来的?   “你是怎么买的?”   胤禛无法不怀疑,雍郡王购买《金瓶梅》或许已经成为某一范围内的茶余饭后谈资。   “谁人不曾被人言,你想开点。”   武拂衣的话一出口,看到胤禛的脸色不可避免地黑了。   她先颇有兴致地欣赏了一出武阿四变脸记录,再慢慢补充:   “别担心,四阿哥的严肃威名暂时全面保住了。我没让手下去,经由他人之手难免出纰漏,不如自己去买。   我的技术,你且安心,乔装打扮到连你亲娘德妃也认不出的模样。去京城的黑市里转了一圈,淘换了一批有意思的书。”   为什么是「暂时保住」?   另外,竟然不是买了一本,而是买了「一批书」!   胤禛深呼吸再深呼吸,心惊肉跳的日子真是接连不断。   前些日子,老鬼敢搞「老子不干了」的豪言,今天就又来新的刺激操作。   此时,多思多疑的习惯又冒头了。   不免联想刚刚听到的“唐朝公主”论调,让老鬼打听温宪过得如何,该不会把温宪往歪路上带吧?   不只温宪,院子的另一边,女儿茉雅琪将来的择婿选择也令人堪忧。   胤禛无法不心累。哪怕私心认为武拂衣的某些想法其实没有大毛病,但大清终究不是大唐。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事还是别讲了。不说可能还相安无事,说了反而变相给提了歪点子。   他口风一转,只求事前知情权。   “以后,你做这些事能不能提前与我打招呼?请注意,是事情发生前打招呼,你听懂了吗?”   武拂衣立刻点头,“放心,我懂。”   胤禛却不放心,补充问:“具体说说,你懂什么了?”   武拂衣一本正经地说明,“你让我有新点子,提前知会你一声。”   胤禛正想要松一口气,就听到了后半句补充。   武拂衣接着道,“提前得知,你就可以一起去。放心,我满足你的心愿。倘若女装不方便,可以扮成男道士。剃发令里「儒从而释道不从」,道士可以不剃发,你能扮上的。”   胤禛:不!自己绝无此意!   沉默,是今夜的热河行宫。   转念之间,他却没有反驳。说服自己跟着也好,能及时阻止某人的离谱之举,绝对不没有故意凑热闹的兴趣喜好。   一些事含糊不清就被定了下来。   两天后,避暑车队准时前往木兰围场。   不知田氏怎么说服胤祉,她没有被留在行宫静养,而是继续跟去了草原上。   木兰围场,天似穹庐。   野风拂面,信马由缰。   此处比起居住在行宫,更令人觉得心旷神怡。   日子一天天过去,蒙古各旗陆续抵达了木兰围场附近。   并非同一时间抵达。倒不是有谁蓄意让皇上等待,而是康熙主动让不同旗主错开时间。   召见不同旗主,总得分先后。   康熙心里有一杆称,是该故意晾着谁,是要最先与谁面谈。如此依照时间表,七月下旬各旗盟全部到齐,而在八月上旬散去。   围场之上,不只是皇帝与旗主们会面。旗主们之间沟通交谈,或也会搭讪皇子。   武拂衣坚持着旅游的本心不动摇,没有主动增加与蒙古王公碰面的可能性。而应承胤禛的事及时去做了,找温宪公主聊了几回。   温宪对于往日并不亲近的兄长,回答的一直都是场面话。   表示佟家待她挺好,没有孩子是缘分未到。多谢四哥关心,有些事不着急,慢慢来就好。   对此回答,并不出人意外。   武拂衣从不觉得主动关心温宪就能让人立刻畅所欲言。长于深宫,有这般防范之心很是正常。   不过,也能观察到温宪的某些情绪。   五公主活得挺舒适,不似胤禛假设的没有孩子是佟家势大欺主,让她不得不忍辱负重,把苦往肚子里咽。真实原因更接近温宪不想生,她瞧不上舜安颜,也就不想为这个男人辛辛苦苦十月怀胎。   武拂衣认为自己提出的假说,更贴近五公主无嗣的实情。   其中可能还存在另一些不可说的原因,坚定了温宪至今没要孩子的决心。   这个原因是什么呢?   **   **   草原上的帐篷越搭越多。   不知不觉,七月十九日,蒙古各部的旗主就都到齐了。皇上让大家休整一天,明晚举行集体都参加的篝火宴。   侍女山茶十二岁入宫,跟在温宪公主身边已经有十年。   五公主一向亲善随和,从不蓄意责骂奴仆,让山茶也能安安稳稳度日,此次也跟着来了草原。   此刻,她却瞪大了眼睛,慌乱躲到了树之后。   只因远望到了一对男女,是隆科多与蒙古服饰打扮的女子,女子大约二十岁左右。   等远处的两人离开,山茶迅速转身,立刻朝着温宪公主的帐篷跑去。   进了帐,确定没有客人,马上禀告。   “公主,大事不妙。奴婢似乎是见着鬼怪了,居然在草原上瞧见了与那个女人长相有九分相似的女子,而且还年轻了十岁左右。蒙古服饰打扮,可能是某位旗主的妾室。隆科多大人竟是和她再搭话!”   “什么?”   温宪公主不复平日的温和,板着脸站了起来。“你可看清楚了?”   山茶确定点头,“看清楚了,就是与李四儿有九成相似的女子。”   谁是李四儿?   正是隆科多岳父的小妾。   温宪公主在一次聚会上撞破了一个秘密,她发现隆科多与李四儿之间似有暗通款曲之嫌。   说是嫌疑,直至目前为止,还没发生什么事。   但叫人不得不怀疑,随着隆科多权势的与日俱增,是否会做出有违人伦的事情。比如夺岳父之妾,纳入佟家。   温宪公主不愿意看到这种龌龊事发生,将此知会过额驸让他处理。   奈何舜安颜表示叔叔隆科多能力出众,而做侄子的管不到叔叔。哪怕告之了祖父,对于隆科多那种性格也是劝的了一时,劝不了一辈子。   这事要在康熙面前闹开吗?   温宪公主也犹豫了,既然某些私情尚未真正发生,由她来揭开,多多少少也是影响平静生活。   谁能想到在木兰围场居然遇上了面容相似李四儿的女子,女子还是蒙古王公的妾室。隆科多该不会胆子大到来玩一把替身游戏吧? 第八十八章   既然得知木兰围场出现了形似李四儿的女人, 先要去查一查她来自何处。   温宪公主让侍女山茶小心行事,切忌不可在外露出异样。尤其是看到隆科多必须保持寻常神色,不能引起他的怀疑。   迄今为止, 没有正面戳破隆科多疑似与岳父小妾李四儿有私情。这种事若不能一棒子打死,最好别轻易做。   四年前,温宪出嫁。   翌年的正月春节, 在佟家及姻亲的宴席中, 她无意中撞见隆科多与李四儿在后花园眉来眼去。   那场景令人不敢置信, 因为隆科多哪怕好女色,以佟家的家世想要通过正常渠道纳妾很容易,而且女方家里八成也会愿意。   事实上, 隆科多后宅的女眷不算多, 加上正妻赫舍里氏, 一共就三个人。   他也只有一个儿子, 就是正妻所生的岳兴阿。乍一看,这人与很多权贵子弟相同, 敬重正妻,没有拈花惹草自毁前途。   然而, 亲眼所见的场面叫人怀疑人生,那种勾勾搭搭的神色骗不了人。   隆科多极有可能相中了岳父的妾室李四儿, 这又究竟是为什么?即便李四儿长得不错, 但也没到倾国倾城的地步。   温宪不相信那是什么见鬼的真爱,只觉得是违背伦常的丑闻。   最先察觉不对劲之后,她又不能大张旗鼓,至少不能仅仅用两人的眼神与神色就认定他们有问题。   于是,派出侍女与嬷嬷时不时注意李四儿的动态。   公主府独立于佟家之外,山茶与其他帮手有足够去观察李四儿, 但一直没发现私通的实证。   唯有两次,验证了隆科多与李四儿于同一时间段出现在京城内的寺院,却也不可能证实他们有躯体实质性接触的私通。   两人在寺庙内逗留时间都没超过一盏茶,可精神层面的苟合,多多少少应该有几分。   这叫人联想到一句俗话: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如偷不着。   温宪将这些线索摆到了额驸面前,希望舜安颜能够拿出一个章程,好好处理此事。   舜安颜却当场质疑妻子的疑心过重。   哪怕见过隆科多与李四儿出现在同一个寺院,或是将来发现他们在某一家酒楼一起吃饭,但也不能坐实了有奸情。   捉奸要拿双,若非当事者亲口承认,就需要拿到越轨的证据。   正是因为这种态度,温宪与额驸发生了口角。   话赶话,戳破了舜安颜不愿触碰隆科多丑事的原因。   不是口头上的大义凛然,不是认为没有实证不能污蔑人,只是不想让佟家损失在朝中的一方势力。   隆科多品性有碍,但是能力手段都属上乘。   虽然他的妻子赫舍里氏也是满洲大姓,但老丈人家里没有本事的继承人,很快就会泯然于众。   换句话说,随着隆科多位高权重,将来完全能不顾忌人伦逼岳父把李四儿转卖给他,赫舍里氏也不能反抗。   要真说触犯了什么律法,只要不搞出逼死正妻之类的事,总能钻律法的空子。   不查叔叔隆科多,就是希望佟家同气连枝发展壮大。   整个事件中,最后只要牺牲赫舍里氏,佟家其他人不会有太大的损失。   温宪道破事实,遭遇了反向质问。   舜安颜质问妻子,戳破李四儿一事对她有什么好处?   康熙已故的生母也是佟家人,是隆科多的姑姑。他娶的佟佳氏皇后是隆科多的妹妹。   皇室与佟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康熙会希望佟家闹丑闻吗?即便真的有违背伦常的丑事出现,能确定康熙从此不会重用隆科多吗?   可别忘了阿灵阿,在温僖贵妃的灵堂上编故事泼污水编排兄长与弟媳通奸,那般品性竟也是被复起重用了。   皇上在意十阿哥的感受吗?   倒也不是完全无情,给了十阿哥一些混吃等死的特权。   隆科多不会是第二个阿灵阿吗?   而这个人多记仇少记恩,一旦知道是谁先把李四儿的事捅出去,恐怕对自家人也不会手软。   舜安颜没把握隆科多会念着叔侄关系让他好过。   即便温宪贵为公主也没用。皇上的女儿可不少,平日里的宠爱能重要过朝政格局吗?   康熙的儿子女儿一大堆,他从来不是重视亲情高于一切的帝王。虽然不会把孩子往死里逼,但可以让他们失宠。   哪怕五公主是太后养大的,皇上敬重太后,可是能赌太后关心孙女胜过听皇帝的安排吗?   如今的太后博尔济吉特氏,不是孝庄太皇太后。   孝庄极具政治手腕,可以说是有实力影响康熙。   如今的太后从来不插手前朝政事,对孙女再有感情,她能有本事与皇帝对着来?或者说她能为了孙女不顾自身的富贵安稳生活吗?   温宪被连番问题给逼到哑口无言。   心底明白,额驸所言是残酷的现实,她也从不认为能留在京城就是被汗阿玛捧在掌心。   留在京城不必去草原,听着是过着富贵荣华的日子,可舜安颜从一开始就不是她所喜欢的类型。   康熙明知道她擅于诗词,她也表示过希望额驸能是文人雅士,不要有太强的名利心就行。   结果呢?   到头来还不是不得不听从安排,嫁入佟家进行一场政治联姻。   康熙要用到佟家的隆科多,而帝王心术看中的不是一个人在私德上的善恶。   有些事,越想心越冷。   紫禁城里的真心值几个钱?正义感又能坚持多久?   温宪就没想要寻找外援。   自幼养在太后名下,与生母、兄长都不亲近,至于比她小五岁的十四弟就更指望不上。   正如舜安颜所言,为了一点不伦私事,康熙想用隆科多还是会用,而揭穿者会被隆科多暗中报复。   如果做不到打蛇七寸就会反被蛇咬,那就索性没有再插手隆科多与李四儿一事。   退一步,花团锦簇。   这件事也损害不到自身,除了隆科多的正妻赫舍里氏活得不易,其他人都能继续安稳过日子。   不过,有些裂痕一旦形成就是破镜难圆。   温宪能接受其他人冷血分析利弊,唯独无法接受额驸如此。   她不免猜疑,有朝一日会不会与赫舍里氏一样,没有了价值也成了牺牲品?   有时真羡慕远嫁蒙古的荣宪公主,草原上的生活条件固然比京城差了很多,但人有更多自主权。   甚至是能与夫婿练手,掌控一方对大清有价值的势力,那就绝不会被康熙说冷待就冷待了。   到头来,温宪发现自己能把握的就一件事,不给舜安颜生孩子。   她本来就与额驸没任何共同喜好,当发现道德观念上的分歧后,坚定没必要受怀孕产子的罪。   侍女山茶进入帐篷,“公主,奴婢打听到了。”   “查清楚了?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温宪追忆往事的思绪被打断,立刻把注意力放到眼前。   三年来,虽然没有揭露隆科多与李四儿之间若有似无的不清不楚,但也没法当此事没发生过。   这回在草原遇上神似李四儿的女人,脑子里的警报又拉起来了。蒙古王公的妾室,可不是隆科多岳父家的小妾,闹不好是要出大问题的。   山茶说,“查到了,那个女人叫李怜儿,是鄂尔多斯左翼后旗郡王的妾室。一年前刚被纳入府,本来是江南那边的商女。今年二十二岁,这个年纪之前应是嫁过人。”   “鄂尔多斯左翼后旗?”   温宪回想着,“郡王额图浑,今年快五十八岁了。”   山茶点头,“是了,但去年他还是一口气纳了四个妾室。李怜儿一开始得宠了几天,可因为性情张扬渐渐被冷待了。”   相貌相似,也是姓李,也是性情张扬。   温宪将李怜儿与李四儿对比,除了年轻,其他真就是越挖越像。   “以前查过,李四儿并没有五服之内的姐妹,能与这个李怜儿对应上。这么说来还真就巧合了。”   “公主,两个女人是不是亲戚,这会不重要了吧?”   山茶忧心忡忡,“奴婢侧面打探了,李怜儿跟着额图浑郡王的队伍,十天前达到了木兰围场,但这几日也没在宴席上见过李怜儿。   侍女们却表示每天都瞧见隆科多大人,他会去额图浑郡王一行人马的帐篷处巡查。”   “十天了,您说两边会不会已经勾搭上了?”   山茶不免紧张,也真无法确定是不是因为知道李四儿的事情在前,对于隆科多与李怜儿的关系是越看越疑心。   她建议,“公主,不如与雍郡王说一说这件事?雍郡王最近挺关心您的生活,说不能能帮您解决烦恼。”   可是若说两人暗度陈仓,还是没有实质性的证据。   李怜儿没能出现在大小宴会上,说明她确实不受宠。隆科多巡查各个营区,也能用他全权负责木兰围场安全去解释。   温宪沉思半晌,缓缓摇头。“山茶,你陪着本宫十年,难道还没看懂皇宫内的人情冷淡。你也说了,四哥是近期才来关心本宫与额驸之间的问题。这份兄长的关心,来得太迟了。   隆科多已经得势,他的阿玛佟国维因为击败噶尔丹立下大功。四哥真会因为这个多年不亲的妹妹说了点什么就砍掉佟家一位大员?别忘了,四哥从小养在佟佳皇后身边。”   山茶却道:“话是如此,但雍郡王与隆科多的关系也不亲近。四年前就是在这里,雍郡王被狼群追杀,正是隆科多没做好围场的防御工作。   说不定,他愿意出手让隆科多永无复起的希望,这样才是断绝后患。这次李怜儿出现,说不定就是一个机会。”   温宪想了想,“眼下,需要更多证据。今夜的篝火宴会基本所有来客都会参加,是要趁机密切注视隆科多与李怜儿的情况。”   这就分析蒙古王公们在八月十日拔营回家。齐聚在木兰围场的日子有二十天,却不是每一天都举行篝火宴会,大约会再进行三到四次。   当大部分人相聚在举办宴会的草地上,而别有心搞偷情者刚好能私会。或是在野外找个地方,或是胆子大些就在帐篷里搞。   “即便要告诉四哥,也要先多找些证据,免得被说成疑心生暗鬼。”   温宪决定,“这次本宫随皇玛嬷来木兰围场,身边多是皇玛嬷的人,不可被她们察觉端倪。   皇玛嬷不喜麻烦,她喜欢息事宁人。今夜,唯有你与本宫先去探探虚实。”   温宪继续说:“如果隆科多与李怜儿的帐篷附近守卫寥寥无几,说明是被有意支开,是能进一步证明两人有问题。得到实证,再去找四哥也是更有说服力与把握了。”   山茶点头应是,努力压制心里的慌乱,希望能够顺顺利利确定实情。   **   **   七月二十日,日暮四合,草原上燃起篝火。   众人围坐成一个个圈,大快朵颐,推杯换盏,气氛热烈。   今夜,康熙拉上太子与几位重要的蒙古王公坐在一起。还让其他儿子放松些,随意坐在别处就行。   不谈正事,就是一边吃吃喝喝,一边观赏歌舞表演。谁家主子来了兴致,去表演一段也行。   武拂衣换上暗色衣服,胤禛也低调坐在一侧,试图和尘同光。   不过,两人都没有阻拦茉雅琪与同龄孩子们去另一处热热闹闹地跳篝火舞玩耍。   宴会大约进行了一个时辰。   两人表面上认真欣赏演出,猛地觉得大腿一痛。   迅速垂眸。   武拂衣就见是胤禛掐了她一把,而胤禛也瞧见作怪的人是武拂衣。   这不是巧了,刚刚好互掐了。   立刻相对而视,紧接着皆是以眼神侧了侧头,示意北面有点问题。原本坐在那里的温宪公主,不知什么时候离席了。   武拂衣凑到胤禛耳边低语,“看时间不像是去如厕,离开近半个时辰了。现在要不要去温宪的帐篷瞧一瞧?她离开这么久,该不是突然生病了吧?” 第八十九章   天黑之后, 四下无人。   比起篝火宴会的热闹草地,一处帐篷附近瞧不见人影,而从外面不见一星半点烛火。   恰如今夜部分帐篷只留一灯如豆, 或是索性灭了烛火,那是都去参加星空下的宴会。   然而,如果贴着帐篷仔细听,愕然惊闻里面一男一女的翻云覆雨运动声。   帐篷内,酒气弥散。   两只空酒坛倒在地上,床毯上正是不着寸...缕的隆科多与李怜儿。   一个是康熙任命负责安全的统领,另一个是蒙古王公的妾室, 要不是在木兰围场遇见, 两人有交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仅仅十天,却似天雷勾动地火,全然不顾责任与身份勾搭到了一起。   昨天就定了计策,趁着旁人去篝火宴会,两人偷偷私会于此。   李怜儿天黑不久就到了,还特意捎来了两坛酒。一边喝, 一边谈起了大胆的计划。   她讨厌极了额图浑郡王, 一个快六十岁的老头, 就快两只脚踏入棺材,完全比不上年富力强的隆科多。   不如就在避暑结束后搞一场假死的金蝉脱壳。隆科多找人接应,把她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去京城, 然后纳入府中为妾。   不仅仅是在木兰围场偷情, 而是彻底夺去一位蒙古王公的妾室。   这种想法很荒唐,但戳中了隆科多的兴奋点。他嘴上说要仔细考虑,实则急不可耐。   比起岳父家的小妾李四儿,额图浑郡王的妾室李怜儿是更胜一筹。   相貌相似, 想法更大胆,年纪更轻,而更让人觉得刺激。   这就是老天爷的赠礼。   隆科多在短短十天内不断加深了这一个想法。   在京城被束缚住了手脚。因为职位还不够高,还要再等一等,不能明着逼迫岳父把李四儿送给他。   四年了,与李四儿不能有有任何明面上的往来,只能偷偷摸摸偶尔去寺院私会。   偷情的感觉固然不错,但是总叫人憋着一股气。   等、等、等,究竟还要等待多久,他才能随性所欲地想睡哪个就睡哪个。   越瞧家里的赫舍里氏就越讨厌。   康熙给他指的这个福晋就像一条干瘪的死白鱼,而赫舍里家白瞎了满洲大姓,完全在仕途上帮不到他。   皇上给安排的亲事就挑不出什么优点,从头到脚就是一个词——不合心意。   隆科多明白八旗勋贵的婚姻多是如此,秀女选秀被皇上安排给各家指婚。   但他极度厌恶被遏制的感觉,官职升迁要听命康熙,娶哪一家的女儿还要服从安排。   凭什么!   无法对康熙有所微词,但是能把所有不满倾泻于赫舍里氏身上。   这个夏季,万万没想到木兰围场上遇到了李怜儿,简直与李四儿像是双胞胎姐妹。   但八岁的年龄差放在那里,两人说话的口音也有很大差异,压根不是同乡同族。   如此巧遇,隆科多觉得应了那句“天予弗取,反受其咎”。   李怜儿也是对他一见倾心,哪怕被额图浑那个老不死冷待,她也不改张扬的性子。   两人气味相投,一拍即合,都是胆大包天就敢滚到床毯上去。   完事之后,隆科多在黑暗中压低声音说,“怜儿,爷同意你的假死计划了。就等八月各路人马从木兰围场撤退,给你安排金蝉脱壳,把你接回京城。”   李怜儿娇嗔着夸赞,“奴家就知道,您这般办大事的人,英勇神武绝不会胆小退缩。到时候,奴家改名换姓,就是彻彻底底属于您的人。”   此时,帐篷外的阴影角落。   温宪公主蹲在地上,紧紧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宴会进行半个时辰,一直没有看到李怜儿出现,前前后后也没瞧见隆科多巡逻的身影。   对于这两人趁机偷情的怀疑越来越深,也就按照原计划去帐篷附近一探究竟。   与山茶兵分两路,一个跑去西边的隆科多住处,另一个跑去北面李怜儿的帐篷。   温宪快走到一半,隐隐约约觉得右腹有点疼。   这种疼痛让她稍有犹豫,是否中断今夜的探秘?一咬牙还是决定忍着不适去查探究竟。错过今夜,谁也不知道下次机会在什么时候。   来到隆科多帐篷附近,发现此处没有其他侍卫,更是没有点灯。   这不合常理,没有光亮就瞧不清帐篷内是否有异样。   普通侍卫们出外值守时灭灯尚在情理之中,未免人走后发生火灾。但作为统领配有亲随手下,为其看守帐篷。   门外无人,帐内无光,往严格了说是违反了规矩,在鼓励不轨刺客潜伏其中。   温宪蹑手蹑脚来到帐篷边附耳倾听,马上瞠目结舌。哪怕帐内的男女控制了声响,但还是能分辨出究竟是在做些什么。   在外面忍了一段时间,听清楚了两个人的说话声,确定了通奸者确实是不是隆科多与李怜儿。然后就断断续续听到了“假死”、“接回京城”。   这让温宪更加心惊,隆科多的胆子比她想象的还要大。   不只是睡了蒙古郡王的妾室,更是要把人给拐回京城。仗着两地相隔,且蒙古郡王不会随意进入京城,有恃无恐到根本不顾后果。   这要是闹出来就不是一桩丑闻,而是要下牢狱的罪行。影响甚是恶劣,清廷与蒙古旗盟的关系也会由此产生裂痕。   别说为了一个不得宠的妾室,额图浑不会大动干戈。李怜儿再不受宠,只要没有被正式休弃,通奸的罪名就是实打实的。   温宪心乱如麻,觉得右腹的疼痛更加剧了。   不行,这件事必须尽快告之康熙,决不能让假死入京发生。   正准备起身,不料听到一串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为了不迎面撞上,不被发现行踪,她只能又猫着身体再等一等。   帐篷内,也响起窸窸窣窣的穿衣服声音,但是太迟了。   朝这个方向跑来的人一共有三个。   为首的年轻人举着火把。像是熟门熟路,直接冲到了隆科多的帐子前,压根不通传。   他一把扯断帐门的锁扣冲了进去,随即以蒙语破口大骂。   “好啊!你们这对狗男女!郡王发现了不对劲,这会果真将你们抓了一个现行!”   糟了!被额图浑郡王抓奸了!   温宪听得懂蒙语,也认出了说话者的声音。听过几次,是跟着额图浑郡王的近身侍卫。   很快,另外两个人迟一步也进了帐。   其中之一开口讲话,正是上了年纪但中气十足的额图浑。   “隆科多、李氏,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在本王的眼皮底下滚到一张床去!今日必须给本王一个说法,否则谁也别想太平渡过今晚。”   抓奸拿双,这是被直接堵在了床毯上。   李怜儿脸色煞白,身体颤抖不停,但她没有被吓到磕头认罪。   反而梗着脖子强辩,“今天就是死也要实话实说的,奴婢是对隆科多大人一见钟情,有一场贪欢,这辈子也是值了。郡王爷,既然您看中的是马佳姐姐与刘妹妹,而不喜奴婢为什么不能大人有大量放奴婢一条生路。”   说罢,李怜儿无怨无悔地看向隆科多,颇有破釜沉舟赴死的决绝。   “贱人!”   侍卫见状抬脚就要踹李怜儿。   隆科多却硬碰硬给拦了下来。   在被人抓个正着的瞬间,他脑子一片空白。但李怜儿的一番抢白是以死明志,激发了他的骨子里的狂逆。   面对区区一个蒙古郡王,睡了这老头的妾室又如何。越是被阻拦,越是要将李怜儿纳入府。   “额图浑郡王,管一管你的手下。”   隆科多说着怒瞪刚刚动脚的侍卫。“既然是要一个说法,话还没谈,干什么喊打喊杀。我是要带李氏回京,郡王不妨开一个条件。”   隆科多毫无示弱,“因为一个不被你宠爱的妾室,把事情给捅了出去,也是让别人瞧你绿云罩顶的笑话。我很有诚意,你尽管开条件,想怎么样才能让我把人纳了?”   “呵呵!真是看不出,佟大人原来痴情种,倒真是敢做敢当了。”   额图浑郡王语气嘲讽,又是挑衅问:   “敢说让我尽管开条件。听闻你在京城就差一步则成九门提督,那么要你不时传递朝廷对鄂尔多斯的八旗驻军边防消息,你真有胆量做?小子,可别说大话了!”   什么?!   边防驻军消息?   帐篷外,温宪死死捂住了嘴巴。   她的右腹疼痛更是加剧,让她满头冷汗,而此时只想额图浑想要做什么?   “郡王,你想做什么?造反吗!”   隆科多也是一惊,没想到外界盛传好色昏庸的额图浑竟然提出此等要求。   额图浑像看傻子似看隆科多,“瞎说什么,本王怎么能有兵马?这就是想要以防万一。   噶尔丹被灭了,皇上与蒙古诸部也达成了协议,和平相处一起富裕。只不过,合久必分。噶尔丹死了七年,说不定皇上再过几年就要将蒙古旗盟也彻底收入囊中,本王就是想提前做些准备。”   额图浑说得毫无野心,“知道消息能主动示好皇上,一无所知只能被动挨打。本王年纪大了,就想喝喝酒吃吃肉。   你给个痛快,行还是不行?要是可以,别说一个李氏,十个百个都能给你送去。”   这真不是仙人跳?   隆科多不免怀疑,李怜儿接近他本就是一个阴谋。   此刻,李怜儿却道,“不,隆科多大人,您不能这样做。这事一旦让皇上发现,您就前途尽毁了。妾身想与您远走高飞,但没有想要害您死。”   “闭嘴!”   额图浑想也不想抬手就去抽李怜儿,怒喊,“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这一次,隆科多没能及时阻止,李怜儿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她被抽倒在地,半张脸肿了,更是被打出了血。   “够了!”   隆科多瞧见李怜儿的伤重,以及额图浑毫无怜惜的出掌,那一瞬的怀疑也淡了。   哪怕真是一个圈套又如何,岂不是更加刺激。他不敢公然违抗康熙,但是谁说他不敢悄悄动手脚。   “额图浑郡王,你不如具体说一说。”   帐篷外,温宪听到此处,听出了隆科多的态度。   这个人大胆包天,竟然是到了敢欺君罔上的地步。为了抢夺一个妾室,居然出卖朝廷的驻军消息。说出去太荒唐,但事实就是发生了。   还待继续听,额图浑让一个侍卫先去帐门口守着。   温宪不敢继续逗留,生怕侍卫绕帐一圈来到她的位置。   她猫着身体,尽可能蹑手蹑脚地走出这一片危险区域。朝着篝火宴会方向去,而一时没拿定注意,直接汇报给康熙或是去找四哥。   等出一段路,确保所在位置安全了一些。   刚刚松一口气,一直死死忍耐的右腹隐痛瞬间爆发。痛得让人蜷缩成一团,肠子里像是钻入了恶鬼,恶鬼们在肆意撕扯肠道。   “啊!“   温宪没能多移动几步,疼痛而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帐篷内的谈话很快结束,双方谈妥了条件。   额图浑郡王像扔脏衣服一样直接把李怜儿扔下就走。   说是今晚就把李氏就在此处,是他对隆科多的诚意,而在离开木兰围场的那天会把李氏的卖身契书给捎来。   隆科多等人离开后,没有继续呆在帐篷内。   让李怜儿歇着,他要四周转一圈,是为装模作样有在认真巡逻。   这一圈就先从自己的帐篷附近开始巡起。   提着灯笼,然后就在帐篷后侧发现了异样。这一块的草地有明显的踩踏痕迹。   谁来过?!   隆科多瞬间警觉,是之前有人在偷听,还是他多心了?   脑中率先冒出一个人。假设有人会注意李怜儿,最可能就是温宪公主,因为她早前在家族宴会上见过相貌相似的李四儿。   这般想着,快速朝篝火宴会方向走。要去瞧一瞧温宪公主是否有异样,以及从公主府跟出来的贴身侍女。   说曹操,曹操到。   走了没一会就先瞧见了侍女山茶,正独自一人在焦急寻找什么。   “你是公主府的人。”   隆科多直接拦住了山茶,“不在篝火宴会照顾温宪公主,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鬼鬼祟祟地转悠?”   山茶猛地撞见了隆科多,她是从北边李怜儿的帐篷方面而来。   那里没有发现异常情况,而重回宴会草坪没瞧见温宪公主返回,害怕出事就到处找人。   眼下,撞见了温宪公主要去监视的隆科多,却是不知公主此时身在何处。   “回大人的话,奴婢奉公主的命令采一些夜间开的花。”   山茶垂下脑袋,生怕暴露了不安脸色。她可不能说真话,只能随口扯谎,指向了右侧岩石边的花丛。   “采完快点回去。”   隆科多扔下一句,似乎信了山茶的话,没再瞧她就要离开。   山茶松了一口气,装模作样朝着野花丛走去,弯腰就去采花。   当她采满一束花要起身,忽然觉得背后有风。要挣扎呼喊,却为时已晚。   隆科多特意杀了回马枪,确定四周没有别的人就放下灯笼。   一手捂住山茶的嘴巴不让她吱声,另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就用力将人朝着地上石块撞去。   狠狠一下,顿时鲜血直流。   确定了山茶死后,伪造现场,好似她采花滑到撞破了头而死亡。   这一刻就是宁可错杀不愿放过。   隆科多手起手落杀了一个人,没有一点点的情绪波澜。一个侍女,死就死了。   接下来,要找到温宪公主,怎么处理倒是有些麻烦。一夜间,不能有两种相同死法。   没能想太久,简直就是老天爷正在帮忙,让他瞧见了昏迷在草丛里的温宪公主。   就见她紧闭双眼,向右侧蜷缩着身体,手紧紧捂住右腹部,表情定格在极度痛苦上。   “温宪公主,你怎么了?”   隆科多推了推温宪,见人一动不动依旧昏迷,他也开始不确定起来。   难道冤枉人了?   之前撞见那个侍女是在找病痛发作的公主。   温宪身患隐疾,而山茶以采花为借口在找人,踩踏帐篷后草地的人不是她们?   不想也罢。   杀都杀了,没什么后悔。   杀一个也是杀,杀一双也是杀。   他不想冒风险。如果与李怜儿被偷情被发现倒也罢了,但决不能让与蒙古郡王合作的消息外泄。   隆科多脑筋一转,把昏迷的温宪先给抱了起来,仗着对地形的熟悉准备把人藏到更加不显眼的草丛里。   他就去附近抓一条毒蛇,搞一个五公主因伤昏迷,不幸死于蛇口的假想。   吹灭灯笼,借着星光行走。光线昏暗,正是隐去了他的隐隐自得表情。   公主又如何,该杀就要杀。却没能看到将温宪抱起时她的左手顺势垂了下来,食指动了动蓄意划过地面的碎石流出了血。   *   *   另一侧,五公主的营帐。   武拂衣与胤禛一路走来,没有发现温宪与侍女山茶。   留守帐内的嬷嬷们说公主不曾提前回来,也没有提前讲过要去哪个帐篷访客。   无故消失了半个多时辰,这事情很是古怪。   “苏培盛,你立刻向皇上通报这一情况。”   武拂衣当机立断,“向皇上表明,温宪公主可能突发疾病,不小心昏迷在草原上了。”   留守的嬷嬷们听了都是大吃一惊。   她们是太后派来在草原上照顾五公主的,近期根本没有瞧出公主哪有身体不适。   其中有个胆大的试图阻止惊动皇上。   “雍郡王,这怕有误会吧?公主也许去了一处幽静的地方看星星,一时半刻忘了时间,怎么就能是病了昏倒在外?山茶伺候在侧,有事她势必会回来通报的。”   武拂衣岂会不知这些嬷嬷的言下之意。   太后的宫人们都是不愿惹事的性子,承认了温宪突发疾病,约定于承认近期照顾不周。   今夜,篝火晚会非常盛大,汇集了蒙古王公亲眷都在场。因为温宪公主的消息打搅了皇上的兴致,这个后果谁来背?   “本王当年被狼群追杀时,怕也是有人以为本王在外头看风景。当时亏得有侍卫拼死报信,才有人来救援。温宪就带了一个侍女,真要出事了,她能来得及报信?”   武拂衣冷冷讥讽,不与这些人多费口舌,让苏培盛离开去通传消息。   请康熙务必派出人手,以最快的速度全面搜查。其中是要重点提一句,温宪离开篝火晚会有半个多时辰了。   至于会不会想得太严重了?   温宪没有遭遇意外,只是找个地方散散心暂时未归?   当然存在这一可能性,但宁愿做最坏的准备。   哪怕事后被康熙厌烦多此一举,但也好过后悔错过了救人的机会。   对于想救之人,别瞻前顾后计较太多利益得失。若连这点魄力也无,雍郡王不做也罢。   嬷嬷们拦不住雍郡王的命令,也没想到雍郡王平素冷淡,却是真的对五公主关爱颇深。   胤禛没让嬷嬷们闲着,汇报给康熙是一回事,却不必等皇上口谕再发散出去找人,那又是会耽误一段时间。   四爷配有护卫、公主也有护卫,外加侍女、太监、嬷嬷,这些都能组成搜救小队。   “近些日子,温宪公主有没有与哪家女眷走动?”   胤禛试图缩小寻找范围,如果温宪不是去独自赏景,那就是去了哪一处帐篷,或是半途遭遇危险。   草原上,即便有侍卫巡逻,也是存在危险。   比如说爬行的毒虫毒蛇,总有漏网之鱼不惧驱虫驱蛇药。   比起大自然,人为风险更高。   蒙古王公齐聚于此,今年巴林部的郡王是新继承爵位的乌...尔衮,势力强弱的变动有可能引发暗流涌动。   温宪可能撞见了某个阴谋被灭口。   除此之外,胤禛最怀疑妹妹是主动去探查了什么事,因为她是主动离席。   嬷嬷们俱是摇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公主喜静,她没有外出与谁聊天喝茶。”   “要说有谁来过,好几家都来过,但也就是来了一次而已。比如好马齐大人的夫人、太子侧妃李佳氏……”   胤禛听了一串人名,这些人却不曾离席,全在篝火晚会上。   他快速回想所有来到木兰围场的女眷名单,又是将今夜晚会上见过的面孔,以及沿途所见之人从记忆里调取出来。   随即,报出另一串名字,“五公主最近见过这些人吗?三福晋、科尔沁右翼前扎萨克图郡王家的、翁牛特右翼扎萨克杜棱郡王家的、鄂尔多斯左翼后旗郡王家的……”   这些女眷一个共同特点,她们今夜没在篝火晚会上现身。   嬷嬷们还是摇头,表示没有见过这些人。   武拂衣闻言灵光一闪。   对比后院女眷有谁未出席,众位王公大臣全都是出席宴会了,但是也有中途离席的。   截止她与胤禛离开草坪之际,有五位郡王、三位贝勒尚未回座。   再与女眷未出席的名单交叉对比,其中三人符合条件。   “土默特扎萨克达尔汗贝勒、敖汉扎萨克郡王、鄂尔多斯左翼后旗郡王,不知是不是回去瞧他们家的女眷了。”   胤禛即刻听懂。如果真的发生突发危险,不能排除是这些蒙古王公搞事。   另外,不能遗漏任何一种可能性。若是没出席宴会的人都有嫌疑,那么负责巡查的侍卫们也在怀疑范围内。   ——包括隆科多,或该说着重点名隆科多。   如果到了杀人灭口的地步,隆科多的品性最值得怀疑,此人是有这等反骨。   “是不是要通知一下隆科多大人?”   胤禛如此提议,却是说着反话。   武拂衣怎么可能听不懂,早在四年前四爷府就拒绝了隆科多的示好,因为那个人本性不善,得志猖狂。   此刻,胤禛提到隆科多,不是找他帮忙,而是要注意那厮也没出席宴席,也是怀疑对象之一。   温宪公主嫁给了佟家的舜安颜又如何,哪怕是嫁给了了隆科多的儿子,以隆科多的性格该动手不会手软。   “诸位,提上灯笼。”   武拂衣把能着急的护卫与侍从都先叫到了一起。   来此扎营二十天,她没有往人堆里凑,而是把木兰围场及四周转了一个遍。   四年前,狼口脱险。当时没有获得胤禛的记忆,也是腿部受着重伤,没能够把围场好好勘察一遍。   今夏,旧地重游,岂能不认真逛一逛。   如今派上了用处,将所有利于隐藏身形,换句话说抛尸不被发现的地方一一给报出。   将眼前能利用的人手快速分组,让他们先去那些危险区域找一找。   考虑到温宪的脚程,以及她离开了半个时辰多一刻,又给出了优先查找的范围。   武拂衣着重强调,给这些人醒一醒脑子。   “别想着公主可能是在看风景,这是人命关天的事!记住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如果公主因为谁的疏忽,在哪一组的搜查范围内被延误了救援,你们别想逃过惩罚。如果你们查找到人,当然是有功,必会嘉奖。”   如果温宪和胤祯一样,搞出了偷玩不吱声的一出,这般寻找就会变成一场闹剧。   闹剧也要找。事后该怎么严肃处罚,都等找到人再说。   众人见到了雍郡王态度异常严肃而坚决,谁都没了轻视之心。不论是否心甘情愿,全都是打起精神上路。   胤禛不想在帐篷等待,他知道武拂衣要亲自往隆科多所在的侍卫营区方向去。“一起去,多一个人,多一双眼睛。”   武拂衣没理由不同意,“走快些,该能显现出平日锻炼的好处了。”   两人带了四名侍卫,朝着西侧而去。   越是靠近侍卫营地,越是觉得静悄悄的,因为绝大多数都在上班。   两刻钟之后,隐隐约约闻到了一丝异样的气味。   “是血腥味。”   武拂衣非常肯定,风中的气味极淡,但有一些味道刻在了灵魂中。“从西南边飘来的,去那里看一看。”   侍卫们没有闻出来,但服从命令火速朝着西南而去。   两两一组,提着灯笼,一寸寸查着可疑迹象。   “正西方向有人!”   胤禛远远瞧见了一双被草丛半遮半掩的鞋子。   哪怕看不清细节,却能大致判断与温宪的尺码相近。他快速跑过去,扒开野草,真的看到了昏迷不醒的妹妹。   温宪的表情极度痛苦,幸而还有脉搏,暂时没有看到明显外伤。她的衣着完整,尚且不能判断是否因为外力导致昏厥。   武拂衣掐了掐温宪的人中,没有得到回应。   考虑到可能存在不可以随意移动的伤势,没有把温宪给抱走,而是叫两个侍卫先找几个太医来。   随即,又留意到了温宪双手紧握。   本来没有想强行掰开,但发现她的左手虎口有血丝。不是虎口崩裂,将拳头打开,看到左手食指被划伤,而指甲断了一小片。   断掉的指甲上居然有几缕丝线。   深蓝色,极品真丝,在火光映照下,哪怕被血渗透也能仔细瞧出光泽。   “这种丝线用得起的人不多吧?”   武拂衣说着,将视线投向了温宪的右手。   胤禛将温宪紧握的右拳掰开,只见掌心赫然有几个干涸血字。「100」上面画了一个大大「X」。   这是什么意思?   电光火石之间,猜测到一种可能性。温宪以秘语传达消息,是给四哥看的。   100,是指四爷府养的百福狗。   打叉,往往是给死刑犯处决前勾画名单所用。   是说狗一旦噬主就留不得,必须要处理掉,否则就会变成了反把人咬死的狼。   “是隆科多。”   胤禛将这串血字的意思道出。   “这个人品性不善,而温宪获知了他作乱的内情,引来杀身之祸。另外,这一种蓝色丝线,佟家能够用得起。”   正在此时,另外两位侍卫来了,同来的还有隆科多。   隆科多怎么也没想到搜查温宪公主的行动开展得如此快。   不应该的啊!今夜,皇上兴致很高地开宴会,怎么有人敢触霉头地大张旗鼓搞搜寻?   他还没抓到毒蛇,只能先跑到刚刚掩藏温宪公主的地方。终究迟了一步,没想到与四爷的侍卫撞上了。   四爷竟然如此迅速把温宪公主找到了!   这真是活鬼了。难不成真有兄妹感应?否则怎么可以把故意被藏在高高杂草丛中的昏迷者给寻到?   隆科多当即跪下请罪。“奴才给四爷请安。是奴才巡查不利,没能发现温宪公主在外受伤。”   要不是他在找毒蛇的过程中遇到过其他人,而且神色自若地交谈过几句话,半句没有紧张温宪公主的情绪,这会就不是请罪了。他定是要谎称已经发现温宪公主昏迷,不敢移动,刚刚离开是去找太医了。   武拂衣看着隆科多,目光扫过他的腰带,一模一样的深蓝色丝线,这下几乎能百分百佐证胤禛对血字的解读。   没有叫人起身,也没有怒目责骂。   面色平静,步伐平稳,一步步走向隆科多。然后,倏然出脚,一脚踢在人的右侧肩膀上,将人直接给踹飞摔了出去。   “咚!”   就听一声重物砸地。   隆科多侧摔倒地,万万没有料想到他竟然会被踹飞。整个右肩膀瞬间撕心裂肺地疼,极有可能是粉碎性骨折了。   他想要站起来,但连转身体都难。此刻,再没能表演恭敬,目眦欲裂。“雍郡王,你!……”   武拂衣面不改色,再次出脚,像是踢皮球似的将人再次踹飞了。专挑隆科多右肩膀下脚,就看到他的肩膀肉眼可见地因为骨折而肿了。   “啊——”   隆科多没忍住疼痛叫了出来,“奴才要向皇上伸冤!即便奴才巡查不利,四阿哥你也没资格如此虐待佟家人!”   这句话只换来一样东西,是第三次又被踹飞了。   隆科多气急,不管不顾就要爬起来对打,但他已经浑身疼痛不已。还没能爬起来,就被从背后反扣住了双手。   武拂衣解了隆科多的发带,将人绑起来。   然后,提起他的深蓝色腰带。不能看得更清楚了,腰带末端有钩丝脱线痕迹,一侧赫然印着一枚新鲜的血红指纹。   “隆科多,你想怎么伸冤?谋害皇亲,作乱犯上,被抓个证据确凿。是要申请死刑,让它被立即执行吗?”   隆科多:不,他明明该杀就杀了,没有任何目击者,怎么可能留有证据?!   温宪公主被找到又如何,口说无凭,她的话只能说一面之词。何况,还能在人治病时,让人永远醒不过来。   武拂衣瞧着隆科多的神色,并没有提醒他受害者在加害者的身上留下了关键性证据——指纹是独一无二的,正在他的腰带上有一枚。 第九十章   康熙与太医一起来了。   篝火宴会进入后半场以娱乐为主。得知女儿昏迷, 他借口有些累就先一步离席。   事有轻重缓急。   在不涉及朝政大事时,儿女的健康比自身的享乐重要得多。   到了现场, 发现事态有变。   事前被通知温宪公主昏迷, 看到她躺在地上算是有心理准备。   令人诧异,京城新得势的隆科多,凄惨得像一只人人喊打的老鼠。他的右肩膀肿起, 被堵住了嘴,整个人被反绑在了一棵大树上。   现场围了一圈侍卫与宫人,都是面无表情,保持肃静。   这一幕, 让太医们脚步一顿。   雍郡王真是够胆量, 居然敢如此对待风头正盛的佟家人。   康熙眼皮一跳,却是先呵斥太医们, “傻站着做什么,赶紧给温宪公主看病!”   至于他的想法?   当瞬间的震惊退去, 第一反应不是气愤与迷惑, 而是默认了老四此举必有原因。   太子暴打官员往往是因为一些小事做得不得心意, 可老四向来能公私分明。隆科多被这般对待,十之八九是犯下了滔天大罪。   “儿臣向汗阿玛请罪。事急从权, 未得批准就将隆科多如此处置。”   武拂衣认错认得快。认错又如何,该做都做了。   “皆因人证物证俱在,不能让他有机会销毁证据。而这贼子至今死不悔改, 毫无认罪之意。”   什么罪?   康熙瞧着温宪昏迷不醒, 恐怕也只有隆科多谋杀公主会让老四行使雷霆手段。   “你的意思是隆科多是导致温宪重伤的元凶了?”   “呜呜呜——”   大树上,隆科多拼命发出呜咽声,企图引起康熙的关注,而拼命用眼神示意, 他是无辜的。   武拂衣简明扼要说起前情,从温宪消失半个多时辰,到她身上的伤势与血字含义,以及在附近发现了侍女山茶的尸体。   “尽管儿臣无从获知温宪发现了什么具体秘密,但能断定隆科多是要杀人灭口。温宪手指甲残留的丝线,与隆科多的腰带破损处完全吻合。更为关键的是两枚指纹印。”   一枚,是隆科多要带上的血指纹,来自温宪公主。   另一枚,是来自侍女山茶下颚处的指纹。   山茶的尸体在不远处的花丛中被发现。凶手的手指沾到花粉,在捂住山茶嘴部时,在她的下巴位置留下了指纹痕迹。   初步观察,就是隆科多的小指,他的指甲缝里还有一模一样的花粉残余。   “侍女山茶的尸体四周散落了一些新鲜采摘的花朵,是隆科多趁着人在菜花时从背后偷袭,将她的脑袋按住撞击石头而致人死亡。   把尸体布置成意外跌倒死亡的姿势,但做得不够仔细,没有彻底抹去尸体上的罪证,没除掉山茶下颚上的指纹残留。”   武拂衣大致还原了山茶被谋杀经过,随后指出:   “之所以没有仔细处理山茶尸体,因为时间紧迫,凶手要找到另一个知情者。”   另一个人,自不必说就是温宪公主。   “发现温宪后,隆科多没有立即下杀手。不是心生悔意,而是同一晚上不能有两起跌倒意外死亡。必须换一种杀人方式,才不会引起怀疑。   临时伪造一场意外事故,要趁手的道具,把就先把昏迷的温宪给掩藏在草丛中,其他人就找很难找到。”   “因此,儿臣才会在荒草堆里找到温宪。”   武拂衣指向身后的草丛,那里的草高超过膝盖。   正常情况下,别说公主就连侍卫也不会天黑后往这种地方钻,因为明白里面可能藏有毒蛇之类的危险。   “儿臣派侍卫们扩大搜查范围,已经发现了温宪最初昏迷的地点。那里的草丛有被折压的痕迹,最近侧躺过一个人,身形与温宪吻合,而且在一块尖利碎石上发现许些鲜血痕迹。   应是碎石划破了温宪的左手食指,是她拼尽残存不多的清醒意识,也要留下凶犯犯罪的实证。这份证据必须被及时保存,不能让凶手有销毁的机会。幸而天理昭昭,没有放任真凶逃之夭夭。”   武拂衣说着,冷冷地瞥向隆科多,再给了他当头一击。   “世上每个人的指纹都是独一无二的。自南宋宋慈著《洗冤录》,将人的指纹视作重要的定罪证据。这就成了一种常识,你该不会不知道这个常识吧?”   此话一出,隆科多如遭雷击。   他原先在不停挣扎的身体瞬间僵住了,眼神没能掩饰住惊愕与慌乱。为什么一开始打他时,雍郡王没提到这个致命证据?!   康熙将隆科多的情绪变化尽收眼底。   真是“好”极了!他的这位表弟是真的没这方面的“常识”。   说是常识也不尽然,毕竟天下读书人不多,而读书不一定会读刑律相关内容。   隆科多却应该知情。   四月末,三贝勒与雍郡王为了夜探乱葬岗一事在朝会庭辨时,就提及过《洗冤录》此书。   当时,四阿哥提到了《洗冤录》有错误之处。   隆科多如果有心,难道不该去瞧一瞧?他负责京城治安,了解相关知识也算是提升职业技能。   康熙在五月初重新翻阅《洗冤录》,对其中提出的观点进行勘误。   其中有关每个人指纹具备独特性,能被确定为自然规律。历朝历代的文献佐证这一论点,而目前没有找到反例。   做皇帝很忙,尚能抽时间去读一读这方面的书籍。   隆科多职责所在,他凭什么不读?这就是工作态度不积极、不认真。   日常的习惯与心态会影响到关键时刻的判断力。   康熙想着心里越发不喜,现在看来隆科多平时的恭敬流于表面,没能落到实际行动中去。哪怕是伪装,他也没有演好全套,这种狂傲正是仗着出生佟家,不会轻易惩罚于他。   “啊!好痛……”   此时,温宪的呼痛声响起。一清醒,她就向右侧蜷缩起身体,下意识要去捂住右腹部。   太医们以金针度穴之法终是把温宪公主先给唤醒,才能询问她具体病情。“五公主,您具体是哪里痛?疼痛持续多久了?”   温宪睁开眼睛,环视一圈,看见了康熙、四哥、太医们与外围宫人们,以及被五花大绑在树上的隆科多。   “五妹,你留的提示指向隆科多行凶,为兄已经告之汗阿玛。”   武拂衣在温宪身边蹲下,“现在,你所处的环境是安全的。想说什么就说出来,你具体是怎么不舒服?”   温宪尽力给出了微笑以示她明白了,但没有先提自身病痛,而是颤动着手想要去拉康熙。“汗阿玛,儿臣有要事单独禀告。”   康熙挥了挥手,让太医们退后。   武拂衣正准备起身退后几步。这是瞧得明白,温宪强调单独禀告,就是不想让四哥卷入是非之中。   康熙却先开口留人。“老四,你留下也听一听。温宪,你挑重要的说,细枝末节等你治好病再议。”   既然今夜老四对隆科多的处理不留任何情面与余地,那么就该知道事态全貌以而应对后续问题。   哪怕康熙面上不显,但已经暗中下了决定。   既然赫舍里家的索额图能被赐死,佟家的隆科多凭什么死不得。真要论私人感情与政绩功劳,后者远远不及前者。   温宪本来不想四哥彻底牵扯进来,那会让四哥彻底失去了佟家的支持。但康熙发话,她没有办法反对。   这会直说重点,“今夜,额图浑郡王的妾室李怜儿与隆科多通奸,被当场抓住。   儿臣在帐篷外听到,隆科多为了纳李氏为妾,答应出卖边防驻军消息给额图浑。恕儿臣无能,没能了解更详细的密谋内容。”   原来如此!   这种消息着实会引来杀身之祸。   此刻,康熙震惊之余,在心中彻底给隆科多判了死刑。   谋杀公主未遂,佟家对此尚敢求情。但出卖边防情报,谁求情都没用。   别说此事还没做成,或者要将功折罪,隆科多不是第一次犯事了。   四年前管理木兰围场的治安,因为他监管不到位,让被下药的发狂狼群追杀皇子。   机会,早就给过了。   不只是官复原职,而且还让他升级了。   时隔四年,再度负责相同的工作。   隆科多不仅没有知错就改,居然假公济私、目无法纪,更是暴露其狂逆本质。   这种人绝不能留,是比索额图更过分。   索额图为了让太子上位,着实做了许多结党营私之事,但其实还没生出弑君叛国之心。   康熙不会养虎为患,索额图没接触兵马权力,隆科多却管着京城的半数守卫力量。   他给足了佟家面子与恩宠,佟家给他的回报,就是一个为了夺人之妾而出卖边防消息的叛徒。   当下,康熙的心情不能更差,但对温宪十分和颜悦色。打心底疼惜这个女儿,若非温宪冒死获得消息,将来难免一场兵祸。   “小五,无需自责。你已经做得非常好,当记首功。现在先安心治病,把病发经过详细讲出来。”   这就招手让太医们来详细问诊。   又转身传来梁九功,“传旨凯音布,让他加紧防卫,今夜听从雍郡王安排。”   说着,康熙从怀中取出一块玉牌递给老四。   “隆科多被你抓了个罪证确凿,这消息瞒不了太久。你带人先封了隆科多的帐篷,将李氏拿下。尽快问出更多实证,方能问罪额图浑。   于此同时,再传信热河加派兵马。以此物调动木兰围场驻兵,抓紧去办。”   武拂衣瞧着如同虎符的玉牌,宛如瞧着一个超级大大大麻烦。   事涉及兵权,她可一点也不傻,那就是沾染不得。本以为康熙会离开去亲自处理此等大事,怎么都没有想到居然把守备之事交了出来。   “愣着做什么?!”   康熙瞧见老四没有立刻来接,这傻儿子眼中竟然还点不情不愿。   哎呦!他又开始胸闷了!   多少人想要这份权力,这会居然有傻子还想要往外推。   老四越不要,就越是要给他,也非感情用事。   木兰围场之上,敢于和佟家正面撕破脸的人寥寥无几。今夜兵贵神速,要雷厉风行搜证,容不得犹豫与妥协。   显然,老四最为合适。   没给老四拒绝的机会,直接把玉牌塞到蠢儿子手里。“你不用杵在这里,朕亲自守着温宪。你快去办正事。”   武拂衣被赶鸭子上架,面对康熙的心意已决的表情,也只能领旨。“儿臣领旨,必不负汗阿玛所托。”   暗暗决定要速战速决。   她可不想一直拿着烫手山芋,早点查证,早点将腰牌还回去。   临走,似不经意与胤禛对视一眼,温宪公主的治病过程就由他陪同了。   胤禛瞧着武拂衣的背影远去,略有两分担忧。   离京之际,两人假设过因醉酒而拆围场的可能性。谁能想到酒没喝几杯,人也没有醉,木兰围场还是发生了惨剧。   他担忧的不是武拂衣办不成康熙的嘱托,而是忧心于老鬼行事过度迅猛,玩嗨了开始合法拆木兰围场。   那会吓到康熙吗?   算了,吓到就吓到吧。   胤禛心态在不知不觉间发生变化,他自身时不时被老鬼的操作给吓一波,康熙也该习惯习惯就好。   这一头,太医们给出了望闻问切的会诊结果。   温宪公主是得了肠痈,具体说来就是蚓突发病。   一开始疼痛感不强烈,是一阵一阵的。   然后向下转移,到了右下腹的区域,按压时痛感更会加强。这种并发症有致人发热,也会因为不耐疼痛陷入昏迷。   算是好消息,发现的还算及时。   温宪公主发起了低热,但尚未形成蚓突发脓水的脉象。   这个阶段还属于急性发病初期,可以用汤药佐以针灸治疗。   在东汉张仲景的《金匮要略》中有相关记载。   后来根据历朝历代的大夫行医总结经验,越发完善了这些对症蚓突肠痈的药方。   不过,如果再晚一些送诊,怕就会形成脓水淤堵,届时汤药药力则不能达。   那就要凭运气了。也曾听闻前朝的民间大夫会搞过剖腹切除蚓突,至于能不能给治好很难说。   康熙瞧了太医的药方,找人先去营地煎药。确定能够移动温宪,就让她转移回帐篷内治疗。   他也允许老四家的武侧福晋全程陪同温宪。   武氏靠谱,陪着女儿也能是一份助力。毕竟太医们都是男子,或有看顾不周之处。   胤禛随行,旁听了太医的诊断词,将这病症与武拂衣曾经提过的阑尾炎对应上了。   不同时代称呼不同,右腹的蚓突就是阑尾。而以“蚓突”称呼,顾名思义,这一器官的外形就像蚯蚓突起状。   阑尾炎也分类型与严重程度。   胤禛听武拂衣提过,最彻底的就是割以永治。   但,手术是需要一系列条件的。   对活人动刀,与尸体上解剖不同,认识到器官的位置只是第一步。   如何麻醉能不伤害神经?能不能有无菌环境实行手术?术后并发症要怎么处理?   诸如此类,别看是一台小手术,实则体现了医学整体的进步性。   以木兰围场的环境,连一把像样的手术刀也没有,更不提能在短时期内找到有丰富经验的大夫。   胤禛暗暗庆幸,温宪的运气没有差到极点。   说是运气,但也离不开人为努力,而医学的科学性发展任重而道远。   这一夜,木兰围场暗潮汹涌。   有人在紧急治疗,有人被密切监视,有人被严加审问。   天亮时分,接连传来三个好消息。   温宪公主在对症下药的治疗后,病情正在逐步缓解。右腹虽然还有疼痛,但其痛苦程度大大减轻。   驻扎热河的守军赶至木兰围场,加强了防御力度。目标很明确,绝不会纵虎归山。   额图浑郡王胆敢索取边防的情报,谁会相信他是读来玩一玩,肯定是要谨防他兴起兵祸。   随着李怜儿供认罪行,对于额图浑的怀疑,成为了事实。   根据李氏交代,她明面上是江南买入鄂尔多斯左翼后旗郡王府的小妾,实际上是被精心挑选出的间谍。   额图浑早就关注了京城动态,对于那些能接触到边防情报的官员都做了调查,想要找突破口。之后,发现了隆科多与其岳父的妾室李四儿不清不楚,那种关系已经维持四年之久。   在全面搜集了李四儿的相貌、性格、做派之后,带着目标去找能取代李四儿的女人。   李怜儿被故意打造出来,带着剧本出现在隆科多的面前,就有了这一场木兰围场私通事件。   原计划,等跟着隆科多回到京城,要暗中监视他按时传递有用的情报。   不过,李氏也有自己的想法。   等她去了京城,何必再对额图浑效忠。哪怕曾经相依为命的亲弟弟养在了草原上,但她也不想为了弟弟牺牲荣华富贵。   别问李怜儿怎么会交代得如此详尽。   问,就是不是谁都能受得了花式逼供法。   假设存在几种方法能击溃鬼怪的意志,稍作改动足以不伤一寸皮肤就攻破一个人的心理防线。   意志力强大到不惧怕死亡与恐怖本事的人类,毕竟只是凤毛麟角的少数派。   李怜儿不在其列,还把所知的额图浑的底细都给抖了出来。   别看这个老郡王表面上贪花好色,实则人老心不老,还想联合噶尔丹的残部搞事情。   噶尔丹被康熙灭了,但他还有五服之内的亲人在世,或多或少接手了准格尔的势力。   额图浑想要套取清廷边防消息,所图甚大,将来能边境联手多方兴兵。   武拂衣获得这个消息,上禀给康熙知晓。   不出意外,得到命令把额图浑郡王一队人马给直接围了,因为这件事就是直接一刀扎在康熙心口上。   皇上三次亲征噶尔丹,终于把对方给灭了。   那些年里,康熙差点因病先挂掉了,更不提死了多少士兵,耗费多少钱财。   终于取得了蒙古草原的和平。哪怕和平总有期限,但也希望越长越好,谁破坏就就必须死。   一夕之间,木兰围场的气氛紧张起来。   大多数人都是来避暑度假,但没想到撞见了这一场变故。   康熙却说刚刚好。   刚刚好,所有蒙古旗盟的王公亲贵都在。   是直接瓜分鄂尔多斯左翼后旗,或是重新推选合适的新郡王,是可以就地商议起来。   什么时候事情给办妥了,什么时候举行第二次盛大的篝火晚会庆祝一番。   这事给闹的,让绝大多数蒙古王公都把额图浑往死里骂。   自从七八年前与康熙达成和平互处的协议,生活过得比以前富足。   不说以后如何,至少他们这一辈在与噶尔丹交手、沙俄干仗之后,就想要过太平日子。哪怕要争夺利益,也不希望动刀动枪了。   当然,总会有少数不和谐的声音,却也不敢在此时发声。   谁敢瞎说话,别忘了现在人在康熙的地盘上。   外面被清军给“保护”了起来,这时候乱讲话不是等着被打吗?   一道圣旨的下达更是加速了蒙古王公们做出一致决定,表态绝不姑息破坏和平的额图浑。   康熙下令以叛国通敌罪,赐死隆科多。   子不教,父之过,夺佟国维的一等公爵位,降为一等侯。有谁敢求情,一律以同党论处。   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既然皇上对于母族都下定决心要处置,那么就是足够清晰的表态。   于是,荣宪公主的额驸乌...尔衮,他作为新袭爵的巴林部郡王率先提议,废除额图浑的爵位,及剥夺其一支的继承权。   其余王公纷纷赞成,额图浑反对无效,那老头被关在帐篷里了。虽然众人没有提及是否处死额图浑,但都心知肚明绝不能让人活着离开。   时间进入八月。   温宪完全病愈,在给山茶安排丧葬后事时,听闻了木兰围场发生的一桩新闻。   额图浑被夺爵位,但被康熙留了一命。   谁料他自暴自弃,与妾室李怜儿过于放纵,昨夜两人竟然双双马上疯死了。   谋杀,这是明晃晃的谋杀!   任谁都有此猜测,但没有人去深究真相。   太医奉命验尸,查到两个死者使用了一些助兴药物,或是导致他们毫无节制的原因。   康熙对此表示认可,盖棺定论后不再谈及此案。   史书记此一笔,额图浑死因荒唐。但永远不可能记下真相,是康熙命令梁九功送额图浑上路。   该上路了。   八月本就是蒙古王公们准备各自回家的日子,那就不必再拖延。   *   *   八月十五,又一场盛大篝火会在夜空下进行。在今夜的中秋相聚后,明天就各自打道回府。   老地方,燃起篝火。新菜式,色香味远远胜过七月的那一场。   众人言笑晏晏,气氛依旧热络不已,但真实心情不如表面平静。   因为绝大多数人依旧心有余悸,而一个空了的座位提醒他们额图浑被杀了。   有烦恼不如喝酒。   蒙古王公们演戏演全套,敬酒也在继续,与往年一样热情。   谁都是好演员,配合着康熙维持着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相亲相爱景象。   康熙神色温和,仿佛木兰围场就没发生过流血事件。   喝着酒,心里想得却是另一件事。   温宪给他提了,对于识破这桩阴谋不求别的奖励,就想要舜安颜和离。反正两个人没有孩子,也能断得干干净净。   康熙同意了,这件事回京城就去办。   隆科多死了,哪怕死有余辜,必是被佟家人记在了老四与温宪头上。   让温宪留在佟家,别说能不能开心,更怕她被迫害。   舜安颜明知隆科多与岳父的小妾有问题,前几年却不敢处理应对,足以证明他是个没骨气,无法担事。   该和离就离吧。   最初让佟家尚主,是想亲上加亲,现在看来没必要了。一次不忠,百次不容。   篝火宴上,开始自由活动。   喝酒与敬酒在继续,但也有不被灌酒的人。   武拂衣的跟前来客不多,也许因此次查案过于雷厉风行,让这群蒙古王公被震慑到了。   众人认为不要轻易接近雍郡王,否则指不定有小秘密被发现了,说不定得脱一层皮。   胤禛低声说,“看来你的醒酒药是用不上了,有没有一丝遗憾?”   “遗憾什么?再怎说那也是药剂,不吃药,必须开心。”   武拂衣刚好乐得不用应付蒙古王公。她交还了康熙的调兵玉牌,而正因掌控过兵马防务,更要在这段时间低调行事。   这就去知会梁九功一声,如果康熙等会问起就说四阿哥不胜酒力回去睡觉了。说完,她毫不留恋离开了篝火宴会的草坪。   胤禛随着一起离开,但他看武拂衣的脸色不见丝毫睡意。   “真是回帐篷休息?该不是在离开木兰围场之前,你想搞什么奇奇怪怪的未完成心愿?”   “且看清了,这就是回帐篷的方向。”   武拂衣轻嘲,“怎么,我最终没把围场拆了,你很遗憾?”   “当然没有。”   胤禛果断否定。他还在庆幸老鬼没有脑子发热,在得到号令兵马的玉牌后,也是行事颇有分寸。   武拂衣不置可否,没说信不信胤禛的话。   等回到营区,却没有直接回帐篷。她摘了一片叶子,坐到了帐篷后侧的小土堆上。   “明天就要回京城了,我是有件事没做完。来时,你给了我一整套蒙语口语高阶课程,总该意思意思付学费。”   武拂衣说着挥了挥手中小叶片,“给你吹奏一曲,就当是学费了。这一笔就在木兰围场结清了,不许利滚利带回京城。”   吹树叶能成曲调吗?   胤禛狐疑,他听闻过民间多奇术,但从没亲眼见识过。另外,他还没答应这能算是教学费了。   武拂衣却不多话,没等胤禛说有的没的,反正她只给这点学费。这就将普普通通的叶片贴近唇,吹叶子说来就来。   下一刻,悠扬小调,倾泻而出。   中秋圆月,草原土丘。   吹奏的人神色悠闲,而不知名小调的节奏恰似夏末初秋的夜风,吹拂草原万物,也给人带去一丝凉爽恰意。   等到一曲终了,仿佛夜风也终止了。   一时间,余音绕梁,令人赞叹这种奇技。   胤禛没能喊开始,等回神乐曲已经结束。他还有点震惊,还有些意犹未尽,这就直接从武拂衣手中取来叶子。   仔细瞧了瞧,这偏叶子就是常见树叶,没有什么特别机关。它怎么就能成曲调呢?   索性放在自己唇边试了试。   然后呢?   然后,只听到“噗”的一声。嗯,与放屁声非常相似。   来不及为此尴尬,突然发现了一件事。   如果没看错,刚才的那一瞬间,他一个不留神与武拂衣吹了同一片叶子的同一个位置。   这个发现让胤禛捏着树叶的手指僵住了。   “怎么了?”   武拂衣不解,晃了晃手指,“你是被自己的可怕音乐天赋给吓到了?” 第九十一章   谁的音乐天赋可怕了?   胤禛瞬间被转移了关注点, 严正声明:“君子六艺是必修课。琴,我弹得很好。”   “啊!对、对、对。”   武拂衣赞同得很迅速。   胤禛却觉得被敷衍了, 开始摆证据。   “难道你没有发现美的耳朵?平日在北郊庄子没有留心余音悠扬的古琴曲响起?”   武拂衣有艺术鉴赏细胞, 但非必要不使用。   “庄子很大,两个院子间隔距离挺远的。你在弹琴,又不是放红衣大炮, 听不见很正常。”   “是吗?”   胤禛不信。既然听不见,那就坐到对面听个明白。听完了,认认真真地发表观后感。   武拂衣一眼辨识出胤禛的想法。   机智如她,绝不会给自己增加功课负担, 不能给胤禛布置每日听琴观后感的机会。   速度一定要快, 这就先发制人。   “俗话说,哪里摔倒要在哪里爬起来。俗话还说了, 一课还一课。”   武拂衣主动提议,“不必太感动, 我免费授课。来时, 你给我教授蒙语口语;回程, 我教你吹叶子的技巧。如此回报,就这么定了!”   怎么就定了?谁稀罕吹叶子的乐技了?   胤禛正欲反驳, 眨眼间就被戴了一顶高帽子。   武拂衣不吝吹捧,“你的学习能力,大清朝数一数二的好。只要肯苦练吹叶技巧, 一定能在回京城前吹得臻于化境。”   瞎说什么大实话。   胤禛面上不甚在意, 但心情好了不少。   学就学吧,彻底改写刚刚的一幕。   他才不会吹出“噗、噗、噗”的不雅之声,而该是吹动树叶就听闻洋洋盈耳、绕梁三日的乐曲。   *   *   八月十六,避暑队伍回京。   这十天, 假设官道上的树木有灵,很难不交头接耳。   有个女身男灵的奇怪人类,对它们做了奇奇怪怪的事。薅它们的头发(叶子)也就罢了,怎么那么多事?!   居然好意思对它们评头论足。   哪一种树叶更好吹奏乐曲,演奏时拿捏的手感更舒适,甚至是瞧起来更有观赏美感。这些评论是一茬接一茬。   奏乐最高境界,难道不该是不拘于哪种叶子,而以个人的吹奏本领胜出。   好在,这个人还有自知之明,一开始练习时知道要避着点人。   否则就有新流言出现了。「惊!避暑队伍疑似被下巴豆泻药,五谷轮回的前奏声不断」。说白了,就是某车厢一直有人放屁。   很遗憾,官道上的大树没有成精,只是普普通通的植物,让胤禛避免了被说长道短的惨剧。   当回到京城,新一代的树叶吹奏高手横空出世。   高手特意强调,他绝不会心虚到掩埋所有黑历史。知耻而后勇,是将第一次吹奏失败的树叶给做成标本,好好收藏而纪念曾经。   那片树叶,可不就是由武拂衣采自木兰围场,演奏了悠扬小调。   至于究竟在纪念什么,只有胤禛心里清楚。   武拂衣没太在意一片叶子,她关注的是浩瀚林海。   终于等到康熙发话,让老四做一份出行计划报告,说说新年开春要去哪些地方,想要如何规划线路。   崇山峻岭,她来了!   此行计划往南边去。不是江南,而是两广云贵之地。   这是康熙给的候选目标地之一。让四阿哥出京,不是去享受的,而是勘察天下民生。   就提供了两条路线:往西北去,一路探索直到黄河源头;往南去,查一查云贵两广的世情民生。   武拂衣选择了后者。   她明白勘察黄河的重要性,康熙非常重视河工治水,才有了第一条线路。   但,人有所长。   哪怕略懂一些治水之术,每个时代的科技水准却有不同,绝不可以生搬硬套。   更希望是能将理论传授给学生,培养出合适的技术性人才。   部分知识已经编写入理学院的高级班教材中,或是再等几年就能看到将理论与实际结合的官员走马上任。   选择了往南走,更符合近期目标。   航海钟已经被搞出来,接下来就是要造一批海船。必须考虑合适的船坞,而它最好靠近出海口。   虽然康熙开放了四个海关,但西洋来的船只多是停靠粤海关。   一方面有地理距离便捷的原因,另一方面也是朝廷有意搞政策倾向。   江南是丝绸、茶叶等等重要经济产物的生产地,可谓国家财政的重要来源地之一。   它到京城的距离比广州要近。不可让洋人轻易进入,免得产生不可估量的威胁与风险。   武拂衣想在海船动工修造前去广州瞧一瞧。只有亲身感受,才能知道如今的中西贸易究竟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另外,也能接触西洋各国海船的实物,说不定上去转一圈就把核心技术都给看透了。   康熙没有阻止老四进行对西洋船队的调查,但这不是他的着眼重点。他给出南边这条线路,是要摸查一遍三藩旧地的状况。   三藩之乱过去了二十多年,却也不知道南边发展究竟如何了。   尽管委派了一波波得力官员,可发生了隆科多为一个别人的妾室叛国,还真不好说不会有第二个别有用心的官员。   很有必要把老四放出去搞一波暗访,但仍旧有一些顾虑。   康熙没忘记对老四「撒手没」的行为推测,最终决定把老四家的三个孩子留在京城。   虽然孙子们该去见见市面,但他们的年纪再大一些,就让弘晖、弘昐以及来年五岁的弘昀,在上书房内再学习三年。   定下三年的时长,是预见到老四此去南边耗时较久。   云贵多山,路不好走。外加查访两广,这一圈走下来用时三年算快了。   武拂衣听到要把三个小子留在京城,第一反应就是四爷府质子出现了。   皇上想要孩子牵住雍郡王的心,不让老四放飞得太彻底。   往好了想,是康熙舍不得孙子们吃苦。毕竟这次出行不是享受度假,跋山涉水说不定会遇上危险。   谁说京城就没有危险。   四福晋曾经冒出莫名焦虑,担忧弘晖在康熙四十三年会出事。经由一番分析,在某个时空弘晖也许在这个时间点殒命。   在这个大清,出事还是出了。   弘晖跑到乱葬岗去探险,引发后续震惊朝会的解剖术可行与否议论大事。   至于别的,孩子是吃嘛嘛香,身体倍棒。   当康熙四十四年的正月来临,可以确定地说弘晖平安读过了康熙四十三年。   康熙明说,他把孙子们留在京城会给配齐安保力量。   他作为祖父有多安全,就让三个孙儿有多安全,叫老四别杞人忧天。   武拂衣并非不能放手,小子们不去就不去吧。   她也问了三个孩子的想法,弘晖与弘昐纷纷表态想留先在京城。   一来,照顾弟弟弘昀。   弘昀不久后也要进入上书房读书,在宫里有兄长照应更好。   二来,也是不舍上书房、理学院结识的伙伴。   大伙能聚在一起全日制读书,相对简单的学生生涯持续不了几年。倘若离京三年,等再回来伙伴们指不定都毕业了。   小子们不去,但可以带女孩走。   经由隆科多一案,武拂衣更加坚定了要好好培养茉雅琪的决心。   小姑娘对将来的命运想要多几分把控权,不能依靠某个人的宠爱,更取决于自身价值。   让茉雅琪去南边走一圈,好好观察土壤地貌、气候。   相对而言,玉米这种作物不挑地、单产高,可以栽种于南边山丘地带。如今的观察都为将来能搞个「兴农大师」做一做。   这种想法过于现实冷酷,却是温宪公主给出的血的教训。   温宪被太后抚养长大又如何。她在木兰围场差点被隆科多谋杀,此案倘若没有涉及到额图浑谋取边防情报,康熙会不会赐死真凶?   对此,真的要打一个问号。   康熙把儿女看得重要,但更看中江山社稷。   哪怕心中对隆科多非常憎恨,可处理方式不一定如此果决。有可能把人先捧起来,榨干利用价值再杀。   然而,利用隆科多几年,温宪公主就要委屈几年。   温宪二十二岁,而一个人大好年华总共没几个十年,天知道要忍辱负重多久。   这次是赶上时机。   隆科多的叛国之举扎在了康熙肺管子上,将其处以死刑,也同意让温宪公主和离。   武拂衣不会指望皇上将来对孙女能够亲情爆发,那还不如让茉雅琪有简在帝心的真才实干能力。   茉雅琪不怕吃苦。她在木兰围场上把骑马练出来了。   哪怕听闻南边山路崎岖,而且要乔装成男道童,也是跃跃欲试坚定地表态要同行。   女性外出旅行当然可以有,但肯定不如男性方便。   比如行船、住店、各地风俗等等,碍于时代的限制,世人对于女子抛头露面接受程度不高,很多场合更不接受女子出入。   女扮男装,是为了能在沿途见识更多。   武拂衣又要吐槽男子剃头了。如果没这一茬,也没必要扮成不在必须剃发行列里的道士。   她不能让茉雅琪、禛·武氏、温宪公主真的把头发给剃掉。那估计人没出京城,就被康熙给堵住了。   不错,南行队伍中还有温宪公主。   与舜安颜的和离进行得非常顺利,顺利到让人觉得讽刺。   康熙直接下旨,表面上的理由是夫妻关系不和,但谁都知道实情与隆科多因罪处死有关。   温宪公主其实决心已定,任凭佟家怎么动作,这婚也是离定了,但她无法不心寒。   因为舜安颜没有半点反抗就遵旨了。挽留与否确实改变不了结束,但表明了一个人的私人感情倾向。   四年,养狗也该有点感情。一段婚姻,却是比与狗相处都不如。   这种情况下,武拂衣对温宪公主建议。如果能餐风露宿足够能吃得起苦,也有丧可能会丧命山野的觉悟,不妨一起微服南下。   和离之后出去走走,比留在京城更能令心情舒畅。   外面的世界很大,不必理会佟家人及其乱七八糟的附庸。京城里,一群高门贵妇是不敢当面嘲笑五公主,但投去可怜同情的目光也会令人心情郁闷。   如此提议,温宪以往想也不敢想,更要顾忌京城有太后。   哪怕成亲之后,她也一直扮演贴心小棉袄的角色,时不时进宫陪着太后解闷。经此一劫,却想要换一种活法。   如此提议,康熙以往不会点头答应,但他对女儿歉意正浓。   温宪从鬼门关走了一趟,而她用命去博获得的消息免去了一场兵灾,也就同意她去散散心。   **   **   康熙四十四年,二月初二龙抬头。   明天一早,乔装微服南下小队就要出发。   武拂衣与胤禛最后清点行李,也将最后查验一番留在雍郡王府的物品都已经放妥。   确定一切无误,把『恣意奔腾·和田玉骏马』与『大吃一鲸·珍珠猪仔』一起锁入书房暗格中。   “可惜了,这摆件还没欣赏几天,就要让它暂时冬眠。”   武拂衣收好了柜门钥匙。这会说的摆件,是春节里收到了胤禛给的和田玉骏马,算是对她送的珍珠猪仔回礼。   实话实说,这匹骏马雕刻得栩栩如生,极具艺术欣赏性。摆在案头足够赏心悦目,睹物思景能畅享策马飞驰的自由生活。   无奈,玉马是摆件,不适合随身带出门。   武拂衣对于他人用心准备的礼物给予了基本尊重。如果把这东西带着一起南下,今夜就可以直接给它预备好葬礼棺材了。   还是锁在书房暗格最为安全,也不怕谁在打扫卫生时给不小心砸了。   如果非常不幸,京城发生地震,只能说是玉马命中注定难逃一劫。它也与珍珠猪仔肩并肩一起碎了,死也有个伴。   胤禛对此没有异议,这就瞧了一眼怀表。上午十点,这会茉雅琪与温宪该在乾清宫了。   距离南下小队全员顺利出发,仅剩最后一个环节。   今天,康熙对女儿与孙女的演技将进行面试考核,确定她们能毫无破绽能扮成男道士/道童出行。   虽然胤禛心里有数,康熙选择此时搞面试就是走一个过场,但他多多少少还有几分忐忑。   因为妹妹与女儿的男装举止做派,全都是由他负责教导的。他的一番授课,能获得汗阿玛的高度认同吗?   为什么由武氏教学?   武拂衣给的解释不能更理直气壮,四爷先教会了武氏。   武氏在理解透彻后,从自身的学习心得出发,能避免很多女扮男装的弯路,能成为『如何演好一个男人』这一表演课程的夫子。   “你在紧张?”   武拂衣见胤禛时不时瞧怀表。   “大清朝,你敢认女扮男装第二名,没人敢做第一。名师出高徒,你在这方面是状元级别的,不必慌。”   胤禛却没觉得被赞美或被安慰到,而想起教学过程中茉雅琪与温宪崇敬的眼神,他更是有点心塞。   真相,往往说不得。   这种状元名号,他是用身体换来的,羡慕吧? 第九十二章   二月初三, 一艘客船驶出京城。   走大运河一路南下,终点站在江南的扬州城。   船舱内,清一色全都是“男人”。   胤禟上船后, 表现出不同寻常的安静。   可他忍了再忍, 终是没能忍住,转头看向悠闲饮茶的四哥。”四哥, 弟弟想请教一下, 帮人换头的本事要怎么练?”   客舱坐了五个人, 就是南下小队的主要成员。   胤禟说的换头术指向三位扮成男道士的女性。   武拂衣不可能道出真相。   胤禛用短短三个月,将温宪与茉雅琪训练到言行举止与男性无异, 是凭借他特殊的换魂经验。   昨天,这一训练结果得到了康熙的高度认可。   根据温宪描述, 康熙见了她与茉雅琪, 一度怀疑是太医、稳婆们搞错了。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是生一个儿子与添了一个孙子。   饶是康熙也不免产生认知怀疑,那从侧面证实了温宪与茉雅琪的男装道士之成功。以示奖励, 给两人送了一大笔银两,名义上就是赞助她们南下的车马费。   至于教导女儿、孙女的名师有没有奖励?   康熙也给了一大笔银子。   另外, 他特意在送别时劝了劝老四, 不能把武氏当成一块砖,哪有需要往哪里搬。毕竟是枕边人, 别一个劲地当做苦力使唤。   要说从哪里得出这一结论,康熙摆出了充分的实证。   搞牛痘实验, 武氏冲在第一批给老四做实验者,是以命相搏。   搞女扮男装的训练, 武氏又被当做实验品。老四训侧福晋不心疼,而得到的宝贵经验能直接叫妹妹与女儿少走弯路。   如此使唤武氏,老四也没让人生个孩子。   康熙知道孩子不是说有就能有的, 也清楚老四忙于各种实验与调查,外加这人本就不好女色。   一般情况下,他懒得详细管束儿子们的后院情况,可到底自诩讲理的大家长。   这回南下勘察带上了武氏,而武氏也扮成了道士。   真叫人怀疑老四的用心,恐怕让武氏首当其冲去面对突发事件,给同为女子的温宪与茉雅琪探探路。   感情上,康熙肯定偏向女儿、孙女。   但通过隆科多一案,充分意识到后院女子品性的重要性。叫老四体恤武氏,这也是为了不叫踏实付出的人寒了心。   武拂衣很冤枉,原来四阿哥与武侧福晋在外看来竟是这般情形了。没有郎情妾意,只有压榨与被压榨的地主与劳工关系。   这可真是宝宝委屈,宝宝却不能说。   她才没过度压榨胤禛。   绝大多数时候,胤禛自主自愿抢着工作,甚至是反过来给她增加新的工作方向。   当下,武拂衣面对胤禟的提问,抛出了反问。   “九弟,你咨询换头术,是个人的喜好由在蠢蠢欲动了吗?君子爱财之心又起来了,眼馋阿玛给你妹妹与侄女的车马费奖金,想试一试男扮女装了?”   “弟弟真的不想。”   胤禟被这番揶揄弄得连连摆手。论敢想敢做,还是四哥有创意。   自己却真没有此等奇怪嗜好,只是被面前三个“男”道士给震惊到了。   哪怕认识三人好些年了,但要不是一起上船,真无法确定这三人是他的小四嫂、妹妹与侄女。   武拂衣见状,说得一本正经地说:“你没这般想法最好。汗阿玛也不会因为你成功女装就给你赏赐银钱,更有甚者是罚你一大笔钱。”   话是如此,武拂衣却不可否认心底有一丝隐秘的遗憾。可惜了,只见男装大佬的诞生,不见女装大佬的出现。   胤禛本是保持沉默,保持武氏沉稳少言形象,此刻却暗道不妙。   必须立刻切换话题,以他对老鬼的认识,再不换话题搞不好就要弄出「雍郡王勇扮女侠客」。   “甄少爷,此次南下的第一站在扬州,劳您详细说说是个什么章程?”   胤禛进入角色。此前就说定了,上了船就称化名。   武拂衣还是用以前的假名——甄偲。   前几年,南巡时甄偲出场,山庙遇上了蒲松龄。   之后双方没有再见过面,只保持了书信往来。至于蒲松龄有无怀疑甄少爷的真实身份,那倒是不重要了,一些事看破不说破。   今年甄偲再次出现,已经捐了一个京城的六品官衔,但没有实权与差事。他与弟弟甄玖(胤禟·饰),两人一起南下搞一搞经商考察。   由于甄偲笃信风水,特意聘请道士随行,能随时进行卜测而指点迷津。   道士贾武(胤禛·饰),道士三昷(温宪公主·饰),带着道童甄琪(茉雅琪·饰)构成了这次的堪舆问策专业团队。   考察团众人的身份文牒、路引、道士文牒等等,统一由康熙办理作假,百分百包真。   南下考察,目标是云贵两广。   路线上,去时走水路,从大运河到长江,长江入湖南洞庭湖一带。   湖南与两广、贵州相邻,届时视情况而定先去哪里。而回程可能骑马,但也要具体情况。   胤禟不是全程同行。   去年,提过养殖珍珠与安置游民的方案,他主要是去考察哪里适合做养殖地。依照气候条件,太湖与洞庭湖都是不错的选择。不必非得二选一,可以全都要。   养殖珍珠以年为周期,不能等养出来再找卖家。   这次南下先收一批珍珠,搞出珍珠系列化妆品,然后给广州的欧罗巴商人去卖。   先试试水,这东西能否在西方似瓷器、茶叶等被受追捧。广告词也想好了,贵妇人才能拥有的殿堂级美白产品。   “等到了扬州,各自行事。九弟自去打探养殖珍珠的情况,我等就多逛一逛,将街头巷尾的世情都给记录下来。”   武拂衣说着大概行程安排,这次南下没有亟待完成的具体事件,主旨就是瞧一瞧市井百态。“随后,慕名拜访几个人。”   去拜访谁?   首先点名黄履庄。   若问他有何奇异之处,先列举一串名词:木轮自行车、千里镜、湿度计、温度计、器械狗……   这些全都是黄履庄发明制作的。   不错,不是来自西洋,而是土生土长的扬州人发明制作。   武拂衣准备出京考察前,去理学院找几位老师聊了聊。   所谓人以类聚,问问他们有没有认识民间奇人精通数理格物。   数学大家梅文鼎给推荐了如此一位实操派奇才黄履庄,他在扬州亲眼见过那些设计发明。   黄履庄年幼丧父,初时靠着亲戚接济度日,后来依靠以售卖自制的新奇物品赚取生活费与私塾学费。   早在顺治年间,他在孩童时期就做出了机关木人偶。虽然后来没能考取功名,但对于数理格物的研究自成一派。一些发明事迹也被记录在《虞初新志》中,但因为不喜应酬往来,他并没有名声大噪。   前年,即康熙四十二年,皇家理学院成立。   梅文鼎写信给黄履庄,邀请他北上来京城,以其水平足以胜任教师,却被婉拒了。   黄履庄回信,他年纪大了,已经年近五十。   腿脚不利索,懒得动弹,更不提从来没去过北边,怕是适应不了新环境。   这些都是借口。   论年纪大,梅文鼎都七十多岁了,但也没有强行规劝。   人与人不同。   梅文鼎与皇上的重臣李光地交好,虽然人不在官场,却能适应这番复杂环境。   黄履庄却不一定能应对京城的人际关系。这地方一块招牌砸下来,压死的五个人里面有一个就是做官的。   真才实学与出人头地是两回事。   武拂衣却打定主意要见一见这位奇人。   不全是因为理学院的推荐名单,也是因为她拜读过了黄履庄的书《奇器目略》。   去黑市买书那一次,不只是买了《金瓶梅》,也买了一些颇有意趣的书。   《奇器目略》正是黄履庄所写,主要记录了半生发明。   不知情的读了会当做是天方夜谭,谁又能想到里面的东西极有可能都能找到对应实物。   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过扬州而不访。   三月末,扬州风暖。   桃花开了,人面却不知何处去。   根据地址寻去,真是不巧,黄履庄在二月就离开了扬州。   听留守的小厮说,他家老爷往湖南去访友,最快也要来年才会归家。   武拂衣扑了一个空,可也确定了一件事。   黄老年近半百,身体健朗,时不时就出远门访友。   他回绝理学院教师一职的邀请,是不耐规矩束缚,也不喜欢与达官显贵打交道。   主人不在,想要一睹他的发明创造只能通过迂回之法。   这就去找了同住扬州城的黄履庄表兄,戴榕保管着部分发明器物帮着售卖。   像是木轮自行车,这样的大件需要订购,暂时缺货。   武拂衣购入了千里镜、验燥湿器、验冷热器等等小物件。   正如《奇器目略》的记载,这些物品非常实用而非徒有外表。检验湿度、温度的器物能直接运用到珍珠养殖的水体环境监测中。   “这样才对。”   胤禛一一试用了这些器物,不掩喜悦。   “爷就说大清岂能落后于欧罗巴,这些奇巧之物是能更甚对方一筹。”   武拂衣没让胤禛嘚瑟,一盆冷水泼过去。   “民间再多奇人又何如。官府不会用也不去用,只能让这些技术成为了一段流言传闻。”   ”以前是,但今后不同。“   胤禛放下湿度计,下意识环视一圈,压低了声音道。   “八旗大姓权贵、南方文人之中有头有脸多的,多是有派系立场,或支持太子或另有心思。斗争可以是大换血,也可以是培植起一个新党。汗阿玛开设理学院就是为此培养新党做准备。“   胤禛揣摩着康熙的意思。   太子也好,胤禩也好,大阿哥也好,就让他们与支持他们的势力之间相互斗争。   康熙在这一过程中,将理学院出身的学子散于各地官场。假以时日,汇流成海,新党出世。   “只是,这样的布局少则十年,多则更久才能成形。”   胤禛不担忧康熙的决心与意志,但忧虑老父亲的身体能否撑得住?谁叫皇太极与顺治都不算长命。   武拂衣品出了弦外之音。   理学院出身的新党,应是康熙希望继任者能够知人善用。太子显然不符合这一条件,那么皇子之中谁最合适呢?   想到正确答案,她不免背脊发寒。明君,这种工作,真不是人干的活。   哪怕她再有觉悟,但也希望倒霉日子晚些来。此刻不能更虔诚地祈祷,“但愿佛祖保佑,皇上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胤禛其实也在默默祈祷康熙能好好活着。尽管他与老鬼为康熙虔诚祈祷的起因都不够心思纯善,但圣人论迹不论心。   唯独怕一点,这辈子两人自打灵魂互换后就与佛无缘了,佛祖单方面屏蔽了他们的祈愿。   有些担忧,想也没用。   寻奇人不遇,考察工作还是要继续。   这就包了一艘船,沿着长江而行。   李白诗中写“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考察队的路线刚刚好反向而行。   待大船驶过黄鹤楼所在的武昌,继续下行至湖南的岳州府。   然后胤禟开始了查勘,洞庭湖适合养珍珠,在此找了首批培育最合适的养殖地。   美中不足,想要把养殖区域连成一片,其中有一块湖泊却有主了,正就是赵家的地皮。   赵家是谁?   胤禟在江南已经提前打听,获知湖南洞庭湖一带有个赵家庄。   赵家庄主要从事米粮与布匹生意,信誉不错,赵家父子也是喜欢广结善缘的性子。   如果想要在洞庭湖搞水产养鱼之类,能与赵家那种地方豪强打好关系总是好的。而今就是要赵家把那一小块地给卖出来,这就能连成珍珠养殖水域了。   人生地不熟,如何找切入口呢?   胤禟化名甄玖,打着替九贝子做事的旗号。奈何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也知道天高皇帝远,别人不一定会给皇子面子。   想要地皮,最好还是通过社交商谈手段。   于是在岳州城开始大撒币。   脸皮要厚,主动请人吃饭总是少不了的。几顿饭之后,辗转与赵巷成了酒肉朋友。   赵巷,就是赵家主家的二少爷。   他爹赵房,他大哥赵街,一家人的名字都挺好记。   “玖少爷,你想要从我家买湖,这事说好办也好办。”   赵巷颇有纨绔做派,“把我家老爷子给哄高兴了就行,瞧咱们脾性相投,哥哥给你指一条捷径。”   胤禟毫不在意被当做弟弟,做生意可不能端着脸就是要能结交三教九流。既然扮演了甄玖,就必须入戏。“巷哥,请指点迷津。”   赵巷开门见山,“老爷子,今年七十三岁了。这年纪也是高寿,他也不避讳给自己准备起喜丧。   丧事里有重要一环,要把遗像给准备好。死了再画,他就没法判断好坏,所以现在就亲自把关。”   赵老爷信道,已经把入葬的风水宝地给叫人寻好,再想要找道士给画遗像。   请了岳州城的十来位,但都不尽如他意。多是嫌弃那些道士的专业水平不好,讲经讲得不够有灵性,那是认为没法将一股仙灵气息画入遗像中。   胤禟听了,心里啧啧啧。   有钱人难免有些怪癖,赵老爷也是沾了些许。   赵巷继续说,“买卖地皮,这种事我与大哥都做不得住,只能看老爷子的意思。玖兄,我不和你说虚的。你要是能找到擅于作人物画的道士,那遗像让老爷子满意了,直接把小湖送你也是成的。”   “哎呦,这可是为难我了。”   胤禟不认为这件事好办,“你家久居岳州城都没找到合适的道士画像,我从外地来讨生活,怎么能给你找出本事卓绝的道士?”   “怎么就没有了?”   赵巷不解,他提醒到:“上回吃饭,和你哥一起吃的。听了一句,这次你们出来做生意也是聘请了道士随行指点。外来的和尚好念经,京城来的道士指不定能让老爷子满意。”   “不行!”   胤禟脱口而出给否了。   他压根就没想过这个可能性。   开什么玩笑,那不是真道士,是他的妹妹与小四嫂。给人画遗像,这不能更荒唐了!   赵巷摸不着头脑,“怎么了?你家请的道长不善作画吗?那真是太遗憾了,我还想帮你一把走捷径。要是能得我家老爷子的青睐,其实好处多多。   他与湖北巡抚年遐龄也能说得上话,这份本事我与大哥是没传承到。说真的,谈经论道,相互之间推荐道士给祈福最容易拉近关系。”   胤禟稍有吃惊,没想到赵老爷子的人脉很广。   要说年家有多显赫,与京城那些大族不好比,却也是有前途无量之势。   年遐龄任职从二品巡抚,长子年希尧如今在云南景东府任正五品同知,次子年羹尧更是颇有才学。   年羹尧在五年前考中进士,供职翰林院,前后负责了四川、广东的科考事宜。今年,他才二十六岁,走马上任成为四川成都府知府,那是一个妥妥的肥缺。   赵巷不意外有人被他家老爷子的人脉给惊呆了。   这也就善意提醒,“玖兄,你我喝酒喝得开心,我也想做顺水推舟的人情。不如回去仔细问问你家请的道士,要不要努力一把画遗像?”   “好,我回去仔细问问,有劳巷哥给费心引荐了。”   胤禟改口了,因为他琢磨了一件事。四哥入封镶白旗,而年家也是在镶白旗。   八旗的每一旗下设佐领编制。   皇子们被入封哪一旗,等到了一定年龄,会按时段得到所在旗的佐领作为门下。   年家依照规矩将会归到四哥管辖之下。   当然了,这种属于规矩上的配给。门下是不是服从主上,主上用不用门下又是另一回事了。   胤禟搜索记忆,四哥与年家似乎没有多少往来。   现在所处的岳州城虽在湖南,但距离湖北巡抚年遐龄所在的武昌府很近。而且此行目标要经过云南,也许可以见一见在云南的年希尧?   具体怎么安排还要问一问四哥。   胤禟觉着自己真是贴心弟弟,把这些事官场上的弯弯绕绕都替四哥着想了。但走到客栈又迟疑一步,那个给赵老爷子画遗像的事究竟要不要提?   他真的要弄假成真,把小四嫂、妹妹当做货真价实的道士吗?给主动介绍这样一份工作?   胤禟:四哥究竟是会夸他呢?还是会拿鸡毛掸子抽他呢? 第九十三章   夏日午后, 窗外蝉鸣。   武拂衣耐心听着胤禟表明来意。没立刻给出回应,沉默了半晌。   此时,树上的蝉群倒是“知了!知了!”叫个不停。   胤禟有些忐忑, 四哥不说话是几个意思?   等待时刻, 他有些心烦地瞥了眼窗外。   这些蝉一个劲地瞎叫,它们能知了什么事?难不成能知了四哥的答案?   武拂衣不是故意晾着胤禟,不说话是被他介绍的那份工作内容给惊奇到了。   老九真敢说,让胤禛与温宪给人去画遗像。   哪怕他不知武氏的皮囊下住着谁, 但敢开口提议小嫂子与妹妹做这工作, 足以证明老九是个离经叛道的。   “九弟的好意,我心领了。”   武拂衣先回答了有关接触年家人的提醒。   “年家所在佐领, 前些年就归我名下管理。即便如此, 也是人各有志,不必强求。”   四阿哥被封郡王后, 年家不曾有主动表示,已经表明了一定的态度。   年遐龄在康熙三十一年就出任湖北巡抚, 一方大员一做就是十几年。此人性格谨慎,不轻易与皇子结交。   年羹尧又是青年得志,外人对其桀骜脾性亦是素有耳闻。   他对康熙是会表现得忠诚, 但对皇子们就不会搞主动示好了。   年家不来问好,武拂衣也没想过要特意去交好。   一来是交好外臣引得康熙反感;二来年羹尧的本领,不够让她感兴趣。   不是否定对方的本事,而是能文善武,胤祥与胤祯结合一下也能做到。   再有一些不好说的真心话。要是真得打仗, 她亲自上阵可能结束战事更快些。   将来的战争趋势更是从冷兵器往热武器发展。   年羹尧正儿八经科举出生,擅作文章又不是擅长发明枪炮。   以其桀骜的性格,能够极快地接受新事物吗?还是与他擅长的正经科举所相对的奇巧淫技。   那还不如把胤祯那小子扔出去挣点军功。   十四有了功劳在身, 等某天他为了争做大清第一狗血·灵异·爱情作家所犯的一堆蠢事暴露了,不至于被康熙罚得穷到后半辈子全靠哥哥接济。   倒是年希尧,年家的长子有点意思。   这人笔帖式出身。   八旗子弟若不参加科举,是能通过做这种正七品文官进入官场。主要做翻译文书、掌管薄籍之类的事。   有趣就在于年希尧在京城做笔帖式时,常与梅文鼎一起研究数学。   他给出了计划,想要编写着手《测算刀圭》、《面体比例便览》、《对数广运》等几方面的数学论著。   同时,也收集整理着医药良方。   对音律也很有一套,是广陵琴派的传人之一。   前年,理学院开学之前,年希尧补授云南景东府同知,是从七品官变成了有差事的五品。   事后,梅文鼎似玩笑般讲过,年希尧甚至动了心思放着五品官不去做,渴望在京城理学院再读几年书。   这想法到底没有付诸实践。   年希尧性情不似弟弟般桀骜,很多人读书都是为了做官,他不能叛逆着来。   现实一些思考,再读两年书,到时候有没有实差能做都是未知之数。   武拂衣计划着,此次南行云南要是有空闲不妨顺路会一会年希尧,如果没空也就罢了。   此乃后话。   眼下绕回了给赵家老爷子画遗像的问题上。   “不必通过赵老爷去交好年遐龄。”   武拂衣明确告之胤禟,“此行主要为了观察市井民生,而非结交官员。”   若是为了暗中考核官员的本领,也不一定要面对面,瞧一瞧他治下的民生就行。   不论奏折上写得再花团锦簇,真本事还是要落在实处。   举一个小例子,县官是否重视农事,当地的挑粪工身上看出一二。   种田离不了肥料。肥料有一部分就是人体排泄物。   民间掏粪工,将城镇居民的将五谷轮回之物运送到乡村农田。日子救了,多是形成一个产业链。   人体产出的肥料卖多少钱?是否会形成城内行业垄断?   在运输途中有哪些疾病产生的风险?如果粪肥多出来要怎么处理,会不会胡乱倾倒?   各个地区的粪肥产业有什么差异,是否能相互借鉴?   这些仅仅说出来都难掩一股臭味,似不登大雅之堂,但农肥与卫生是基础民生中非常重要的两项。缺了农肥,作物生长受损;不重视卫生,流行病来袭夺取人命。   南下考察深入民间,除了发掘有特殊才华的能人异士,就是观察这些似不起眼的琐事。   武拂衣举了这个例子,“我每天走街串巷,并不是浪费时间,而是带着发现问题的眼睛去观察。   藏在这些吃喝拉撒琐事中的民生重点,在上书房是学不到的,翰林院也学不到。如今全都记录下来,将来整合成册,尝试着给出标准规范化操作。你说,是不是很有必要?”   胤禟听了,心服口服地点头。   如此看来,与其花半个月绕道武昌府拜会年遐龄,还不如多转几个小县城记录不同地区的百姓生活状态。   “四哥,这也就是说画遗像的活不做了?“   胤禟不确定地问。他本想着交好赵老爷子是与年家有关,现在看来没必要了。   武拂衣却反问,“为什么不做?如今看来,赵老爷子交友广泛而人生阅历丰富,正能与他聊一聊民间奇事。何况,珍珠养殖缺的那一块湖泊,你不想便宜买入吗?”   胤禟有钱,但要是能有折扣买地,当然是开心事。“可,让小嫂子与妹妹去画遗像,总是……”   “你说错了,现在只有贾武道长与三昷道长。”   武拂衣不介意画遗像换好处,这一份是不能更正经的工作,又不是出卖美色。   但她也知道世人多忌讳,不会强迫胤禛与温宪去做。“画还是不画,最终还是要看当事人的意思。”   先去找了温宪。   温宪猛吃一惊,真没想到扮演道士需到如此逼真的地步了。   但听四哥说作为道士给人画遗像是日常正经工作内容之一。这活又不是招摇撞骗搞吃死人的丹药,能心安理得地做,不必在心里套上一层枷锁。   话说得没错。   温宪被讲的希望去体验一把特殊经历,可是很遗憾办不到,因为自身能力不够。   她会画花鸟景物,对于人像却是画不了的。哪怕现在开始练,要让赵老爷子满意至少也要一两年后。   武拂衣对技术性硬伤也是莫可奈何。   温宪不会画人,胤禛却专门训练过,上次那些蒙古王公的识别图已然画得传神逼真。   这就来到胤禛房间,开始对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不要认为堂堂一个皇子帮人画遗像是被冒犯了,不必被无形禁忌束缚住心。   做人要敢于尝试挑战,而且充分意识到借赵老爷子关系网摸查民生动态的重要性。   对此,胤禛回以两个字:“呵呵——”   武拂衣眼看这人不掩嘲讽神情,似乎是半个字也没听进去。   “有不同意见,请别使用语气词,直接做具体称述。你认为我的话没道理吗?”   胤禛不否认这番劝说合情合理,但他岂会容易被说服。   “说一千道一万。以侧福晋身份扮成道士,给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画遗像,这种荒唐事是不是你做,是我做。今后被汗阿玛知晓,我面临的风险比你要大。这一点,你承认吧?”   武拂衣闻言,诚实地点了点头。“是,我认。”   “你认就好。”   胤禛步步递进,“只嘴上说得好听,让我不要觉得自降身份是被冒犯,你得有相似感受才有资格讲。我知你没给人画像的技能,但你可以做另一件事。”   武拂衣眼皮一跳,想到一种可能性。   “你该不是指我没法做画人的,却能做那个被画的吧?”   “恭喜,猜对了。”   胤禛振振有词,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我很讲道理的,你死过一次是事实。被画一画从前的模样,哪怕听起来不好听像是在被画遗像,但也应该不会觉得被冒犯。”   “呵呵。”   武拂衣也使用了这一内含博大精深的词汇,胤禛这是什么魔鬼逻辑。   很快,她眼珠一转,上上下下打量胤禛。   “你是趁机套路我吧?找一个冠名堂皇的借口,你想弄清楚我的模样。”   “套路你?你想多了。”   胤禛的语气轻描淡写,似乎绕一大圈提此要求没有别的原因。“我这是正大光明搞清楚自己身体里住的鬼长什么样子。人之常情罢了。”   但,为什么以前不提?   相处了四年半再提,倒像是多此一举。   胤禛肯定不会说当初毫不在意,哪怕老鬼美若天仙对他来说也是鸠占鹊巢的鸠。   今非昔比。既然认可了对方的存在,想要了解得多一些,再多一些,更多一些。   武拂衣观察了胤禛半晌,这厮面不改色,一幅顺理成章的模样。   她想了想,还是爽快同意了。“行吧。我描述,你落笔。准备什么时候画?”   胤禛颇有耐心,他得准备最好的画具与颜料,总不能匆匆忙忙用一支炭笔敷衍了事。口头上却说,“等回京城再画,眼下办公务为重。抓紧时间,找赵老爷子。”   *   *   武侧福晋居然真的愿意去画遗像?!   胤禟被四哥告之尽快与赵老爷子定下作画时间,他会跟着一起去。   在收到这个消息时,自己整个人是懵的,而且这种懵圈一直持续着。   到了作画当日,一起抵达赵家花厅,还是没能从震惊中彻底回神,视线在几人之间来来回回扫视。   眼前的场景真是荒诞。   武侧福晋成了贾道长,压根瞧不出女子模样,正在捋着长须。   赵老爷子没有立即叫人作画。   尽管把画具给备齐了,但他还有进行一番面试,这先聊起了道家典籍。   一个发问,一个作答。   一来一往之间,大约两刻之后,气氛就从初见是的冷淡转变为单方面敬佩了。   只见赵老爷子连连点头,他看着贾道长的眼神越发认同。   时不时出言附和,表示对于某一种道家理论的相似观点。真是恨不得奉为座上宾,叹只叹相逢恨晚,没法由贾道长带入道门修成正果。   胤禟见着情势变化,却越瞧越傻眼。   他下意识转头去看四哥。四哥神色温和,很认真地在倾听讲经内容。   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武侧福晋怎么会对道家典籍如数家珍?是不是四哥给偷偷开小灶了?哪怕不是,武氏今天来此给人画遗像就是非常离谱地坏了规矩。   要说具体是哪一条规矩?   胤禟对礼数的认知本就不全,可别为难他的脑袋。但可以归为一条,王府侧福晋冒充道士做这些事是有伤风化。   眼下,真是有一肚子话,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脑子有点晕,但始终提着一根筋。   不知怎么腹诽没关系,重要的是决不能开口说武氏半句不是。因为这份荒唐的活计是他介绍的,清算起来他决对逃不了责任。   最终,胤禟的满腹言辞化成一句话——武侧福晋对四哥如果都不是真爱,那么他胤禟能立刻白日见鬼。   花厅内,胤禟怎么胡思乱想不重要。   赵老爷子对京城来的贾道长心悦诚服,一百二十分地愿意请人做遗像,认为这位能把天地灵气给画入画中。   从一开始挑挑拣拣怀疑对方业务水平,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变成请人立刻就画。生怕贾道士反悔,或是忙碌到要排期排到明年。   胤禛没有拿乔,他又不是真的以此讨生活。早点画完,接下去还有正经事要做。而进入作画状态,就不多说话了。   武拂衣没让场子冷下来,趁此旁敲侧击地聊了起来。   比如湖广一带各处地方豪强有哪些?赵家做米粮生意,近些年粮食收成好不好?病虫患有哪些?以及当地百姓的生活禁忌等等。   赵老爷子心情好,乐得多说几句。   不知不觉,聊天组中一个下午就过去了。   黄昏时分,胤禛交出了画作成品,再度引来赵老爷子的赞叹。   “好画!好画!”   赵老爷子不能更高兴,终于等到一幅自己满意的遗像了,却又不免遗憾。厉害的贾真人是京城道士,以后不知何时能再得一番指点。   他只能发出邀请,“贾真人有空多来洞庭湖转转,此处人杰地灵是修行的好地方。老朽却也知道你等修行中人自有功德要去修。”   “好说,好说。”   胤禛也能客套几句,“赵老,听闻您先选了墓地,那位给指点阴宅的道长也很厉害了。将来不妨介绍一番。”   赵老爷子找人画遗像,除了看中画技之外,更看中作画人的灵性。他认为作画道士的灵性越强,悟道越深,就能把画给画好。   这是很主观的事。   照此推论给赵老爷子选墓地的道士,应该很合他的心意,怎么不让那人作画?是那人不会画人像吗?   “哎!给老朽定阴宅的阳春子,大半个前是有急事离开岳州城了,归期不定。介绍两位认识,怕是要改日了。”   赵老爷子讲了实情,正因最合意的道士走了没法给他作画,要再找一个替补就很难。苍天不负有心人,他还是等来了贾道士。   说到这件事,他多讲了几句。   “甄家小子,你们想在湖南做生意,打算到处跑跑观察行情。近期可别去武陵山一带,阳春子就是去那里驱鬼。”   “驱鬼?”   武拂衣疑惑,“赵老,您能给具体说一说吗?”   赵老爷子摆摆手,“我知道得不多。出事的地点在武陵山附近的瓜县,阳春子收了天地会的消息去帮忙。”   等一下,刚刚那句话里面划一下重点——天地会!   后世,这是鼎鼎有名的反清复明组织称号。   但看赵老爷子毫无避讳地说出来,可能正是应了此组织的形成历史。   在最初它不是为了造反而成立,就是一群底层游民结社,互通消息让自己有收入吃饱饭。渐渐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趋利而生,发展成了一个对抗朝廷的地下组织。   武拂衣装作不懂地问,“天地会是什么?”   “南边一群打短工的互通有无,搞了一个传递消息的组织,相互介绍哪里有活可做。有些道士、和尚也会参与其中。”   赵老爷子却也只闻其声,没有真正深入其中。“阳春子入了会,这是去瓜县帮忙了。他也不多说,就说要入山,有熟识的人被鬼缠身了。”   武拂衣暗暗琢磨起来,这事有点意思。   赵老爷子出手大方,阳春子放着这大笔生意不做,赶去深山去帮着天地会的成员驱鬼,真是去除魔卫道了?   事情只怕没这么简单。   谁说观察百姓生活很无趣。天地会相关,这刺激可不说来就来了。 第九十四章   天地会, 除了武拂衣在历史故事中听过它的赫赫大名,其他人对这个名不经传的组织都不以为意。   尽管朝廷明令禁止民间私自结社,但谁都知道事实上屡禁不止。   底层劳工与游民结社, 为了互换哪里有赚钱短工的消息是再正常不过了。假设对这种组织草木皆兵,那真是看谁都像是贼了。   确实, 以目前的情况就事论事,天地会未成气候。   武拂衣却仍旧想去闹鬼的瓜县瞧一瞧。   “证据呢?别告诉是你的直觉。”   胤禛指了指地图, “原定的行程计划不包括武陵山, 往那里走至少比原定安排多用两个月时间。”   武拂衣没有说什么天地会与反清复明的关系。   时空差异会引发历史出现不一样的走向, 目前没有深入调查岂能盖棺定论。   她心里会对天地会有所防备,但要查实一番再与胤禛说。   否则以这厮的小心眼程度, 保不齐会对这一类的劳工互助组织全部打上必须铲除的标签。   万一到头来这个天地会不是史书里的天地会, 那岂不是冤枉人了。   为了这一证据,武陵山的瓜县也得去。   武拂衣拿出的理由与天地会无关。   她说:“昨天, 我和赵家送粮队闲聊, 粮队从湖南北部回来, 听闻常德府治下出了一桩极为凶残的命案。   贼人杀人取心, 以心肝炼制妖器, 说是给人偶给装上就能将它变活了。官府已经抓到穷凶极恶的犯人,那人江南口音, 姓黄。“   胤禛越听越耳熟,这个凶犯怎么像是计划中本欲去拜访的发明家黄履庄?   “当时在扬州被告之, 黄履庄来湖南访友,难道常德府抓的犯人是他?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胤禛自从意识到康熙在暗中扶植理学院,他对相关类型人才投入了更多关注。   将黄履庄所著的《奇器目略》通篇研读。   文章所现,是一个赤忱研究者对于大千世界的不断探索,以及满腔热情地付诸实践。   这人也做到了。将光学、力学、热学的知识是化于实物之中, 堪称大清奇人。   这般化腐朽为神奇的人物,哪怕不能请回京城,也希望给他大力投资,在江南搞出更多重要发明。   如今,黄履庄真能穷凶极恶到杀人剖尸,取人脏腑只为弄活一个木偶?   俗话说文如其人。尽管早知道文章与真人之间一定存在差异,但差距大到形如位于善恶两极,这也离谱了一些。   “我读《奇器目略》,确实提到了人偶制作。黄履庄提出一种假说,如果人偶赋予一种驱动力就让它能够不断行走。”   胤禛仔细回忆,“全书没有提过借助法术、符咒、借活人生机等等方外之术,而是假说人能不能借用雷电之力的庞大能量。他提出电学也能为人操纵,比如用金属导电。”   黄履庄将大量发明与假说记于书中。   考察小队在扬州见了部分实物,全部与黄的所著内容吻合。   一个人突然改变研究制作方向的可能性有多大?   而且这一更改变动竟是要动手杀人,与他以往几十年为人和善更是完全不符。   前后变化极大,着实可疑。   武拂衣也觉得可疑。   阳春子帮天地会驱鬼是在瓜县,瓜县是常德府辖区内,而分尸案也在同一范围内,两者有没有关系?   “黄履庄来湖南本是为了访友,现在却变成了凶残杀人犯。”   武拂衣问,“你就不想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变故?我想去看看,于公于私都不希望一位发明家蒙冤。如果真凶是他,也查明白内情。”   胤禛该果断时绝不拖拉,“吃了午饭就动身。”   从岳州城到常德府微服私访走了五天。没有朝廷允许快马疾驰的特许,好些路段不能快马加鞭。   县官不如现管,通过赵老爷子牵线,很快联系常德府监牢的牛牢头。   打点一些钱财,向牛牢头询问案件的来龙去脉,也试图让人行个方便能去见一见被抓的正是黄履庄。   牛牢头答应事无巨细讲一讲案件情况,但不能通融给安排见犯人。   因为这起案件影响太恶劣,郑知府亲自督察,下了死命令让衙役们谁也不许乱伸爪子给犯人提供便利。   案件发生在一个月前。   康熙四十四年,六月末。   良善村河岸边,惊现一具女尸。死者张巧丫是当地村民,二十五岁,怀有五个月身孕。   尸体是在上午辰时被路过洗衣的农妇们发现的,她们闻到了灌木丛的臭味。   当瞧见犯罪现场,好几个村妇被异常恐怖血腥的场面给直接吓晕。   死者被剖开胸腔与腹腔,断肠与破损的内脏散落在尸体边上,更不必说鲜血留了一地,虫蝇乱飞。   良善村,近百年来就没发生过杀人案。   哪怕邻里冲突互殴,抡起农具打个头破血流,但与分尸案件的性质截然不同。   别说小村庄,就是整个常德府也没发生过此等恶性案件。   张巧丫的人际关系很简单。   从小在村子里长大,嫁给了同村的陈大壮,生了四个女儿。生活活动范围基本就在村内,做农活与做家务占据了她的绝大多数时间。   为什么张巧丫会被残忍杀害?   在调查中发现,尸体附近附近发现了一个可疑的荷包。   它以上等绸布制作,绣工精美,其中放了些许糖果。一看便知,它挺值钱,是良善村村民用不起的。   后来,经由郑知府鉴定,那些糖果是姑苏特产粽子糖。   这年头交通不便,常德府没有店铺售卖姑苏特产。这东西是否昭示着有外乡人踏入犯罪现场?   郑知府开始彻查近期来常德府辖区范围内的江南人士。   一方面,从说话的口音入手,快速缩短查找范围。另一方面,从精美荷包的布料、绣工去查它的来历。   短短三天就有了重大发现。   荷包的布料来自常德府的绸缎店,而购买这批料子的客人名单中有一户何家,近期正是接待了来自江南的朋友。   这就对上了,正好解释粽子糖怎么会出现在常德府。   郑知府立刻派人去了何家。   家主何义坚是举人,四十五岁,但没能进一步考中进士。   他在府中私塾做了十多年的夫子,口碑非常好,与街坊四邻也是相处和睦。   端午节之后,人们都知道何家接待了一位江南朋友,那个朋友叫黄履庄。   ——因为黄履庄带来了机械狗送给何义坚做礼物。这东西在江南也是新奇物件,在内陆常德府城更是见所未见。   端午节后,何义坚将机械狗带去了私塾,学生们啧啧称奇。   自那天开始,何家附近不少人都见过这种神奇玩意。   还有人在问木头狗为什么会动?听说其中有弹簧、齿轮、链条等等。   人们不懂黄履庄的解释,反正就觉得木狗会动像是仙术。   郑知府派人去调查何家,却惊闻一件事。   家主何义坚失踪了,最后一次看到他,是在张巧丫被杀之前的一天。   等到官府前往何家,何家人已经有四天没见过他了。   何义坚去哪里了?   黄履庄客居何家,他说何义坚是去找人解读一份八卦图。这张图就是何义坚请他来湖南作客的原因。   之前,何义坚购入一只精妙机关盒,是请来最擅长机械的黄履庄破解。解开之后,发现其中藏了八卦图。   问题在于官府没能找到这只盒子,也没能找到八卦图。何家其他人都表示不知情,从来没听何义坚提过。   与此同时,官府在黄履庄借住的院子土地里挖出一把带血的刀具。这刀具与张巧丫身上的伤口吻合。   这让黄履庄成了头号嫌犯,那么他有作案时间吗?   何家门房说,宵禁刚刚结束即寅卯相交,黄履庄就出了门,再回来就是正午时分。   当时门房没觉得奇怪,因为老爷的这位朋友借住何家两个月,隔三差五早起出门逛街。   这时段足够从常德府到良善村步行来来回回几次。   也就是说黄履庄有作案时间,但他拒不承认,只说那天就是出门闲逛,在郊外欣赏了风景。   但没有人证,他习惯独自往来,没有人能为他做不在场证明。   一种犯罪推论被提出。   黄履庄可能搞发明走火入魔,他杀了张巧丫,试图夺取活人心脏给人偶按上。   前几天早上出门是为踩点,这个计划被何义坚提前得知。   黄一不做二不休先把朋友给杀了,抛尸在其他地方,还编造了何义坚失踪的借口。   何义坚被害后一天,张巧丫被残忍杀害。   张巧丫的死亡时间是清晨时间段,夫家说张巧丫每天清晨卯时三刻左右会去河边洗衣服。   谋杀案当天良善村一带雾气很重,让官府怀疑凶手特意选择此日下手,便于掩人耳目。   作案动机、作案时间、作案工具,黄履庄都有了。   郑知府紧跟京城的风向,获知去年有关解剖术的那场争论,他去翻了相关尸检论著。   对于那把刀具做了更仔细的研究,没有只因为刀具埋在黄履庄住的院子就认定是他埋的。进一步勘察却得出能让黄履庄定死罪的证据,刀上都是他的指纹。   如此一来,黄履庄一直不认罪也没用了,直接被收押进死牢内。   这种大案要上报刑部,知府判了犯人死罪,也不能将其立即处死。一般死刑都是在秋后执行,是必须得到刑部的批复。   张巧丫的案件发生在六月末,抓捕黄履庄在七月初。   等郑知府把卷宗上报给京城,依照如今的行政流程,刑部最快会在明年给出是否重查的回应。   武拂衣把牛牢头的案情陈述原封不动地讲了出来,让考察小队众人发表意见。“以上,就是官府对张巧丫被害的调查结果,你们有什么想法?”   说着,武拂衣瞥了胤禛一眼。不是让他畅所欲言,而是让他等一等再讲。不妨给温宪、茉雅琪与胤禟一些思考时间。   室内,安静片刻。   温宪左右看了看,她试着先开口了。   “表面上看,指证黄履庄杀人的证据足够多了,多到能让刑部处同意郑知府的死刑判决。但黄至今没有认罪,而且物证俱在,可还缺乏直接人证。   这个案子还是有疑点的,虽然杀人灭口的推论合乎逻辑,但现在没能找到失踪何义坚的尸体,也没能找到黄履庄破解的精美机关盒。会不会是有人栽赃嫁祸呢?”   谁能栽赃嫁祸?   凶器就是在黄履庄借住的院子土地里发现的。假设不是他放的,那么最可能就是院子主人家放的。   换句话说,何家人在栽赃嫁祸。   茉雅琪不解,“何夫子在私塾教书,听上去他是一个好夫子,与学生们相处得很好,与邻居也很和睦。他这样的人怎么会陷害朋友呢?”   “幼稚!”   胤禟脱口而出这个词,瞬间身上就被‘呲!呲!呲’扎了三把眼刀。   四哥、妹妹、小四嫂都严肃看着他,显然让他对小侄女说话时要注意用词,不能随便打击孩子积极性。   武拂衣扫了一眼胤禟,这人真不懂语言的艺术。   茉雅琪自幼跟着四爷府的夫子学习,能入府的夫子经过层层考核,自是不会表露出不善一面。   如今也讲尊师重道,而康熙没让孙女去上书房读书,茉雅琪没有经历过那些勾心斗角。   武拂衣这就接过话头,引导茉雅琪去思考。   “人都有多面性,夫子对学生关怀,对邻里友善,却不一定十全十美的好人。   如果一个人蓄意陷害朋友,就是有某种东西对他的吸引力远超了目前生活能提供给他的满足。”   胤禟补充,“就是欲壑难填。追求某种利益,不惜杀人,栽赃陷害也能搞出来。越说,我越觉得那个精美机关盒就关键。   反正我很难相信黄履庄从江南来湖南就是为了杀人,他要杀何必大费周章跑这么远。真相更像是他说的为了破解机关盒千里迢迢来到湖南。”   机关盒不见了,何家其他人却说没见过。如果何家人没说假话,那就是何义坚特意保密。   从这个角度去想,一些事变得耐人寻味。   何义坚将黄履庄送的机械狗对外展示,让大家都知道有这一个制作神奇物件的人住在自己家。   这年头,木头狗会自动走路,往好了想是仙术,但往坏了想就是妖术。它给挖心让人偶活过来的谣言有了孕育的温床。   胤禟不免怀疑,何义坚很早就布局了。   “何义坚利用黄履庄打开机关盒,随后制造一场案子让他被处死。”   “但,为什么要杀张巧丫呢?我是说剖尸风险很大,是会被撞见的。”   温宪提出困惑,“如果何义坚希望保住机关盒里的秘密,直接杀了黄履庄不就行了?“   黄履庄单独来到湖南,没有防备住在何家,要杀他更容易。   搞复杂的分尸栽赃,一旦黄履庄被认定为为犯人被捕,他会说机关盒的事,官府也知道有这东西存在了。   温宪指出,“黄说机关盒里是八卦图。官府会去查机关盒,不管查没查到,本来何与黄两个人知道的事,已经变成了一群人知道的事。如果何义坚想对机关盒保密,他搞栽赃陷害,不就反而画蛇添足,且自找麻烦吗?”   这话没错。   也就是说有不得不杀张巧丫的理由。   此时,胤禛问了一个关键,“黄履庄破解了机关盒,他见过那张八卦图,他对上面的内容还有印象吗?”   这是问到点子上了。   武拂衣没能见到黄履庄,但是托牛牢头转述有人从京城慕名了看他,相信他是被冤枉的,希望他能提供一些翻案的调查方向。   “八卦图的内容,黄履庄不记得,他对这方面没什么研究。但之前与何义坚的相处时,无意中瞥见何义坚记录的一行字。当时何义坚是匆匆将写着字的纸张收了起来。”   是什么内容呢?   武拂衣通过牛牢头的转述记了下来,“瓜田不纳履,逆之者亡。恶鬼缠身后,欲解此咒,桃花源中请真神。”   “又是驱鬼?”   温宪一下就想到了,“那个阳春子就是来瓜县来驱鬼的?这么多鬼啊?”   胤禛却蹙了蹙眉头。“俗话说: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俗话也说: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少了的两句,开头分别是「李」与「顺」。”   “李与顺怎么了?”   胤禟不解,这两句俗话隐藏了什么?   武拂衣深吸了一口气。   明朝末年,李自成起义自立为王,建立大顺朝。   后来他与清兵、吴三桂对阵,是节节败退。从京城一路撤退逃亡到湖北,原本准备从湖南撤退,但未能成功。要说死于何处,主流认为李自成死在了湖北通城。   李自成死了,大顺朝也就灭了,却留下了一个谜团。   崇祯自杀后,李自成先入驻了京城大明皇宫,也是接手了大笔金银财宝,这笔钱在哪里呢?   胤禟见四哥沉默不语,又问了一遍。“四哥,您给点提示。李与顺究竟怎么了?”   武拂衣抬眸,“老九,你的历史是数理老师教的吗?” 第九十五章   谁的历史是数学老师教的?   胤禟有一点点心虚。康熙给安排的课程表满满当当, 就没让人好好睡几个时辰。   他练就了睁着眼睛打瞌睡的技能,上书房的史学课都是蒙混过关。   当下,温宪善意提醒, “「李」与「顺」可能指李自成建立的大顺朝。当年,他兵败于湖北,从宫内搜刮的那批金银珠宝也没了下落。”   胤禟闻言, 双眼放光,蹭的站了起来。   搓了搓手, 毫不掩饰兴奋, “什么?!这就是说机关盒里装的是藏宝图相关了?这要是能找到, 可真是能一夜暴富。”   没出息的家伙!   胤禛面无表情, 若非碍于披着武氏的皮, 他是要把老九讥讽到狗血淋头。又不是没见过钱, 至于如此夸张兴奋吗?   武拂衣倒不觉得胤禟夸张,劳心劳力赚钱与天降横财是两种感觉,而老九就是喜欢被金钱环绕的感觉。   但也给他泼了冷水降降温,“老九,你冷静点。黄履庄被关近一个月了,就算真有宝藏可能已经被取走了。”   “取走了啊……”   胤禟宛如被一板砖的现实给拍清醒了,似霜打茄子坐下。“迟了,来迟了。”   “不迟。如果宝藏论被证实是真的, 那么黄履庄被栽赃陷害的逻辑链也就成立了。何义坚有足够动机找替死鬼。”   武拂衣明确了主要目标, 本就不是为宝藏而来,而是为了救人、调查天地会而来。   胤禟勉强笑了笑, 他确实不缺钱,但眼看着宝藏插翅飞走的滋味真不好受。   很快,又打起了精神。“根据那句提示词, 进入武陵源请真神,也就是说宝藏在山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要抓住何义坚一伙人,还是有可能失而复得宝藏的。”   胤禛持续性面无表情。   懒得说老九了,不管这家伙的动力是什么,他肯尽全力抓人就好。   眼下主要是两个问题。   考察小队仅仅带了十二名护卫,想要入山追查何义坚等人,显然是人手不足。   这件事必须要常德府派出人马,但郑知府会愿意重审核黄履庄一案吗?   黄履庄拒不认罪且此分尸案疑点不少,照理说此案不该盖棺定论,可不少官员都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武拂衣将谈判任务交给了胤禟,“既然甄玖自称是替九阿哥做事,那是到了你出面的时候。”   胤禟被迎面砸了一个任务,连忙回想起知府郑昆璜的情况。   郑知府刚刚上任一年半,山西进士,没听说有什么煊赫的背景。   要是亮出九阿哥的招牌,郑知府或多或少会搭把手,可要说多尽心就难说了。   武拂衣再道,“说服郑知府尽其所能重查此案,不妨多加一条理由。常德府管辖范围内,武陵山脉有两大湘西土司势力。   何义坚等人心狠手辣,现在推断他们入武陵夺宝,若是引发与土司的剧烈冲突,郑知府难辞其咎。”   有没有宝藏,对于康熙来说不是最重要的。   李自成兵败时卷走一批钱财。   这笔钱对于几个普通人来说是能叫人一夜暴富,但对于朝廷来说找到仅仅是锦上添花。   相对而言,另一种风险才是朝廷要顾忌的。   一群凶徒入山取宝而不择手段。   湘西之地多有土司势力,万一与武陵山中土家族起了冲突,流血事件极可能引发土司对朝廷的非难。   胤禟对不起历史老师,但好歹明白朝廷对土司势力的政策,目前以怀柔为主。   “四哥,你放心,弟弟听明白了,一定会让郑昆璜分清利害关系。这不是一起分尸案,要是处理不当指不定要小规模冲突打仗。”   这不是危言耸听。   假设真有宝藏埋在山里,即便不在土司们的地盘内,但指不定要说就近原则,他们住在山里比外来者更该得到宝藏。   胤禟领着任务走了。   留下最重要的疑问,去哪里找失踪的何义坚?   黄履庄记不起那张八卦图的具体内容。   目前指向谜底在武陵山,但这一山脉非常大,总不能大海捞针式寻找。   武拂衣提议分两步走。先去良善村,了解被害人张巧丫的情况。   如果是栽赃陷害,分尸案就并非激情作案。   张巧丫早就被盯上了,是什么原因让凶手以她为目标?因为杀了她最容易搞栽赃,或是有其他理由?   另外,还要去瓜县。   阳春子接到天地会消息去那里驱鬼,而何义坚遮遮掩掩的字条上也提到了除鬼,瓜县说不好也会有线索。   兵分两路,扮成道士的胤禛、温宪与茉雅奇带上护卫们去往瓜县。   打听阳春子的借口很好找,就说从赵老爷子处得知同行阳春子要驱鬼,热心赶来瞧一瞧是否需要帮忙。   去得却是迟了,没能见到阳春子。   瓜县客栈的伙计说,阳春子已经完成驱鬼和三个同伴走了。   事情发生在六月,瓜县的废弃瓜田闹鬼。这就找了道士来作法,接连三天开坛祭祀给全面驱邪。   要说阳春子除了驱鬼还擅长什么?   胤禛是听伙计神神秘秘地说,县里部分人想再见阳春子,因为他能送子,有独家秘制转胎丸。   荒谬!   胤禛不信这种偏方秘药。   生男生女若是药物能轻易控制,宫里的娘娘们能不正大光明地用?不用,说明有风险,非同一般的风险。   另一头,武拂衣则是前往良善村,找张巧丫的家人了解情况。   问话也将方式方法,先要摸清楚被害人家属的情绪如何,再找一个合适的问话身份。   这不是代表官府来的,若直接说要给黄履庄翻案,碰上性情急躁的被害者家属,联合村民把调查者打出来都有可能。   然而,事出意外。   半个时辰后,武拂衣不是怕被村民联手打出来,而是想把张巧丫的夫家一众狠揍一顿。   她扮成路人在良善村门口买水喝,从庄稼汉口中套出话来。   张巧丫死了仅仅一个月,她的丈夫陈大壮就将亡妻所生的四个女儿全都发卖了。最大的九岁,最小的三岁,都给签死契给卖断。   “七天前,俺们都看见了一辆驴车把四个女娃子拉走了。女娃子们也是命苦,刚没了娘就被爹卖了。”   庄稼汉摸了摸额头的汗,一脸对陈家女孩们的同情。   “陈家做事真是缺大德,陈大壮想另娶尽快要一个儿子。俺们村没人想嫁,这是要往远一些的村子找。”   张巧丫加入陈家十年,接连生了四个女儿。   农家人谈不上有钱纳妾,陈家非常希望张巧丫这一胎能是男孩,但她怀着身孕就被害了。   显然,陈大壮对四个女儿毫无感情,认为她们的存在会是再婚路上的障碍。卖女换钱,这钱指不定还用作续娶的聘金。   武拂衣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张巧丫尸骨未寒,陈大壮怎么能无耻到如此榨干亡妻的最后一丝价值。   “张氏的娘家没拦着?”   武拂衣问,“难道对四个外孙女一起被卖,没有半点反应?”   庄稼汉摇头,“没人管。老张头与老张婆子前些年死了,张氏就剩一个哥哥。他哥也管不了,因为陈大壮与陈老头都是不讲理的。谁要拦着他卖女儿,他就让其他人出钱养,否则就别管他们的家务事。”   这事还真不好管。   这个年代,爹妈把儿女卖了,一般情况下算不得违法。   说陈大壮不做人没道德,这种谴责管得了一时但没法长久。   只要陈家把大门一关,他把女儿们给饿上几顿,或是逼迫她们承担所有农活,外人又能管多少次。   庄稼汉只能祈祷,“四个女娃呆在陈家也是吃苦,希望她们能被卖到一个好人家。”   天真!   武拂衣不否认有些人家会善待奴仆,但是万一被卖入秦楼楚馆中呢?   最为令人不能接受是陈大壮的行为,他是四个女孩的爹就能恬不知耻地榨干女儿的利用价值吗?!   这又不是天灾人祸后,日子过不下去,给女儿们找个好人家找一口饭吃。如今,陈大壮仅仅为了尽快另娶,将女儿们视作累赘,而换一笔钱财。   武拂衣决定多管闲事。允许买卖人口,这一陈规陋习早就持续几千年。   哪怕她暂时无法废止不合理的法规,但至少尽己所能,不能对陈家这件恶心事视而不见,绝不会让陈大壮拿着卖女儿的钱过舒服日子。   哪怕找不到这件事的漏洞,给能给它制造出一个漏洞。   “老叔,您知道陈家女娃是被哪一家牙行买走的吗?”   武拂衣找了个借口,“家里商铺正好要找女工,我听着陈家女娃也是可怜,想买下她们给个安生活命的地方。”   这话有真有假。   只把陈大壮的卖女买卖作废不够。打断了这一次,陈家就会对女孩们好吗?如果陈大壮能够被严厉惩罚,也都要考虑到小姑娘们之后凭借什么好好生活。   做好事,帮人忙,还得考虑全面一些。   一来要调查清楚陈家的详情,二来先找到陈家女娃们问清她们的意愿。   庄稼汉不疑有他,瞧着面前搭讪的男人很是面善,也就直接说了。   “常德府健康盐铺边上有个牙行,就是王麻子带走了陈家四个女娃。”   武拂衣记下了。   即便一般情况下爹卖女儿合法又如何,如果他找的卖家有问题,这笔交易就能被判定为非法拐卖。   既然王麻子敢做陈家的生意,这种人能是做正经买卖的?漏洞极有可能是一抓一大把。   非法拐卖,卖家、中间商、买家都是要被问罪的,把买卖所得钱款都吐出来是一定的,接下来还有视情节而定的牢狱之灾。   这些必须给陈大壮安排上,越快越好! 第九十六章   郑昆璜将分尸疑犯逮捕归案时, 隐隐约约觉得这个案子可能不会到此为止。   案件存在疑点,而且黄履庄一直不认罪,但他被捕后没有透露在何义坚那段「瓜田不纳履, 逆之者亡……」的说辞。   当听闻有人找上门替黄履庄喊冤,对此没有太过意外。   黄履庄是秀才又能搞出机械狗,别管这玩意是不是奇巧淫技,但非寻常之辈能制作。这种人,说不准会有人来救。   不过,郑昆璜搞了个先发制人。   “玖少爷,本官从没想制造冤狱。勘察杀人工具的指纹、核对犯罪时间等等,全都是认真去查了。   要说黄履庄被关入死牢,这事他绝对要负一定责任,是他隐瞒关键线索不报。若非你今日上门,本官至今都不知何义坚写过的一行短语,谁又能凭空推测宝藏的存在。“   胤禟没被这一段说辞给诓住,倒要问问黄履庄为什么不上报?   可能是意识到被朋友陷害而心灰意冷;   或是他琢磨出何义坚所写短语与宝藏相关, 在深陷囵圄时警惕心更重,生怕常德府知府见财起意而索性搞灭口。   这种时候不能乱说话。   不说,是一年后等刑部复查了案件再被处决。说错了话, 可能就是立刻被暗杀。   除非找到能够信任的人。   考察小队带了梅文鼎的推荐信。   死牢中, 黄履庄可能因为这封信,终是决定说出何义坚鬼鬼祟祟掩盖的那行可疑短语。   “郑大人,眼下不是追究谁责任更重。”   胤禟一针见血, “组织人手立刻进入武陵山将凶手缉拿归案才最重要。”   郑昆璜深知人在官位是多做多错,无奈眼前的这位甄玖仗着九阿哥的背景前来翻案,说的理由据说合情合理,真没办法推脱了。   “武陵山何其大, 岂能是说入山就入山。现在你能指出该往东西南北哪个方向走吗?”   「究竟谁才是一方父母官?!」   胤禟真是很想把扔到郑昆璜脑门上。如果凡事都要别人找线索,这知府郑昆璜不如别做了。   此刻,他却忍住了。   常德府不是京城,哪怕不是借以甄玖之名,而是真的亮出身份,也不得不顾忌强龙压不住地头蛇。   郑知府不需做旁的坏事,只要搞一个拖字诀,对于缉凶就没有任何好处。   “郑大人言之有理,必须明确从何处搜山。”   胤禟以退为进,“我马上去找线索。一旦有蛛丝马迹,以大人勤政为民的品格,想必会排除万难第一时间跟进,对吗?”   郑昆璜不能说不跟。他心里打着鼓,追拆一群想钱想疯了的庶民,该不会卷入大的麻烦中吧?   胤禟速速离开,对于找到何义坚等人的线索很有信心。   多少有些盲目信任,总觉得四哥出马,一天之内势必能有所收获。   夜晚,齐聚客栈。   武拂衣真就是带着线索来的。   中午离开良善村,从快从速处理陈大壮卖女儿一事,直奔城内找牙人王麻子。   这就扮成想赎买的好心人,直说听了张巧丫的悲惨遭遇不忍陈家姐妹分离。反正要买一批新的奴婢,不如就把陈大壮的女儿们都给一起买下。   武拂衣就差把「人傻、钱多、速来」的标语直接贴脑门上了,让王麻子随意开个价。   王麻子见了,先是抱歉说甄少爷迟来一步。   陈大妞已经给人买走,六天前已经上了马车,其余三姐妹倒还在常德府城。   另外,他主动提议带路去城郊院子瞧一瞧,那里住着好些男女老少,想买哪种人总能找到合适的。   “瞌睡送枕头,我正要找出王麻子是否暗中做略卖人口的勾当,他把证据给主动送到面前了。”   武拂衣当即抓住机会去往城郊院子。只需面对面瞧过那些被贩卖的人群,那能发现异常情况。   自卖自身与被拐卖,这两拨人的精神面貌必有差别。   “当我提出疑惑后,王麻子亲口承认有一部分奴仆来路不干净。但他毫无畏惧,反而洋洋得意,自称「上头有人」。”   武拂衣却也不知是否她饰演的纯良大主顾形象过于生动逼真,叫王麻子敢直接承认暗中做着拐卖人口的勾当。   或是这厮在常德府经营牙行十年,自诩把黑白两道都给打通了,言谈举止里多了几分轻狂。   “王麻子甚至拿出一只鼻烟壶证明所言不虚。”   武拂衣看得清楚,“那是御制鎏金珐琅鼻烟壶,工艺与落款确实是从内务府造办处流出来的。”   在湖南常德府,一包姑苏来的粽子糖很少见,一只从京城来的御制鼻烟壶就更加罕见。这意味着王麻子确有依仗,他在京城内有靠山。   “好家伙!”   胤禟听了陈大壮不要脸的卖女行为,又听闻中间商王麻子仗势欺人,隐约觉得触碰到了一条大鱼。   “四哥,王麻子背后会是谁呢?”   武拂衣轻轻摇头,任凭王麻子再怎么把她当成人傻土财主,也不可能再初次见面就透露那般重要消息。   “当务之急,将王麻子为首的团伙尽数控制起来。计划赶不上变化,原先不欲在湖广暴露行踪,只叫你去找郑知府。但现在不得不暴露身份,因为必须直接联络湖广总督石文晟,并且让他配合立刻动手。”   湖广总督,是最高级的封疆大臣之一,辖管湖北与湖南的军务民政。   今年,石文晟刚刚走马上任。   他与太子妃父亲石文炳是堂兄弟,其祖父石廷柱是历经努尔哈赤、皇太极、顺治三朝的重臣。   郑昆璜作为一州知府能派人追击何义坚一众求宝藏的凶徒,却无力一网打尽人贩子。何况,从他的办事态度来看也不够积极。   之所以要直接联络石文晟,也是因为王麻子处打探出一个消息。   陈家大女儿已经被卖走,是送到江南去,走的路线从湖南常德府北上入湖北荆州。   这样一来就跨了省,而非法贩卖的路线多采取这般从快跨省的操作,目的就是避开地方官追查。   比如说湖南有官员想要打击拐卖,但被拐者已经转移到湖北,那就需要两省协作。   同省之内两府协作都有各种各样的困难,更不提出了省让协作稽查难度直线飙升。   此时就要找一个人了,同时管理湖北与湖南的湖广总督。   当然,朝廷也不会让总督一家独大,在湖北、湖南分别派出巡抚,正是一种权力制衡。   这些拐卖团伙,王麻子表现出上头有人,那人就在京城。   有了保..护伞,他在湘西表面经营合规的牙行生意,实则进行非法拐卖人口。为了应对地方官追查,连跨省转移都搞出来了。   如果不能行雷霆之事,同时在湖南与湖北境内双面夹击,恐怕人贩子团伙收到消息就会立刻逃窜。   根据大清律,人口拐卖是重罪。   被拐者若是被充作奴仆,犯罪团伙不分主从或是有没有完成交易,都是杖一百、流放三千里。   被拐者如是卖做妻妾或给人做孩子,犯罪者杖打一百,徒刑三年。   贩卖过程中,被拐者反抗而被罪犯所伤害,这些罪犯就会被判处绞刑与斩首。   从实际情况来看,被打一百杖之后能活下来的人很少。即便侥幸存活,也受不住流放一千里或是三年牢狱。   换言之,拐子们只要被抓了判罪,基本就是各种意义上的死刑了。   虽然刑法严酷,也难免屡禁不止这一恶行。官员之间缺乏高效协作,增大了打击犯罪的难度。   武拂衣既然看到这一弊端,不会让王麻子团伙能借此脱逃。   石文晟位高权重,而又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一把围剿非法人口买卖的火,他想或不想都得现在就放了。   世间事,因果相缠,环环相扣,相互影响。   尽快拦下运送陈大妞的人贩运输队,才能获知入山取宝一行凶徒的方位,因为她极有可能知道关键的口诀。   武拂衣先赎回陈家另外三个女孩,从她们口中获知一条线索。   张巧丫被杀,极有可能是一箭双雕。   一方面,用她的被害来嫁祸陷害黄履庄,将宝藏图变成秘密。另外,也是因为她不小心听到了阳春子与何义坚的谈话。   在瓜县,胤禛带着温宪、茉雅琪扮成了道士。   打着学习前辈阳春子驱鬼经验的旗号,成功避人耳目进入了所谓闹鬼废弃瓜田。   瓜县之所以叫瓜县,因为曾经这里大面积种植西瓜。   说是曾经,那片瓜田在六十年前荒废了,起因就是厉鬼凶猛。   一个甲子前,七月鬼门大开。   厉鬼们跑出来为祸人间,种瓜者的头被给砍了下来,人头滚入瓜田而怨气丛生。   自打那以后就有了传言,地里有多少只西瓜全部会变成人头。谁种瓜,他的亲朋好友就会陪着一起人头落地。   恐怖诅咒让瓜田荒废了。在瓜县人的口耳相传中,谁都不再靠近那片土地。   阳春子打着驱鬼的旗号来到瓜县。   说是一个甲子过去,怨灵们又要破土而出,必须立刻镇压,这就给做了三天法事。   胤禛检查了整片废弃瓜田,发现有几处的土质松散是被翻动过。   终在其中一处发现了掩埋起来的地洞入口。   地洞是人工开凿,每次进出只能供人单独通行。下方的土洞不算大,只放了十八块石碑。每块石碑被划分成九小块,上面是打乱顺序的地图。   情况明朗起来。   闹鬼是假,六十年前有人故意杀人制造流言,就是不愿意瓜县百姓发现隐藏的土洞。   土洞内的一堆石碑,好比画了一百六十二块拼图。其中只有某几块是有效的,将它们拼起来就是藏宝图。   哪几块是有效拼图?   答案藏在了黄履庄破译的机关盒中,那幅八卦图指明了应该选石碑上的哪几幅刻图。   李闯王的宝藏说好找也好找,拼出正确地图即可。   说难找也困难,没有其他提示,真真假假的凌乱拼图要研究很久。   没太多时间破译地图,一旦去迟了,何义坚等人就会逃之夭夭。   这就是必须尽快陈大妞的理由,她极可能知道拼图线索。   根据陈家三个妹妹回忆,娘亲死前有过一点与平时不同的异常。   张巧丫是非常笃定肚子里的这一胎能是男孩,还在念着一串咒语,“巽下断东南无风、坎中满北方六水……”   具体的内容唯有姐姐陈大妞从娘亲口中学全了,而被告之它是求子歌。   结合阳春子售卖转胎丸这种离谱至极的丹药,是能从张巧丫的异常行为推侧她被分尸的原因。   张巧丫没能生出儿子,在陈家饱受迫害,而让她非常肚子里的孩子。心心念念渴望一个男婴,就悄悄去求了转胎丸。   找上了有名的求子大师阳春子,在这个过程中,她无意中听到一段八卦方位秘语。   阳春子糊弄张巧丫,指鹿为马把拼出正确藏宝图的八卦口诀说成是求子歌。   其实,他杀心已起,很快约定了时间。借口给张巧丫进一步施法,实则残忍将其分尸。   采取分尸举动,更能够嫁祸给喜好制作发明的黄履庄,因为如今人们多是认为机械术是近妖似仙的本领。   这样一来,不该知道宝藏秘密的人,或死或被判处死刑。   不难推测,阳春子肯定叮嘱过张巧丫绝不能对外透露求转胎丸、求子歌之类的事他想要掩人耳目,多的是理由忽悠张巧丫,比如说有的法术说出去就没灵性了。   至于张巧丫为什么又会转述给大女儿听?   也许是不忍心大女儿会重蹈覆辙。陈大妞九岁了,再过几年就要张罗婚事,希望她能一举得男。   这种想法非常可悲,却不能责怪张巧丫,是这个世道的错误。   武拂衣哀其不幸,对此不只是把陈大壮送入牢中就行。   尽管无法以一己之力改变千百年来的思想顽疾,但也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从增改《大清律》开始,将略卖的定义扩大。   不只是陌生人以抢掠或诱骗的方式拐卖人口,亲生父母也不能贩卖自己的孩子。   如今,人们的平均寿命不算高,但也高过了明末清初的战乱年代。   既然普遍以十岁为界限来定义孩子犯罪是否要严惩,那也要给孩子们相应的保障。   唐朝曾经制定这一法规,十岁前孩子缺乏足够的自主判断,即便自愿卖身也被视作是非法贩卖。而今,要取其律法中的精华,运用到大清律中。   理论上,男孩女孩都会被父母贩卖,实际中更多是卖女儿。   这条法令至少从法理上明确态度,勒令类似陈大壮此类无良父亲不得卖女,否则就要蹲大牢。   另,更进一步明确不得虐待妻女的法条。   哪怕执行过程中很多时候都是民不举官不究,但总好过于想要寻求律法保护连一条明确条文都没有。   定下去了半条命的刑罚,足以威吓住一部分无良父母,也就是一种进步。   **   **   九月初九,宫内俱是欢庆重阳节的气氛。   康熙吃了重阳糕,瞧着案头上的两份急件。   一份来自湖广总督石文晟,另一份来自老四。   想了想,本来该先看前者,瞧一瞧是否湖广地带有突发事件,但还是先打开后者的家信。   算算时间,老四应该离开了湖南进入云贵。这一次南下,老四离开江南时捎了一封信回京城,然后就是了无音讯。   康熙瞧着信封的厚度快赶上一本书了,是不是寄托了老四对于汗阿玛非常浓烈的思念之情?   这就把厚厚的一叠信取了出来。   然后,随着阅览家信,康熙的脸上仿佛打翻了调色盘,一颗心更是上上下下被吊着做了多次高空坠落运动。   老四开篇表达了对父亲的想念。   表示离京城越远,越知道汗阿玛对子女的照料之周全,实乃天下父亲楷模,真是希望人人效仿。   可惜,天下总有不受教化的人。   比如陈大壮将四个女儿一起卖出毫无慈父之心,而且他找的牙人是拐卖人口的非法贩子。   这成了当地的一起引人关注案件。   经过郑知府的审理,判定陈大壮从无教养女儿,更是违反了大清律中对于卖出子女时需合情合理的法规。   尽管陈大壮竭力否认与王麻子勾结,但在一伙人贩子落网后,指认陈大壮早就了解牙行做非法生意。   换句话说,陈大壮主动做了王麻子的从犯,哪怕他卖出的是亲生女儿,但也参与到了非法略卖中。   这种情况,当然要判刑。   王麻子等拐卖人口团伙必是死刑。   陈大壮,杖责八十,牢狱三年。   因为陈大壮的爹妈不仅知情,也是支持儿子的做法,也属于从犯。杖责五十,牢狱一年。   至于陈家四姐妹,因为是买卖非法,她们被卖出的这一笔交易自然作废。   当重回陈家就接到一个不幸的消息,陈大壮及其爹娘受刑后不久 ,伤口感染而高热去世。   四姐妹自此要相依为命。   这个消息究竟是不是“不幸”?   信中,老四没有更多主观表态。   只说因为陈家姐妹提供了关键线索,有功于缉拿凶犯何义坚、阳春子等人,是予以了她们一笔赏赐。   在孝期结束后,陈家四姐妹如果愿意也能自立门户,不妨离开伤心地去洞庭湖珍珠养殖地觅一份工。   康熙读到此处,不认为老四对陈大壮等三人的刑罚中做手脚。   杖责五十、一百,只要不放水,认认真真打,皮开肉绽后高热死亡是屡见不鲜的。   接下去,随信而来是对于拐卖行为的法条增加意见,比如着重提了父母不能在孩子十岁之前将其发卖。   老四不愧是去刑部待过,洋洋洒洒写了好多。一条条法令的增添,写得内容详尽,让康熙也看得头昏。   但,康熙很快倏然清醒,一行字窜入眼帘。   「经由石总督全力配合,顺利抓捕潜入武林源山中的分尸案凶犯,将其所盗挖李自成宝藏全数截获」。   等一下,从哪里冒出来的李自成宝藏?   刚刚不还在说拐卖案件,以及必须增添不能卖儿女的法律。   好啊!   康熙一目十行看完下文,方知老四采取了倒叙的方式。   先说湖北、湖南两手打击了拐卖团伙,将王麻子为首的一群人尽数拿下。   然后再说了为什么会关注到这一件事,因为被卖的陈家姐妹是分尸案的受害人张巧丫的女儿。   再由这个张巧丫,引出了杀人分尸的何义坚与阳春子及其两位苦力帮手。   最后,提到侦查黄履庄被陷害,是湖广之地展开天罗地网打击犯罪活动的开头。   这是一场注定被记载于史册的「打击拐卖、非法买卖人口」运动。   一切初始,就是源于四人求财要去挖李自成的宝藏,而搞了栽赃陷害、杀人灭口。   信末,老四表示人在他乡,也不知能给汗阿玛送点什么庆祝重阳节。   收集了各地庆祝重阳的风俗,写成几本有趣的故事集供阅览娱乐。   除了书面礼物,做人也要实际些。同意九弟胤禟的建议,是把李自成宝藏尽数运回京城献给汗阿玛。   康熙放下厚厚的一摞信,站起来一边深呼吸,一边绕着乾清宫内转了一圈平复心情。   此时,他一贯清醒的脑子居然有点晕。   老四啊老四,该说这个孩子什么好?现在,倒是不担心这人离开京城就会撒手没,因为远隔千山也能惊闻老四搞出的大动静。   但另一则担忧到底还是成了现实。   老四真的拆家了!不只拆了李自成的藏宝地,还拆了拐卖人口的非法团伙。   这有不好吗?   康熙摸着心口,其实他该支持的。   也该庆幸是及时把老四放出去,把该拆的拆得四分五裂,但又怕老四出门在外被贼子打击报复。   信中提到,王麻子说敢从事非法人口贩卖,因为依仗着上头有人。   康熙凝视这一句话,眼神慢慢变冷。   他也很想知道王麻子怎么得到御制器物,上头究竟有什么人呢? 第九十七章   究竟是谁胆大包天, 竟然给非法人贩团伙做靠山?   康熙又读了来自湖广总督的奏折。   比之老四似悬疑破案故事般的家书,石文晟的公文显得枯燥无味。   枯燥归枯燥,能清清楚楚说明问题就行。   石文晟表明将彻清查湖北、湖南的人贩网络。   根据已经查到的情况,王麻子等一众的顶头上司是江南盐商, 但说不清究竟来自哪一家。   中间联络人绰号「乌龟」, 真名厉大钱,是在杭州开牙行的。王麻子手里的御制鼻烟壶就是厉大钱心情好给送的。   接下去要再追根溯源, 必须江南方面配合调查。   康熙派遣心腹太监李玉前往江南, 企图调动暗线查明此事, 但是迟了一步。   十月,厉大钱自缢身亡。   留下遗书表示他愧对祖宗、愧对天地,不该组织拐卖人口的事。   为了某得暴利, 不惜编造京中有人做靠山的借口。高价购买内务府造办处的御制物品,谎称上头有人。   上骗下瞒,让他搞出一张网络,将鄂湘之地拐来的人口贩卖至江南、京城。   由于王麻子被捕,厉大钱自知距离被抓处死不远。   他想着与其被关押在死牢吃苦,不如自己上吊来得干脆, 这就死在了康熙四十四的深秋。   “奴才详细检查了厉大钱的尸体,从死状上看确实是主动自缢。”   李玉回到京城难免忐忑不安,这件差事是给办砸了。   哪怕厉大钱的尸检证实与谋杀无关, 但他死的太不是时候,怎么看都不像畏罪自杀,而像是有人故意灭口。   康熙翻阅着从厉大钱住处搜出的账本,部分涉及了买家是谁,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物。   他面无表情地说,“厉大钱自杀前将书房一把火烧了, 遗书与剩余的账本是在卧室被发现的。这倒是一位‘大’善人,死前还不忘帮买家遮掩罪证。李玉,你去江南被谁给打听到风声了?!”   “皇上明鉴,奴才一路隐匿行踪,绝无暴露去调查拐卖集团的目的。”   李玉如此说着,却也明白自己必须为厉大钱的死亡负责。   他是没有通风报信,但迟到一步让重要线索断掉。这不能怪运气不好,只能怪做事不够谨慎。   康熙不说信或不信,冷冷盯着跪在地上的李玉。   好一阵极度压抑的死寂,他把人叫了起来。“平身。”   “奴才叩谢皇上恩典。”   李玉听到叫起,一颗惶惶不安的心终是落地。瞧着皇上的意思,应是该相信他的办事立场。   然而,厉大钱的死因还是一团迷。   谁让他在这个时候自缢?   是收到风声京城有暗探去江南调查,所以他被逼到不得不死吗?还是在王麻子案发后就有人计划好要搞灭口?   “一来一回跑了一趟江南,你也辛苦了,歇一歇,这个案子先别管了。”   康熙恢复了以往的平静语气,仿佛真的像是温和帝王对于太监也是关怀备至。   不再提拐卖案,而说起了宫内琐事。   康熙似慈祥的家长,让心腹太监看顾好皇孙女。   “再过两个月就要过年,你照例打理宫内的杂务就好。盯着些给毓庆宫的炭火,决不许有缺失。尤其是小宝珠怕寒,可不能让孩子着凉。”   毓庆宫是太子住的地方。   谁不知道那里的吃穿用度比皇上、太后使用的都要好,怎么可能缺少炭火。   李玉背脊发凉,瞬间就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皇上特意叮嘱的“小宝珠”,是太子妃生的女儿,也是太子唯一的嫡女。谁敢怠慢皇孙女呢?竟还要皇上特意提醒必须看顾好?   康熙不轻不重地加了一句,“这种小事,你就别给梁九功添活了。”   “嗻!”   李玉整个人不太好。   皇上补充了这一句,竟然是连太监总管梁公公都给怀疑上了。   怀疑也不奇怪。   毕竟秘密调查厉大钱的消息就没几个人知道。此人的自杀时间不早不晚,卡点卡得太巧了。   怀疑梁九功泄露风声,又是提到了太子妃生的小格格。   李玉琢磨着皇上究竟将谁列入了幕后黑手的名单上?   不论有几分疑惑,谨遵圣旨办差。要避开梁九功行事就非要考验人,身在宫内,谁不给梁总管几分薄面。   谨言慎行中,五个月匆匆过去。   渡过了一个寒冷的冬天,当春节的喧闹过后,康熙四十五年的春天到来了。   李玉一直暗中观察着毓庆宫的情况。   皇上此前的担忧似乎有些像是杞人忧天,不可能有人敢怠慢太子嫡女。怠慢是没有,但凡事就怕对比。   经过观察发现一件令人心慌的事,太子对几个孩子的年礼着实能瞧出一些问题。   目前,毓庆宫有三个孩子。   侧妃李佳氏生的长子弘晳,侧妃林佳氏生的次子弘晋,还有就是太子妃生的女儿宝珠。   哪怕重男轻女,但太子妃生的孩子终是沾了嫡字,一碗水端平是起码的。偏偏在春节礼物上,小宝珠不比两个哥哥。   其实,宫内都知道太子与太子妃的关系一直算不得亲近。   瓜尔佳氏在康熙三十四年嫁入毓庆宫,至今已经过去十一年,仅仅在成亲第三年生了女儿。太子的庶子们不论是活着的或是早夭的,皆是出自侧妃或侍妾格格。   换句话说,胤礽不是清心寡欲,他只是对太子妃不感兴趣。如今,这份冷淡也体现到与子女们的态度上。   李玉将此消息汇报给皇上,就被嫌弃了他办事像算盘珠,怎么能拨一拨才动一动,应该把历年的年礼情况都给查清楚。   那并不难做,毓庆宫明面上的年礼记录是要存档的,找个借口去档案库查一查就行。   经过比对,太子给儿女们的年礼,前几年差不多一视同仁。   近四年,宝珠的待遇却是越发不如兄长与弟弟,今年春节的年礼更是明眼可见的矮了一头。   乍一看,这就是因为太子与瓜尔佳氏夫妻关系越发冷淡的缘故,但是康熙并不如此认为。   四年前的春节发生了什么?   那是赐死索额图之后的第一个春节。   康熙已经无法再相信太子的品性。   在他看来,瓜尔佳氏及其所出的女儿被太子冷遇,正是太子报复太子妃娘家没有给予足够支持。   当年,精挑细选出石文炳之女作为太子妃。   不仅看中瓜尔佳氏本人秉资淑孝,也是看中石家一族男儿的才德兼备。   康熙非常肯定十五年前,他真是为太子着想选了瓜尔佳氏做太子妃,但不幸的巧合偏偏发生了。   在原定太子大婚的前一年,石文炳从福建升职回京,途中却是因病不治身亡。   太子尚未成婚,岳父就死了。   石文炳的死亡不只意味着瓜尔佳氏失去了父亲,也意味着一方武将的陨落,而太子失去了一个有力的助力。   这种时候难道要换太子妃?   康熙权衡再三没有做出那般薄凉之举。   石家自努尔哈赤年间就为后金效力,哪怕石文炳身故,但他的叔伯、兄弟都是人才。   太子岳父去世,不影响对石家其他人的任人唯贤。   当时,康熙如此认为,所以觉得选定的儿媳丧父也无妨,瓜尔佳氏依旧足够资格继续做太子妃。并且没让她守孝三年,唯恐变数太多,只守孝一年就进行了与太子的大婚。   后来也确实重用了石家的有才之人。   比如石琳,他是石文炳的叔叔。在三藩之乱中,亲自坐镇河南开封。严肃军纪,安定民心,使得八旗军队顺利南下作战。   后又是升任两广总督。直至其身故于任上,一直勤政为民,所施政策无不都是为了百姓着想。   再如石文炳的堂弟石文晟,如今也是调任湖广总督。   从打击拐卖人口非法集团一案中,是能看出他的雷厉风行手段。   一切发展看似没有不妥。   石文炳英年早逝,皇上却不曾亏待石家。   此刻,康熙比较着太子对子女的态度差异,终是确定了他与石家君臣相得让谁心里扎了一根毒刺。   石家越是忠君,瓜尔佳氏越是品性淑孝纯善,太子就越不满意,因为四个字——国无君。   尤其是储君与皇帝之间发生了利益、思想、感情等等矛盾冲突之后,忠于皇帝的人不可能竭力支持太子。   比如这一次的拐卖案。   石文晟在接到老四的示警后,肃查湖北湖南的非法人口略卖团伙,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放过,谁做后台都不管用。   这样做会得罪谁?   如果王麻子所言是真,他是上头有人,人在京城。那个幕后之人的名字,或是呼之欲出。   哪怕没有足够多的证据,但无法不怀疑胤礽因为石文晟打击犯罪而利益受损,于是对同为来自石家的太子妃瓜尔佳氏越发冷待。   当你看一个人不顺眼时,这人做什么都是错的。   康熙没有感情用事,也曾经劝服自己胤礽能改好,但一桩桩事实摆到了面前,不认不行。   于是,康熙四十五年开春,下了一道圣旨。   撤去凌普内务府总管的职务,理由就是他监督不利,居然让御制物品流到了人贩子小头目的手上。   改由廉郡王胤禩接管内务府,由十阿哥胤祹协理。   不久之后,毓庆宫碎了一地的瓷器。   凌普是太子奶娘的丈夫,据说他红着眼眶离开了毓庆宫。   对外说辞,此次因罪被罢免,他有愧于太子的信任与提拔,没能把内务府诸多事宜打理好。   内情如何,智者见智。   康熙没给凌普将功折罪的机会。   这人不是他选的,而是太子在三年多前任命的。   三年也没让凌普学会怎么办事,完全没有必要再留。哪怕论私人情分,接替他的胤禩是太子的弟弟,难道不比奶妈的丈夫亲近?   这一题的真实答案,却是谁也不能摆到台面上。   自此刻起,太子也顾不上给远在天边的老四找麻烦。   近在京城的胤禩,成了继胤禔之后,被太子党的主要针对目标。   朝堂上,必有因此生出的纷争。   康熙坐山观虎斗,趁此将理学院的首届学生都散了出去。   去年分批将部分学习两年的学生安排到各个实差上,虽然职位不高,但都是能锻炼人的岗位。   如今把剩余的也都安排好,准备缓一缓过三个月再进行第次招生。   从年初到年尾,就不能有些令人打心底愉悦的事?   康熙发现读老四家书时,心情终是与平时不同。   尽管这种愉悦与一般定义有差异,掺杂了担忧等情绪,但不用绷着那根勾心斗角的心弦就是非常难得了。   好在老四的书信里没有再发生拐卖案,也没有再一不小心又找到了谁谁谁的宝藏。   根据信中所写,考察队进入云贵,日子总体过得平稳。   所遇挑战主要是自然环境带来的,比如行路难,比如对当地气候要有一段适应过程。   这些困难早就在预料之中,咬咬牙就能克服。   一路行来,发现的另一个困难才是令人头疼——百姓有缺粮的隐患。   若是云贵两广的人口数量继续增加,现有的粮食产量就会出现供应短缺。   改良农具、提高产量、引进新的粮食物种等等,必须都搞起来了,也不妨多管齐下。   其中,重点提到推广玉米与红薯种植。   明朝年间,玉米、红薯就随商船来到南方,但都是被当做新鲜玩意,没有充作主食之一。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至今,而红薯比玉米的种植范围还广一些。   经过实地勘察,山区高地即便没有平原的耕地,但也能让玉米茁壮生长。相对而言,玉米比其他主粮作物更易存活,而且产量高。   云南东部的某些山区已有成功种植经验,这就随信附上了具体的情况。   不但如此,一路上收集了所遇到了玉米、红薯等作物的不同品种。   对比不同品种间的产量高低、对生存环境的适应性,期待杂交培育出更高产量的新品种。   深入做这项农业研究的不是别人,正是茉雅琪。   康熙瞧着随信而来的资料。虽然孙女一笔毛笔字不够漂亮,但书写的内容通俗易懂又数据详尽。   好!很好!非常好!   有关农作物报告起内容最重要,这一份报告比那些尸位素餐朝臣写的奏折不知强了多少倍。   康熙能够预见到,老四家的小女儿照此节奏发展下去,假以时日是能活万万人性命。让人不饿肚子,这是极大的功劳。   茉雅琪没有任何夸大其词,写得清楚不饿着与吃饱饭是两回事。   那需要前赴后继几代、甚至几十代人的努力。从农肥、耕田技术、育种等等方面进行不断改良。   她能做的就是先跨出一小步。希望天灾干旱来临时,灾民都能吃上一点粮食。   哪怕那些玉米的品种口感不够美味,哪怕那些作物平日无法被当做主粮,但有此辅助起码能减少被饿死的人数。   康熙表示很认可,做实事从来都是一步步走,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   茉雅琪,这个孙女的名字开始被他放在了心里。然后,主动还找来玉牒翻了翻,确定小姑娘快十岁了。   十岁,还早。   康熙算了算时间,他嫁女儿基本都等公主十六七岁,而老四嫁女儿也不必着急。   说是不急,但下意识将找孙女婿的标准已经给制定起来了。首先充分吸取经验教训,不给找佟家那般的勋贵权臣了。   人品最重要,孙女喜欢与压得住也很重要。   茉雅琪要一直保持好心情,不被琐事困扰,才能在改良农作物上发挥更大才能。   想了一堆有的没的,似乎有一件事忘了,是什么忘了呢?   康熙摸了摸脑袋,总觉得该注意某件事,却又一时半刻想不起来了。   *   *   万里之遥,广粤之地。   武拂衣携胤禛、茉雅琪、温宪,在康熙四十五年的腊月下旬来到广州府。   去年年中彻查拐卖案后,四人就与胤禟在湖南分开。   尽管调查人贩团伙与处理李自成宝藏耽误了一点时间,但总体还是按照考察团的原计划行事。胤禟带着侍卫收了一批珍珠先往广州去了,向西洋商人打开珍珠奢侈美白产品的新大门。   考察团主体进入贵州、云南、广西,这一路主要记录当地不同风俗与民生情况。   武拂衣从旁辅导,让茉雅琪主笔写的农业报告,又叫胤禛审查了有无用词逾越或疏漏,再将一摞摞寄回了京城。   走了一年半,告别高原山地,在年末时分来到了广州府。   广州府,肉眼可见的与众不同。   首先能看到各色头发的欧罗巴人,而街头巷尾的气氛明显比京城要轻松自在,比如人们也敢光明正大地议论朝事。   武拂衣一行人正要往落脚点去。胤禟提前一年抵达广州府,在此地买了一间大宅子,这就与他去汇合了。   把行李放在马车上拉运,人却没坐在车内。慢慢步行穿过街道,是为更好认识此处的府城布局。   一句夹生粤语想起,“呢个书,有咩?”   武拂听到身后的低语声,嘴角微微一抽。   不必回头,刚刚那句不标准粤语正是温宪在低声练习。她来广州抱有决心,要去各大商行地摊买齐各类新奇书籍。   书籍内容,概括一句话,但凡与破案相关就不放过。   或是被隆科多一事的刺激,让温宪对揭开真相有了兴趣。   而湖南遇上的破译李自成宝藏去向与解救黄履庄被冤枉入狱,更是进一步加大了她对破案的兴趣。   武拂衣没有阻止温宪发展兴趣爱好,只是有些不知要向康熙提起此事。   他的五公主在和离后,勇于活出自我,人生兴趣变成了希望成为揭露真相的侦探?这与他的十四阿哥最大希望是成为狗血作家,哪一个更不靠谱一些?   想着就侧头看向胤禛,这厮的弟弟与妹妹怎么兴趣爱好都偏了?   此时,胤禛没有为身后温宪的低语大惊小怪,他正偏移视线看向一个茶水铺。   尽管他在表面上不动声色,但仔细瞧一瞧他的眼神,明显是对茶水铺的聊天话题很感兴趣。   只听那里有三个脚夫在讲话,说的是福建话。   “哎呦,这日子真是不好过了。泉州出了一位抄家提督,也不知咱们运货回福建,会是什么光景。”   “你怕啥?蓝提督喜欢抄家,那也是抄有钱人的。咱们是平头百姓,要抄也轮不到咱们。”   “万一呢?这事可不说准。阎王好说话,底下的小鬼难缠。万一就抄咱们了呢?”   武拂衣轻轻戳了戳胤禛的手臂让他回神。   这人进入广州后略感水土不服,虽然谈不上精神萎靡,但一直有些懒洋洋的,没想到此刻倒是精神奕奕起来。显然是对别人聊抄家的话题很感兴趣。   这都是什么爱好?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胤禛、温宪、胤祯兄妹三人的喜好变得都怪怪的。这是谁起的头,给带偏了?   胤禛回神,正对上武拂衣诡异的眼神。   武拂衣似关心地问,“你水土不服的病好了?精气神都恢复了?”   胤禛嘴角微抽,因为他听出了言下之意。   ——老鬼的真实意思,「阿四,阿四,你怎么回事?听了别人说起抄家,你就不困了?」 第九十八章   谁对抄家感兴趣了?   胤禛装作没读懂武拂衣真正想表达的含义。   这会顶着道士的装束, 总不能在大街上讨论『如何抄家不留后遗症』、『论选择肥羊(抄家对象)的技巧』、『是该抄还是该抄呢?』之类的话题。   那不合适。   不符合道士贾武的仙风道骨形象,而且女儿与妹妹就在身后,被听去了影响不好。   胤禛顾左右而言他, “说此处是广州府, 其实是在城墙之外。没想到短短几年,竟是建设的如此有异域风情。”   眼下, 考察队一行人走在广东十三行所在区域,它位于在广州城的西门之外。   所谓十三行, 上可追溯明朝嘉靖年间。   葡萄牙人开始在澳门借住,而称原籍广州、徽州、泉州的十三家商行为「十三行」,因为它们垄断了南边的商贸利润。   王朝更迭, 明朝的商行没有持续到清朝,但将这个约定俗成的称谓给传了下来。   二十多年前,康熙虽然开放海贸,但制定了各种条条框框。   简单概括,外国船只靠岸后,外国人一般情况下不能进入城内。   清朝本土商人也不能与外国人直接接触, 想要通商就要中间人。   中间人必须取得洋货行许可证。   持证不易, 需要各种资质作保,然后由地方官员与海关审核签发。当然也有空降兵, 就是京城直接来的皇亲国戚。   这些商行的总量不固定,也不全在广东,但习惯被统称为广东十三行。   海贸必经十三行之手,可想而知这种几近垄断的生意何等暴利。   有高利润,就有繁重如山的责任。   负责处理与外国商队有关的一切事宜。小到吃穿住行,上到打架斗殴,还有生意上的各种问题。   比如外国海船靠岸后, 理论上不许雇佣任何清朝百姓作为短期劳工,没吃没喝没地方住,都要找上十三行。   比如朝廷规定原则上白银不外流,清朝商人买洋货是以物易物。   一批交换的货物不达标,质量、数量发生了任何问题,中间商行就要全程负责追讨赔偿等等。   洋人不得入城,十三行建在城墙外。   选址与明代的怀远驿相邻,那是曾经接待外国使者的地方。   地理上位于珠江之侧,一排排房屋都是面江而建。船一靠岸就能眺望到商行等建筑,非常便利。   今年,十三行区域更加热闹了。   康熙在三年前终是批准,允许英吉利与荷兰两国先行试点,可以在划定范围内建造外国商馆。   往小了说,外商终于不必借住客栈或漂泊于船上。往大了说,是有正正经经的办公地点。   经过三年的施工,两处外国商馆竣工了,就等选一个黄道吉日正式入住。①   别问为什么洋人也要选黄道吉日,问就是入乡随俗。日期定了,在半个月后,即正月初五接财神那一天。   不过,洋人还是无诏不得入城,这一条没有变。   同样的,清朝百姓也不的随意出西侧城门与洋人接触。   即便如此,城外的十三行区域依旧车水马龙。   洋商不得雇佣清朝百姓,但十三行可以也必须雇佣,否则一船船货怎么从城外送入城内。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比如李卫的父亲,他也不是十三行商人,怎么就能在洋人手里买到了《心血运动论》?   李父能有十三行的朋友,请友人带着出城见识一番。哪怕私下与洋人直接交易一二物品,只要没被人检举就行。   如今,武拂衣几人也不是十三行的,但胤禟早一年半载抵达广州,他以甄玖的身份办好了对外贸易特殊许可证。   早几年,胤禟也和洋人做生意,那会就搞过许可证。   此番另谋一证,且用了完全不同的商号名称,为的就是与过往区别开来。   “四哥,你们可算来了。”   胤禟收到消息出门来迎,热情地挥了挥手。   “真是让弟弟苦等好久。这要是再晚来十天,弟弟今年又得孤苦伶仃一个人过年了。”   武拂衣笑问,“你,孤零零?坐在房间里瞧着账本,难道不该觉得很热闹吗?满耳金银珠宝的喧闹声。”   胤禟苦笑,“四哥可别打趣我了,我这正发愁呢。”   “愁什么?”   武拂衣其实有所耳闻,遂念出一个称号,“你发愁「珍珠王」,这个名号不好听?”   去年,胤禟试图在茶叶、丝绸、瓷器等传统高端海贸货物之外开辟新产品,携珍珠奢华美白产品的理念来到了十三行。   古有买椟还珠。   而今,胤禟给定制了一套精美化妆品木盒,将一百零八套珍珠粉赶在西洋船年底回航前卖出。   海船远洋航行要看海上季风的脸色。   欧洲到亚洲,一般是圣诞节到来年复活节时间段出发,因为要适应印度洋春夏季风。   从亚洲回航,一般是十月到次年的三月启程,耗时七八个月不等回到欧洲。   去年十月,胤禟的珍珠粉美白产品被洋商运走。   今年十月,英吉利货船再抵广州。   商人威廉一上岸就要找『真·珍珠王』,马上、立刻、一秒钟也不想耽搁地与他签订长期合作协议。   奢华珍珠粉护肤品在英吉利卖爆了,准确地说108盒化妆品压根不够分的。   亏得不是一百多年前伊丽莎白一世统治时期,那位英吉利女王是狂热珍珠爱好者,想来会把珍珠粉给全都包下。   威廉着急来签合约,他是怕迟了一步没货。   如今,绝大多数珍珠都是用作饰品。   尽管也听甄玖提到早在一千五百多年前的三国时期,东方就开始有珍珠粉养颜的医方,但是这种奢侈品没有普及开来。   这与原材料短缺有关。   珍珠采集不易,好不容易采来了,把它们磨成粉过于奢侈。   形状造型各异的珠子,更多时候是被制成不同饰品,或是缝制于服饰上。   这契约得签得快些,不能被其他洋商抢先,否则缺货就糟糕。   叫声甄玖一声『真·珍珠王』,当然希望他能源源不断地供货,一声令下号召蚌壳多多产出珍珠,彻底坐实这一名号。   胤禟却很苦恼,洋人说话太不矜持谦虚了。XX王是能随便叫的吗?尽给他添乱。   要是落到有心人的耳朵里,指不定又指责他与民争利,居心不良。   “四哥,你在哪里听到珍珠王的称呼?”   胤禟可不希望离谱的风言风语传播太远,“短短两个月不到,这话可不能传入京城吧?”   武拂衣确实听到一些离谱故事,“我进入广州后,听客栈伙计聊起近期新鲜事就有珍珠王的事迹。据说珍珠王得鲛人族的真传,获得美貌永驻的秘方,如今将此秘药传给欧罗巴人了。”   这就是胡扯了。   珍珠粉的药物应用,在三国的《名医别录》就有记载。若是不知道那么远的事,那么前朝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也有记载。   不过,百姓不知医书内容也正常。   类似鲛人因情落泪成珠,而将珍珠磨成粉敷在脸上能永葆青春,这种故事的受众可比医书广多了。   小段子不知从何时起。   英吉利海员还给添油加醋,说上一次运输珍珠粉回欧洲,那一路遇到的风浪都比往年少了。   这让珍珠王更是蒙上了一层神秘光晕,是不是甄玖提供的珍珠粉的来历很神奇?   武拂衣瞧得懂其中弯弯绕绕,这八成是商人威廉在给销售珍珠粉造势。   把它打造成高端奢侈护肤品,这年头就要加披上一层神秘面纱。仿佛远洋运回的不只是美白产品,更是得到东方的神奇力量加持的产物。   欧洲有人信吗?西方不是发展科学了吗?   当然信。两者又不冲突,恰如牛顿研究物理与研究炼金术不冲突,神秘学在西方的市场非常大。   商人威廉掐着远洋行船的季风段往返。他卖出珍珠粉后,等不了一个月听新品上市后的更多反馈,就赶着装货又来东方了。   现在真的不好说以讹传讹之间,此刻英吉利的土地上「珍珠王·甄玖」究竟成了哪一种形象。   武拂衣管不了西方之远,可瞧着胤禟一幅愁眉苦脸的模样,有了不太妙的推测。“看你的模样,难道没有写信向家里提起此事?“   所谓写信回家,当然就是指写信给康熙知晓在十三行发生的事情。   皇上派出内务府做生意,皇商自是能在广东十三行占据一席之地,获得对外贸易的经营权。   同时,每年两广总督与地方其他官员肯定也会上交折子,称述粤海关的关税与十三行的贸易情况。   即便如此,皇上得到的也算不得一手消息。   皇商肯定要赚中间差价,而地方官员收取的商行孝敬费也不会上报。   康熙明白什么叫做层层盘剥,更明白什么叫做选择性隐瞒。   派出考察队微服私访,为的就是能尽可能了解更多真实的民生数据。   另外,让胤禟重新申请一份新的洋货许可证,不只是卖珍珠粉,也卖别的商品。   必须与以往的商号区别开来,因为这个商号名下的经营与收入将来都会与安置游民相关。   胤禟亲自打前站,从选址养殖到销售出海,是为把控整个产业链不出岔子。   在这种情况下,他当然必须给康熙汇报工作进度。   写折子是写了,讲了某某月珍珠养殖场与雇佣的劳工都已经就位。   某某月试水售卖的珍珠卖了多少钱,某某月在广东府办理洋货经销许可证的步骤与花费等等。   通篇行文,往好听了说是全程无水货,往真实了说就是干巴巴报数据。   “我们在湖南分开,一年半以来的工作进度,我一样都没漏,给父亲写了信。”   胤禟还有后半句,“至于珍珠王这样不靠谱的段子,自是没有多提。”   武拂衣戳穿,“你不是没有多提,是压根没有提吧?”   胤禟眨眨眼,扯出一个假笑。四哥知道就好,做什么当面揭穿。   他有理由不说的,“四哥,我在父亲心里的形象,你又不是不知道,概括起来就一个词——不靠谱。”   过去,胤禟因经商一事,听了康熙无数次训斥,耳朵都要起老茧了。   这回是出来做正经事,他也想树立踏实可靠的形象。偏偏,乱七八糟的传言就是不放过他。   「扒一扒珍珠王,那个与鲛人公主春风一度的男人」,「盗取鲛人永葆青春秘籍的负心汉」,「珍珠王,本体会不会是蚌壳精?」   近两个月,这种小道传闻不绝于耳。   胤禟心里明白,这里面有的是百姓茶余饭后的打趣段子,有的是某些人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一些商人没有稳定珍珠货源,没有办法坐上贵价销售珍珠粉的顺风船,只能在暗地里讽刺编排他。   怕?   绝对不怕的。   胤禟就是有点烦心,却做好准备,大不了就是回京再被训斥而已。   但叫他主动向康熙先一步陈述这些“精彩小故事”,真是很难拿起那一支毛笔。   从来没这习惯。   年少时,胤禟也曾试图让康熙认可作为皇子经商能有出息,但每一次谈话都是以被骂与否定告终。   民间有句话,话不投机半句多。   两人之间的父子关系也是差不离的情况。时间久了,他这个儿子当的,一句闲话也不敢在康熙面前讲,从未忘了那人还是皇上。   正因胤禟没有忘记康熙是皇上,他心底多少也会惴惴不安。   可以预见,这种离谱传言传回京城,康熙第一反应就是九阿哥果真不靠谱,否则怎么就他被捕风捉影。   忽然灵光一闪。   对了!曾经四哥也被戴过夸张头衔。   至今在东瀛还流传着「中土甄君,海神化身,庇佑众生不被海怪侵扰」。   说的是东瀛长崎港外的海域,甄偲率船员击杀了超大章鱼,免去了船毁人亡的灾难。   “四哥,你有经验的。甄偲被封过海神,如今甄玖被封为了珍珠王。不如你从侧面帮我写一封信回家?”   胤禟讨好地开口,“以你之能,定可把按在我头上那些离谱故事给解释清楚。其实也不用解释,让父亲别生气就好。弟弟是真没这个本事。”   武拂衣倍感好笑。绕了一圈,临近春节,胤禟居然给她增加工作量?   何况能相提并论吗?勇杀海怪的英雄传言,与珍珠王与鲛人公主的风流韵事,压根不是一个重量级的传言。   再退一万步,当年称述东瀛诸事的折子也不是她写的。   那一年海上遇难,她与胤禛互换了好几个月,后续文牍工作都是胤禛给完成的。   武拂衣似不经意扫了胤禛一眼。只见他似眼观鼻、鼻观心地观察着大堂柱子的用漆与花纹,丝毫没有为九弟搭一把手的念头。   收回目光,这就回答胤禟,“这事,我得想想。先不聊了,你把房间安排好,各自都要去洗漱一番。”   胤禟没有继续死皮赖脸求帮助,他觉得四哥不吃这一招。   决定采取迂回方式,比如把好吃、好玩都给备齐了。不只让四哥舒心,也要照顾小四嫂、妹妹与侄女。以诚意感动四哥,请他在康熙面前帮自己讲好话。   “好,先好好休息。四哥、两位道长与这位小道童,都是这边请。”   胤禟在前头带了路,就听身后又传来一句话。   武拂衣似不经意说,“老九,你在南方一年半。对福建提督蓝理的情况知道多少?抄家提督,这里有的故事,你可知道?”   胤禟不疑有他,“蓝理是今年夏初刚升任福建提督。这人外号「破肚将军」,做事风格还是与当年打仗时一样,大刀阔斧,毫无畏惧。说抄家就抄家,将福建好些个违法作乱的豪强都给办了。民间是有不少传言。”   由于胤禟近期关注打听“珍珠王”的段子,顺带也就把“抄家提督”的段子也给听全了。他问:“蓝理抄了好几家,四哥,你想先听哪一家?”   武拂衣仿佛思考,又瞥了一眼胤禛。现在,胤禟要讲抄家故事了,这人还能保持漠不关心的模样吗?   **   **   京城,乾清宫。   还有十天过年,各路年礼都送入宫中。   康熙大致扫了一眼礼单,然后瞥见了温宪与胤禟的礼单。   此刻,轻拍额头。   是了,他差点把这两个孩子给忘了。忘了给温宪找再嫁的夫家,也忘了问一问胤禟离开考察团单独行动时,有无闹出不靠谱的事来?   应该不会有大问题吧?   胤禟的奏折写得和老和尚念经似的,古板到不能更古板,他总不能离谱到在南边闹出称王的笑话吧? 第九十九章   有时候, 嘴上不承认,但身体可以很诚实。   胤禛放慢脚步,要听一听胤禟说蓝理上任后如何搞抄家。   胤禟给康熙的奏折写得似老和尚念经, 但在外说故事时感情足够充沛。   “你们是没亲眼瞧见,蓝提督那叫一个行动迅猛。上任半年, 平均每三十多天, 就有一家被抄。   唰唰唰——唰唰——, 从泉州到福建已经连抄五家了。这速度, 够快!这力道,够猛!”   胤禟这拟声词用的,把温宪从默默练习粤语中给扯回神了。   “这么狠?”   温宪没有见过蓝理,但听过一些事迹。   蓝理行伍出身,力大过人, 足奔胜马。   在征剿台湾郑氏敌军时,他屡立奇功, 民间人称“破肚将军”。   康熙二十三年,蓝理还不是将军。   施琅看中蓝理武德充沛,任命他为右营游击领前队先锋,一起去台湾岛围剿郑氏。   战斗中,蓝理被炮弹击中腹部,瞬间连肠子也流出来了。   那种情况下,敌军自是唱衰, 声称蓝理已死。   哪想到蓝理居然让族弟帮他把肠子塞回肚子, 稍作包扎就重新站起杀敌。   活脱脱地展示了什么叫做打不死,是让清军士气大振,而气势如虹地逼退了郑氏。   经此一役,蓝理非但死里逃生, 更是所向披靡。   后来二十多年,蓝理做过宣化府总兵官,调职浙江定海总兵,后又镇守天津。   直至今年,他升职为福建陆路提督,统辖一省绿营兵事。而且福建提督也分管台湾事宜。   蓝理昔日能不顾肚破肠流继续上阵杀敌,今年就敢于每个月抄一家地方豪强。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又猛又狠的脾性倒是没有变。   胤禟接连报出了被抄人家姓名,“说句实话,这些五家人被判得不冤枉。初步打听过,全都是欺行霸市、鱼肉百姓的货色,证据也都充足。”   既然依照律法足以判抄家入狱,还有什么顾忌吗?   一般情况下,做官要考虑人际关系。   地方豪强胆敢行事嚣张,多是有所依仗。蓝理抄家抄得不留情面与余地,指不定会引来报复。   “你叫我家破,我就叫你丢官。”   胤禟开始假设蓝理将来会遇到的困难。   “被抄家的总有几个心有不甘,若是抄家成了蓝提督的惯用手法,买通其手下即可。   放长线,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人心易变,抄一次富户就能赚得盆满钵满,就会成为手下人敛财的工具。   到时候,手下人自作主张,编织莫须有的罪名按到富户头上。那个来钱速度不能更快了,谁不乐意做?彼时蓝理抄家提督的名声已经深入人心,谁会相信他是被冤枉的?”   这还远远不够。   福建沿海,几乎每年都会被大风大雨侵袭。农田被毁,水灾频发。   富商们因为长期陷于担忧被抄家的恐惧中,只要有人牵头必然会联手对付蓝理,届时联手抬高粮价。   那还不够,再给火上浇油。   给人为制造些困难,找一两个刺头挑事,就能制造出流民反朝廷。   一套组合拳打下来,绝对会叫蓝理疲于应对。   胤禟一边说一边摇头总结,“性格刚猛,果决敢为,这是优点,但也会被人利用缺点。经营一方不能似打仗,暗中的敌人都喜欢放冷箭。   说到底蓝理是靠打仗自己拼出来的,没读过几天书,与朝中文臣没多少交集。到时候,他就得面对抄家一时爽,事后牢里蹲。”   说完,胤禟觉得空气有一些诡异的安静。   转身,发现温宪与茉雅琪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眼神里似乎有敬佩,又似乎有那句「万万没想到九阿哥居然是这种人」。   不对啊!   他是哪种人了?为什么似乎被贴上了「心思诡诈」、「睚眦必报」的标签?   胤禟很冤枉,自己什么也没做。   只不过如实讲述了蓝理做的事,顺带假设了抄家提督可能遇到哪些困境与凄惨下场。   “四哥……”   胤禟立刻看向四哥,希望得到一句公道话。   武拂衣神色友善,还非常理解地拍了拍胤禟的肩膀。   “老九,你讲得不错,这番推论合情合理。为兄放心了,你不会轻易被人坑了。”   胤禟长舒一口气,还是四哥最好了。   此时,胤禛的眼神却暗了下去。   听着老九对蓝理命运的一番假设,明知所言有理,但心里头冒火。   抄家一时爽,事后牢里蹲。   不结党,行事狠绝,难逃将来被人联合起来打击报复。   这些话怎么就那么刺耳?   胤禛觉得被指桑骂槐了,自己也是抄家支持者。   倘若老四与胤禟不曾似今日般改善关系,那么将来某日必会要辛苦应对胤禟联手胤禩搞出的一波接一波鬼祟手段。   想到这种可能性,瞧着老九的目光就意味不明起来。但碍于身份,硬是把窜出的火气给忍住了。   老九长能耐了,很能搞小动作是吧!   既然这么厉害,他给康熙的家书肯定也不用别人代劳了。   胤禛在转念之间做出决定,让聪明绝顶的胤禟自己去向康熙解释怎么会在广州被封了「珍珠王」。   胤禟冷不丁打了一个寒颤。左看看,右看看,一切都很正常。   奇了怪了!广东的冬天也不似京城那般冷,刚刚怎么有种瞬间被人把头按在雪地上摩擦的感觉。   武拂衣神色如常地继续走路,眼角余光却一直留意胤禛的脚步,那是比刚刚快了三分。   想来某个抄家爱好者是感同身受了。哪怕这人忍功一绝,但心中必是反复抽打老九了。   真是可怜啊!   可怜说谁?   可以是蓝理,可以是胤禟,可以是胤禛。   武拂衣能确定一点,百分百不是她自己。   *   *   福建,某处深宅。   距离除夕还有十天,却有一位京城访客南下来此。   来者,正是前内务府总管凌普。   「前」代表着已经不在任上。   今年年初,凌普被撤了职,是不得不离开肥得冒油的内务府。   凌普借着太子奶妈丈夫的这一层关系上位。   但他想象中能够一直被委以重任不同,去年的人口拐卖案就牵连到了他,导致他被撤职了。   人口贩子王麻子持有内务府造办处出品的御制鼻烟壶。   康熙以此给内务府总管定罪,认为是凌普监管不力导致御制物品外流。   罪名可以认,但惩罚不该是直接撤官。   都是太子,太没本事了!   凌普心里抱怨,当年太子没保住索额图的命,而今也没能保住他的官职。   离开毓庆宫之际,太子竟然还把自己劈头盖脸骂一顿。   说什么大度地不计较自己的中饱私囊,但偏生连些细枝末节的小事都办不好。   自己怎么就没办好了?   可别忘了御制之物说少也不少。   制作出一炉鼻烟壶,申报时虚报一些损耗,其实扣下实物变卖,这种潜规则谁不知道。   凌普心里有怨,他掌控内务府给足了太子享受奢华的便利,赚些外快凭什么不行。内务府总管又不能是千里眼顺风耳,怎么能把每件物品的去处也了解得清清楚楚。   亏得他与接任者廉郡王也有点私交。八爷没有铁面无私彻查到底,没把上任总管贪污枉法的错事都给抖出来,这才让自己逃过更大的一劫。   这要换成是四爷接手内务府……   凌普想到这种假设就背脊发凉。如果是四爷来查,自己就别想全须全尾地退下来,估计所有家底都被查抄干净。   说到抄家,福建也是不消停。   真就有不管后台是谁,谁都敢抄的福建提督。   “凌大人,您给想想办法,这日子要怎么过下去?”   宋承鹏哭丧着一张脸,以往穿着的绫罗绸缎都成了粗布麻衣。   他是被蓝理抄家入狱的五家富商家庭成员之一。   宋家是开当铺的。有时收到了活当的好货,故意与赌庄联手给典当者设套让人沾染赌瘾,再无赎回物品的本金。   蓝理来到福建分管绿营军务,在严肃军纪抓赌徒时,顺藤摸瓜查到宋家做的恶事。这一下,宋家的产业被全部查封,该入狱的入狱,该判刑的判刑。   宋成鹏因为有举人头衔在身,而且不是主要经营者,在交了好大一笔赎罪金后,逃过了蹲大牢一劫。   人没入狱,生活却与从前天差地别,现在只能靠抄书为生。总算盼来了宋家以往的靠山,这就向凌普来诉苦。   “收起你的那些花花肠子!”   凌普怒瞪宋成鹏,“想借着太子之名施压蓝理,叫宋家一夜间恢复原状,这种白日梦就别做了。你也不想一想蓝理连破肚流肠都不怕,怎么可能对几句太子口谕妥协。”   这话不是敷衍人,但更深一层的意思不好说了。   蓝理为康熙重用,而今新官上任三把火。   想要报复他,眼下不是最好的时机。必须蛰伏等待,等到抄家提督的名号越来越响,等他手下的人被收买,然后再给予狠狠一击。   蛰伏可能要四五年,到时候指不定康熙能不能活着。只要太子登基,不怕撤换不了蓝理。   当然了,现在被抄的宋家是别想完全东山再起,如今对他们搞弃车保帅也是常态。   凌普却也没有将宋承鹏赶走,这一波突然落魄的人很好用,因为他们亟待恢复旧日的富足生活。   自己此次来南方,主要是为了帮着太子圈钱。内务府的实权让给了廉郡王,毓庆宫能沾手的油水就少了,那就是瞄准了海贸。   沿海有四处海关。   江海关与浙海关,主要针对与东瀛贸易、以及境内沿海省份的相互运输。   闽海关管辖南洋来船,而粤海关最赚钱,西洋诸国几乎都是在此申报关税。   因此,四个海关之中,唯有粤海关监督由内务府钦差出任。   康熙如此任命,皆因内务府直接对皇室负责。大笔关税,有半数要流入皇帝私库。   但内务府不会中饱私囊吗?   凌普作为曾经的内务府总管,他表示肯定会,谁叫皇上没给安排审计部门。   此次来南方,正因为粤海关监督是内务府出身,相同的背景好办事。   太子的意思明确。   富商要搞洋货许可证,必须上上下下打点,但打着太子名号的皇商自然免了这些麻烦。   由于本土商人们无法直接将货物卖给洋人,必须找持证的中间代理人,这一笔佣金不交也得交。   凌普的商号在取得洋货许可证后,作为中间商就能对大清本土商户提高佣金费。他的要价高,十三行其他中间商报价低,傻子都知道找谁去做代理。   但,那都不是事。   朝中有人好办事,此次来就是要找内务府出身的粤海关监督商谈。   给民间商人提高颁发特许经营洋货的门槛,追缴一大笔□□费用。   商人逐利,总会将这笔损失转嫁出去,势必会提高找对本土商户的代理佣金。   凌普不在意究竟是谁亏了。   反正粤海关对洋船的关税照收不误,自己这一方的钱也能捞足。   春节不在京城,就是为了去广东把此事给办妥当。   计划难免遇到一些意外,因为福建宋家被抄家,绕道来了解情况。   凌普安抚了宋承鹏几句,看中此人在当地还算消息灵通,这就想让他不妨投身到做洋货特许生意中。   “宋家败了,你也得另谋出路,总是抄书也不行。现在我要搞洋货特许证,这事在南边总要有人看着,你想不想试一试?”   “鄙人多谢凌大人提拔,愿效犬马之劳。”   宋承鹏岂能不愿意。可别说什么曾经考科举,他是读书人不该经商,就没这回事。   过去一直没能考中进士,都是靠着宋家的产业过好日子。   如今,宋家被抄家,产业尽数充公赔偿失主了。他才不愿意过抄书补贴家用的清贫生活。   凌普简单提出了如何提高佣金计划,而要问一问目前拿到洋货许可证的十三行商号情况。   “小宋,你对广东的事了解多少?近期十三行有什么新鲜事吗?”   宋承鹏非常渴望能够管理洋货特许生意,眼下可不敢有半点敷衍。   力求给出对凌普最重要的消息,以而彰显自己的能力,这就想到了风头正盛的『珍珠王』。   “确实有件值得关注的事,十三行多了一个甄氏商号,据说是九贝子支持的。明面上的东家甄玖,人送外号『珍珠王』,与洋人做着珍珠生意。”   “凌大人为太子办事,在广东遇上了九贝子的人,不会不导致情况有变呢?”   宋承鹏对京城几位皇子的斗争了解不多,却也不曾听闻太子与九爷交好,所以立刻有此一问。   “九阿哥的鼻子挺好使,哪里赚钱就往哪里钻。”   凌普暗暗不喜,太子与胤禟根本尿不到一个壶里去,怎么可能相安无事。   这是必须把人给赶走。   眼珠一转,『珍珠王』的戏称倒是能用来做些文章。具体怎么操作,得去广东了解更多情况。   **   **   广州府,随着春节到来,年味越发浓郁。   自从腊月二十三谢灶,随后每一天都有事做。   当下习俗:二十四开炸,二十五蒸糕,二十六扫屋,二十七洗嘢,二十八包粽,二十九贴门对,三十团元年。①   除夕当夜也有特别风俗,比如小孩要去“卖懒”。   华灯初上,小孩兜里揣好一个红鸡蛋与一个慈姑。   这就一手拿着点燃的清香,一手提着灯笼上街叫唱。“卖懒,卖懒,卖到年卅晚,人懒我唔懒。”②   一路重复歌唱,唱到土地庙把香给上了。   然后返回家中,把那个红鸡蛋献给长辈们分食。分吃的人越多,意味着懒卖得越彻底。   小孩们把“懒”都卖掉了,新的一年就得变得无比勤奋。勤劳致富,勤奋学习,就都是好彩头了。   以上地方风俗,武拂衣从祭灶开始就有一一参与。   包括今夜的小孩卖懒,她参与制作了红鸡蛋,且护送茉雅琪一路唱着儿歌到土地庙,再将人安全送回宅子一起分食鸡蛋。   这不是终点。   接下来,她要继续陪胤禛逛街,美名其曰体验广州府与京城过春节的最大风俗差异——逛花市。   晚明诗人就写了 《羊城花市》: “浓香飞捉路三叉,紫调红腔尽卖花。珠海晚风回雀舫,玉街晴日闹蜂衙。 ”   从明朝起,广州花卉文化兴盛。种、养、卖、戴,侍弄鲜花者与日俱增。   等到了清朝,康熙开放海禁一开,广东府日益繁华。不知不觉之间,人们开始习惯于在除夕夜逛热闹花市了。   除夕不见月,花市灯如昼。   武拂衣步行于街头,鼻尖不断捕捉到一阵阵暗香浮动。   一眼望去,游人如织。多是三五成群,一家人出来悠哉悠哉地散步买花。   这种赏花弄草的雅事,必须问一句是她积极主动会做的事情吗?   回答:当然不是。   都是胤禛的套路,而她为胤禟的「珍珠王」称号,付出了陪狂街的代价。   说起来事情不复杂。   前几天,武拂衣幸灾乐祸,胤禟讲抄家的下场是讲得太嗨,得罪胤禛且不自知。谁想到,转身居然她变成了可怜人。   因为给康熙的家书必须要写,必须从快从速说明「珍珠王」的流言,不让康熙对胤禟生气。否则作为一起出行的老四,难免要受到迁怒而承担连带责任。   谁写呢?   胤禟就别指望了。   这信最好出自老四之手。描写出九弟要多冤有多冤,要多点背就有多不幸,被人莫名其妙地冠以珍珠王封号。让康熙不仅不责怪胤禟,不认为他不靠谱,反而为他掬一把通同情泪。   信,要至情至性、感人肺腑、啼笑皆非又令人动容。   胤禛表示他很理智。虽然想揍一顿胤禟,但考虑到利益共同体,这信还是会帮着写。   不仅写得非常完美而且保证速度快,让信差能在正月初一之前送信入宫,让康熙过一个“好年”。   如此一来,工作之后想休闲放松,那一点都不过分。   正好广东春节风俗与京城不同,走过路过是绝不能错过除夕花市。   至于为什么要另一个人一起来花市?   理由再简单不过,找个人充门面。街头巷尾,别人都是亲朋结伴,若是一个人独行多没面子。   武拂衣对逛街没兴趣,但还是答应了。做陪客,迈腿走走路就行,也不困难。   眼下,她瞧着身边的胤禛。这人气定神闲,慢悠悠地徜徉于花海之中,颇有兴致地东看看西瞧瞧。   不久,胤禛在一处摊位前停下。   这里深红浅红的桃花开得正好,他买了今夜的第一把花。   转身,将鲜花递给武拂衣,“看你的样子,依旧没领会到花草之美。我帮你一把。给,你收下红桃,新的一年大展宏图。广东风俗,不用谢了。”   《诗经》曾经曰过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胤禛手里的一束桃花,随着夜风摇动。   它仿佛在努力表示:「我很单纯的,粤语“红桃”谐音“宏图”,没别的意思。没有后半句“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武拂衣看着面前的桃花,再看了看四周的行人,人们九成也都买了桃花。所以说,这桃花,她是能够简简单单收的吧? 第一百章   一束桃花, 是收?还是不收?   武拂衣当然被送过花,其中也包括桃花,知道传统意义上它有桃花运的意思。   但是, 转折词来了。   她真没有以男身的状态,被一个扮成女扮男道士但灵魂为男的人类送过桃花。外加, 这还是在广东除夕夜的特殊语境下。   有种种前情叠加,这束桃花的含义究竟是什么?   参考四周人群的春节买花品类,很多人选择购买桃花,看来大展宏图的好彩头很合大家的胃口。   再打量胤禛,这人从头到脚写着一行字「一本正经帮人陶冶情操,绝对不碰触桃花运」。   武拂衣觉得做人有时候就要简单点,现在收下红桃就是收下新年祝福。于是,大大方方地接了花。“谢谢,这花开得不错,你的眼光挺好。”   “谁说不是呢。”   胤禛瞧着花被收下,不论是什么原因被收下的,反正自己都被肯定了一番,他的眼底露出浅浅笑意。   其实,他不只是好在选择这一束桃花上眼光好, 选人就更准了。   送了花,逛街还在继续, 适时能聊几句。   胤禛渴望多了解一些,表面上似乎随意地问, “你的家乡, 春节有什么特别习俗吗?或者说,那里有春节吗?”   武拂衣微微一愣,家乡的春节真是很遥远的记忆。隔着无限轮回的经历, 遥远到像一场安逸旧梦。   说安逸也不尽然。   她离开的时候,那个时空的华国做起了第十八套广播体操,人类在不断研究星际航行的可能性。   一众无限轮回者的经历,给探索高纬度文明提供了理论与实操的双重支持。   当年,部分轮回者会选择副本与副本之间的休息时段返回现实时空,把一些高科技理论与经验带回去。   武拂衣也回过两三次,感觉到科技革命即将爆发。   但大家在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设计主神被灭后,轮回者有多少幸存下来,又有多少回归自己的时空都成了未知数。   再说无限逃生中遇到的几个春节,当时唯一的渴望就是活下来,有朝一日彻底摆脱主神束缚。   哪怕被选中的人早就不信神佛,但还是会祈愿能够真正地回家。   有的心愿,从前不曾达成,如今也没成功。   “春节肯定会有,至于特别习俗……”   武拂衣不想回忆大家在纸上画一圈里面写上母星的坐标点,给它供上一柱清香的傻子场景。   “也没什么特别的。每年也有祭祖,与宫里差不离。”   胤禛闻言,脚步一顿,又是若无其事地继续朝前。   他非常清楚老鬼没说实话。即便两人看似有着世上最亲密无间的灵魂牵绊,但始终隔着一道无形天堑。   不是被敷衍的不悦,而是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   好像不论他再怎么处心积虑又谨慎小心地接近,到头来发现对方其实并没几分在乎。   气氛突然变冷。   武拂衣感知敏锐,察觉出胤禛情绪有变。   望着手中的艳丽桃花,不免叹一句拿人手短。大过年的,她也不会故意给人添堵。   这就颇有诚意地也选了一个花摊,买了九个不同品种的桃花束。   “礼尚往来,新年新气象,愿你也大展宏图。”   武拂衣颇为豪气,将六束不同品种的桃花送给胤禛。“也愿你新年六六大顺。”   胤禛直接被塞了好一大捧鲜花,憋闷心情被骤然打断。   不过,这花的数量真的很夸张,能把他脸给全部遮住。   老鬼真是在送花?不是暗搓搓地计划直接闷死他,那就能让他彻底失去了憋闷的可能性。   即使如此,心情确实回升了一些。   不对,等一下!   胤禛侧头,发现武拂衣手里还有三束新买的桃花。   武拂衣轻轻摇了摇手中桃花,“你在看这三束?你该不会觉得六六大顺还不够吧?我瞧着差不多,再给你添三束,搞成长长久久的九束,你也拿不下了。”   何况这三束花另有安排。   武拂衣表示,“既然是送花,得给三昷道长、贾琪小道童与老九也捎一些。人人都有桃花,大家都能讨个好彩头,新年能大展宏图。”   什么叫做忍字头上一把刀?!   此刻,胤禛深刻体会了这句话的含义。   他由衷佩服自己居然能够一直面不改色。   一颗心被人抛上抛下,短暂的心情回升后又是急速下坠。好一个不必长长久久,好一个大家都有桃花。   “够了。”   胤禛心平气和地吐出这两个字,还能装作漫不经心地调侃。   “捧着这些,逛街不方便,不得不打道回府。敢做敢当,你就承认吧,送花是你为尽快结束除夕花市之行的阳谋。”   武拂衣真没这个意思,但也乐得顺水推舟。   “你提醒得对,那么不如早点回去?明天还要去参观英吉利商船参观。”   大年初一,清朝过春节。   欧罗巴人也得入乡随俗,哪怕不一同节庆,也要暂停做买卖。原因无他,十三行休假,洋人找谁交易?   这段时间,洋商与海员们都跟着放假。   他们不能进广东城,就在船上或客栈中找乐子,都是玩上几手扑克牌。   今年情况特别一些,英吉利与荷兰商馆落成,在正月初五揭牌入住。   谁说欧罗巴人不迷信,商人威廉为确保海上运输安全进行,最终被胤禟说动找个道士去船上祈福。   哪怕嘴上说着上帝庇佑世人,但是威廉多多少少也觉得西方的神管不了东边的事。   英吉利商馆都要遵从清朝的黄道吉日开馆,海船找个道士低调祈福又有什么不行。   归根到底,求一个心安。   威廉心里忐忑也是有原因的,这回来拉货的海船是第一次使用。   此处就要提到东印度公司。   欧洲到亚洲,期间必会途径印度洋。   1600年,英国率先成立东印度公司。其后,1602年荷兰也成立东印度公司。前者在印度设立了据点,后者在爪哇设立据点。   虽然英国东印度公司成立得早,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打过荷兰。   远洋海贸利润巨大,相互争斗也就成了必然,海上劫掠时有发生。不只两个国家斗,后来还有其他欧洲国家纷纷加入,比如法国。   说是公司,绝不是正儿八经做生意。正规做生意哪有抢劫赚钱,哪有殖民赚钱。   船上都是有火炮等武装力量。   荷兰东印度公司在明朝末年在台湾就搞过殖民,后来被郑成功给打走了。   武拂衣给算了算时间,那不远也就是四十多年前的事。   《圣经》里面都写了,“已有之事,后必再有。已行之事,后必再行。”   因此,别看现在荷兰、英吉利等洋商们在粤海关规规矩矩纳税做生意,只要清朝某天衰弱了,势必会遭受入侵。   扯远了,话说回来。   商人威廉也是英国东印度公司的一员。   或该说,这年头从英格兰来亚洲做生意的人,基本都是东印度公司的。   因为海上贸易最基本的是你得有一艘船。   海船从哪里来?   造价不菲,小商人造不起船,那就要找能租船的组织。   东印度公司,全名实则为「伦敦商人在东印度贸易的公司」。   顾名思义,威廉作为伦敦的商人可以去东印度公司搞船。   根据船只大小、租赁时间、货物种类等等不同情况,租金不同。   或是出资买下船只所有权的部分股份,成为船东也能够实际使用船只。   船从欧洲开到了印度,却不一定会继续开往大清。在亚洲海域,有些商人会选择换一批体型较小的船。   较小的船从哪里来?东印度公司在印度洋有据点,这就是在当地给造的。   威廉以前与朋友合伙经商,从欧洲开大船到印度,再换小船到广东。   别看租两次,却能节约成本。计算船只维修保养、船员佣金与日常开销等等,分段租赁比长途租赁要划算。   直至去年,合作经商的合约到期。   本来想是最后一次出海,当时没料到珍珠粉化妆品横空出世,更没想到它卖得如此火爆。   但朋友不想继续远航,威廉独自承租,他换了租赁船只的规格。也不在印度换船了,直接从伦敦开来广州。   船也不是新船,威廉却第一次用。   胤禟凭着过人的口才,说动威廉找道士搞一场船只祈福,因为到什么庙就要烧什么香。这就有了正月初一,胤禛、温宪、茉雅琪三道士组合上船。   武拂衣肯定要同行。所谓给海船祈福是假,暗中观察伦敦造的船才是真。   几年前,她拆过一艘海船。   如今才知道那是东印度公司在印度造的亚洲海域货船,而非欧洲制造的大货船。   这要去观察两种船有哪些区别,而着重观察一个要点——船上的武器装备。   从欧洲来的海船,不论战舰与商船都有大炮,谁叫欧罗巴诸国之间相互打劫是习惯操作了。   商人威廉怎么会大方到敞开商船?   当然不只是迷信思想作祟,也是被胤禟给灌了迷汤。   胤禟许诺了珍珠粉化妆品三年独家经营权,又透露以后想买高额船票。想搭乘威廉的船只去欧罗巴转一转,那么必须了解船只是否安全。   从欧洲来亚洲的船是会搭载少量乘客,主要是富商与神父。   威廉有点诧异,从亚洲主动往欧洲去的有钱人很少见,但他还是没有拒绝这笔买卖。   比起逛除夕花市,初一白天去刺探情报重要很多。是该早点回府,养精蓄锐。   胤禛对于所谓作法祈福,操作起来没有压力。   考察团一路行来,自从胤禟最先给介绍了为赵老爷子画遗像的工作,就似打开一扇新世界的窗户。   行路两年,假道士三人组已经以假乱真。   给人算过命,给人驱过邪,给人送过殡,甚至因为业务纷争与和尚打过擂台。   反正江湖术士能做的活,因为考察需要都给兼职了一番。越是深入,越是了解所谓高深秘法似乎从未真实存在。   胤禛有时回想,六年前判言他会“以身相报”的老道逯仁,是不是自己记忆错乱的幻象?   天意从来高难问,还是仔细观察英吉利制造的商船更实际些,他也想一起远行欧罗巴。   正月初一,海船祈福顺利进行。   武拂衣摸清了整体船只构造,也在对英吉利船员的旁敲侧击中了解了其他国家海船的情况。   她先看了最关心的火炮数量。   总的来说,出海是为赚钱,承载足够利润的货物是第一位。如果大炮装多了,控炮的船员数量也要对应增加,否则装了也白装。为取得平衡,一艘船的大炮数量基本在二十至三十门。   再说船只大小,在近几年有了一点变化。   十七世纪,船只排水量一般在三百到六百顿,也就是说规格基本不超过长40米、宽10米。   进入了十八世纪,船只越发追求载货量,越来越多的船排水量超过六百吨,往八百、九百、上千去了。   康熙四十六年,以公历计算也就是1707年。威廉租用的海船不是新船,规格停留在了上个世纪。   再说船的内部结构,除去火炮部分之外,主要就是货舱与客舱。   货舱包括了淡水储存、货物仓库、火药与贵金属库等等。船上肯定会有食物储藏室,也有饲养肉羊的羊圈等等。   欧洲其他国家或地区,与伦敦造的商船都是大同小异。   最后,武拂衣以一句话概括,这船大清能造。   其实,大清有海船,支持航行到东瀛、南洋贸易。也有水师,否则怎么可能跨海去台湾攻打郑氏。但目前没有远行到欧洲的大商船,因为从前没人想过要去。   如今不说一口气造船去欧洲,搭载别人的船去见识一番总是可以的。   哪怕不先去欧洲,也得去印度洋瞧一瞧了。印度的莫卧儿王朝是个什么光景了?让英吉利人在那里设立据点大搞东印度公司。   这就又给康熙写信了,主要说了访英国商船,然后顺理成章问了另一件事。   第一次南下考察已经过去两年,开春准备北上回京,中途能不能去福建水师参观一下大清的战船?   **   **   正月十四,乾清宫。   康熙瞧着刚刚送进宫的信件,将信封打开,但没有立刻把老四的信取出来。   深呼吸,再深呼吸。他要做一下心理建设,短短十三天,老四再次来信该不会是什么离谱消息吧?   十三天前,正月初一,打开了广东府急件。   康熙一看信,千言万语一句话,真是离谱到家了。   老四在信中写了胤禟在广州被称王的凄惨遭遇。   说是老九如今茶不思饭不想,「珍珠王」的名号叫他惶恐,生怕汗阿玛觉得他不靠谱。为什么这种离谱事就追着他跑呢?   那封信的情绪之饱满,让康熙当晚做了一场怪梦。   梦里,他变成了蚌壳精王,生出一串珍珠,排行第九的是胤禟。   谁想到胤禟化成人形后被鲛人族抢婚,成了压寨相公。蚌壳精一族的颜面大损,不仅要把王子给救回来,也要重创鲛人族。   为此,老四出马去岸上找到法力高深的贾武道长问计。道长说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如以爱感化。   后来,老九给出了“爱”,是以美人计迷惑鲛人公主,夺取了鲛人国并入蚌壳精海域之中。   梦醒后,康熙脑袋放空,看床顶看了整整一炷香时间。   他想不明白一件事,为什么梦里居然是蚌壳精王?哪怕是做梦,也不该是龙王吗?   不对,那种比较就不是他该想的。   经此一梦,康熙被整无语。瞧着老四再次来信,要稍稍做一些心理准备再看,可别又给闹出什么大事来。   这会也不免去想老四能写出让人读了做离谱梦境的信,本人不知道有没有做过什么离谱梦境?父子嘛,就是要有难同当。   *   *   万里之遥,广东府。   胤禛尚且不知康熙因为他写的信荣登蚌壳精王座。   从正月初一到正月十四,忙忙碌碌了十四天。   他在广东府里走街串巷,只为摸清十三行的整体情况。这些有洋货特许经营权的商号,将来无疑会形成一个庞大利益链条。   忙完之后,犒劳自己。   胤禛瞄准了一个卖花摊位,那里摆放了三种不同的桃花,正是除夕夜武拂衣没有给他的三个品种。   九种桃花,长长久久。老鬼不送,没关系,他可以能自己去争。有的事却暂时不能被发现,他计划先悄悄地把九种桃花一起做成标本。   正在胤禛要靠近卖花摊位时,忽然听身后传来不能更熟悉的声音。   “贾武道长,下午好啊。”   武拂衣从书铺出来,远远瞧见了扮成道士的胤禛,他似乎是要去一个卖花摊位?   不是吧,以前在没看出来胤禛那么喜欢花,他喜欢的不是狗吗?现在是有了新的心仪对象了? 第一百零一章   胤禛正欲另买三种桃花, 岂料巧遇了武拂衣。   选择题说来就来。是继续买花,直接承认渴望长长久久的好彩头?还是立即转移话题,假装自己就是单纯路过?   这一刻很想索性不装了。   奈何, 「戒急用忍」四个字深入骨髓。   胤禛若无其事地将视线从花摊移开,表现得不能更自然, 仿佛就没想要买花。   “我随便走走,你呢?来买什么?”   武拂衣眨眨眼,难道她搞错了?胤禛刚刚没有瞄准花摊?算了,这人是爱花还是爱狗,不影响行程安排就好。   “我去书铺看看。你知道的,有人想买破案相关一切书籍。”   有人,说的就是温宪了。   截止康熙四十六年的正月,仍旧未向康熙写信表明他的五公主兴趣爱好变了。   爆料讲究时机。   像是胤禟被冠上『珍珠王』称号,因为他经营的产业利润颇丰厚,容易招致有心人的攻讦,所以必须以最快速度向康熙澄清。   温宪不同,她已经尽过公主的责任,嫁给去佟家完成政治联姻。死里逃生之后,不该再被安排嫁一个不喜欢的人。   一来, 公主不插手政务;二来,也没经营动则万两白银的生意。   哪怕现在变得对破案感兴趣是有点出格, 但这又不是对犯罪感兴趣。说到底也能与匡扶正义对标,人品绝对没问题。   只不过, 康熙的心脏要收到亿点点小挑战罢了。   武拂衣采取循序渐进政策。   让康熙先被老九惊一惊, 习惯着习惯着,他也就能接受五公主的改变了。   胤禛听到书铺,便知老鬼是为温宪而来。   对于妹妹的新爱好, 他没什么好说的。唯有澄清一点,他真没有暗中推波助澜。   总之,他尽力了,以武氏的身份冲在最前方。   哪怕客观上三个假道士一起接任务做法事,他在过程中或多或少是影响了温宪的行事作风,但这也避无可避。   补全桃花品种计划只能暂且作罢,返回住处又冒出来新的待办事宜。   考察团在广东府会停留至二月初,是为等待康熙的回信。   如果获得批准可以去参观福建水师的战船,那就顺手能做一件事。与蓝理聊聊天,提醒他作为抄家提督可能会遇上的困境。   胤禛需将这份预案给做出来,而遗憾于没有办法亲临现场。   战船之地,闲人莫入。   届时,雍郡王必须以真实身份示人,也不可能带着道士入内。   这种事治军严格的蓝理也不会赞成。虽然蓝理是陆路提督,不直接管理水师,但传言会流入他的耳朵中。   胤禛必须维持住四阿哥对外的形象,冷静严肃、理智公正,绝对不能崩坏。   至于武拂衣能否与蓝理谈到一块去?   也许能从“破肚将军”的绰号由来作为切入点。   雍郡王支持搞解剖学研究,都是给身体来一刀,总能找到共同语言。   与此同时,也要注意分寸。   蓝理毕竟是一方武官,皇子不易与过密交往,君之子交淡如水即可。   胤禛之所以想提醒蓝理抄家的注意事项,是他在听了胤禟的抄家一时爽推论后,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蓝理为民办事,希望此人不会陨落在官场倾轧中。但提点能否起到作用并不好说,因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胤禛贯彻了这八个字,而二月初收到了康熙给老四的回复。   信里,康熙批准了老四考察水师战船,表示已经给福建方面发了诏令。   让老四看了战船就不要再外多逗留。走海路北上天津,争取在六月前回到京城。   乐不思蜀要不得。   康熙着重强调,老四在外逛了两年多,阿玛喊你回来看家了。让雍郡王监国,皇上要带着其他孩子去塞外避暑玩耍。   胤禛见此书信,稍稍有些遗憾,第一次考察任务需到此为止了。康熙给安排了归程时限,就不能再找借口推迟。   可惜了,自己尚有一件在南方夏季才能达成的心愿,今年是无望达成。   武拂衣倒是想得开。守时归京,保持优秀信用,是为了下一次走得更远。   她没有错漏胤禛读信后一闪而逝的失落,大概猜到这人是有哪个未完成的心愿。   此事,暂时按下不表。   家书中,康熙提了一句不着急让胤禟一起回京城。   既然他人在广东府,就去粤海关查一查账目。等两天,正式的圣旨就会下发。   全信没有提到「珍珠王」三个字。   康熙不曾直接对老九在南边被称王发表看法,但从让胤禟去查内务府出身的粤海关监督,足以窥见他的态度。   武拂衣敏锐察觉其中有事发生,否则怎么就对粤海关的报税搞突击检查。   胤禛推测京中必有变数。   去年内务府主事人换成了老八,凌普被撤职却无更多处罚。   以老八的处事态度,定是对凌普轻拿轻放。哪怕凌普是太子的人,但也能交好多一条路。   凌普在任三年,现任粤海关监督正是同一时段被委派到广东府,两者之间有私下交易也未尝可知。   康熙没有在明面上对凌普一查到底,却不愿放任粤海关监督与凌普同流合污,也就有了让胤禟查账。   实情恰如这番推测。   正月十六,康熙在新年后第一天上朝,刑部尚书阿山上书弹劾起九贝子。   声称九贝子纵容手下在广州嚣张行事,搞出了珍珠王这般的称号。与民争利,利用皇子的身份垄断了珍珠粉出口生意,严重干扰了民间商贸。   康熙听到珍珠王,立刻联想起梦中自己蚌壳精王的形象,对于让唤醒他记忆的阿山心有不满。   做皇帝却不能感情用事,但不妨将其视作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此次阿山的上奏弹劾坐实了一件事,这位刑部尚书是替太子办事。   早几年,索额图因人参走私案在江宁被入狱,当时负责调查的是陈鹏年。   索相同党炮制虎丘诗案攻讦陈鹏年,试图将其入狱而终止对索额图的调查。   其中对陈鹏年喊打喊杀的就有伊拉哩·阿山,但他打着当严格执法的旗号。   当时,康熙力挺陈鹏年,阐明不能因诗词而大兴牢狱。   那次事件被平息,阿山未被问责,皆因他给的理由足够充分。   阿山是吏部笔帖式出身,后来就去做了刑部主事,几经升迁成为江西总督。他自辩在刑部任过职,所以办事态度一向公正严明。   时隔几年,自称要严查案件的阿山却被爆出了严重问题,事发就在康熙四十五年的冬天。   去年春天,阿山身为两江总督,请奏希望皇上南巡视察防洪工程。   康熙拒绝了,南巡要花钱的,不是拍脑袋想去就去。随后将阿山调职回京城,任命为刑部尚书。   既然阿山一贯以严查案件标榜自身,那也该把他放在查案查得最勤快的位置上。   恳请皇上南巡一事却未到此为止。   秋冬之际,数位大臣再次上奏,认为皇上有段时间没去江南视察河工,距离上次时隔四年。   不只朝臣劝说,竟是连太后也出面劝说,让皇帝不妨去江南看看。皇上亲临,于民生有益处。①   事情不对劲!   康熙立刻察觉有问题,太后就不管这种朝政,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催促皇帝南下?势必是有人在背后唆使,而嫌疑人锁定在了太子身上。   近些年,康熙变相限制了太子的行动。   圣驾去哪里,就要太子跟着一起走。换言之,皇上不离京,太子没法去江南。   太子为什么要去江南?可以有太多理由。   何焯案后,南方文臣首领熊赐履退隐,太子与南方文臣的联系大不如前。亲自去江南,何尝不是拉拢人心的方法。   康熙却没忘了悬而未决的人口拐卖案。中间人厉大钱自杀,他背后没有幕后主使了吗?   这就关注起凌普的动态。太子奶妈的丈夫,前内务府总管没有去江南,倒是去了广州。   或许,江南的事没交给凌普,而是太子希望亲自去办。   康熙表面上认同了太后的建议,甚至表示不再京城过年也无妨。   既然太后都说了南巡,那就去吧。但有一个问题,时间点已经是腊月,运河北段结冰不利于出行,必须要把特意凿冰才行。   让相关部门提交方案,要怎么打通这条路线。   方案提交,没有什么纰漏。   如今的河道总督张鹏翮在这个职位上做了六年,治理黄河很有一套。   施工开始后的第二天,康熙却秘密派出老大胤禔从快从速去施工地点一探究竟。   这一探,探出了大问题。   实际施工与此前提交的方案不能说是截然相反,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如果真的让施工完成了,必然会毁坏民田与坟地,势必会激起民愤。   河道总督以及河工官员竟然敢如此欺君罔上!   康熙立刻叫停施工,将河道官员一众下牢狱。顺势表示不能劳民伤财,南巡暂且搁置,具体何时出发容后再议。   事情发生在康熙四十六年的春节前夕,案子尚未进行最后判决,但已经有一份供词呈到乾清宫。   河道总督张鹏翮自辩,使用截然不同的施工方案全都是阿山的主意。   尽管阿山现在是刑部尚书,但此前做了几年两江总督,管了好几年的河道事务。过去,两人在具体施工上就多有不合之处,而这份矛盾一直延续下来。   说得简单些,阿山借着往年任职时留下的人脉,唆使河工官员搞了一套速成法。用速成法去凿冰取道,这事便于圣驾南下,但后果就是毁坏农田与坟地。   张鹏翮治水多年,自然清楚其中利弊。   他非常不愿如此施工,奈何胳膊肘拧不过大腿,他管不住手下一群人听阿山的话。   为什么敌不过阿山?   因为阿山上头有人。   又见上头有人。   人贩王麻子说上头有人,不怕被调查。   河道总督竟然也说刑部尚书阿山上头有人,所以不得不屈从于错误的开凿方案。   究竟上头是谁?!   春节一过,正月十六。   新年正月的第一次朝会,阿山上折子弹劾胤禟。   康熙立刻想到了去广东的凌普,一条线彻底串起来了。   阿山提议南巡,又是急于求成地搞错误的河道施工,正是授命于太子。   阿山此人不必留了。他听太子的吩咐,都到了皇上当成傻子耍的地步。   康熙心里清楚原因,阿山是飘了。   因为去年在否决了他的南巡提议后,竟是让他升职刑部尚书,让他觉得自身得宠了。   即便眼下没有直接证据表明太子唆使阿山办事,但阿山阳奉阴违且越俎代庖指挥开凿河道,这一件事是人证物证俱在。   欺君罔上,证据确凿。   阿山出任刑部尚书不足两个月,他就被一撸到底,彻底革职。   康熙却更重视另一件事,太子非常想去江南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不论是什么,先叫凌普在广州的期待落空。   命胤禟彻查粤海关账目,这样一来内务府出身的海关监督也不敢与凌普方便。而凌普在广东讨不到好处,只能灰溜溜回京城。   康熙又特别声明,本就是为视察河工而南下。这次给足河道官员们时间,再不许行冒进的工程。   如此一来,南巡延期,最快也得延迟到今年下半年。   太子被牵制着不能离京。他能信任且用到的人,最后人选会落到凌普的身上。此时,外宽内紧地盯住凌普就行。   康熙做此计划,而事情发展正如所料。   四月凌普回到了京城,起先被太子冷落了半个月,胤礽拒绝凌普入宫请安。   等到了四月末,凌普就又离开了京城,这一次是朝着江南去了。   **   **   小满时节,初夏风暖。   武拂衣一行人回到了京城。   她刚刚一进宫,立刻就被康熙安排了新任务。   今年,康熙在五月末就出发去承德避暑。   这一去把德妃、太后、太子、胤禩、胤禔、胤祉都给带上,而让老四与老五监国。   “这次避暑你就别去了,离京两年半,得留在京城重新熟悉一番。”   康熙却给画了一张大饼,“根据河工部门的工程进度,估计十月就能完成大运河全程疏通工作。估计今年冬天会南巡,到时候你再一起去江南。”   武拂衣却没被年终假期迷惑,非常清醒地认识到雍郡王留在京城监国是有隐藏任务。   回程中,听闻了阿山被一撸到底的事。恰如胤禛推测,京城内必是暗流涌动有事发生。   眼下,康熙报了一长串随驾去承德的名单,竟是让许久不出宫的德妃也跟着去了。   这些年,皇上出巡带着多是王嫔,就是十五、十六、十八阿哥的生母,而很少让四妃跟着出门了。   为什么这次要把德妃一起带走?   武拂衣品味出了不同寻常的含义。   康熙将身份上能辖制老四的人全都带走了,像是太后、德妃与老四的兄长们。他也把能给找不对付的老八给带走了。   这种情况下,将雍郡王单独留下,必是有所图谋。   要不就是考验老四的忠君之心,要不就是故意制造机会让老四趁着没有阻碍速速查清一些事。   康熙没有说得太详细,没有说对老八非常失望。   原本将胤禩提拔为内务府总管,希望他能彻查凌普及内务府中一拨人为太子所行的违法之事。   结果呢?   胤禩惯会笼络人心,根本没有严厉整顿内务府。   御制之物究竟怎么流到人贩子小头目手里?案件爆出来两年了,但老八给不出任何新进展。   即便本就知道胤禩的办差风格,但是没想到他在大是大非上也不够清醒。   想肃清内部问题,指望不了老八了。   偏偏在这种时候,朝臣与太后不同寻常地请皇上南巡。   为了促成南巡,以阿山为首的一众臣子甚至不惜欺君罔上,以另一套方案开凿河道。   如此种种,康熙清醒地意识到那件大事必须做了,在往下拖延弊大于利。   眼下,他没有对老四说得太远,就提了一个方面。   “人口拐卖实乃毒瘤,必须严厉打击,厉大钱自缢致使案情走入死胡同。前年,朕让李卫等理学院学生任职江南,或是能查出些蛛丝马迹。   这段时间,你留京监国收到地方上报的相关折子,务必要严肃对待,但也不能打草惊蛇。朕希望在南巡之际,将主犯从犯一网打尽。”   “儿臣领旨。”   武拂衣心头一跳。康熙语气平静,但他眉宇间实有肃杀之气。   所谓主犯与从犯,只怕在康熙心里已经有了目标人物。   让雍郡王监国,是为严格把控京城局势。   确保京城无人能对江南的调查者造成影响,给他们争取最后关键性的破案时间。   山雨欲来风满楼!   五月末,宫道上就没有几缕风。   却叫人嗅到了暴风雨即将来临的气息,南巡之际必定会有惊天大事发生。   是什么呢?   路过毓庆宫,只见日薄西山的阴影笼罩了太子的住处。   武拂衣轻轻瞥了一眼夕阳余晖,心里隐约有了一个猜测。   没有停留,转道前往永和宫,是将出门两年半买的地方特产给德妃送去。   回到京城,老四也该给德妃请安。   众多特产中,有一物最特别,是从福建来的新鲜荔枝。   以如今的交通运输,皇上身在京城,别指望能吃几颗福建的新鲜荔枝。除了每年按份例的进贡之外,康熙绝不会让人动用八百里加急送荔枝。   他本人对于荔枝并无偏爱,那东西上火不利于养生。那就更不会以快马加鞭运送荔枝,显得公器私用,让人嘲讽皇室过于奢靡。   武拂衣从福建回来,总得捎点特产。   别管康熙是否嗜好荔枝,老四作为儿子想着父母,自愿费力带着难搞的新鲜荔枝回京。   礼轻情意重,礼重心意就更重了。   但也没有违背制度,没有用八百里加急,而是找了名正言顺的理由,把整株荔枝树一起给捎回了京城。   反正顺路,多租用一艘船就行。买了好几株已经长果的荔枝树,连根带土装船。用心看护,历经两个月抵达京城时,荔枝刚刚好成熟可以食用了。   这些树木也绝不浪费,种到北郊庄子的暖棚。如果能成功移植,以后吃荔枝也方便了,不必担忧长途运输的劳民伤财。   当然了,武拂衣肯定不会说这样做的真实起因。   其实,她看出了胤禛离开福建时的遗憾情绪。   此番南下考察,胤禛喜欢吃荔枝的偏好暴露了。本来希望在福建渡过初夏再归京,那就能吃荔枝吃个爽,岂料被康熙旨意打断。   既然看出了胤禛的小心愿,帮他一把也无妨。   武拂衣悄悄地租了另一艘船,把荔枝连树带果送来了京城。   一共五株的果实,均分五份。一份给宫里,一份给四爷府内,一份送礼,剩余两份就都给胤禛了。   康熙就此赞扬过了老四的用心,而德妃也表达了被儿子关心很愉悦。   德妃开心,不只是被送荔枝一事,也是因为老四对温宪的照顾。   自从老四在塞外救下了温宪,就让她万分感激。哪怕对三个子女的感情深浅确实不同,但作为母亲希望孩子们都能好好活着。   德妃事后回想,如果温宪被隆科多谋害,自己必会迁怒老四。谁让老四自幼养在佟佳氏的名下,而佟佳氏是隆科多的姐姐。   幸而那样的悲剧没有发生。   老四为了温宪,更是无所畏惧地抓拿隆科多,不惜得罪佟家,与之划清界限。   不过,错过了最佳培养感情的时间段,有些人没可能重头再来。   德妃明白,她与大儿子的母子之情也是如此。不可能当做那些年的冷待不曾发生,不可能毫无芥蒂地其乐融融。   那么两厢安好也不错。   德妃在宫里多尽一份力,看顾弘昐、弘晖、弘昀三个孩子。   她在赞美了老四送的土特产礼物后,提起了一件事。   弘昐已经十三岁了,应该考虑起孩子的婚事了。还有两年选秀,老四如果有合适的人选,只管和她说就行。   轰隆!   武拂衣刚刚从康熙处接了重要任务,察觉到黑云压城城欲摧,推测废太子应是不远了。谁想到德妃又给冷不丁给来这么一锤。   两年后,弘昐十五岁就要成亲了?自己就要有儿媳妇了?   不不不,该说禛·武氏要有儿媳妇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孙子了,这辈分突然就要长了。   这刚一回京,刺激性消息就要劈头盖脸砸向雍郡王。   *   *   京城郊外,北郊庄子。   此刻,胤禛尚未得知宫内消息,他正愣愣地看着桌上的荔枝。   一路北上,他并不知道武拂衣租用了另一条船只特意托运荔枝树上京。直到今天上午,五株荔枝树被全部移栽到了庄子的暖棚内。   老鬼啊老鬼!她瞒得够好啊!   胤禛今天才知道实情。看着桌上一碗红彤彤的荔枝,鼻尖尽是被清甜香气缠绕。   这会剥了一颗荔枝送入口中,越吃越甜,似乎能甜入心底。   但表情越发得严肃,他绝对不会笑的。皆因一句古话,“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胤禛:他,做人有底线,绝不可能是魅惑君王的狐狸精。 第一百零二章   离京两年半, 回来后要处理的事情非常多。   武拂衣仍然记得提醒胤禛,饮食有度,切记适量。   反正荔枝树移栽到了土里, 没人和他抢荔枝,可以分几天慢慢采摘着吃。   不许尝试“日啖荔枝三百颗”,当然了实际荔枝数量也不允许。此次,运回京城的都是小型荔枝树品种,便于装船运输。哪怕将给胤禛五分之二,也仅仅五十多颗而已。   百忙之中的特意提醒, 倒不是有多舍不得胤禛上火难受。   武拂衣觉着以禛·武氏锻炼后的身体素质, 不至于不能喝苦药对抗一波体热上火, 但治愈过程中他难免精神不振。   她却希望胤禛近期能保持精神奕奕的状态。   没别的原因, 雍郡王监国的事情非常多,有活必须一起做!   首先是刑部诸事。   伊拉哩·阿山被撤职后,刑部尚书换了个橡皮图章上去。   这是武拂衣的比喻,如今橡胶还在南美自由生长, 没有传入清朝的领土上。   康熙找了个听话大臣暂坐此位, 一看就不能担事, 但也不会似阿山心有二主地滋生事端。   各地上报刑部的案件却需要人做最终决断。   雍郡王监国兼理刑部事宜,而在圣驾避暑的三个月内, 这也是需要暗中提高警觉心的工作。   江南一带正是派出暗线在查拐卖案,指不定哪一起案子就是此刻报入刑部。   除此之外,趁着一大群人离开京城, 康熙明确了还有一个地方要火速摸查。   正是内务府。此处交给胤禩负责,但他压根没有让其焕然一新。   不过,老四也不是彻底单打独斗。   康熙表示任命胤禩为内务府总管之际,也让胤祹协理, 而这次不带十二阿哥去木兰围场。   平时,胤祹基本不管事,但不代表他对内务府内情一无所知。   万琉哈氏与德妃同一批小选入宫,她在生下胤祹后依旧默默无闻,何尝不是一种自保之道。   胤祹自幼养在地位特殊的苏麻喇姑名下。   康熙四十四年,也就是两年前,苏麻喇姑去世。胤祹以守孝为名深居简出,看起来对协理内务府的工作并不上心。   事实证明,工作态度不积极,不代表不了解情况。   圣驾离京之后,武拂衣与胤祹有了更多接触。   十二阿哥不争不抢,但对内务府的人际关系是如数家珍,甚至能上述顺治年间。   “四哥,弟弟是不是太啰嗦了?”   胤祹林林总总地说了许多,与他在老八面前事不沾手的模样截然相反。皆因此次是康熙下令,让他务必全力配合四哥肃清内务府。   武拂衣暗叹皇子都不简单,十二阿哥平时万事不管,心里的那本账却也理得清清楚楚。   这就给胤祹续了一杯茶,“为兄岂会嫌你。离京两年半,对宫内之事生疏了很多。十二弟愿点一盏指路明灯,我必要郑重道一声谢谢。”   胤祹却没有立刻伸手去喝茶,只是谦虚地说,“四哥过誉了。”   武拂衣心下了然,随即朝着东北方向拱了拱手。   “你我皆是为汗阿玛办差。兄弟齐心,认真做事,你也无需过度自谦。”   “此言有理。”   这次胤祹才端起了茶杯喝了一口。   随后,他又是歉意地解释。“其实是弟弟生怕自己笨口拙舌。平日里,安慰福晋的话也说不顺溜。这会要是阐述不清,唯恐耽误了四哥的工作。”   嘴笨?   不见得吧。   即便胤祹真的嘴笨,脑子可是非常好使的。   仅仅从他喝茶与否的前后变化,那便是一场你来我往的心照不宣了。   胤祹没有立刻去动四哥续杯的茶水,直至听到提及为康熙办事才握杯。正是声明别人的赞美都不重要,一颗忠心向着皇上。   武拂衣更是听出了胤祹后面这段话的潜台词。   兄弟俩又不熟悉,十二怎么会提到平日里安慰十二福晋呢?   其实是透出一个消息。   十二福晋富察氏是马齐的女儿。   眼下,马齐官拜正一品的武英殿大学士,正是如日中天的好时候。   富察氏又有什么事过得不开心,需要做丈夫的胤祹再三安慰呢?   胤祹能提到主动安慰福晋,也就不是说夫妻感情不合。   而是暗指他与富察家关系不亲近,因为与马齐的某些拥护倾向走不到一块去。   马齐与胤禩走得近。   胤祹与老八一起搭理内务府,平时却鲜少有交流。   短短一句,嘴笨安慰不了十二福晋却透出一番深意。   胤祹不战队,只听康熙的安排。   哪怕老八与权臣打得火热,其中有十二阿哥的岳父,那也是能避嫌就避嫌。   武拂衣听出深意,也是似不经意提起四福晋的娘家。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四嫂以前也发愁,没法在乌拉那拉家选出一二出类拔萃的后辈给弘晖做伴读。   后来,我们都想明白了,长辈相合却不一定能让小辈相亲。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不必勉强谁随着谁,都遵皇上的旨意办差就行。”   胤祹笑了,这个笑容更多几分真诚,四哥果真是听懂了他的意思。   自己只遵皇上的旨意办事,所以如今只听命康熙。至于将来的新皇是谁,反正不想战队。   尽管不战队,人怎么可能没有一点点偏心。   胤祹就喜欢四哥不故意交好的性子,那句随缘就是很妙。   或是有对比有偏好。与胤禩共事了一年半载,还真就瞧不上老八处处交好的性格。还该加个前提,老八是与有利用价值的人交好。   这就控制着行事分寸向四哥释放善意。会这样做,也是窥见了康熙的一二心思。   康熙命令他竭尽所能配合暗查内务府,这种指令从未有过。那也就是一种表态了,要扫除沉疴痼疾。   “说来也是缘分,额娘与德妃娘娘一同入宫,多年来她也受到德妃娘娘的不少照拂。”   胤祹借着两人母妃的渊源,提到了小辈之事。   ”既然弟弟管着些内务府的事,四哥孩子们在阿哥所有什么短了缺了,还请务必与弟弟说。做叔叔的,自然想让孩子们过得畅快些。”   武拂衣微笑道谢,“有劳十二弟多费心了。你办事自是妥当,当初也是照拂着闹腾的十四。”   胤祹也笑了笑,这就是四哥善意夸奖了。   自己与十四相差两岁,同一批上学、同一批指婚,但要谈照拂真的没多少,最多也就是没有发生冲突。   “说起来,与十四同住阿哥所仿佛尚在昨天,但如今都是当阿玛的人了。”   胤祹感叹女儿四岁大了,也得过两个儿子,但不幸都是年幼体弱夭折。   十四的孩子来得晚,一儿一女都是去年年初生的,如今一岁半瞧着还挺健康。   胤祹没有提伤感之事,而是谈起一件趣闻。   “年初,十四弟家的弘明周岁宴。弘昐抱他,却被在衣服上画了一圈地图。四哥,你家弘昐的脾气真是好,还帮着堂弟换了尿布。”   画地图,不是用颜料,而是指弘明尿湿弘昐的衣服。这要是感情不到位,或多或少要有点生气不悦。   武拂衣已经听孩子们提及此事。   弘昐完全没当回事,以前请十四叔辅导课业,十四叔是被他们的问题集折磨。   风水轮流转。弘明一周岁尚且不懂事,做哥哥的给多一些包容与耐心很是自然寻常。   胤祹也就是感慨,“时间真是快。下次选秀,弘昐也到了指婚的年纪,弘晖也是快了。四哥也要操心起来了。”   “这事真没经验,我怕是要给汗阿玛添麻烦,请他操心一番了。”   武拂衣如此说着,而见胤祹赞同地点头,便知他是支持听从康熙安排的。   儿女婚嫁也是政治结盟的方式之一,而胤祹则是采取凡事听皇上的明哲保身之法。   胤祹如此,不代表雍郡王如此。   武拂衣口头上表态让康熙做主,但不会全听皇上的安排。   此事与福晋、李氏都提过了,已经达成了共识,不主动挑选如今手握重权的人家。   弘昐成亲,不是他一个人的事。   他是雍郡王的庶长子,婚姻对象选择势必影响到嫡出的弟弟弘晖。   兄弟间庶嫡的身份差异,将来妯娌间娘家的关系是否融洽等等,这些都会对大家庭和睦与否造成直接影响。   绝对不能再次发生类似直郡王与太子相斗的悲剧。   武拂衣两年半前就明明白白地告诫过李氏。   为了不让人闲而生乱,还替李氏寻了编写汉满英字典编撰的差事。   如今看来李氏想通透了。她对儿子妻子的要求只提一条,品性要好,不要蓄意挑事的。   李氏本人有了新追求,要成为翻译家!   其实,英吉利文这玩意,她起初是被逼着学的,当然学习不积极。   可闲在家里,真的没事做。福晋念佛,宋氏被要求研习农书,武氏更苦逼,出门替茉雅琪与温宪公主挡枪去了。   宅斗都不起来。   海氏是前车之鉴。一直被关小黑屋,清汤寡水,连吃也吃不好。   李氏与大儿子聊天,当所谈内容是洋文时,母子两人就能说话就格外愉快些。   她被推一推动一动,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真就开始搞初阶三语互译词典了。   又得了四爷画的大饼,要是字典编得好,能自己起个笔名。将此出书,且收入理学院的教材中。   搞这种学术研究的原因,一开始并不是上瘾,而是有一股子不甘心在支撑着。   李氏想着学都学了,念书很辛苦又占据到生活大多数时间,如果不搞出些成绩怎么能顺气。连笔名也给自己拟定了,就叫「惊蛰先生」,她是在惊蛰时节出生的。   最终的编译方向是解剖学类。   谁叫她当时反对弘昐去墓地搞解剖。   那会被四爷教育了。可以对孩子提意见,但先要弄懂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再去提意见,而不能顽固地以长辈身份施压。   如此一来,就在搞翻译的这条路上慢慢前行。   两年半的初步成果却与解剖学无关。她本人不感兴趣血啊骨头的内容,而是先搞了有趣的诗词类词典。   当被问及对弘昐婚事有什么想法?   李氏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原来大儿子过两年要结婚了,那么找一个不打扰她做翻译的儿媳就好。   武拂衣带走了李氏编写的初阶词典稿件,答应今年内给出回应。之前承诺只要李氏编得好就给出书,这事会说到做到。   即便这一稿有缺陷,也会都给标注出来。哪怕一遍遍改,也不会让李氏的辛苦白费,终究能达到互译词典出版的标注。   武拂衣自己先审一遍稿,再叫胤禛看看是否有不合规矩的译文表达。计划用时用半年审稿,速度真的不慢,因为今年会很忙。   整个夏季留在京城内监国,连北郊庄子也没闲功夫去几回。   此后就要准备随圣驾南巡,此去江南可谓是危机四伏,难说是否会遇上鱼游沸鼎的风险。   审阅词典稿件,这实属忙里偷闲的活。   *   *   雍郡王府,闲云院。   胤禛在书房内也是非常忙碌。康熙让老四监国,意味着一大半的折子都在他的案头。   这让他也没法住在郊外庄子。那里住得更舒服畅快,但距离京内的各处衙门远,不便于老鬼把奏折捎回来。   太久没有过睁眼就是批折子的日子,还真有些不习惯了。   幸而,府内女眷只需正月初一与十五给四福晋请安,这规矩给省去了太多不必要的麻烦。   晚饭时分,准时等到武拂衣归家。   等上齐了菜,太监与侍女就照例退了出门。   胤禛也是习惯两人先吃饭再说事。   等待放下筷子,他才问及摸查进展,“内务府情况如何?”   “十二弟,非常人也。基本情况,他都说了个通透。”   武拂衣把白天所见所闻一一讲了出来。“等会,我列一张表,你能瞧得更仔细些。”   内务府关系庞杂,胤祹却是信手拈来都讲个明白。   武拂衣当时听着,速记于心。但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一时速记不等于完全掌握,其中好些关系得细细甄别。   “皇上暗中彻查内务府。一来看贪腐,二来是看谁与拐卖案有关联。以目前所得,少说有五分之一的人可能要被牵扯进去。就连梁九功也是立场不稳,没有能不偏不倚站在皇上身边。倒也不是说他倾向于太子,而是……”   胤禛意会,比出了一个手势「八」字。   武拂衣点头,“但这事尚无定论,只是综合胤祹所言的判断。反正,我们得长个心眼就是了。”   “这步棋,梁九功是走偏了。他在皇上身边,必是感觉到太子的地位不稳,所以也给押了注。”   胤禛说着毫不掩饰地冷哼一声。“呵!老八有什么好的,一个两个都愿意接受他的示好。”   武拂衣好笑地摇头,“也不全是,十二弟就看不惯老八左右逢源。至于别的人,人性逐利,他们自是希望接替太子位置的阿哥不会大动干戈,那就能继续保全他们原有的利益。”   胤禛当然明白,而他更明白大清很多事必须变革。所以他与胤禩就越行越远,打根上办事理念与目标就截然不同。   他没再提胤禩,如今的主要矛盾就揪出拐卖案背后的整张关系网。   “各部的折子,我都在看着了。如今就是瞧出了问题也得先按着不动,以免打草惊蛇。另外,人难免贪婪。既有梁九功对汗阿玛生出二心在前,你也得敲打着苏培盛。”   “我明白的。”   武拂衣其实一直都保持着警惕心。   “说点轻松的事。李氏的初阶翻译词典初稿给搞出来了。忙里偷闲,我会先审核一遍,之后你也查漏补缺一番。对了!大半个月前,你也说要忙里偷闲,那件事完成了吗?“   大半个月前,两人回到京城。   胤禛准备了好了卷轴、画纸、颜料等等。让武拂衣自述,而他来画一幅「老鬼真身图」。   虽然公务很忙,但他表示还是能有时间忙里偷闲搞这幅画。   “我还没画好,你也不算算每天把多少折子往我桌子上送。忙里偷闲也得偷得着,我也想画好些,免得砸了招牌。”   胤禛神色自然,上半身坐姿很是放松。他脱口而出这一句,仿佛说的真就是实话,因为不必编瞎话,所以说得非常顺溜。   此刻,餐桌底下,他实则双腿紧绷着。   心中默默念着:「佛祖保佑!老鬼千万别去翻左边的书柜。自己刚刚瞧了一眼画好的画像,还没来得及把左侧书柜上锁。」   为什么画好了却说没有?   因为画得太好了。   胤禛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会画出那般感觉,只需一眼就能领会画中的意境——“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那是能让老鬼看的画吗?   胤禛下意识选择了隐瞒,他给找了个理由,自己把老鬼画得太好,那不真实得重画,否则就是砸了招牌。   紧接着,他就看到武拂衣站了起来。   “行吧,你慢慢画,我不着急。”   武拂衣起身朝书房走去,看到桌上没有足够的纸张了。自然而然走向没上锁的左侧书柜,准备去拿些纸张。“现在,我先把内务府众人关系表给列出来。”   胤禛:不妙!   玉皇大帝,如来佛祖,不管哪个都好,没谁听到他刚刚的祈祷吗? 第一百零三章   祈祷没用!   胤禛立刻想起漫天神佛把他单方面屏蔽了。   求人不如求己。   为了不让武拂衣打开书柜, 他立刻表演什么叫工作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用不着你,我来写。”   胤禛直接揽下这件差事。   “刚听了一遍内务府关系网, 现在我顺势梳理。等一会,你查漏补缺就行。”   武拂衣停下了迈向书柜的脚步,转身狐疑打量胤禛。   “如果我的记忆力没有问题,就在几句话之前,你抱怨有太多折子堆满案头。”   “没有抱怨,只是陈述事实。勤务政务, 我认为很好。”   胤禛不能承认自己也是有惰性的。任谁出门两年半自由自在地生活, 骤然回到工作如山的状态之后都会不适应。   这话却说不得了。   本来还想与老鬼讨价还价一番, 两人的工作量平衡度需要稍稍调整。即便他不能减少工作, 也要争取福利,现在都泡汤了。   心里有鬼也好,欲盖弥彰也罢,谁叫他不敢让那幅「老鬼真容图」示于人前。   没画好, 这谎话已经泼出去了。   圆谎, 总有代价。   胤禛颇为自然地代替武拂衣走向书柜, 然后竟然不忘揶揄她。   “干嘛傻站着?我来书写内务府关系网,难道你就能偷懒着发呆?哪有这等好事。书桌右侧从上往下数的第三本册子, 快点拿出来看看。”   武拂衣假笑。   什么叫工作狂见不得人闲着,面前就有一个典型。   胤禛演得毫无破绽,继续说, “前几天,你提起应该相看起孩子们的指婚对象,我已经做了初步选择。都在这本册子里。”   武拂衣听闻给孩子们找对象的人选范围圈定了,也起了些许八卦的兴致。   她没再看书柜, 抬步走向桌子边坐下,抽取那本花名册翻阅起来。   上面有三种标记「△、○、√」。   这不是评分等级,而分别对应于弘昐、弘晖、茉雅琪的结婚人选范围。   可想而知,这本花名册挺厚的。   一次将三个孩子的指婚对象都给考虑一遍,这工作量更是不小。   武拂衣觉得胤禛的忙里偷闲,应该是用在这方面了。   几步之隔,胤禛却是精神高度紧绷。   他侧对着武拂衣,尽量平稳呼吸,必须保持面部改色心不跳的镇定情绪打开书柜。   随即,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将「老鬼真容图」塞到了角落里。拿出一叠空白纸张,火速把柜门从外上锁,钥匙贴身放好。   这一连串的动作做完,才敢松一口气,背脊都有些冒冷汗了。   幸好,过于完美的画作没有暴露出来;幸好,他不用遭遇说谎被当场拆穿的尴尬。   书房内,一时间气氛和谐。   一个人翻着册子,另一个人坐下来开始默写着名单。   待到双双完成手上事务,自鸣钟指向戌正时分。   武拂衣放下了花名册,对于胤禛给孩子们选出的联姻人选范围,她暂时没有更多的建议。   仅从家世上来看,这一波选择很符合标准,圈定的对象低调不煊赫的标准。但,清朝成亲也不能只要求门当户对就行,总得也要考察儿媳/女婿的人品。   人品好很难得。   像是太子妃瓜尔佳氏那般的贤良仁德,真是白瞎了嫁给太子。   太子岂止是不喜欢她,更重要的明目张胆地对妻子毫不友善。   不是夸张,如果胤礽能登基继位,瓜尔佳氏做不了皇后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九十。   好人难求,只能先把底线划好。   雍郡王的儿媳绝不能是八福晋那般的嚣张跋扈,女婿绝不能是佟家舜安颜那般毫无当担。   这些底线标准没必要说出来了。   如果胤禛连这些都考虑不到,可以把他扔沪城河里去洗一洗脑子。   咳咳,一不小心有点暴力了。   武拂衣也不想的,将此归结于繁忙工作应激综合征。   尽管皇上不在京城无需早朝,但雍郡王监国意味着每天要去内阁坐班。别想让她积极争做上班打卡第一人,但也没法日上三竿才姗姗到场。   为此作息时间要调整,不晚于夜间十点入睡。   眼下,只剩两个小时了。   今天没时间休闲娱乐,还得继续交换一番情报。   适才自己提及从胤祹处获得的内务府关系网,而胤禛还没谈及奏折内有无值得注意的情况。   武拂衣问:“今天你看到什么注意的新消息吗?”   “是有一件事。”   胤禛从一堆奏折中取出一本,“河北定州传来消息,陈汝弼去世了。”   武拂衣接过奏折,她记得陈汝弼,这位年纪不轻了,今年该有六十岁左右。之所以记得此人,因为前两年在他身上发生一起大案。   康熙四十四年,给事中王原弹劾陈汝弼受赃枉法,举报他受贿三千两白银。   刑部接手此案进行审理,初判为贪污罪的证据确凿,陈的罪名成立而将其处以绞刑。   陈汝弼高呼冤枉,绝不认罪,坚持上诉。   大理寺、都察院等官员都来到刑部,三法司一起行会审,而议政大臣也列席旁听。   这次审判却出现了严重分歧。   都察院的左都御史舒格,他认为时任刑部尚书安布禄的判决正确,陈汝弼该被判处死刑。   礼部尚书李振裕也旁听此案,他早些年也有做过刑部尚书的经历。据理力争,指出此案的诸多疑点,所谓陈的受贿证据并不充分。   陈汝弼,从康熙十八年考中进士。   做过河南知县、刑部山西司主事、礼部祠祭司郎中、刑部任江南司郎中。   他在任职期间,铁面无私,屡破奇案。   被康熙大力夸奖称赞过,而因此被特别任命为江苏乡试主考官,以期待他能选上更多为民办事的人才。   后来,升迁到了吏部。吏部可谓是六部之首,因为管着官员升迁。   陈汝弼在吏部的文选司工作,主要职责就是管理各个地方的地方官员调动。   不必说,这是一个香饽饽职位,更是一个能收钱收到手瘫的肥缺,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陈汝弼绝不受贿。   康熙调动了朝中密探从头彻查。   一番抽丝剥茧后,有了一个惊天翻转。   受贿的不是陈汝弼,而是刑部尚书安布禄、左都御史舒格等几十人。   简单说来,朝廷最高三大司法机构,一众高层联手做局诬告陈汝弼。   只要没了秉公选官的陈汝弼,将他从吏部文选司的位置上给踢出去,那就能大开方便之门任人唯亲了。   “两年前,我们在湖南听闻这起案件的结尾,是三法司高层被大换血。”   胤禛被陈汝弼的死讯勾起回忆,当时身在外地也无法了解清楚刑部审案时的细枝末节。   今天,重新复盘此案,是有两点发现。   两年前被撤职的四五十人,以舒格、安布禄为首等人几乎全都是太子一系。   安布禄,在索额图被赐死后任职刑部尚书。在任四年,陈汝弼案爆发,他被免职。   此后,刑部尚书由阿山接任。阿山上任不久,欺君罔上的河道施工案爆发。   康熙任命刑部尚书时,安布禄与阿山尚未表现出明确的政治倾向。   事实却是长达五六年的时间,刑部尚书的职位一直被太子把持,谁能说胤礽毫无心机。   胤禛非常肯定,“刑部很不干净。哪怕两任刑部尚书被撤职,有部分官员被罢免,但可以断定还有没被发现的问题。”   武拂衣微微蹙眉,“五六年足以形成一条庇护链条,这也就是拐卖案侦破困难的根本原因。”   “正是如此。”   胤禛却很遗憾,“汗阿玛让老四监国,为破获拐卖案稳住京城局势。但一线调查的秘折到不了我们手里,也就无从得知江南方面的真实进度。”   康熙派人去江南调查拐卖案,不仅仅是打击非法贩卖人口,更是察觉到了此事背后构成了一张巨大的利益网络。   这张大网的存在威胁到了皇上的统治。它已然渗透入内务府,进入了皇宫内廷,岂能不连根拔起。   如今回头反观朝廷最高司法机构。   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居然出现沆瀣一气颠倒黑白的情况。   哪怕罢免了一批官员,但依旧存在藏而不露的问题。   否则,两年前也不会出现人贩集团中间人突然自杀,案件线索被迫中断。   一系列问题的根源在哪里?   答案是一句不能在外明说的话,正所谓“庆父不死,鲁难未已”。   不除首恶,等于擒贼不擒王,而如今太子的身边聚集了一群为非作歹的官员。   或是党争,或是与皇权之斗,随着时间的推移,太子身边的品德贵重的能臣几近于无。   原本太子结交的贤能之士,有的被康熙贬职,有的急流勇退离开太子党,而剩下的多是贪婪弄权之辈。   武拂衣也希望能瞧一瞧秘折,她也没千里眼顺风耳,不可能凭空获知江南方面对于拐卖案的进度调查到哪一步了。   但,秘折之所以是秘折,就是只有皇上御览。   折子不走常规渠道入京。   雍郡王看不到,内阁其他大臣也瞧不见,亦是无从得知写秘折的都有谁。   康熙离京之前就提了一句,把部分理学院学生安排进江南官场,他们要负责调查江南诸事。不过,李卫等人毕竟资历尚轻,肯定还有其他地方官员在暗中侦查。   都有谁?   众人能猜到江南织造曹寅与苏州织造李煦,这两位肯定是康熙眼线,其他还有哪些官员却是说不准了。   圣驾去木兰围场半个月了,京城并没有发生山崩海啸。   一切很平静,平静得颇有些岁月静好的意味了。没有大规模天灾,也没有流血喊冤的人祸。   武拂衣却越发觉得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就从陈汝弼一案,足以窥见吏治不清,怎么可能现世安好。   “说说吧,还有什么线索?”   武拂衣看向胤禛,既然提及陈汝弼的死讯,他定是有后招。   胤禛反问,“你就确定我有新发现?”   “我觉得有,否则你晚饭得少吃一半。”   武拂衣敢肯定今天阿四的心情尚可。   这人都能忙里偷闲把儿女亲家的范围圈定,不可能是对江南之事没有一丝头绪。   胤禛确实有所发现,可是也仅仅是怀疑。   这就翻出一本折子,“苏州知府吴存礼,他在去年十月给办了一起案子,打击了强盗劫掠男童。”   “这有什么问题吗?或是此人有问题?“   武拂衣接过一看,此案写得条理清晰并无不妥,而对吴存礼有一些印象。   吴存礼曾经在河北广宗县担任知县。为根治漳河水患,他花大力气彻查水道河工,重修了荒废多年的堤坝。   这种事听起来是父母官该做的,但事实上很多县官都会视而不见。这人在吏部的考评一直不错,还得到过皇上的亲口夸奖,说他为民办实事。   武拂衣挥了挥折子,“你是想告诉我,人是会变的?”   “目前尚是怀疑。”   胤禛指向地上的大箱子,“两年前非法买卖人口案事发,而这些是你从刑部搬回来的与略卖人口相关旧案。”   安布禄与阿山两任刑部尚书知法犯法,甚至是构陷做局谋害同僚。   从刑部搬回来的卷宗,谁都无法确保它们的真实性,其中极大概率存在冤假错案。   胤禛暂时没有发现冤假错案,但让他发现了有意思的地方。   “吴存礼近些年在江南做官,前前后后,他接连破获了五次略卖人口案件。以前听过他善于河工,去了江南就对抓人贩子有心得了。”   非法买卖人口,年年打击却又屡禁不止。   地方官员侦办此类案件不奇怪,但吴存礼的破案时间集中在近五年,正是刑部高层出问题的时间段。   “府内的卷宗有限,明天你去吏部走一趟。”   胤禛建议,“前年,陈汝弼经历构陷案后辞职归隐。去年,吴存礼升为苏州知府。陈还在吏部文选司时,吴的政绩考评记录又是怎么样呢?”   陈汝弼之所以被三法司高层联手加害,就是他坚持不受贿,守住了吏部公正考评的关卡。   倘若吴存礼的考评记录前后一致,那是最好不过。   但假设陈汝弼没能给出高分,当他辞官离去,吴存礼升迁至知府,这事就有待推敲了。   别忘了,有一个词叫做贼喊抓贼。   苏州知府位于江南之地,接触的富商不计其数,也是非法人口贩卖链条上的必经地。   如何掩饰犯罪?   贼喊抓贼未尝不是一种方法。   即便曾经是为民请命的好官,不意味着人不会改变。   如同陈汝弼这般,一生清正值得人敬佩。但这样的人却不多,陈汝弼也被官场倾轧所累,最终退隐。   胤禛疑心重,更是懂得人心易变。   即便是他本人,也能从工作狂变得不想每天再被折子淹没,凭什么确定吴存礼没有变?   武拂衣记下了这件事,第二天就去吏部查阅旧档。   这事真就被胤禛说中了。陈汝弼在吏部任职期,有关吴存礼的考评只是中平而已,远不如后来的优异。   再看的详细些。   从头去看吴存礼为官二十多年,最初十几年确实非常优异,但他调职富庶的江南后就开始政绩平平。如果陈汝弼没有辞官离职,以他给吴存礼的考评分,这位想要升官必是要再等上十来年。   吴存礼,此人是非法人口买卖大网中的保护伞之一吗?   是与否都需要证据说话。不论如何,这都是一个切入点。给江南的李卫去信,盯一盯吴存礼指不定能顺藤摸瓜有所收获。   *   *   京城的夏天,气候炎阳似火,今年朝中却没掀起波澜。   直至九月秋来,康熙圣驾回京,召开朝会也是风平浪静。   这种安静很是难得,甚至有些小道段子传了出来。为什么没人搞事?因为不想惹毛雍郡王,要搞弹劾也等康熙回京后再搞。   雍郡王监国时搞弹劾,指不定原告最终被查明是诬告,最后把自己给搭进去了。可别忘了,四爷连皇上的母族佟家也不给面子,三年前把隆科多给就地正法判了死罪。   段子只是段子。   京城越是诡异的安静,越证明有事要发生。   此时,河道官员上奏,大运河彻底疏通好了。   这次施工不仓促,踏踏实实地搞了十个月,皇上如果想要南巡可以行船去江南了。   去,或是不去?   康熙很快发了明旨,十月出发,而这一次留老五、老七监国,其余皇子都跟着一起去江南。   武拂衣不意外康熙会坚持去。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康熙正是这种性格的人。   出发前三天,胤禛终于能画出一幅让他满意的「老鬼真容图」。   别问他究竟重画了几幅。   问就是一幅接一幅的意境都不对,比如“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又如“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等等。这些意境怎么能显露出来。   因此,这些画都被打入“冷宫”。   胤禛小心翼翼地将所谓错误意境的画像都锁到柜子里。   柜子里还有老鬼在木兰围场吹奏的树叶,广州城老鬼赠送的桃花标本等等,就让它们静悄悄地待在这个秘密角落里。   “看吧。”   胤禛把终稿给了武拂衣观赏,“根据你的描述,我画了你活着的样子。你看看像不像?”   “不容易,画了四个月,你终于憋出来了。”   武拂衣摊开画轴。很快,她的眼神一凝,嘴角一僵。   其实,她很有艺术鉴赏能力,只是平时不调动文艺细胞罢了。   所以说,眼前这幅画像,活脱脱就是一幅「江湖通缉令」,它究竟是什么意思?   没错,胤禛是根据她的描述,画出了她以前的相貌。   但,注意,转折词来了,画中人的气质完全不对!   武拂衣指着画像,“阿四,你给说清楚了,为什么你的画表达这种意思——号外,号外,高价悬赏了,一百万两白银悬赏捉拿此人归案,死活不论。你说明白了,我怎么就朝着江湖第一大魔头的方向发展了?” 第一百零四章   此画可不就是江湖通缉令。   胤禛尝试多种意境的画作, 最终确定这一款最适合武拂衣。   “以你的行事作风,敢摸着良心说从前没有荣登过XXX悬赏榜吗?”   胤禛义正词严,“我以写实风作画,入木三分地刻画了你的气质。敢于揭露真相的人不多了, 你难道不该珍惜吗?“   武拂衣:……   哪里不太对, 但又无从辩驳。   实话实说, 自己在无限世界中确实霸占过几大通缉榜首,可在那种地方没被追杀过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高手。   “往事不必再提。”   武拂衣自认早就金盆洗手,“做人不能沉溺于昔日荣耀中,你的诚实作风可以另寻用武之地。友情建议, 可以把我画成「星霜荏苒, 解甲归田, 大隐于市」。”   胤禛领会核心宗旨,“简而言之, 《一位大魔头退隐后在京城的招猫逗狗日常》。”   武拂衣点头, 这人还是很跟得上自己的思路。   “以后再说吧, 今年够忙的没时间画。”   胤禛没有表示他愿意立刻完成。   最初提出画肖像是为了解老鬼的模样, 这个目的已经达成。   形容武拂衣,能概括为一句话:似轻云蔽月,似杳霭流玉,见则难忘。   胤禛认为多次落笔弄偏意境, 老鬼至少要承担百分之一的责任,怪就怪她过分美丽。   当然,他的理智尚在,说到底还是怪自己深陷其中。既然知道了,岂能现在落笔「魔头退休图」,一不小心就会画成双双把家还。   武拂衣却没有执着非要改一幅肖像画。   面对「江湖通缉令」, 乍看有些离谱,但细细琢磨也是符合实情。还能让人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得此纪念也不错。   她很快改变最初的怨念,反过来赞美胤禛。   “确实不必着急画,办正事更重要。你的这一幅画,我会好好收藏的,以纪念你直言善谏的可贵品质。”   胤禛被夸奖后,脸却是有点疼,心也有一些虚。   坚定了一件事,那个藏着“小秘密”的柜子绝不能暴露。幸好,即便两人互换身体,也没对方做了什么的相关记忆。   但,百年之后怎么办?   他把这些画作带入墓中,会不会被盗墓贼撬开?随后雍郡王府的神秘女子画像之谜就此产生。   难道不做陪葬品,直接烧了?   胤禛一想就舍不得,不说别的,一笔一画皆是心血。   “怎么了?”   武拂衣把画妥善卷好,回头就见胤禛神色有异,这次还真不知道他想到哪里去了。   “没什么,随便想想。”   胤禛迅速收敛心神,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地切换话题,神色严肃,“三天后南巡,你准备得如何了?”   提到南巡,气氛变得凝重。   两人都已经决定此行不带孩子们出行,因为风险未知。   武拂衣没了轻松笑意,“前天,收到了李卫从嘉兴府发来的信件。你也看过了,江南一带的情况不容乐观。”   六月里,雍郡王将对苏州知府吴存礼的怀疑告之了李卫。   经过三个月,李卫的回信总算赶在南巡队伍出发前抵达京城。信,没有走驿站或镖局托送,而是让他的书童给特意跑了一趟。   皆因此信内容过于骇人。   信中,李卫表示他得皇上命令暗查非法人口买卖。   去年年初,他抵达嘉兴府任职,刚开始的半年一直进展缓慢。   人贩集团应是龟缩起来,被此前朝廷对厉大钱、王麻子等人贩的打击力度所震慑。   情况有所改变,是在去年下半年秋冬时节。   距离牙行商人厉大钱自缢一年有余,人贩集团应是认为风声过去了,这又开始陆续活动。   李卫调查走访发现,那些非法买卖与其说是拐卖,不如说是明着强买强卖。   有胆量做这种事,是要提到一个重要人物——范溥。   范溥出生徽州府的富商家,在山东东平做过知州,后来给捐了马候补佥世道的官职,如今江南搞采买男女。   对于人口买卖,大清律有着条条框框的规定,但凡不符合就会是非法贩卖。   范溥却行逼良为娼之事,强行购买不愿意自卖自身的良家子。他自称为御前人员,替宫内采买的,而无人敢反抗。   上头有人。   这句话不是第一次听到了。   李卫走访了一些被买走儿女的家庭,并非都是穷苦人家,有些也是高价卖出儿女。这些家庭并不清楚子女被卖给了谁。一旦签了买断死契,这辈子就是见不着面了。   唯有肯定一点,范溥来买人时,地方官员会给不情不愿的家庭施压。   接了四爷的信,对于苏州知府吴存礼进行了盯梢。   尚未发现吴存礼出面要求某某人家卖儿卖女,但苏州督粮同知姜弘绪在常熟县搞过强卖赵朗玉这一家人的儿子。   类似情况,绝非个例。   李卫目前能调查的范围内,已经查实一十五起非自愿买卖。   碍于购买者打出御前人员的旗号,而又有当地官员胁迫,百姓最终不得不进行交易。   被指认涉案的官员小到七品芝麻官,大到什么程度谁也不好说。   范溥富商家庭出身,做过知州而在谋求道台的职位。他与查升联姻,娶了查家的女儿。   查升在京为官一十年,在翰林院做过编修,又在南书房行走,也做过太子少詹事。康熙亲赐了宅邸,并且御笔赐名“淡远”以赞扬查升品格高洁。   查升,今年去世了。   范溥能攀上这样一个岳父,他在京城内也非无名之辈。   今年六月,有人亲眼看到太子奶妈的丈夫,凌普出现在江南与范溥有过密切的往来。   所谓密切,凌普住在范溥的江南别院内,而且一同在多家酒楼吃饭看戏。至于具体聊天内容不得而知。   最后,李卫在信中称述,眼下没有查明那些被强买强卖的人口具体流向何处。   就他推测,部分应是被卖到京畿之地。或是充作戏子伶人,或是成为侍妾小倌,供权贵富商取乐。   之所以让书童送信,李卫表达了他的忧虑。   非法略卖人口的规模甚大,持续的时间至少有五六年。   如今查到的情况只怕是冰山一角,而被牵扯到此案中的官员、读书人、商户等等数量庞大。   最要命的是范溥及其同党的背后靠山,会不会是那个贵不可言之人吗?   皇上能有足够的决心拿下首恶吗?又有足够的魄力将所有涉案者全都依法严办吗?   李卫念着昔日在京城的相识情义,及时向四爷给了暗中友善提醒。   此案涉及面太广了,四爷是不是要动真格去处置,利弊得失务必请考虑清楚。   这话说得不能再更明白了。   如果太子是罪魁祸首,想要彻底肃清非法人口买卖,必须废了胤礽的太子之位。   对于雍郡王来说却非易事,一旦卷入夺嫡争斗,除非成功登顶否则太难全身而退。   另外,还有一个难处。   一张巨大的罪恶关系网已经形成,而法不责众,皇上真的能大刀阔斧,除恶务尽吗?   武拂衣与胤禛看了这封信,越发确定此去江南形势严峻。   江南非法人口买卖猖獗,为什么去年还有一大波人肯请皇上南巡?难道不怕被查出来吗?   可能真就不怕被查。因为涉案人员众多,彼此相互袒护,自认法不责众。   非但如此,胆大包天者还能借着皇上南巡顺理成章一起南下,明目张胆地挑选想买什么样的男男女女。   武拂衣无法确定康熙的决心。皇上明知江南藏污纳垢,此次南巡想要顺藤摸瓜抓个现行,但当知道此案牵扯甚广之后会怎么做?   这就问胤禛,“都说计划赶不上变化。虽然我听皇上提过想要一网打尽,但事到临头他真能不退缩吗?”   如今看来,主犯十有八九就是太子。   一手搞出这样一个犯罪网络,不只是因为他沉迷声色,而是通过输送美色利益链,将一群官吏都变成太子党,不愿意共沉沦的清正之士就被逐出官场。   胤禛揉了揉眉心,李卫的信足以让人见微知着。   他也不免心惊太子的卑劣手段,储君怎么能如此作为。争权夺利,但也该有所为有所不为。   上梁不正下梁歪。   不论太子的根本目的是什么,这一番行为势必最终导致民不聊生,哀鸿遍野。胤礽怎么能狠辣,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事态若是过于严峻,我也无法确定汗阿玛的决心。”   胤禛无法每一次都料事如神。   “倘若涉案人员过多,也许这次汗阿玛不会全部问罪。哪怕这种罪恶事件就该除恶务尽,但汗阿玛已经五十三岁高寿了,不再似年轻时行事刚猛强硬。其实,如果他早些约束太子,未免会有今日事态。”   这一句“早些”,怕是要往前追溯几十年了。   胤礽做了三十三年的太子,自幼被康熙捧得与兄弟们不同。   从给他配给的吃穿用度,到对他行礼的规矩就比皇帝差一点点。林林总总,滴水穿石,很多事早就在不知不觉之中积重难返了。   武拂衣没兴趣追忆往昔,她与胤礽又没丝毫亲情。   “上行下效,至少我想确保自己带一个好头。不论皇上是否追究到底,我的观点很明确,所有涉案者必须被处相应的惩罚。哪怕康熙不愿意,我也会想尽办法追究到底。”   胤禛非常认同,顽症还需猛药,斩草更要除根。   听到武拂衣如此态度坚决,他的眉头舒展开来。某种意义上,两人称得上志同道合,若能携手并进,必可共执牛耳。   此刻,胤禛下意识想要握住武拂衣的手。   抬眸却是看到不能更熟悉的自己原本的身体,这让他的动作瞬间僵住了。   武拂衣不解,胤禛怎么突然僵硬似木偶人?   可别说她思维跳脱,难以琢磨。胤禛这厮也是多思多疑,定是又想到什么奇奇怪怪的内容。“你是想到南巡有哪些无法令人接受的桥段了吗?”   胤禛该怎么说,南巡再有出人意表的桥段,难不成还能遭遇铺天盖地追杀吗?   若非如此,就是他眼下的心情更离谱。   哪怕习惯了七年,此时此刻,脑中不免重复一行字:「爱新觉罗·胤禛,你清醒一点,你没有奇怪癖好,“自摸”要不得!」 第一百零五章   康熙四十六年, 腊月一十九。   曹寅又一次接待圣驾下江南,这是曹家第五次接驾了,却是头一回赶上春节。   “爹,儿子瞧您脸色不太好, 是不是昨夜忙得太晚没睡足?“   曹顒担忧地看着父亲。曹寅年近半百, 临近春节偏又赶上皇上南巡, 让他近半个月操劳忙碌不已。   明天除夕,圣驾于今天下午就会抵达江宁。   曹顒劝道,“距离午餐还有一两个时辰,不如您去补补觉?下午也能更精神地面圣。”   “为父一会就去休息, 先有事与你说。”   曹寅瞧着儿子, 人到中年, 他才有了曹顒这个独子。   而曹家这般富贵荣华的生活,却不知父子俩还能一起过几天。   “连生, 等过了年你就十六岁。八旗子弟到了年纪, 照规矩上京城当差, 而且你与马家的女儿也该完婚了。   马家在江南也做过好些年织造, 与我们是世交,门当户对……”   曹寅希望能有条不紊地安排儿子的前程,但话到一半就卡住了。   无法自我欺骗,康熙这一次南巡非同寻常, 让他感到了烈火烹油与风雨欲来。   曹顒瞧着父亲欲言又止,隐约察觉到此次南巡不太平。   他并非无知之辈,听闻皇上本是去年冬天被劝动南巡,岂料遇上了河道施工案,而特意延迟了一年出行。   这也就直接问了,“父亲, 江南是否有不妥之处?咱们或是马家也被卷入其中了?”   曹寅立刻否认,“那件事,曹家自是不会沾手的,但不沾不代表就会是正确。”   “哪件事?”   曹顒追问,“今天皇上就要来了,您究竟要儿子避讳什么?”   “哎!”   曹寅重重叹气,有些事真是说来话长了。   “为父本想着让你再松快几年,可眼前形势骤变必须让你了解好些事。江宁织造不好做,不仅是皇上的钱袋子,还是皇上的密探。”   曹顒理解地点头,“儿子明白,圣驾南巡的费用多要父亲赚取,但近几年的矿产生意不好做,账务的亏空没能补上。”   江宁织造,这个职位是个肥差,但世上没有毫无风险的肥差。   作为内务府出身的皇商,曹寅凭着皇上对他的信任,合法合规地问康熙借生意启动资金,也能从事普通人无法轻易从事的矿产生意。   所赚的钱,部分让曹家富裕起来,部分给皇上送去。   听起来似乎是双赢的好事,却有一个最重要的前提——生意没有失败,收益大过支出。   做生意,朝中有人很重要,但并不是背靠康熙就一定能日进斗金。   谁都知道江南富庶,此处各方势力争夺利益。   曹家能凭着皇上获得采矿权,其他商人也能背靠别的皇室宗亲、权贵大臣。   哪怕皇帝也不能独吞所有利益,大家都是要吃饭的,不给好处,谁跟着你做事。   这种简单道理无需赘述,曹家也就势必遇上商业对手。而不幸的是曹寅在竞争中处于下风。   近几年,账面亏空越发大了。   曹寅也想弥补,可脑子还有一根弦,有的生意绝对不能碰。   一旦他的品格被康熙质疑了,信任化为乌有,别说弥补亏空再享荣华,直接就会被一撸到底被罢免。   曹家不去碰触非法营生,但总有人敢铤而走险。   人以群分,时间一久,同流合污者聚集到一起,非法利益集团就出现了。   “是为父的失误,这几年竟然没能探查到非法略卖人口团伙在江南落地生根。直到去年才发现了他们的踪影,但为时已晚了。”   曹寅回头去看,已然明白自己与苏州织造李煦都是被有心人故意隐瞒与针对了。   曹家与李家为皇上当差,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正因如此,在江南搞非法暴利买卖,必是避过曹家、李家的耳目。   一群人通过非法贩卖人口勾结到一起。   这些人抱团后,也在其他产业领域变相针对曹家与李家,致使曹李两家连年经营不善。   曹顒听到此处却是不解,“爹,即便没能及时查到人贩集团的首犯,但我们不曾与之狼狈为奸,为何说为时已晚?   将来皇上降罪,最多也就是惩罚您不查失职之罪。儿子觉得还有回旋的余地。待抓捕那些非法团伙,我们的生意也能更顺畅,亏空早晚能填上。”   曹寅苦笑,“连生,时间不等人。你瞧着为父已经是两鬓白发,而皇上比为父还年长四岁。”   如果皇帝一直是康熙,那么曹家确实不必太过惊恐。   哪怕曹家功劳不大,但始终守着底线。康熙念着旧情,也不会搞抄家入狱这般的惩罚。   万岁爷,却不可能真的万万岁。   曹顒听懂了父亲的言下之意,脸色骤然煞白了。   “爹,您是说太子容不下曹家。是不是因为五年前索额图就是在我们家被捕入狱?”   “本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但索尔图在此被下狱,太子岂能不心生芥蒂。”   曹寅很早就清楚皇权交替对曹家的影响是避无可避,但他万万没想到太子派出范溥竟然搞出非法人口买卖网,将江南官商大批牵扯其中。   这一过程中曹家被排斥在外,这就能体会到太子的态度。   事到如今,曹寅不可能投诚太子,他倒是希望康熙长命百岁,但不得不做一手准备。   “有关打击非法人口买卖,两年半前进行了一次,但后来皇上没有明着再提。范溥等人龟缩了一阵,认为皇上没有后续动作,去年冬天开始行事越发张狂。   去年,一群人请皇上南巡,居然为此搞出非法施工,有些人迫不及待必须来江南享乐。   越疯狂越接近灭亡。你且瞧着,这个春节皇上会不拘束大家吃喝玩乐。等到正月一过,直接抓个现行,就地搞大清算。“   上次,康熙问罪索额图发生在曹家接驾时期,而这次被问罪的人会是谁?   曹寅一想到康熙可能将太子在江南势力尽数拔除,这种大清算再次发生在曹家,岂能不令人心烦意乱,唯恐其中出了什么岔子。   “索额图在此被擒,太子党羽又再在此被擒,我们断无可能再与太子交好。而且,胤礽怕也做不了多久太子了。”   曹寅低声讲了这句,下意识转头环视屋内一圈。哪怕知道家里很安全,但谈及皇权变动还是无法不紧张。   曹顒听到这句大胆预测,也不免背脊一颤。“爹,真到这一步了?!”   曹寅将椅子挪得距儿子更近一些,以两人才能听到的音调继续说。   “不是今年就是明年。以为父对皇上的了解,他给过太子太多次机会,忍耐度怕是接近极限了。如今,我们不知内务府多少人参与到非法人口买卖,你与马家姑娘的婚事得缓一缓。”   婚成或不成,尚且是小问题。   曹寅拿不准另一桩事,“接下去,曹家该支持哪位皇子,这才是要命的问题。近些年我们做铜矿生意,八爷从旁提供了不少便利。八爷掌管内务府后也没有重罚犯错的官员,这一点正是能解决我们目前的困境。”   如果曹家不曾亏空,如果康熙依旧年富力强,曹家保持中立未尝不可,但现在必须要找退路了。   选择投靠胤禩,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以他的行事风格,不会行雷霆手段。   曹顒却有不同看法,胤禩与朝中许多权贵交好,曹家又能排得上第几位?   “将来廉郡王就算不追责曹家,把亏空给一笔勾销,但曹家也不可能似如今稳居皇上心腹的地位。”   “傻孩子,花无百日红。”   曹寅就没指望一直能霸着江宁织造的位置。   “如果你运气好,接替为父再做五年江宁织造,等将来就找个富贵闲人的差事。”   曹顒很是年轻,依旧敢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儿子觉得不只这一条出路。远洋海贸的利润颇高,如果能参与其中分一杯羹,所赚利润能够填补亏空。九爷已经去广东府打了前站,珍珠王的称号不是白叫的,想来西洋能有广袤未深入发掘的市场。”   也就是说,海贸的利润可能让曹家在短期填补亏空。   只要曹家能解决这个大隐患,至少能够平平安安从江宁织造上退休。   “支持八爷,固然是选了一条看似平稳的路,爹却忘了考虑一件事。”   曹顒一针见血,“皇上真正意属的继承人是不是八爷?明相、索相、太子都是前车之鉴。我们押注八爷,万一押错了呢?”   近些年,康熙确实让胤禩负责了好些事务,但太子也被宠爱了三十多年。如果太子都能被废除,谁敢保证八爷就能笑到最后?   曹寅被问住了,“不是八爷,还能是哪位阿哥?难道是直郡王或是三贝勒?这两位却不如八爷般受朝臣拥戴,也没有卓绝功劳。皇上年过半百,怕也是等不了十三阿哥与十四阿哥做出一番成绩。”   “爹,您为什么不想想四爷?”   曹顒话一出口,屋内陷入古怪的安静,就连他自己都沉默了。   曹寅张了张嘴,四爷哪里就行了?   论能力,既能造牛痘活人性命,又搞玻璃拓宽财源。   论学识,广开言路,敢为天下先地带动理学院进步发展。   论品德,更是不同流俗,不趋炎附势,而任人唯贤。   这样的一个人有哪里不好吗?   曹家父子俩大眼瞪小眼。   四爷不争权夺利,也没什么特别的喜好。   想要获得四爷的青睐必需要有真才实学,而且要担忧哪天做错事被大义灭亲。   选四爷,好比去考试时主动给自己的考题难度翻几倍。天底下不是没这样的考生,但那些终究是少数派。   半晌,曹顒打破沉默。   “让做臣子的主动选,确实大多人不会选这样的皇帝,但谁继位终究是皇上做选择。   爹,以您对皇上的了解,哪怕这个选择不为众臣所喜,四爷最终获胜的可能性有多大?”   曹寅再次被问住了。有些事冷不丁被提及,好似一道惊雷闪瞎了双眼。   忽然想起五年前,四爷与九爷在松江府拆了一艘海船。如果真是四爷继位,总觉得有些画面太美不敢去想了。   “让我想一想,好好想一想。”   今天之前,曹寅就没想过雍郡王继位的可能性。   是人的劣根性,下意识逃避对自身前程最为不确定的选项。   曹顒补了一刀,“下午圣驾就到江宁了,留给您深思熟虑的时间不多了。”   “臭小子,你别催!”   曹寅没好气地挥挥手,“我先去补个回笼觉,其他事等醒来再说。”   *   *   一张无形大网,静悄悄地在江南上空铺开。   留给人做正确选择的时间不多了。等时辰一到,大网铺天盖地般收拢,任谁也无处可逃。   然而,随着皇上南巡,有此感觉的人越发少了。   离开京城两个月,康熙一直表现得很温和。   沿途停靠巡查的气氛融洽,没有哪一处被查出有严重违纪问题。   在圣驾抵达江宁府后,先一起欢度除夕夜。   各色美食吃起来,戏曲节目欣赏起来,俨然一派君臣相和、其乐融融的场景。   康熙还很照顾众人情绪,让大家原地放假。   春节不办公,正月里皇子们与朝臣们都能外出游玩放松,在正月一十日之前回来就行。   此次,胤祺与胤祐留在京城监国,而胤禟结束了在广州府查账后赶不及回到京城登上一起南巡的船队。其他的皇子都跟着一起来了,就连年仅七岁的十八阿哥胤衸也不例外。   例外总是存在。   正月初一,武拂衣刚刚听了康熙的原地放假通知,转身就被委派了秘密任务。   放假是不可能放假的,所谓自由活动,总有人是例外。老四就要抓紧时间去继续调查非法人口买卖案。   一路南下,康熙收到了秘密奏折。   当圣驾队伍在某地停留,暗中的人口买卖就开始了。   随驾的乾清门一等侍卫、内务府官员等等都有涉案,而非法买卖大本营在苏杭一带。据密探所述,一些人要去大本营挑选俊男美女。   武拂衣没有亲眼看到密折,但听康熙报出了一串涉案疑犯名单。   这串名单有一个特点,多是能与太子扯上关联。若说这在意料之中,却又有一处让人存疑的地方。   自从胤禩接管内务府,内务府中可以大致划分为四派。   近亲太子、近亲八爷、保持中立,以及曾经给太子做事,但也向八爷示好的人。   康熙收到了非法人口买卖的涉事者名单,密折上提到的一串串名单恰好规避了与老八的交集。   哪怕是曾经帮太子做事,而如今为老八所用的官员,他们也甚少现在密折上。   这是巧合吗?   或是密探有了小心思,投靠了老八,所以为其保留可用人手?   康熙深知老八笼络朝臣,自己选定的密探本身也是官员,那么倾向支持老八上位也不无可能。   为此,让老四抓紧时间走访苏杭之地,目标是寻找现有名单之外的涉案者。   武拂衣接到了这个密旨,哪怕有的话康熙没有明着说,但她也推测出了实情。   此前被胤祹普及了内务府的关系网,随后两三个月时间足以分辨其中的派系。对照现有的涉案者名单,它具有哪些特性不能更加一目了然。   问题在于接下去要怎么查?   康熙宣布自由活动,是为引蛇出洞,然后顺藤摸瓜,他肯定会暗中派人盯着南巡官员的行踪。   老四被要求去查可能遗漏的线索,又要从哪一方面着手?   胤禛提出不如先去寺庙转一转。   此前推测出苏州知府吴存礼不干净,可能向太子党官员行贿才有了升迁官位。   李卫盯梢,尚未发现吴存礼直接出面施压百姓卖儿卖女,但苏州督粮同知已经被证实参与其中。   对于吴存礼,要说他有什么特别之处,那就是非常喜欢去拜佛,是好几座寺庙的常客。   不如按图索骥,把这些江南庙宇逛一遍。   或是能从僧人信众口中探知线索,或是这些寺庙本事就有特别的地方。   武拂衣认为不失为一种方法,顺道再去漕帮走一趟找吉旺财。   吉旺财,「漕吉通运」的帮主。他在大运河行船,与九阿哥做生意。   曾经在索额图走私人参案中出现过,提供了重要线索,指出了在江南海关靠岸的东瀛船只行踪。   多年前,武拂衣事急从权,冒充老九去套了吉旺财的话。索额图被捕后,她与胤禟一起上门对吉旺财道明了其中的内情。   近些年,吉旺财与九阿哥的生意一直继续着。   尽管这次胤禟没有到江南,但老四的面子也是够用的。雍郡王府的一些营生也叫吉旺财的船帮跑船,只是生意金额不如胤禟罢了。   虾有虾道,蟹有蟹道。也许漕运船帮能为揪出非法人口贩卖提供些线索。   调查,说走就走,但不以真面目示人。   如今谁都知道圣驾南巡,而为了降低有心人的警惕心,那必须改头换面微服出行。   武拂衣与胤禛没有再扮成甄少爷与贾道士。   这个组合在广东府出现过,已经与珍珠王牵扯上关系了,要是以此身份出现怕会打草惊蛇。   这次换上粗布麻衣,摇身一变成了加入天地会的打短工夫妇。   天地会在李自成宝藏事件中出现。有几个成员为了寻宝而处心积虑杀人嫁祸,但这怪不了整个组织。   如今,天地会组织松散,成员们仅仅相互传递哪里有劳务工作。   在闯王宝藏案中,官府处置了涉及诬陷黄履庄的罪犯,但没有对整个天地会喊打喊杀,而是加派了官吏规范约束。   当时,武拂衣顺手注册登记几个会员名额。   这就排上用处了。江南寺庙,也有认识天地会的僧人,谁都不会怀疑一口福建话的劳工夫妇居然是四爷与武侧福晋。   两人成功饰演了到江南讨生活的小老百姓。   正月,去寺庙借宿也再正常不过。此处住宿费便宜,更是符合大多数人春节求神拜佛的习俗。   *   *   冬夜,寺庙杂物房内。   夜风呼啸拍打着摇摇欲坠的窗户,而狭窄的木床上挤着两个人。   这是武拂衣与胤禛来到干净寺的第一夜。   两人不得不盖着同一床棉被,而棉被不够厚,总觉得有些透风。必须挨在一块,如此才能相互取暖。   谁叫按照角色设定,打劳工夫妇租不起寺院的单独院落,没有大床睡,更不可能使用银丝木炭温暖整个房屋。   “这日子过的,真是够滋味。”   武拂衣将声音压得极低,“正月初一,真正地体验民生之难,真是一段难忘经历。你怎么样?冷吗?能睡得着吗?”   胤禛不太适应,哪怕前些年出门在外要乔装改扮,吃穿用度上还是一直有基本保障。眼下,他却没有过多抱怨,既然是自己选择的角色扮演就要出色完成。   “凑合休息吧,这里总比餐风露宿要强。”   胤禛转移注意力,不去关注屋内气温与床铺舒适程度。   “今天寺庙里的香客很多,但尚未察觉谁有不妥之处。你呢?在干净寺内有没有发现异常?”   武拂衣正要说她去捐香油钱,发现登记本上有一些意味不明标记。   有些香客的名字后面,有「虫」与「五」的标签,不知那些是什么意思。   话未出口,门外传来一串脚步声。   很快,脚步声停止于杂物房门口。紧接着,一股古怪气味从门缝飘了进来。   怎么回事?   这气味曾经在太医院闻过一次,被告之这是家居旅行杀人放火常见物品——迷香。   胤禛立刻屏住呼吸:不好,是迷香!   武拂立刻屏住呼吸:好极了,是迷香!   屋内昏昏暗暗,走廊灯笼透过窗户纸的微光根本起不到照明作用。   狭窄床铺上,两人迅速转头看向对方,但看不清彼此的神色。   胤禛却嘴角一抽。   他敢百分百确定,此刻武拂衣的眼睛势必是蹭的亮了,开始闪闪发光。   凭什么确定?   此时此刻,棉被之下。   胤禛被武拂衣一把握住了手,然后被她兴奋地捏了好几下。仿佛再说「来了,来了,嗨起来!黑心寺庙之迷药危局,这种桥段终于出现了!」 第一百零六章   迷香出现。   此刻早年游泳急训的好处显露出来, 憋气练习的成果也能运用于此。   另外,随身携带的解药可以发挥作用了,取一颗含在口中是为保持清醒。   屋内, 武拂衣与胤禛全神贯注提起警惕。   门外却没有撬门而入的进一步动作。   安静了片刻, 有对话声响起。   “师兄, 里头没动静了,人应该是晕了。杂物间住的就是福州来的码头工夫妇。我看两人老实巴交,腿脚也不太利索,还有必要放药吗?”   “小心驶得万年船。要不是瞧着这对夫妻木讷得很, 今天怎么能轻易让人进来留宿。别废话,把其他几间房的迷香也给放了,还有两刻准时开始点肉灯。”   “要我说点肉灯日只接待预约的客人, 不放外来者借宿,这不就行了。也不必多此一举放药。”   “你懂什么。如果定期把借宿者都拒在门外,反而会招人怀疑寺庙里有见不得人的事。”   门外的两人讲了两句,就踏步离开了。   武拂衣与胤禛等确定门外再无响动, 快速下床, 先到破旧的窗户旁呼吸新鲜空气。   再点了根火折子, 低头看到从门缝的线香灰烬,而窗外已经没有半个人影。   杂物间本就在偏僻角落,夜间更显幽暗僻静,四周也没其他借住者。   “点肉灯?你听说过吗?”   武拂衣向胤禛投去询问目光, 就见他也疑惑地摇头。   “也许是某种黑话?”   胤禛吃不准,三教九流之中多有外行完全理解不了的暗语。   不过, 他能肯定一点,“刚刚外门的两个人,是白天收香油钱的和尚, 而你想出去一探究竟。”   “说对了。来,奖励你一套装备。”   武拂衣转身取出柜中行囊,似变魔术般取出两套夜行衣。   “你换好之后,别忘记钱都给带身上。我们去瞧瞧干净寺究竟有什么鬼,途中万一情况有变,做好准备直接撤离。   钱不能少。关键时候,它还能用来做暗器。朝着追杀的人扔一把碎银子,趁着对方见钱蒙蔽的瞬间就争取到了反杀的机会。”   废话不多,武拂衣讲了几句先换装了。   胤禛瞧着被塞到手中的夜行衣,脑袋上仿佛有一行字重复滚动,「这玩意怎么会在行李中?自己居然毫不知情。」   一肚子腹诽,根本没有开口吐露的机会。   时间不等人,放迷香的和尚说两刻之后就要开始点肉灯,还不知具体是在哪里进行。   武拂衣取出了抽空绘制的干净寺布局草图。   “干净寺的规模不算大,画圈的几处最适宜进行人群聚集活动。但考虑到地下密室的可能,画叉的位置最合适修建密室出入口。”   胤禛垂眸看去,火折子的光线不强烈,却足以照清图上条理分明的标记与路线。   这哪是寺庙草图,更像是军事攻略图。那些线条与图标仿佛诉说着老鬼颅内已经完成了一场寺庙攻坚战。   所以说,这军事地图般的东西又是怎么出现的?!   胤禛扒拉着记忆,晚饭后老鬼用了半盏茶时间涂涂画画,应是把这幅画给搞了出来。   他很想说点什么,却发现此时词穷。别问了,武拂衣就是时刻准备着,甚至期盼能够有些意外刺激降临。   “怎么?”   武拂衣抬头,“想问我凭什么推断密道修建的位置?经验而已,不值一提。”   胤禛回以假笑,这能什么经验?   图上把绝佳盯梢地点都给标了出来。朝好了想是善于建造密道,往离谱想就是擅长潜入偷盗暗杀。   尽管他嘴上不置一词,双手倒是非常迅速地接过草图,这就认真速记起来以备逃亡的不时之需。   一切准备就绪,时间也差不多到点。   轻手轻脚离开了杂物房,去探查所谓的“点肉灯”地点。   亥时两刻,夜深寺静。   正月初一不见月光,回廊下悬挂的灯笼发出一簇簇幽暗的光。   绕了半圈,不见第三人出没。   寒风呼啸,树枝被风摇动而横斜逸出,在路面投照张牙舞爪的影子。   昏暗寺庙内,仿佛潜伏着伺机而动地的怪物。随时会猛然扑向走过回廊的人类,将其一口吞噬。   两人先去了东西客舍。   与白天的香客攒动不同,此时死寂到仿佛没有一个人类活口。   好几房间门口都发现了迷香灰烬。   数了数,另有二十一间客房门前很干净。外部的挂牌显示「入住」,说明此处有人来住,但这些人不在被迷晕的范围内。   外加刚刚没有听到任何挣扎反抗的声音,这些香客应是自愿离开去参加秘密活动。   今晚的干净寺究竟在搞什么?   部分香客参与其中,而居然要把另一些不知情的给迷晕,不让他们有机会发现异常情况。   离开客舍区域,继续探查。   途径一条条走廊,前几个可供聚众活动地点都没发现人影。   武拂衣指了指较远的北侧建筑,那里有一座占地较大的法堂殿,平时以供僧人或信众集众听经辨法。   如果在法堂仍未发现异动,地面建筑都没问题,就要辗转搜查地下了。   靠近法堂,两人尚未绕行抵达最佳盯梢方位,已然确定讲经殿就是秘密集会所在。   哪怕大殿的门窗紧闭,模模糊糊的声音还是传了出来。   寂静夜晚,当然不是男男女女在念经,而是听到人群做着春...宫图中的多人运动。   距离窗户尚有几丈远。   胤禛脸色骤黑,魔音灌耳让他瞬间僵在当场。   侧目却见武拂衣继续前行,这架势赫然是想去窗户边偷瞄瞧个究竟。   快住脚!   雍郡王偷窥男女聚众取乐乱象,这成何体统!   此时,胤禛非常清醒。   他知道不能说话以免暴露了两人,立刻一把拉住武拂衣,投以严肃阻止的目光。   武拂衣被半道拦,无辜而迷惑地转头,为什么要停下来?   她指了指耳朵,又指了指眼睛,意思不能更明显。「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被所谓十八禁声音误导的案例不再少数。   既然来了,更要看清楚殿内发生的情况。究竟有多少人参与其中?和尚们又充当什么角色?   她又伸手画了一个圈,指向法堂正门的南方。   两人从侧面来,这会示意胤禛不妨悄悄到前面去瞧一眼,门口是否留有看门的和尚。   胤禛板着脸,不情不愿但又无法否定这一安排。   可恶!为什么他会读懂老鬼的眼神与肢体语言,那就要承认这些进一步的行动有必要了。   时间紧迫,只能快速行动。   胤禛不得不妥协,蹑手蹑脚沿着大殿的外侧绕了半圈,在拐角处偷偷遥望法堂正门。   确认有三个和尚坐在台阶上守门。一个哈欠连天,一个垂头打瞌睡,剩下一个百无聊赖望天,都没有什么精神。   再折返后方,发现武拂衣没有在原盯梢点,而是换了一扇窗户。   这人猫着身体半蹲在窗台下方,已经把窗户拉开一道缝。   武拂衣感觉到身后的风声,回头看向胤禛,伸手指了指鼻子以做提示。   然后,她再次把注意力放到殿内。这个角度选得非常好,能把三分之四的场景都给尽收眼底。   法堂本来非常空旷。   殿内甚少摆放家具器物,平时讲经时多是自行携带蒲团,人们席垫而坐。   此刻,一排排蜡烛在灯台上燃烧。   朦胧光线能看到大部分人群。男女数量约一比一,总计三十人不到,三三两两滚着床单。   字面意思,殿内铺着颜色花纹不一样的薄毯。正在运动的,有白天打过照面的香客,也有几个和尚参与其中。   胤禛也靠近窗户,一股淡淡的甜腻气息窜入鼻尖。这味道没闻过,陌生得很。   武拂衣让出位置,表示自己已经观察完毕。   又挑眉示意胤禛快些查漏补缺,完事了,需要即刻前往下一个地方。   去哪里?   武拂衣摸了摸头,又是无实物表演了拄着杖杵地。   胤禛先瞥了一眼参与点肉灯活动的殿内人群,顿时明白武拂衣想去住持的院子。   干净寺的乱性集会,不可能绕过寺内住持进行。眼下,更是亲眼所见住持正是脱衣服运动的参与者之一。   今夜种种,从放迷香和尚的对话,到法堂内的真实乱象,现出寺内非法活动显然是持续了好一段时间。   由此推测,苏州知府吴存礼喜好拜佛的真相也浮出水面。   他对佛学没兴趣,实则是热衷于披礼佛皮的寻花问柳。去青楼楚馆容易被人盯上,但寺庙不同。为了礼佛住一两天是很正常的事,是非常好的保护色。   再联系到江南强卖强买人口,某些寺院岂止给非法交易提供了场地,更有甚者就是组织者之一。   今夜,参与其中的香客有男有女。   哪怕如今瞧着他们没有收到武力强迫,都是自愿参与,但最初很有可能是被诱骗了。   这种「点肉灯」的秘密集会,沾了一个肉字,本就不和寺庙不沾荤腥的规矩,从事实来看更是讽刺至极。   武拂衣当机立断,趁着住持在法堂沉迷美色,择日不如撞日,抓住时机去他住的院子找证据。   像是这样的非法集会或多或少会留下书面记录。比如有哪些人参与,进行了几次,钱款收入等等。   两人七拐八拐来到住持院,院门半开半掩,朝里望去漆黑一片。   “你望风,有情况就学猫叫。两短一长,总共叫三次。万一有情况,你叫了就跑走,我从后面跳墙,杂物房汇合。”   武拂衣急速抛出这一串安排,还能安慰胤禛。   “别紧张,别遗憾,你需要装猫的几率不大。瞧着法堂内住持的状态,一时半刻他回不来。”   胤禛眼角微微抽动,都这种时候了,老鬼能不能严肃点!   “你警醒着些!最多两刻钟,找不到就撤退。之后还有机会,我瞧今日这种恶心集会,大概率每月有好几次。”   “我有分寸。”   武拂衣不多言,讲了这句就闪身进入住持院子。   胤禛却紧张地绷直身体,双手不自觉地握拳。   瞧着武拂衣似风一般消失的背影,他真有些心理阴影了。老鬼最后那句话不如不说,这人真能有分寸?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住持院门外,夜风吹动了地上的枯枝,发出了窸窸窣窣声。   胤禛高度警惕,正在全神贯注地盯着两侧走廊。   排除飞檐走壁等路径,只有两条常规线路能来到住持院正门,眼下是连一只苍蝇都不放过,希望它们都别靠近。   向神佛祈祷?   不,这选项被主动排除了。   岂不说神佛本就屏蔽了他,现在身在披着寺庙表皮的污秽地,只怕神佛更不会投以注意力。   与其求神拜佛,不如提升自我能力。   胤禛默默模拟猫叫。   没有发出声,但把两短一长的叫声默叫了好多遍。力求有突发情况时,绝不卡词。   哪怕表面泰然自若,但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几次。   总觉得武拂衣进去好久了,似乎超了说好的两刻钟。他在外度秒如年,迟迟不见人出来。   此时,远处传来脚步声。   胤禛脑内警报狂闪,时刻准备好猫叫,但远望到是两个僧人从小道上路过,没有朝这边来。   距离有些远,隐约瞧着僧人手里提着几捆木柴。大半夜烧柴,可能是那群乱搞的快完事了,要洗澡。   这个推测更让人觉时间紧迫,住持只怕就要回来了。   取出怀表,指针偏向子时。   掐指一算,非法集会已经进行了近一个半小时。按理来说,是有一批人要结束了。   胤禛犹豫着是不是要入院寻人,没让他迈出脚步,终于盼来了武拂衣从半掩的院门后窜了回来。   “先回屋。”   武拂衣一边说一边将折起的记录纸塞到胤禛手里。“收着,万一有情况,谁跑出去都能传讯。”   “你想得倒是周全。”   胤禛没有无谓争辩要跑路必须一起,更不可能拒而不收。   这种时候感情用事就是脑子有坑,好不容易得到的线索必须得收好了。   或许,正是理智占据上峰,没有不合时宜地推拒争辩,让两人能不引起旁人注意地顺利返回杂物房。   进门,侦查屋内没有异动。   关门上锁,换衣服,藏起夜行服行头,重新一溜烟地钻回被子里。   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完成。   两人被子盖好,睁眼仰躺。一切仿佛与一个多时辰前没有差别,根本不没有发生过夜探干净寺。   但身体暖暖的,体温给出提醒,一系列侦查工作让人跑来跑去,完全不是之前躺到冰凉被窝的状态了。   “我在住持房内找到了账本。”   武拂衣直入正题,黑暗中无需点灯去看刚刚摘抄的纸片,她把所见账册的内容给背了出来。   干净寺建立有二十多年了,现任住持净深两年前上任。   屋内账册也就是两年份的,除了一连串金银珠宝等财务的记录,还有就是四个奇怪门类。「虫」、「五」、「日」、「月」。   “之前没来得及说,白天在捐香油册上瞥见有的香客姓名后面有奇怪标注,女性是「虫」,男性是「五」。   今天,去搞点肉灯的女性总计十四人。香油钱册子上,今日标注为「虫」的XX氏女性香客,也刚好是十四位。”   武拂衣有了猜测,“「虫」可能是女性暗娼,而今天没瞧见标注为「五」的香客。记录册上的「五」上回出现在腊月二十四,也就是十一天之前,「五」可能是男妓。”   干净寺藏污纳垢已经是实锤,它被发现也从旁佐证了江南是非法人口买卖的大本营。一定要全面清查起底,将类似窝点全部扫除,不能让更多人被诱拐入此途。   “让我吃不准的是「日」、「月」的相关记录。”   武拂衣报出了持续了五个月的交易量,“从去年八月开始出现的。每个月的交易量维持在十位数以内,不知道它们代表了什么。难道指代特殊身份的人?你有什么想法吗?”   胤禛一直认真聆听,没有插话打断。   听着有关「虫」、「五」的分析,再想着「日」、「月」。   据他所知,在民间对于女妓与男妓有代称为「玉蛹」、「小手」。   干净寺的账册记录时,取这些代称的部分意象,称之为「虫」、「五」。以此类推,「日」、「月」可能对应「阳」与「阴」。   结合每个月的出货数量,猛然有了一个猜测。   炼丹中有一种称呼,把硝石叫做“阴君”,把硫磺叫做“阳侯”。这两种东西是炼丹的常用配方,但特别标注阴阳相遇,必须要注意辅助物,否则会炸炉。   炉子炸了,丹药尽毁。   失之桑榆,收之东隅,这一过程衍生出了一种东西——黑火...药配方。   如今,干净寺住持记录的「日」与「月」数量,恰如这一配方,那意味着什么?!   胤禛思及此处,身体一僵,下意识地紧紧握住了武拂衣的手。   “你没事吧?”   武拂衣只觉手背一凉,立刻转头。不是被握住手而惊讶,而是惊讶于胤禛怎么突然手指发凉。   她想到之前盯梢法堂大殿,在窗户边闻到甜腻香味。   “难道是药物过敏?那一丝助性熏香让你身体不适了?不应该啊!我们在殿外的通风环境,微弱的三枝九叶草成分就能起作用了?”   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胤禛正为「日」与「月」的指向而胆战心惊,哪想到被告之刚刚闻到的陌生甜腻气息是春...药的一种。“好啊!其他药理不见你懂,旁门左道,你倒是知道得全。”   武拂衣猛地被怼,而听着胤禛口齿清晰,这人应是没有中药?   “你老毛病又犯了是吧?不会好好讲话了。我在关心你,而且知识本事没有错误。这种时候,你该夸我博学,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才对。”   “呵!”   胤禛哼了一声,但没有再冷嘲热讽。   他识得好歹,老鬼的反应确实是在关心他。但要他夸奖,这种违心的话很难说。   索性跳过这一茬,把话题拉回正题。   胤禛将刚刚的推论全部说了出来。   “日与月,很可能指代硝石与硫磺,这配方是冲着火...药方向去的。有人想要制造爆炸,你明白了吗?”   “我明白,这意味着行刺与谋反。”   武拂衣当然听懂言下之意,也理解了为什么胤禛突然手指发凉,是被这个推测给震惊到,因为爆炸搞不好冲着康熙去的。   紧接着,她却又补充说到:“阿四,我真不是故意找茬,谁叫你刚刚指责我搞歪门邪道。但听听你说的话,你懂的也不少。   什么小手,什么玉蛹,你从哪里听来的?而且,你还那么关注炼丹术,是想一颗丹药直接吃死,就能找神佛辩论为什么被单方面屏蔽吗?”   尽管世上存在风水轮流转,但这次也转得太快了。   胤禛当场被怼了回来,一时间都没法继续为发现惊天刺杀计划而心惊。   他想着该怎么辩解知识无罪。那些是从暗卫与书上了解到的知识,不能因为学了就不是正经人,但谁让他几秒前还嘲讽了武拂衣。   接下来要怎么开口?   二选一:「严肃点,现在是说有人要谋逆啊!」   或「好好好,我错了。不装了,我认了,我们都学富五车,博览群书,才高八斗。你满意了吗?」 第一百零七章   胤禛面对二选一的回复方式, 犹豫挣扎了三秒,还是选了前者。“你就不能严肃点?”   他让武拂衣端正态度,“现在说的是火药、爆炸与谋逆。至于我推测过程中所用知识从何而来, 那些等以后再说。”   胤禛暗忖拖字诀很好用, 时间一长就把这个话题给拖没了。   那就不必低头认错,更不用大加赞美武拂衣了解春...药配方是学富五车的表现。   “好好好,以后再说。”   武拂衣看似很好说话地配合,而在心里记了重重记了一笔。她记性好得很,日后算账。   扯回正题, 干净寺是否偷偷运送着硝石与硫磺?   由于一些寺庙道观会开炉炼丹,让它们能名正言顺采买此类物品,不引起外界任何的怀疑。   但, 干净寺明面上没有炼丹房, 又是搞着见不得人的群体乱性非法集会。有此前提, 它使用过于隐晦的记录方式显得其中有鬼。   「日」与「月」究竟是不是硝石与硫磺?是否用来制做爆.炸.物?   干净寺背后有没有靠山?是否与江南非法人口买卖有关系?   追根究底,这些问题引出了骇然一问——太子是不是要弑父夺位?   前年秋冬股动朝臣与太后请康熙南下,为此不惜进行摧毁百姓农田坟地的施工方式。   这一时期,范溥在江南的强买强卖行为也逐渐猖狂起来,还敢大胆地挑明是御前人员,让人直接往太子身上联想。   去年, 太子党羽为求享乐而行事越发无所顾忌。   难道胤礽真的很愚蠢,会理所当然地认为康熙南巡时的态度温和就是不予追究吗?   不。   有另一种可能叫做将计就计。   胤礽非常明白康熙的计划,皇上在欲擒故纵而想要搞一网打尽。   既然如此, 不如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太子明目张胆地非法略卖人口, 把事情往大了闹,让康熙把注意力都放到抓捕非法人口买卖的涉案者之上。   另一头,暗中兵行险着, 抓住时机制造一场爆炸让皇上有来无回。一旦康熙身亡,而胤礽尚未被废除太子之位,他就能名正言顺地继位。   甚至能打着追查弑君真凶的旗号清除异己。   是谁搞的爆炸案?   其中必然有负责皇上安全的侍卫与宫人,那么这些人被谁收买了?   如今,内务府大致分为四派。   亲近太子、亲近胤禩、保持中立,还有一些曾经亲近太子后又转投胤禩。   在非法人口买卖中,已经被密探告发的都是与太子相关成员。   胤礽大可玩一手反间计,利用某些密探支持老八的心理,将部分人口买卖涉案者抛出去引起康熙关注。   实则掩护了有刺杀任务的侍卫与宫人。让他们看起来像脚踏两条船,已经转投了老八。   一旦爆炸谋逆成功,这批死士反口咬死是八阿哥的策划,新君就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彻底打压胤禩。   一石几鸟,堪称毒辣。   以上,这些尚且是胤禛的推论。   但逻辑非常通顺,无法驳斥太子秘密策划这一行动的可能性。   胤礽绝非无能之辈。恐怕也感觉到了时间紧迫,他能坐着太子之位的时日无多。   时至今日,已经没有办法挽回康熙的圣宠。既然改变不了皇上废太子的决心,又不想坐以待毙,那就铤而走险。   “搏一搏,太子变皇帝;不搏的话,余生圈禁。”   武拂衣却不会假设要是她怎么选,如果她很不幸地成为这个时期的胤礽,大不了一跑了之。只好没有谋反弑父,康熙不至于对孩子赶尽杀绝。   胤禛不免想得远了些。胤礽被废之后,太子位置空悬,康熙真的意属老四了继位了吗?   所谓远香近臭,太子之位引发的斗争与悲剧,会不会再次发生在老四身上?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这种俗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他建议:“去年年初,你在广东府与威廉说了想着搭乘海船远航,我觉得可以准备起来了。接下去朝中必有风波,离得越远越好。”   “跑是一定要跑的,可眼下还有一堆事。”   武拂衣想着迫在眉睫的问题,“天亮后,下一步要怎么走?”   是直接折返江宁,把干净寺发现的问题与推测尽数告之康熙?   或是依照原计划继续在江南暗查,找漕帮船运打探相关线索?   胤禛也发愁,他与老鬼运气也着实太好了些,刚刚出来一天就撞见事。   假设正月初二折返江宁汇报重大发现,否会被康熙怀疑老四早就听说了相关风声?   此前老四是知情不报,不然怎么能如此迅速潜伏干净寺,先撞上了点肉灯日,又是找到了账册里的问题。   有关爆炸的推测,说是一定要对康熙说的,但什么时候讲最合适呢?   如果只是单纯的父子关系就好了。   发现危及父亲性命的威胁,做儿子警惕心起而提醒父亲,那真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偏偏,康熙是皇帝。   他本人又一贯把做皇帝放在做父亲之前。   当你告诉一个皇帝他可能要被太子刺杀,哪怕真的出于好心,却也不一定会被感谢。   还会被质疑是不是所图甚大,是不是早就想把亲兄长的储君位置给撬掉,继而有窥觊皇位的心思。   烦!   很烦!   非常烦!   康熙四十七年,正月初一的夜晚,新年伊始就要思考处理如此麻烦的问题。   天亮之后,武拂衣与胤禛还是决定返回江宁府。   即便有遭遇康熙误解疑心的风险,这则消息也得尽快捎回去。   如今在与时间赛跑。   早一天告之皇上爆炸隐患的存在,就能早一刻进行提防。   两人并不知道康熙的正月行程安排。   众位皇子与大臣都自由活动了,康熙也可能四处走走。这份路线安排,某些御前侍卫却可能知晓一二。   目前所知的非法人口买卖的涉案人员之中,已经涵盖部分内务府官员与一等侍卫。   换言之,康熙身边人可能被太子收买笼络,从而出卖了路线图。   侍卫们不一定参与谋反,只是稍许透露皇上行踪,以为太子想要避开皇上盯梢玩得更加尽兴些,殊不知其中的巨大危险。   这一番推测是小人之心了吗?   武拂衣真的说不准。历史上皇位之争充斥着鲜血与死亡,谁能保证太子不会效仿玄武门之变?   她也不能赌胤礽的善良。说良心话,在她成为四阿哥后就没感受过太子作为兄长的善意与关怀。   如今怀疑有爆炸杀局,说不定不仅仅针对康熙,还要把其他皇子一锅端了。   反正炸一个也是炸,炸一群也是炸,也免去了事发之后被兄弟们寻仇的可能性。   善游者溺,善骑者堕。   不能仗着身手好,就认为能轻轻松松在爆炸中逃出生天。即便一个人逃得了,但又能救几个人呢?   那种经典狗血选择题又要来了。   如果康熙与胤禛同时身处爆炸现场,只能救一个人活命,是该选择谁呢?   武拂衣有此联想就开始头疼。   感情上,毫无疑问是偏向胤禛。但让康熙现在死掉,她势必要渡过一段艰难日子。   那就别让这种假设场景出现。   爆炸现场做英雄救人,确实令人叹服。然而,但凡有别的选择,还是没必要用太多人的性命去赌。   经过一番慎重考虑,即刻返回曹家让康熙准备起来。   *   *   江宁府,正月初二,张灯结彩,年味正浓。   十八阿哥胤祄也带着侍卫走街串巷。   七岁的孩子离了皇宫,像是放飞的小鸟非常欢乐。对没瞧过的新奇玩意都有好奇心,想把金陵之地的春节风俗都想见识一边。   绝不会错过当地新年特色的竹马灯表演。   与舞狮相仿,用绒布与竹子搭起马形皮套,给它配齐铜铃、马鞍等等物件。   表演者一前一后套着马皮,宛如一匹真正的高头大马跳跃奔腾又昂首长啸。   如此活灵活现的“竹马”,不是单独出现。   而是成群结队有七八匹,给百姓们展示出行军列队的诸多变化,配上吹拉弹奏,这场面好不热闹欢腾。   “好!”   “再来一个!”   “再跳得高一些啊!”   围观人群欢呼雀跃。   胤祄也是啪啪啪鼓掌,但他的视线很快被另一件事吸引了。在众多围观者中,他发现了一张熟悉面孔。   是太子二哥!   胤礽居然也会来看竹马灯表演吗?   胤祄很不确定。   与太子相差二十七岁,除了在宫里的例行请安,他与这个哥哥非常陌生,完全称不上了解。   “我们去西边瞧一瞧。”   胤祄招呼了侍卫前去一探,但没有说发现了太子也来看竹马灯。   以往从未听闻太子爱民间表演,这次他穿了深灰便服,许是特意掩人耳目偷偷来看热闹?   侍卫们习惯了十八阿哥的小孩好奇心,也不问瞧什么,反正只要确保皇子人身安全就行。   一行八人穿越人群。   胤祄东张西望,但没有再瞧见那个穿着深灰便服的太子。   难道自己看错了?   那个人的脸、身高、身形、年龄明明与太子一模一样啊!但有一点不同,灰衣人身旁没有护卫。   胤祄的小脑袋有点不够用了。这世上存在两个人长相非常相似,但彼此不是亲属关系吗?   之所以肯定不是亲属,因为他哪怕只有七岁,却也把皇室宗亲给认全了,确定没人与太子容貌形似。   心有疑惑,准备回曹家后打听太子今天有没有出府。   如果太子没有出府,那可就太稀奇了。这种奇怪的事能和谁说呢?   *   *   入夜。   康熙准备提前就寝。依照原计划,他明天就要离开江宁府去往扬州,不曾想听闻老四竟然连夜回到了曹家求见。   怎么回事?   昨天上午让老四离开秘密探查非法人口买卖,这人怎么回得如此快?必是发现了不得不回的重大线索。   能是什么线索?   心中猜测不断,老四也是见过大风浪的,什么事叫一只撒手没回得如此迅速?总不能是……   康熙忽然面色一僵,总不能是有谁要谋反吧? 第一百零八章   戌正时分, 天空飘起了小雪。   武拂衣折返曹家,从正门一路走向康熙下榻的别院,任谁也瞧不出雍郡王神色有异。   好似昨天根本没有带着秘密探查的任务离开, 就是单纯出去玩了一圈又回来了。   演戏够逼真,还给顺道带了一波特产。   干净寺那种污秽地方的所谓开光物品肯定不能买,在沿途找十里八村有名的牛皮糖甜食, 给大家都带了些尝尝。   夜雪, 窗冷。   屋内的暖炉烧得正旺。包装质朴的牛皮糖,被摆放在了昂贵的紫檀木桌上。   一般情况, 这两样东西不会相遇, 今夜它们偏偏碰头了。   康熙看了看糖果, 又看向老四,不知这包糖是否带着某种隐喻。   有些事想不到它会发生, 但就是出人意表地出现了, 再不可思议也是真的。   “你来, 该不是专程给朕送糖吃的。”   康熙已经屏退左右,“说吧, 二十四个时辰不到, 是什么让你连夜折返。”   武拂衣已经做好了充足准备,一路回江宁府把最坏的情况都考虑进去。   倘若不立刻阐明爆炸险境的推论, 极有可能就是在坐视血染江南的大案发生。一旦康熙身亡,四爷府上下都落不得好。   如果说出有关太子制造暗杀的推测, 可能康熙会心生芥蒂与防备,那么最坏也就是将来带齐一家子出海占岛为王。   说或不说,在利弊权衡之后,只求问心无愧。   于是,一鼓作气把昨夜在干净寺的刺激经历说了出来。   当然不是一五一十地讲, 一些细节部分必须改了。   比如绝不能说是胤禛将账册上的缩写「虫」、「五」,与青楼楚馆中的「玉蛹」、「小手」联系到一起。   雍郡王的侧福晋怎么能懂得女妓、男妓的黑话代称?   那不等于在说武氏的学问极其不正经,那是王府女眷不该触碰的禁忌。   这口黑锅只能由老四背了。   武拂衣必须捏鼻子认了,在前两年去南边调查的过程中过度深入人群,甚至是了解坊间黑话。   非要深究也算不得黑锅。   由胤禛灵魂做出的推论,让他本来的身体背锅,四舍五入都是雍郡王歪门邪道懂得多。   口述时,武拂衣却务必全程保持郑重其事。   投入超神入化的演技,表现出获取这些知识就是忧国忧民的体现。   与此同时,全程不能绝对提及太子,哪怕从头到尾的内容正是在怀疑太子意图制造爆炸谋杀父皇。   当这番话讲完,屋内陷入了意料之中的死寂。   康熙沉默不语,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老四。   好半晌,他才缓缓抛出一句话,“你倒是很敢推测,你怎么就敢说出来呢!”   “儿臣也犹疑过。”   武拂衣坦诚了那些摇摆情绪,“往最坏的方面思考,是否是儿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否该立刻将此推论说出来?是否会引得汗阿玛不喜?”   说到此处,她抬眸直视了康熙,神情不能更坦然。   “犹疑过后,儿臣决定必须尽快说。也许正月初一选择在干净寺借宿,而非去往其他寺庙就是冥冥之中的提示。即是人命关天,儿臣宁可自己猜错也绝不愿悲剧发生,但求问心无愧。”   “巧舌如簧!好的不学,尽和老□□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康熙高声怒喝,说着就想扔点东西增加气势。   但右手伸向牛皮糖时犹豫了。这糖半颗也没吃就当做道具扔了,多多少少有点可惜。   在他被告之可能有人谋反之后,还有能闲心考虑有的没的,足见此刻的愤怒多是佯装。   不过,还要找补一些理由。   康熙自认毫不稀罕老四送的糖。   之所以不表现出勃然大怒,让老四罚跪,仅仅是不愿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外界肯定会想,大过年的惩罚雍郡王必然事出有因。   这种原因是什么?要是让某些人往深了想,可不就打草惊蛇了。   武拂衣眼角余光成功捕捉到康熙放牛皮糖一马的小动作。   顿时,她什么都明白了,也松了一口气。康熙听闻谋逆后的情绪状况,比她预想的最坏情况要好很多。   康熙砸不了东西发泄,但也摆不出好脸色,挥挥手像赶苍蝇般让人离开。   “滚回你的房间去。给朕好好反省!什么事都敢想,你该静一静脑子了!”   “儿臣遵旨。   武拂衣走得痛快,可不想在火...药桶边上逗留,但让她滚回去是绝不可能照办的。   有些火上浇油的挑衅问题自是不能讲,比方说她有平地翻跟头的技能,但康熙敢看老四地上打滚吗?   屋内很很安静下来。   只余康熙一人,他不再梗着脖子做生气状。   刚刚那股强装的气泄了,整个人似皮球憋了一块,难免背脊佝偻起来。   缓缓打开了油皮纸,牛皮糖的香甜味飘散出来。   糖果的卖相过于朴实无华,这还真是民间小吃,真的不够讲究。   其实,给皇上送礼最是有讲究的。   直接送吃食比送贵重器物很少见。因为病从口入,吃食更需担风险,真不是谁都敢送的。   康熙尝了一小块,老四选的糖不错。   他却不能多吃,上了年纪自是要注意养生,对美味也要浅尝即止。   糖很甜,心里就更苦涩。   知子莫若父。   既然可以推测出老四匆忙回程是为禀告与发现有人谋反相关消息,那么对其他儿子的行事心性岂会一无所知。   太子行事张狂,近几年做事用人越发饥不择食。   推波助澜挑起此次南巡,只是为了处理非法人口买卖关系网吗?或是声东击西而另有谋算。   康熙熟读史书,或多或少有心理准备太子可能兵行险着,但把这份怀疑埋在了心底深处。   做了三十多年的父子,自胤礽打襁褓起,他册封且亲自照顾的太子。哪怕对太子心存怀疑,却也保留一丝期望。   期望胤礽尚有一点孝心,不会做出弑父这般禽兽不如的事。   胤礽啊……   康熙闭上了眼睛,最后一丝希望终究破灭。   他想废太子将其余生圈禁,胤礽却是要父兄一群人的命,而且用炸药那种赶尽杀绝的方式!   即便爆炸杀局尚是推测,可江南的种种乱象无不表明推测成真的可能性非常大。   出乎康熙的意料,这一夜他没有失眠。   或许,老四发现的异常情况反而给出了某种证实,让人不必继续在怀疑与否定中来回反复横跳。   那般纠结反复的状态已经太久了,心真的很累,而他终于可以不必再舍不得。   翌日,康熙原定去扬州,临时推说要延迟一天出行,因为十八阿哥贪玩磕伤了膝盖。   此次随驾南巡一共有十三位皇子,十八阿哥年纪最小。而在皇上宣布自由活动后,正月初三只剩三位皇子留在曹家。   雍郡王进行了两天一夜短途游,暂回曹家歇息。   另外两个就是太子与胤祄,康熙原本是要带着两个儿子一起去扬州。   胤祄一个七岁的孩子,不小心磕碰到真是过于平常。   康熙表示如果太子想早些瞧风景不妨先行出发,而他带着小儿子迟一些再走。   听起来颇为照顾太子。   事实呢?   胤祄完全不需要养伤,虽然他是有摔倒留了淤青,但小伤压根不是问题。   有问题的是他在早饭后向康熙诉述的疑惑。询问世上会不会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而且两者没有亲属关系。   说的就是昨天观看竹马灯演出,发现围观者里的灰衣人与太子长得非常相似。可回到曹家一打听,太子压根就没有出过门,那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胤祄童言无忌,有疑问就问了汗阿玛。   言者无意,听着却有心。   康熙立即发现情况不对。他可以断定小十八去看表演的时间段,太子在曹家。   不存在偷溜出门的可能性,因为当时父子两人就在一间房,阅览从京城传来的部分折子。   形似太子的灰衣人是谁?   为什么偏偏是在江南出现,更是在怀疑有爆炸刺杀密谋时出现这样一个人?   此次南巡,康熙计划顺藤摸瓜抓现行,就不会每天都把太子栓在身边。   原先定好一起去扬州,再给太子限定时间内的单独活动时间,而派人秘密跟踪掌控其行踪。   然而,突然出现了与太子长相相似的灰衣人。   这让太子能够伪造不在场证明,搞出金蝉脱壳摆脱密探的监控,而神不知鬼不觉搞某些秘密计划。   好极了!   康熙有此推测,怒极反笑。   别和他说巧合。   干净寺偷偷运输的物资与炸药有关,那可能是巧合;与太子长相相近的人物出现,这又是是巧合。   江南有什么力量让一桩桩巧合似赶集般聚在一块?其背后只能是人为的必然。   胤礽真是费尽心机。   如今要怀疑他组织非法人口贩卖的另一个动机。除了获取暴利、贪图美色、构建一张腐化官员利益网,还有第四点原因是为便于寻找合适的替身。   好些年了,太子行动不自由。平时住在皇宫内,而出宫也有很多双眼睛盯着。   有了替身就不一样。替身不必做太多,只要在酒楼里喝喝茶就行,就能给太子争取一两个时辰的暗中活动时间。   既然如此,那就来个抓贼拿脏。   康熙分析了可能遭遇伏击地点。他的正月出游路线并非完全固定,但在大致走向上不会变。   即便不曾把体安排提前告之近侍,但某些人有心要传递消息,能在半途通风报信。   只需有备无患在多处提前放置炸药,皇上来时进行引爆就行。   可以对比两份路线。   老四前往干净寺,因为对苏州知府吴存礼的礼佛行为有了猜疑。   江南地界上有问题的寺庙不只一座,吴存礼去过的其他寺庙也是可疑。   康熙画出了通向可疑寺庙的线路,其中有四处与他原计划的景点规划有交集。   如果可疑寺庙是炸药制作与储存地点,与景点重合的路线就都有可能是伏击点。   却没必要以身试险踏上危险地带,被搞一波同归于尽就不好了。   在此之前就能拿下胤礽。   昨天,灰衣人出现在竹马灯表演现场,更是认认真真观看演出,此事十之八九未获得批准。   江南形势外宽内紧。某些事到了迫在眉睫、一触即发的地步。因此,替身绝无可能被批准去看表演,万一暴露了就是功亏一篑。   由此推测,胤礽离开曹家后,势必要去找灰衣人亲自训话,训话之后就是互换身份做事。   要抓的就是这个现行。   擒贼先擒王。与此同时,再以雷霆之势将那些不法寺院尽数封查。   眼下,比的就是出其不意与谁更先下手为强。   康熙想着该由谁领队?   如今的九门提督是托合齐,负责南巡队伍的整体安全来了江南。托合齐是十二阿哥胤祹的舅舅,出生万琉哈家,他也曾是朝中密探之一。   「曾」,这个字是康熙下的定义,表示目前其立场值得怀疑了。   针对非法人口拐卖案的调查中,托合齐的表现并不尽如人意,没有上报范溥充作御前人员搞强买强卖。   此人做九门提督有五年了,若不是有意为太子遮掩一二,怎么可能查不到有谁在招摇过市。   之前,一直不动托合齐是迷惑视线策略。   如今,更能借着他放出出行线路假消息麻痹胤礽。   用不了托合齐,自有其他人能够补上。   决意出发之前,却又特意绕道去瞅了一眼老四。   康熙没有忘记隆科多事件。   当时让老四暂管驻军权,命其雷厉风行镇守木兰围场。那次任务老四完成得很出色,镇守住了一众蒙古王公。   既有领兵的本事,不知老四是否对此次捉拿太子罪行感兴趣呢?   武拂衣瞧见康熙,便知他是前来试探的。   昨夜,胤禛就思考了,由谁将太子抓个人赃俱获?   不论是谁,反正老四不能冲在前方。   四阿哥作为太子的弟弟,又作为康熙的儿子,是脑子有坑才会冲在一线去喊打喊杀。   第一时间说出怀疑太子谋反的推测,已经走到界限边缘,在往前一步就要引起康熙不满与疑心。   木兰围场与江南的情况大不相同。   尽管要抓捕的都是威胁康熙帝位的人,但从前是隆科多与蒙古王公,现在是太子。   康熙宠爱太子二三十年,就算是当做全部为了狗,这条狗也容不得别人杀。   胤禛觉得可以感同身受。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万一百福得了疯病把人咬了,这狗是要不得必须杀掉,但他也不愿意别人宰杀,而要亲自动手。   这个比喻不能对武拂衣之外的人说。免得被扣帽子,真把太子当做恶犬了。   且不论比喻用得好不好,反正老四必将面临考验,谁让武拂衣在木兰围场正常发挥了。   当下,康熙就问了,“在做什么呢?”   武拂衣有备而来,把李氏互译字典初稿给带下江南了。   前阵子一直忙公务,忙到审稿的时间也没了。   昨夜,终于得到康熙命令叫老四静一静,当然是要谨遵圣旨,安安分分呆在屋子里。   ”儿臣在详细检查互译的文稿。“   这就说了七分真话,说李氏的慈母之心,但不说她是实在无聊才学习。   说李氏从最初支持弘昐的洋文学习开始接触英吉利文,而今小有成绩,但不说这最开始是雍郡王布置的作业。   如今,雍郡王愿树立李氏这般典范,将其辛苦编写的初阶字典出版,也更便于理学院众人学习。   康熙听着老四絮絮叨叨闲话家常,还被塞了部分批阅过的文稿,终是确定这个儿子没有生出别的心思——特指没有对太子赶尽杀绝之心。   他抹去了心底残存的那份不安。   时至如今,哪怕胤礽不忠不孝,废太子成为定局面,但也不希望其他儿子将胤礽往死里逼迫。   有的先例,绝对不能开。   一个人能对兄长下死手,底线一破,指不定下次就能挥刀向父亲。   康熙很满意老四的进退有度,懂得有所为有所不为。   “出版字典的想法不错。你前些日子也不得空,如今就闲在曹家安心审稿,歇上几天。朕去外头转转,明日便回。”   最后这句像是随口一提,但又别具深意。   皇上已经得知有可能存在针对他的暗杀,这会出门也就是去抓凶犯的。他语气轻松寻常,说明日就回来,那表明有万全把握能抓到人。   武拂衣恭送康熙离开,明白其中深意也不多问,就祝福一路顺风。   乍看,这是平平无奇的一次送别。   又有几人能知道,这是目睹了清朝第一位公开册立的皇太子被废序曲。   “你在担心?”   武拂衣送走康熙,返回暖阁看到胤禛双目放空,眉宇间带着愁绪。   “没有。”   胤禛矢口否认,他有什么好发愁的,该做的与能做的都已经尽力。   想必康熙自有分寸,在被提醒过后,要用什么人与要防备什么人是可以分得清楚。   不能感情用事。   哪怕真的关心父亲会遇上什么意外,想要陪同前去,这件事却也做不得,因为皇上的疑心病一定为此发作。   说来可悲。   与康熙相处,其实不能仅仅以单纯的亲情作为出发点。   胤禛想得明白,他不可能以武氏的身份陪同出行,去的必是老鬼。   且不说能不能去成功,就说老四敢如此提议,轻则被罚禁足,重则被罚夺爵也有可能。   就把话放在这里了。   明天过后,但凡有哪个皇子敢说将胤礽以谋逆罪处死,那是必遭康熙严厉惩罚。   往好了想,或许康熙还在不切实际地期待儿子们全部能兄友弟恭。   武拂衣猜得到胤禛因何心情复杂,她却不可能有这种五味杂陈。说到底,康熙并非她的父亲,论感情真没太多,而更像是一个不得不面对的顶头上司。   这就劝慰:“尽人事,我们已经做到了。至于天命如何,我认为可以乐观点。你仔细回忆就会发现其实老四不跟着去才好。”   胤禛挑眉,这又怎么说?   武拂衣解释说明,“毕竟一般人没老四的运气,出个海就遭遇海上风暴与火山爆发。随便选个寺庙入住,就被人给熏了迷药。   现在,皇上去抓太子犯事的现场。我们不去,康熙就顺顺利利就把人给逮住。假设我们去了,这难度系数蹭蹭蹭飙升,说不定……“   后面的场景,请自行脑补。   武拂衣眨眨眼,“你能懂吧?”   胤禛脸色一僵,他该懂什么?   该懂不愧是老鬼,这番安慰人的措辞也是与众不同! 第一百零九章   正月初, 日暮四合。   扬州城,东关街的一间宅子,刚刚结束了一场训斥。   胤礽上午收到消息,昨天艾影自说自话地偷溜了出去。   这人的脑子简直就是被驴踢了!   眼下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刻, 刺杀行动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艾影自作主出门, 而一群皇子与随驾南巡的朝臣都在江南自由活动。其中的任何一个人撞见了他, 都会怀疑世上怎么有与太子长相非常相似的人。   “你给孤老实交代, 昨天有没有人与你搭话?或是有人多看了你几眼,认为你的长相很眼熟?”   胤礽手持鞭子, 真是恨不得将眼前的替身给抽个半死,但再多的怒火也要暂时压制, 只因近期用得到艾影。   爆炸暗杀计划,迫不及待必须进行。   太子需要争取自由活动的时间布置周全,更要不在场证明伪证他与皇帝被害无关。   艾影是好不容易找到的年龄相貌相似之人,哪怕他的身高略矮,但能使用增高鞋垫。   这人也很好使唤, 没脑子到好吃好喝供应着就帮忙做事。不会去多想为什么皇太子需要一个替身,而此事皇上又是否知情。   艾影被骂到怂肩缩颈, 惊恐地退后, 生怕今天会被鞭子抽得皮开肉绽。   又是一个劲地摇头, “没有,昨天小的没有撞见谁,没有人和小的搭话。太子爷,小的错了,再也不敢了。只是想大过年的出现看一眼演出,真不是故意偷溜出门。”   四年前开始为太子做事,吃穿住行无一不好, 但是失去了自由。   艾影被严格限制了出门时间,在外说的每一句话也是经过反复训练,走路、坐姿、眼神等等也要遵守规矩。   这样的日子过久了,难免想要片刻自在。大过年的,没能忍住就偷偷跑出去喘一口气。   当下,艾影不敢争辩,一五一十把昨天去过的地方都交代了出来,其中就有竹马灯演出。   太子近侍听到竹马灯,立刻想起了昨天听说的胤祄行踪。   “太子爷,奴才与十八阿哥侍卫闲聊时听说的,昨天下午十八阿哥也去看了这场演出。”   胤礽倏然一惊,质问艾影。“演出现场,有一个七岁男孩在看你吗?!”   “真没有。”   艾影想说春节街头表演成观众都是孩子,那是家家户户齐出动看演出。   那种情况下,他怎么可能留意到有哪个男孩注意自己,也确实没谁找他说话。   “是吗?”   胤礽心中存疑,想到早上康熙临时改变行程说是因为胤祄撞伤了腿。   其中是否有诈?   胤祄是不是说了点什么,比如他看到了艾影的存在,而引起康熙的警惕心继而开始调查。   这一猜测让紧迫感越发重了。   刺杀势在必行,而对可能破坏行动的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绝不能让胤祄把撞见与太子相似者的事情说出去,免得引起旁人展开联想。   胤礽吩咐了近侍马上返回江宁府,打听胤祄在竹马灯演出时有无异常情况。   随时准备着让十八阿哥再也无法开口向外说明实情,而只有死人才能不耽误事。   一条针对弟弟的谋杀命令,吩咐起来眼睛也不眨。   今时今日已经决定弑父夺位,怎么可能在意加一笔毒杀从没亲近过的弟弟。   皇位之争,残酷无情。   胤礽已经不在乎手上再多几条人命。一将功成万骨枯,都是康熙逼迫他的,逼他走上这一趟一条不归路。康熙先绝情下狠手计划废太子,那作为儿子也没必要在乎父亲的死活。   一切都是康熙的错,言而无信,出尔反尔。   自己从懂事起就被灌输了太子尊贵至极的理念,除了皇帝之外无人能比。   曾经,康熙亲口说的将来天下必将交于太子,但那些话一句接一句都变成了谎言。   皇上提拔起胤禔,更是提拔起明珠一党,与太子斗、与索额图斗争。   后来废了明珠、赐死索额图,说是为了太子好,让他接触贤良,但根本不愿意给出实权。   胤礽回想过去十多年,在毓庆宫呆的时间越长,越觉得逼仄到喘不过气。   他的一举一动都被康熙管辖着,就连太子妃及整个石家也是终于康熙而非太子。   兄弟们一个比一个出挑。   先有胤禔,后有胤禩争权夺利。老四倒是不争,但总能坏他的事。   如此境况一年比一年更严峻,作为太子能怎么办?   既然做了十多年的太子,凭什么要他退一步。   皇位权柄,泼天富贵,这些绝无可能舍弃。康熙不肯给,他也不择手段去争。   知法犯法进行非法人口买卖又如何,这一招管用就好。   岂止是好用,更是一举数得。暗中壮大了可用势力,而且暴利无穷。   胤礽毫不后悔,皇位才是真的,其他都必须让位。   当即安排艾影作为替身的近期行程。他则穿上不起眼的灰色便服,准备瞒天过海,去几个伏击点做最后一遍核实布置。   一前一后,艾影换上太子惯用服饰从正门离开,而胤礽从后门悄悄溜了出去。   江南多水道,走水路去下一个地点。   速度必须快。根据九门提督托合齐的消息,康熙明天一早前往扬州,留给确定炸药布置妥当的时间不多了。   胤礽步并做两步,快速走出小巷。   准备进入主路赶往河岸码头,刚一拐弯却猛地停住了脚步。   路口被堵住了。   眼前赫然是一群带刀侍卫,正是严阵以待地守在原地。带队的并不认识,看起来不像是江苏守军。   “太子,请与奴才走一趟。”   蓝廷珍前段时间接到圣旨密令,暂时调离温州而前往江苏进行保密任务。   今日之前尚且不知具体任务,万万没想过会来围捕胤礽及其一众谋反党羽。   直到此刻,亲眼所见太子身穿便服从后门离开。   再听一声传讯炮在几条街外响起,是对皇上的算无遗策心服口服,在此处真的上演了太子金蝉脱壳计。   胤礽脸色瞬间惨白,下意识转头想跑,但背后的巷子里也冒出了一群侍卫。   这下确定自己包围了,而出动这般军队拦截太子,康熙应该是什么都知道了。   “滚开!”   胤礽色厉内荏叫着,企图蒙混过关。   “汗阿玛吩咐的要事,孤必须立刻去办。要事耽搁了,你们谁担待不起。”   说着,胤礽就试图冲出去。想他以太子之身,从前谁敢真刀真枪地拦截。   今非昔比,拦路侍卫没有一个退后。   反倒是胤礽不由自主地退后了半步,他看到一个身影出现在了重重包围之后——是康熙。   胤礽以为会迎来一场怒不可遏的咒骂,或是骂他禽兽不如,或是痛斥他的狼子野心,但这些事都没有发生。   “你能有什么要事待办?”   康熙神色漠然,语气颇为冷静。   “朕怎么不知道自己想尝一尝被炸飞的滋味。假传圣旨,胤礽,你做得很熟练,今天朕终于亲眼见识到了。”   然后呢?   没有下文了。   康熙没有责骂,也没有训斥。   抬手让侍卫们迅速擒拿太子,只要留一条命,而不必在意是否伤到他。   胤礽被逮了正着,明白狡辩无用。   但没料到康熙竟然没有勃然狂怒,这种冷静的状态根本不似抓住了儿子要谋反弑父。   有种冷静,是哀莫大于心死。   愤怒、怨恨、伤心…… 八!零!电!子!书 !w!w!w!.!8!0!8!0!t!x!t!.!c!o!m   如果对一个人仍能调动这些情绪,或多或少还残存了父子亲情,仍然保留了曾经的美好。   在拦截胤礽的一刻钟之前,埋伏的侍卫先拦住了折返江宁府的太子近侍。   此人突然被抓惊惧不已,当场就被诈出了急匆匆赶回曹家的目的。奉太子之命将十八阿哥灭口,因为胤祄可能看到了太子的替身艾影。   还是那句话,推测到某件事可能发生,与证实它确实进行的感觉截然不同。   尽管是康熙先提问诈一诈太子近侍,但当亲耳所闻胤礽下令弑弟时,又是给被敲了当头一棒,却也没必要说胤礽连七岁孩子也不放过了。   论亲情,杀父也敢做,那么又怎么会放过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幼弟。   论品性,强买强卖人口也做了,还谈什么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没什么好说的了。   那些大悲大怒的情绪,已经在胤礽看不到的地方默默经历了太久。   康熙懒得再给胤礽更多眼神,去争辩谁先负了谁也不再重要了。不如省点力气,处理随之而来的诸多麻烦。   把人抓回去废太子位,把密谋刺杀的党羽一个不漏地正法,把太子集结的一众歪门邪道全数拔除。接下来还需应对朝中动荡,势必有人冒头想争做新太子。诸如此类,今年注定不可能太平。   *   *   这一头,康熙调兵遣将抓拿胤礽及其密谋刺杀的党羽。   另一侧,皇子们的自由活动还在继续。   胤禔、胤禩、胤祯不约而同选择了前往苏州。   俗话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若为赏景自然要去苏州,但是皇子们选择此处为南巡自由活动的必经地,不会仅仅去看风景。   这是听说出了一位算命高人。此人在京城也出现过。   道士张明德给布穆巴与普奇看过相,随后就被多罗顺承郡王与镇国公连连称赞他算得好。①   那些算命内容是什么,外界不得而知,但很快京城就传出了张神算的名号。   去年年末,张神算又到了江南,在苏州一带作法驱鬼。   有心人闻风来寻,是要求他给算一算。   其中也就包括了位皇子。   胤禔在京城就想寻张神算给掐算一番,当然是算自己有没有取太子而代之问鼎皇位。   但南巡打断了问卜的计划,刚好听到人在苏州,那必是要追着来的。   胤禩找了一个明面上的理由,说是至今膝下无子想要找张道长给做场祈福法事。   至于为什么找驱鬼算命厉害的张神算,而不找其他香火旺盛的送子庙祈福,这事就得智者见智了。   至于胤祯就不同了,他是来打假的。   世上真有神算子?这种人物出现在他的话本里不奇怪,但是现实里遇上就值得怀疑了。   距离乱葬岗打假鬼火有几年了,当时证明鬼非鬼,而今倒是瞧瞧奇人异士是否真的存在。   位皇子前后抵达张明德所在客栈。   张神算竟然不好说话,说是日一卦,最后是让人抽签先给胤禩给测算了。   测算结果就四个字「后必大贵」。   这是什么意思?   不等追问,圣旨就传来了。   让所有在外自由玩耍的皇子与大臣一天内必须回到江宁城,是有重大案件要进行审理。   江南相关的重大案件,让人不免想起此前不了了之的非法人口拐卖案。   一众马不停蹄地往回赶,可一进入江宁城就察觉了气氛不对。整个府城都有重兵把守,而且半数不是江宁的驻军,特意从外调了其他士兵。   出事了!   犹记六年前,索额图在江宁城被捉拿入狱,当时曹家附近气氛紧张。   今日更胜当初,大街小巷都有巡查的士兵。根本没有正月初五迎财神的年节喜气,反倒像是要七月半鬼门开的冷清阴森。   究竟发生了什么?   某些自诩消息灵通者惴惴不安,离开江宁府仅仅四天,此地发生了什么重大变故?   这般戒严,多数是皇上或太子出了事,但究竟是什么事?为什么同在江南没有收到风声?这事被瞒得太好了,好到让人胆战心惊,毛骨悚然。   正月初五,上午巳时。   众人收到了皇上口谕,说是该来的人都已经到了,两刻之后去花园开会。   选择花园,因为那里是曹家别院最宽敞空旷的地方,该列会的一个都不能少。   武拂衣瞥了一眼窗外,今天没下雪,但户外气温也在零度边缘徘徊。   眼下说是开会,但更有可能是要集体罚跪,因为今日必然要公开问责胤礽了。   这等情况下,康熙岂会不表现得愤怒,而难保不迁怒于众人。大家绝不可能排排坐,就连排排站的可能性都很小。   废太子,很严肃的,哪容人挑挑拣拣选季节与气候。   武拂衣庆幸自己早有准备,取出了自制的暖宝宝护膝给绑好了。她不傻,对身体好的装备必须戴上,但这装备的时效性不能保证太久。   胤禛看着这一幕,抿了抿唇并没有说不合规矩。   规矩是死的,身体是自己的。这话一点毛病也没有,老四的身体可不就是他的,不守规矩就不守了。   武拂衣穿戴齐全,让胤禛瞧了瞧是否能从外看出破绽与不妥。“你瞧瞧,没问题吧?”   胤禛绕了一圈,从前到后认真观察一番,确定地说,“没有。”   “行吧,那我走了。”   武拂衣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仿佛奔赴刑场的英勇受刑表情。   这一去可不就是要面对腥风血雨的废太子风波,而不得不在数九寒冬里在户外挨冻受罪,一跪指不定要几个时辰,一般人真的吃不消要病一场的。   临到门口,她回头瞥了一眼胤禛。   这厮倒是好,在屋内舒舒服服坐着享受暖炉。这种时候,很难不希望两人能换一换身体。   换啊,换啊!   武拂衣默念了几句,但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胤禛感受到了强烈怨念,自不必问也知老鬼在想点什么。   想到武拂衣即将在严冬的天气在外跪着受苦,他也心中一痛,但以身代之这种事不以两人的主观意志决定。   无法代替受罪,但能帮着做点别的。   胤禛脱口而出,“你有什么想要的?我先准备起来。”   武拂衣闻言瞬间眼睛亮了,快步来到胤禛身边。   “阿四,这是你说的,要主动给我些安慰。其实,我也不舍得你辛苦忙碌的,像是吃的喝的,穿的用的,都不必你辛苦去做。”   话到此处,口风一转。   她微笑着说:“人受苦之后,需要心理安慰。你做些拿手的事就行了,比如表演一下小动物叫声也算彩衣娱亲。我怎么可能难为你,之前你在干净寺练习了望风暗号但没来得及表现,今夜就叫给我听听吧。   还有,受到责骂的人最需要鼓励了,你可以把花式夸奖给准备好了。什么学富五车之类的,请为我编出新意来。”   胤禛瞪大眼睛,万万没想到会被砸这样一段话。砸到他头昏目眩,眼冒金星。   他练习过什么望风暗号?   是了,当时定的暗号是两短一长学猫叫。   为什么被要求夸奖武拂衣学富五车?   对了,当时他批评老鬼好的不学就学旁门左道。   武拂衣微笑着将这段话砸向胤禛,简单概括就是他可以还债了。   胤禛深吸一口气,英勇就义的角色似乎顷刻对调了。而他发誓,以后再心疼老鬼,他就是狗! 第一百十章   正月里, 江宁城的室外天寒地冻。   恰如武拂衣所料,一群人来到花园不久就齐刷刷地跪下了。   偌大的花园被重兵看守。   即便腊梅凌寒绽放得绚烂,但今日此地更似血溅三尺的法场, 没人有心情赏花。   康熙将胤礽反绑押送入场, 这架势与对待死囚没差别了。   被同时押送入场的有太子替身艾影、原本负责南巡安全的九门提督托合齐、干净寺住持净深以及参与爆炸谋逆的主要凶犯。   众人见状, 神色各异。   一些眼珠子都差点吓到地上, 一些双腿颤抖直哆嗦,但也不乏一些垂下眼眸掩去了心中翻腾的火热情绪。   不管哪一种,这种场面岂能不跪。   武拂衣没有追求鹤立鸡群。很多事必须有自我坚持不能随大流,这种时候却不能单独站着。   场上谁能站着?   除了负责安保的侍卫们, 只有皇上。想站着,是不愿臣服于康熙,想取而代之吗?   胤礽的下场近在眼前, 别迫不及待地找死。   既然有充足心理准备,就在能力范围内不要亏待自己。   武拂衣早就把曹家的花园给逛了好几遍。除了花圃泥地, 此处多是鹅卵石路与青石板路。   要判断哪一种跪起来对膝盖好。角度要挑好, 备案要充足,更是要不动声色抢占有利地形。   今天这场废太子对她来说真没什么吸引力。不能说全程跟进案发经过,也已经将来龙去脉弄得清楚。   仿佛一场大戏,参与到它的前期彩排中, 就会缺失了新鲜感。即便正式演出与彩排有不同,但哪有人跪在数九寒冬里兴奋看戏的, 反正她没多少兴致。   没兴致, 但该配合的演出依旧要全力出演。   武拂衣给自己定了一整套剧本, 让跪戏时间不至于百无聊赖。   老四参与的事让他提前推测到可能发生废太子,此刻的情绪必是不能与众人相似。   更要关心康熙作为父亲与皇帝的心理健康。是不是因为胤礽的谋反而痛苦、愤怒、伤心?近两日有没有被一堆麻烦压地夜不能寐?   康熙环视一圈,将众人各种各样的姿态金收眼底。在场近五十人, 唯有老四露出了关心父亲的神色。   不过,老四情绪内敛,不敢一直担忧地看着汗阿玛,很快低下了头。   这孩子……   康熙不由喟叹,世上事真是讽刺。   人人都说廉郡王温和仁善,但不见老八关心父亲半分。瞧那面不改色的模样,城府太深,怕是琢磨起新太子人选了。   世间传言雍郡王冷漠寡情,却不懂老四才是真的纯孝温厚。如此时刻,最在意的只有父亲是否伤心。   凡事怕对比。   康熙再一次坚定了自己的决断,让老四继位是最好且最合适的选择了。   压下纷乱思绪,眼前先把废太子的事给尘埃落定。   开始痛叱胤礽劣迹斑斑与罪行累累。   从组织非法买卖人口,构建罪恶网带头腐化官员,到毫无人性地谋划杀父弑弟。   一条接一条,皆是罪证确凿。   胤礽如此欺君罔上、违法乱纪、品行败坏,哪怕曾经昭告天地太庙先将其册立为太子,他这储君也是做到头了。   “朕有负列祖列宗,对胤礽教导无方,导致他今日罪孽深重。如今必是要补偏救弊,拨乱反正。”   康熙总结陈词,终是扔出了那一句:“自此刻起,废除爱新觉罗·胤礽皇太子之位。”   话音落下,花园内雅雀无声。   别管是支持太子的,或是想要推翻太子的,一时间都是头晕目眩。不仅是皇上金口玉言要废太子,更是被胤礽策划爆炸谋反给砸蒙了。   搞出谋逆这种事,哪怕中立的朝臣也不可能劝皇上三思。   胤礽支持者也无法继续力挺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苦思冥想要与胤礽顺利切割开来,不能被一同清算。   当下,康熙瞧着众人反应,毫不意外没有人再主动提从轻处理胤礽。   今天将胤礽的罪行全数道出,是彻底断了他的政治生命。   废太子就要废得彻底。如果连胤礽弑父也原谅,影响绝对恶劣,其他人会不会有样学样?   准备让臣子们回房,认罪书可以写起来了,只要在回京之前主动交代罪行可以减轻惩罚。   而一群皇子留下来继续跪着,让他们以胤礽为戒好好反省一番,让冬天的冷风给他们醒一醒头脑。   至于跪多久?   康熙想着半个时辰差不多了,他象征性地发问。“对于胤礽的处置,列为臣工有何疑议?”   当然没人有反对,或是摇头表示没意见,或是附和皇上圣裁。   尽管皇上与太子的矛盾近年来越来越深,但大多数人都没想到会在南巡突发废太子。   今天被废太子的消息给敲了当头一棒,脑子还晕乎着,即便真有一些建议也得缓一缓、想一想再说。   不料,胤禔忽而出声。   “胤礽此等大奸大恶、不忠不孝之人,绝对不能轻饶!“   为什么还要说不能轻饶?   因为康熙废除太子之位,但没有表态后续怎么处置胤礽。   胤禔与胤礽针锋相对一二十年,要说有什么深仇,那是多了去了。   往大了说,明珠被索额图斗倒了,支持直郡王的党羽大大受损。   往小了说,兄弟两人大打出手,太子根本不讲兄弟情分下死手。要不是让他身手矫健,必是像早些年四弟被踹摔下台阶直接摔晕了。①   回首过往,桩桩件件无一不是交恶场景。   这些年来做梦都想要把胤礽拉下储君之位,今天终于等到胤礽失去了太子头衔。   新仇旧怨一起涌上来,务必要把胤礽给彻底按死了,否则就怕他哪一天卷土重来。   “汗阿玛拳拳慈父之心不忍对胤礽下手,儿臣愿为代劳手刃此贼。”   胤禔说得掷地有声,敢搞谋反就是直接杀了胤礽也不为过。   此话一出,令不少人再度倒吸一口凉气。   胤礽被反绑跪在地上,被捕之后就知太子之位被废除已成定局,这两天就和行尸走肉般没去区别。   可听到胤禔的诛杀之言,他还是身体一颤,惊惧地看向了康熙,满脸求饶之态。   被圈禁与被赐死,哪怕前者生不如死,但好歹还活着,或许还有希望。指不定哪一天康熙或是新君登基会放他自由。   “胤禔!岂敢胡言!“   康熙没料到老大会如此表态,这会是没人敢给废太子求情,但也没人敢说要最终怎么处置胤礽。偏偏胤禔跳了出来,竟是直接喊打喊杀,毫无一丝兄弟情,是冲动鲁莽到了极致。   康熙没想要杀了胤礽,至少此时下不去这个手。   圈禁与处死终是不同,不说别的,胤礽的子女与太子妃瓜尔佳氏要如何自处?这些问题都没有解决。   ”胤礽大错已成,但胤禔你难道不该反思吗!身为长兄对弟弟不曾给予引导关怀,而今暴虐到直接喊杀弟弟。”   康熙直接给胤禔扣了一顶黑锅。   就算心里清楚大儿子与二儿子的关系之恶劣,或多或少有自己推波助澜,但现在也必须把胤禔的杀戮气焰给压下去。   胤禔喊杀胤礽是为什么?   恐怕没几分为民伸冤,而是出于私心报复。更想着杀了胤礽,彻底绝了嫡子继位的可能性。   “朕念你忠君行事,此次姑且不重罚于你,且降直郡王为贝勒。”   康熙深知胤禔行事莽撞,绝无选他继位的可能性,当场做此降爵惩罚以示警告。也是告诉众人,立嫡立长都别想了,这两个哪一个都不选。   废太子的后续要怎么惩罚胤礽是皇上说了算。   同样的,还有一句潜台词,要怎么选择新继承人也该由皇上决断。   能不能听得懂后面那一层意思,这很考验人的领悟能力。   眼下,胤禔却是直接傻了。   仿佛被惊雷一劈,胤礽倒了,而自己作为老大非但没有被委以重任,反而被降爵位了?汗阿玛还说是从轻处置,才给他留了贝勒位份。   此刻,胤祉与胤禩都心思活络起来。   不立嫡不立长,那么意味其他皇子有了成为新太子的希望。   胤禩联想到昨天的那一卦,张神算说的「后必大贵」,让他不经心头砰砰直跳。   昨天,张明德可不知道要废太子,在那种情况下给了自己如此卦辞,是不是说明算得神准呢?   下一任太子的人选,就是_____。   胤禩把头低得更低了,却是无法不去做完填空题。   不只一个人思考新太子的问题,或该说就几乎所有人都在想,但有出头鸟胤禔被打了一枪,至少现在众人都是保持沉默。   康熙早有准备,废了太子之后必起风波。   闹与乱是必然的,而他就要瞧一瞧究竟能混乱到哪种程度,至于新太子怎么安排,这事他想好了。   有生之年,不再立太子。   然后要做一件事,惊吓所有人。   此乃后话,等到京城再说,当下让众皇子跪着反省。   鉴于胤禔喊杀弟弟的极度不当行为,所有皇子的罚跪时间势必要延长,先给跪到中午。   什么?!   武拂衣不在意康熙前面的那堆话,但在胤禔跳出来后就有不祥预感,体罚要加重了。   现在,一罚就是三小时起跳,她招谁惹谁了?   直郡王,不,大贝勒怎么就不长脑子呢?哪怕要提乱七八糟的想法,就不能单独与康熙讲?非得急于一时半刻让一众人跟着受罚。   这日子过的,必须做皇帝才行!   今时今日,武拂衣终是下定了决心,如果不出海占岛为王,那是必须要继位才行。   各种不顺心的规矩,她真是受够了。康熙对老四,好歹讲父子情不会叫人真给跪病倒了,可龙椅换了老四的兄弟做之后就不好说了。   做人就是这样实在。   武拂衣有了做皇帝还行的觉悟,就是从这种实际小事出发。   皇位尚远,膏药却近。   正月初五,一众皇子被罚跪到中午。足以饥寒交迫来形容,绝无夸大其词的成分。   只有十八阿哥胤祄逃过被罚。康熙以胤祄年幼且此前腿部受伤为由,免去他罚跪而改为抄写《孝经》。   待到下午,曹家弥漫着一股药膏味。   骨科与伤科太医尽数出动,一位位皇子瞧过来。   外敷药膏、足疗药浴、食疗忌口,之后可能要上针灸治疗等等,一套套治疗腿疾的手段都给用上了。   武拂衣不全指望太医,别的病不好说,但对付外伤很有经验,是早就备齐了外敷药膏、药浴药材。   让太医判断药物针对此次的冻伤加跪伤可用,这就给按时足量地给用上了。   并且吩咐苏培盛给十三、十四送些药膏,倒也没必要面面俱到所有兄弟都送。这个节骨眼上,送药给不亲近的兄弟不似在兄友弟恭,反而像是拉拢人心。   等到闲杂人都离开,屋内只余两人。   胤禛生怕太医粗手粗脚,把敷药的活都给接了过来,亲自给武拂衣上药。   他做得小心翼翼,此刻不免埋怨胤禔。“老大真是太过鲁莽,要不是他,这伤也不至于雪上加霜。”   “谁说不是,这真是陪着受罪。上午三个小时,我已经在心里把他翻来覆去骂了一百遍有余。”   武拂衣没再将胤禔拉出来鞭尸。比起背地里骂人,她更想要当面看胤禛表演。“阿四,你准备得如何了?我这情况,急需心理安慰。”   胤禛手指一僵。老鬼是不肯轻易放过他了,抓着这一茬不放。   这一瞬间,真想要恶向胆边生,把药膏糊老鬼一脸。但瞧着眼前这双冻伤加淤伤的膝盖,还是决定做个好人。   等帮着涂完伤药,将桌上的一叠纸递给武拂衣。   “是,我承认了你博学多才。自己看吧,玉蛹、小手,那些事我是从哪里了解来的,还有另外一些民间黑话,不妨也记一记。”   谁让他曾经说了大实话,说武拂衣精于旁门左道。这一笔债是该还的逃不掉。   可是叫他亲口说出那些溢美之词,眼下真的羞于启齿,是真的做不到。   说不出,但能用写的。   搞一篇《论掌握江湖黑话的必要性》,能在文字稿里大肆夸奖武拂衣的博学。   「警告你,这是极限了,别再逼我。」   胤禛递出文稿,同时以眼神传递了重要心声。   武拂衣接过文章,当场就阅读起来。   整整五页纸,通篇就一个中心意思:愿意掌握各种知识是好习惯,老鬼博学非常不错。这种不错,是前不见古人,后也不见来者。   “很好,我喜欢。”   一字不差地看完,满意地点了点头。胤禛很有吹彩虹屁的本领,吹得也不让人觉得浮夸。   但,这不够。   武拂衣当然读懂了刚刚胤禛的严肃警告眼神。   被眼神告诫,反而更激发她蠢蠢欲动的情绪,想知道越过胤禛忍耐极限边缘会如何。   这就追问,“你瞧,我很善解人意的,这些真心夸奖的文字不为难你念出来,我受累读一读就行。但你也不能偷工减药啊!学猫叫呢?歌功颂德的夸奖减轻了我百分之六十的伤痛感,还有四成伤势未痊。”   胤禛毫不意外听到这种得寸进尺的话,他却是有底线的人。   望风时,是不得不模仿动物叫,那样才能掩人耳目,而如今让他学猫叫绝无可能。   “猫叫,你就别想了。”   胤禛坚定拒绝,他不可能被老鬼牵着鼻子走。   做人要有坚持,“你还有四成伤痛,是吗?那就痛着,痛能帮助你保持头脑清醒。清醒一点,认识到什么叫做大丈夫有所不为。”   “这样啊……”   武拂衣表现地颇为失落,眉头轻轻蹙起。“真是遗憾,我期盼的阿四猫模仿秀夭折了。”   话音刚落,她竟然瞬间又重新精神振作。   不由分说,取来手边残余外敷药膏。   以三根手指蘸取黑褐色膏体,直接往脸上抹了上去。   左三道、右三道,新鲜的猫胡须模仿画出炉。末了,还在鼻头轻点一下,完成了整个简易猫脸妆。   这一顿操作快出残影。   武拂衣画完,慢条斯理地取出帕子擦干净手指,特意扬起下巴向胤禛展示这张脸。   “没关系,我体谅你的害羞情绪。你不好意思学,我只能自己来了。阿四,你瞧着如何?是不是让你对这张熟悉的面容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新鲜感?要不要画下来做纪念?”   胤禛:?!!   目瞪口呆,不足以形容现在他的情绪。老鬼这是什么闪瞎眼睛的猛虎操作?怎么敢这样对待他的身体!   此时,屋外响起通传声。   苏培盛敲门说,“主子爷,十四阿哥来了。说是膝盖疼得很,一个人没法安心养伤,想寻您说说话。”   胤禛闻言,立刻迁怒十四。   这厮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卡在这个时间点上!要是早些来,也能让老鬼不搞画猫的骚操作了。   客厅内,胤祯打了一个寒颤。   咋回事?突然很冷。是屋内的暖炉的炭火不足?还是上午罚跪给搞出风寒来了?怎么觉得自己寒毛直竖呢? 第一百十一章   武拂衣在暖阁招待胤祯, 当然把脸上的猫须妆都清洗干净了,将老四对外的冷静严肃形象暂且给维持住。“你这两天出门遇着事了?”   皇子们都腿部负伤,胤祯此时登门, 多半不是伤痛难忍求兄长的安慰。不过, 十四的画风偷偷歪掉了,不能百分百排除他真是上门嘤嘤嘤。   “不错, 是有大事!我有一个大消息!”   胤祯语气正儿八经,“这两天弟弟去了苏州, 遇上了老大与老八。你猜怎么着,我们三个撞一块去了, 都是找张神算的。四哥听过姓张的吗?”   “道士张明德, 去年在京城火过一段时间门,他跑苏州去了?”   武拂衣听胤禛提过这个张道长,不只听过,而且还打过照面。   去年夏天,康熙去承德避暑,让雍郡王监国。   武拂衣自是要留意京城大小事件, 而胤禛行事谨慎地没有错漏民间门动态。   所谓干一行精一行。   胤禛在南下考察时扮成了道士贾武, 以此身份办成了不少关键事务,非常明白道士与僧人不可小觑的作用。   张明德能在京城出名,最初靠的就是几位皇亲宗室的大加赞扬。   镇国公普奇、平郡王纳尔苏、贝勒海善等等,这些人都说张道长是神算子。   具体测算内容自是不会外流, 但有更多富贵人家找张神算或问卜或祈福做法。   当时, 胤禛就有了好奇心想要会一会张神算。   这人是真有法术在身?或是搞了些掩人耳目的小把戏?   以胤禛的标准, 一个人具备真法力与否很好检测。   他与武拂衣在张明德面前转一圈,或是能发现两人的身魂有异,那就是真的高人。   可惜, 三场“偶遇”都没让张神算有任何反应。   压根没有发现四爷与武氏的秘密,而且还把武氏当做去求子的一员,暗示必须给一大笔好处费才给作法。   求个鬼!   胤禛当即把张明德划入了沽名钓誉的骗子行列,而后就分析出一件事来。张明德入京后最初接触的一批宗室有个特点,这些人都与胤礽不对付。   张神算却没有翻出更大水花。避暑队伍回京后,他不久离开了京城。   武拂衣回头去看张神算的路线,倒是叫他早了一个月抵达南巡队伍的终点。这会又听十四提到此人,必是生出了一些推测,张明德来江南必是故意为之。   胤祯继续道,“弟弟本来是去打假的,不信姓张的真能卜测将来的事,但他还挑挑拣拣。立了规矩搞三日一卦,昨个儿只给老八算了。两人在室内窃窃私语,测算内容不好说,但瞧着大哥不开心。”   胤禔为何不开心?   原因很简单,张神算竟是选了胤禩给测卦,而不是给他测。都是皇子,他又是长兄,凭什么要被挑剩下?   昨天张神算没选择胤禔,今天先发生了废太子,后来胤禔的郡王爵位被降为了贝勒。   这一连串事情叠加起来,让胤祯忍不住上门。   心有疑惑,“哥,你说张明德是不是真有点本事,测出今日之事,那他挑了老八是不是代表老八是天命所归?我们可该怎么办!”   胤祯无法不心慌,他成家有了孩子,总得想一想将来一家老小怎么过。   对于胤礽没什么好印象,废太子绝非友爱弟弟的好兄长。要说希望其他皇子之中谁来继位,这问题不必想,必定是四哥。   四哥继位,自己就能继续大树底下好乘凉。小日子过得舒舒服服,可能比康熙在位时还舒坦。   毕竟康熙不支持儿子成为狗血作家,但四哥已经知道内情了。那么他想写什么书就尽情写,不怕被人识破笔名背后的真实身份。   胤祯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哪怕人是会变的,但只要自己不越界,上有额娘罩着,四哥也不可能苛待他。   但,讨厌的张神算出现了。   种种迹象表明,他押注胤禩会成为新太子。   这不行!   胤祯对老八没啥好感。   要说原因,胤禩与胤礽不同,的确不会明目张胆欺负兄弟,而且搞搞嘘寒问暖。   偏偏,这人送礼也好关照也好,都不是站在别人真实需要的角度出发。   旧账给一笔笔记着。   早些年,他与完颜氏的大婚宴会,八福晋就因为心情不悦就敢闹场,还是太子妃给稳住了场面。   后来搞牛痘推广,老八借着为他提供差事为名,暗搓搓挑唆他与四哥关系。   往事岂能忘!   胤祯不喜欢眼高于顶的废太子,但胤礽好歹把对兄弟的无情狠辣都摆在了明面上。   胤禩不一样了,戴着一张温和仁慈的面具。要说近两年怎么没往来了,可不就是瞧不惯这人伪善的样子。   绕了一圈,怎么甘心让老八上位。   “四哥,弟弟可就指着您了。”   胤祯不顾伤痛前来,就是脑中警报狂响。   他指着自己的脑子,“听到了吗?这地方「哔!哔!哔!」的叫着,不好了,老八可能要成为新太子!行动起来,别让他得逞。”   武拂衣瞧着胤祯精湛的无实物表演,这台词真不愧于他的狗血作家梦想。   “你的推论不无道理,张明德相中了老八。但姓张的就是一个江湖术士,而决定由谁继位的是父皇,两者岂可同日而语。你且安心养伤,别想太多了。”   胤祯撇撇嘴,话是如此,但他怎么能不多想。   “怎么能不想啊!老八上位,我们还能有好日子过?”   武拂衣分反问,“那你觉得要怎么办?”   胤祯没想好具体的招数,但总得给胤禩找些麻烦。   “老八从小养在惠妃名下,以往都要让着老大。如今老大被降爵,而且张道士踩了他的面子捧起老八,想必心中有怨气。”   胤禔性格鲁莽,他能放下身段投靠过去不正视的胤禩吗?还是会想着倒霉也拉个垫背的?   答案显然是后者。   武拂衣听懂胤祯潜台词,却一点也没意动。   “既然你知道大哥会坐不住,又何必推波助澜。做过的事必定会留下蛛丝马迹。如今汗阿玛为废太子的事烦闷忧心,会希望看到你挑拨兄弟不和睦吗?”   肯定不希望。   胤祯却有句大实话,康熙期待兄弟们全部一团和气是痴心妄想。   兄弟太多了,要是三四个还有可能。十几二十个,怎么可能都团结一心。   武拂衣也明白这个道理,可眼下不争就是做好的选择。   瞧着胤祯仍旧一幅不顺气的模样,未免他私下搞出乱子又牵连到亲哥头上,耐着性子为他分析。   “为兄叫你安心养伤,这话不是敷衍你,且想一想汗阿玛对待问卜法术态度。”   康熙从不痴迷佛道,曾经公开表态方术与治国不可以掺和到一块去。   有此前提,他能喜欢儿子们为夺皇位去求神问卜?更不提这事过了界就涉及巫蛊邪术。   这些事,武拂衣曾经郑重说与乌拉那拉氏听,劝她可以礼佛但不能痴迷。   今天向十四谈起,让他别听风是雨去闹事。   “老八与老大去找神算子问卜,汗阿玛对此能高兴得起来吗?近期你也去找了张明德,此后就更不能掺和进去。对外表明清楚原先去打假的态度,随后别再沾手,免得引火烧身。”   胤祯本来还在哼哼唧唧,暗暗嘀咕四哥是不是没把他的提醒当回事。但听了这一番有理有据的劝说,他也冷静下来。   汗阿玛的身体瞧着还算硬朗,就算此时老八被立成新太子,一切没成定局。   万一最后真就是胤禩上位,效仿废太子搞政变的事做不出来,但潜逃海外的策略可以有。   为什么往海外跑?   当然因为四哥对外面的认知远胜老八。   胤祯又开始打小算盘了,趁着康熙在位,让四哥往外多发展探索一番,给他们兄弟两家留条后路。   这就积极自荐起来。   “四哥,你准备什么时候再离京考察?加我一个吧,我瞧着西洋挺有意思的,要不我们走远些,索性出海去?”   难道有其兄必有其弟,又来一个工作狂?   武拂衣投去狐疑目光,并不认为十四是工作很积极。联系他刚刚的言论,这人该是跑路很积极。   不过,没打击他的积极性,西洋航线总要人有去了解,多一个胤祯也不错。“带上你,我愿意还不够。这事要汗阿玛做决定,所以说……”   胤祯都会抢答了,“懂!近期乖觉着些,不惹是生非。让老大与老八窝里斗。”   有关张神算之争,来得并不迟。   二月初,南巡队伍返回京城。   途中,胤禔就向康熙说出了道士张明德的算命神术,更提到老八与十四都前往苏州找了张神算。   张道长就给老八测了相,倒是不知内容是什么,但以昔日他在京城的备受追捧,该是测算非常精准。   胤禔被降爵后愤懑不已,察觉到自己没了继位的可能性,而对自幼养在额娘名下的胤禩不满起来。   世人觉得他行事鲁莽,但称道廉郡王仁善。这般对比,老八凭什么?就连一个江湖术士也选了老八。   这会必是要揭露胤禩的野心,这个人才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乖巧弟弟。   康熙去年就听闻过张明德在京城小火了一把,不等深入查探此人就离开京城。   此次,他恰好出现在了南巡的沿途,必是要怀疑一番。先把老八与十四叫来,问一问他们为何去算卦。   胤祯理直气壮说去打假,他还准备了一系列的考题。提前了解了铁砂掌下油锅、黄纸见血鬼等骗局,就等着张明德表演时拆穿他。   无奈,他没捞着打假的机会就被召回了,想要啪啪啪打脸假神算的计划落空。   胤禩也拿出说辞,要找张道士作法求子。   这些年膝下无子也成心病了,自是不愿错过任何的机会。   康熙没有表态信不信,而看似颇有兴致地让胤祯取来他前期预备的道具。   不能让十四浪费了前期准备。即便他无法与道士打擂台,但也能在汗阿玛面前演示一遍,给南巡回程添些乐趣。   彩衣娱亲,必须要做。   胤祯暗暗心惊,亏得听了四哥的话不再掺和问卜之事,瞧着康熙的意思就是怀疑儿子们找神算的动机不纯。   幸而,他问心无愧真就是去砸场子打假,毫不心虚给直接表演了赤手空拳入油锅。   这类江湖骗术的秘密藏在锅内液体里,沸点温度低保证了双手安然无恙。   至于老八是不是去求子?   那却是没有第三人旁证。即便找来张明德询问,也是一面之词。   如此一来,自由心证。   康熙在回程中没有就此大作文章,主要处置着废太子相关的一众党羽。   胤礽做了三十四年的太子,又是构建起一张贯通南北的非法人口买卖利益网。   把涉案者全数抓捕,查清每个人的罪行,尽量不冤枉一个好人不错漏一个罪犯。随后,再要任命新的官员顶上。   这些事足以从初春忙到初冬。   由于刑部被胤礽腐蚀得最为严重,而废太子之后一时间门全国各类待办案件数量激增,此处必须要有刚正不阿之人坐镇。   雍郡王就被指派入刑部。   武拂衣刚刚给李氏的互译字典审完稿。   然后没能再偷闲搞搞娱乐活动,策划西洋远行的路线,直接就被大小案件给埋没了。   哪怕四爷府内有非常好用的工具人胤禛,但两人合作批阅卷宗也是堪堪维持了正常睡眠时间门。   累!   很累!   非常累!   这种大清查的关键时刻却不能撒手不管。不仅要管,还要查得仔细严格。   就在武拂衣忙成狗,胤禛一起狗的时候,有人要砍头的消息被爆了出来。   康熙直接下的旨,菜市口问斩张明德及其帮凶。   原来皇上从未放过所谓神算子。在朝中为废太子一事忙乱时,该调查的事继续有条不紊进行。   经查,张明德之所以能获得部分皇亲宗室的青睐,因为这些人都与胤礽结了仇。   废太子性情骄纵,拿鞭子抽人时有发生。敢对兄弟下手,对宗亲也不例外。日积月累,被迫害的宗亲们怨气越发重了。   张明德没有神通,但颇能看人下菜。他游走在这群宗亲之中,利用众人怨恨胤礽的这一共同点。   彼时,胤礽仍是储君,也没人想到康熙真会废太子。要对付胤礽,就要用旁门左道。   张明德表示可以集结一帮江湖人士搞刺杀,得到了一众反太子的宗亲支持。而要团结一切反太子力量,想先接触一番大阿哥与八阿哥,但南巡开始了。   只能转道江南,先挑中了与勋贵交好的胤禩。   不料诱饵刚刚放出去,废太子事件发生。不必去刺杀胤礽,这人已经废了。   这样一来,张明德只能更改了策略。   哪怕做不成刺杀胤礽这般的大事也无妨。反正从一开始,胤礽死不死对他来说不重要。重点是希望成为新太子身边的红人,而押注胤禩的这一步没走错。   在南巡队伍回京后,胤禩被皇上派到户部当差。   张明德深谙欲情故纵之术,没有迫不及待找上门。半年内,与胤禩若有似无地保持了联系,试图成为八爷倚重的国师角色。   万万没想到,背后一直有人盯着。十一月末,被捕入狱。一起被抓的还有曾经被雇佣的意图刺杀胤礽的一众江湖人士。   这一批凶徒全都斩立决。   圣旨言明不因为胤礽被废,就不追究曾经要刺杀他的暴徒,这是两回事。   今天胆敢刺杀储君,明天就敢杀皇帝,所以必须要严办。   因此,参与谋划此事的宗亲全部被严惩,革爵的革爵,剥夺其实权而变相圈禁在家。   张明德案引发的朝堂旋风,刮得又急又猛。   大家发现唯一没受牵连的只有廉郡王。难道说皇上是意属胤禩成为新太子,所以不予追究了?   这一猜测,不只是部分朝臣信了,胤禩本人也是信了。他很难不这样推测,皇上也把他安排到了重要的户部当差。   朝中已经冒出声音,胤礽已经被废除储君之位,新太子应该立起来了。   康熙却说等一等,腊月封印,进入春节准备期了,等到明年开春再说朝中大事。给各位朝臣时间门想想,要支持谁做下一任皇帝。   真相却总是残忍。   有的话不好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是把老八当做苍蝇用,试一试朝臣们的心思。   康熙绝不会忘了一件事。胤礽设计的爆炸案中,所用的人与老八沾了关系,那些人表面上也给胤禩办事。   正因如此,一些密探隐去了这些人的问题不谈,故意给老八做人情。谁能想到这批人真正效忠于胤礽,胤礽就是借老八做保护色而实行谋逆计划。   康熙哪怕不迁怒,但也不能对密探怀有二心视而不见。   说到底,胤禩收买人心就是严重错误,那必须瞧一瞧八阿哥究竟获得多少人的支持。   *   *   腊月十六,各个衙门封印。   武拂衣踏着夕阳下班了。终于,忙成狗的日子告一段落。   事涉废太子的各种刑事案件基本告破,做好心理准备可能有漏网之鱼。但也要等明年春节假期结束后,卷宗再会被送入京城。   回到府里,本想问一问胤禛暂别繁重工作后的感想。   他是工作狂没活做不舒服呢?还是做人诚实点,偶尔也想咸鱼躺。   不料,迎面被砸了一番话。   胤禛没有掩饰自己的脸色不佳,对武拂衣说得直截了当。“明年选秀,我不许年家人入四爷府的门!”   武拂衣:喵喵喵?发生什么事了?   她没说要纳新人 ,这不是共识了吗?不对,难道胤禛说的是别把年氏嫁给弘昐?说起来,两人还真是年纪相当。 第一百十二章   “来点前情提要。”   武拂衣给胤禛倒了一杯茶, “年家谁惹你了?瞧把你气得,快成河豚了。”   谁成河豚?哪有气成圆球?   胤禛非常确定他只是语气措辞强硬,而威严体态与平时相同。   “别随随便便把夸张手法往我脸上砸, 说话要求真务实。”   “对、对、对。”   武拂衣没强辩,可不能说胤禛的特意强调让他像只即将炸毛的猫。   “明年选秀, 年氏此时上京也正合适。你遇上年家人了?年遐龄还是年羹尧?”   康熙在四月批复了年遐龄的退休折子。   算算时间, 年遐龄带着妻女从湖北回京过年,这几天该到了。   另外,年羹尧在成都知府的位置上待了三四年, 被康熙召回了京城。瞧着是有更进一步的可能性, 以其政绩该是要升职为四川巡抚。   胤禛冷笑, “我没遇上年家人, 但是下午回府时, 晦气地在巷口遇上了郭络罗氏。”   自废太子之后,刑部工作量激增。   胤禛作为武拂衣背后的男人,起早贪黑查着各地上呈的卷宗。好不容易渡过了极度繁忙的十个月, 今天去北郊庄子逛一圈跑跑马。   假如今天住在庄子上,也就不会在回府时遇上八福晋。   但考虑年节迎来送往琐事繁多,他还要私底下帮着老鬼审核礼单, 也就回来了。特意申明, 绝不是一天不见如隔三秋,舍不得老鬼才回府的。   不巧, 回程在巷口遇上了八福晋。   四爷与八爷是隔壁邻居, 康熙给安排这样的住址多少给人添堵。   胤禛肯定不会绕着郭络罗氏, 凭什么要他避让。   本来各自坐在马车上,装作根本没瞧着就行,但架不住有人故意炫耀。   “巷子口, 两辆马车错身而过。原本安安静静的,就听郭络罗氏忽然开腔。”   胤禛听得清清楚楚,“她说:年大人可真是客气了,送的礼太丰厚,好些川渝特产都极为用心,那蜀绣锦缎真是一绝。说来四哥管着镶白旗,倒也不知年家给隔壁送了点什么。”   那番话可谓极为突兀。   因为只有郭络罗氏一个人坐马车,抛出这番话也无人回应,她讲给谁听?还是有病大声自言自语?   胤禛亲眼瞧见郭络罗氏独自上车。怎么能不明白她就是故意的,把这些讲给四爷府的武侧福晋听。   八福晋有意炫耀,年家所在旗为四爷掌管的镶白旗,如今却是示好了八爷。   绝不会听片面之词就被挑拨。   回府后找了乌拉那拉氏,府内年节迎来送往是四福晋负责把第一道关。   以武氏的身份不能直接问年家送礼的具体情况,但能通过讲述门口发生的事去旁敲侧击。   当场发现乌拉那拉氏的脸色有了细微变化,显然那与愉悦毫无关系。   “从门房处听得消息,上午看到年羹尧去隔壁老八府上拜早年。”   胤禛问,“依照回京述职的行程,年羹尧该是近两天到的京城。你在京城有先见过他过吗?”   武拂衣摇头,“截止今早为止,福晋没提及年家有送春节礼,我也没在衙门遇见年羹尧。”   好得很,事情对上了。   乌拉那拉氏脸色微妙的原因就是年羹尧抵达京城后压根没先拜会四爷,而是直接先给八爷府送年礼。   太不守规矩!   年家在镶白旗,即便看好投靠其他皇子,但也不能把顶头掌旗者的脸面踩在地上。   四、八两府住得近,如果不收敛行事,有些动静瞒不住。   年羹尧登胤禩的门,压根就没想着要低调,那也不是他做事的风格。   胤禛无法不去计较,并非他气量小,而是年家做事太不合礼数。   年羹尧大张旗鼓去拜会老八,是眼瞎心盲瞧不见两府非常近吗?   明知两府很近,近到足以知道有谁毫不避讳地上门送礼,居然还敢厚此薄彼,那就是在踩一捧一。   “上个月末,张明德等人问斩菜市口,镇国公普奇一众被革职降爵。与神算子扯上关系的一众人,唯有老八安然无恙。   这让老八门庭若市,叫他飘了起来。郭络罗氏,这女人向来性情傲慢,如今更张狂,都是老八纵容所致。”   胤禛不掩讥讽,八福晋半道放话,却不只是炫耀胤禩得到年家支持。   在郭络罗氏眼里,她与武氏结怨已久,逮着机会岂能不冷嘲热讽。   故意提及年家,等武氏把这话往四爷耳朵里一传,四爷瞧见门下投靠别人能心情好?心情不好可不就会迁怒于传话的武氏了。   往深了想,四爷为了争夺年家的支持,会否想要让年氏进门?这样一来没家族背景的武氏距离失宠还远吗?   也有另一种可能。   如果把年氏嫁给年纪相当的弘昐,存在年羹尧那般嚣张性情的外戚,将来引发弘昐、弘晖、弘昀兄弟不合的可能性极高。   胤禛揣度八福晋想要破坏别人家的团结稳定。   他不是捕风捉影,而是看穿了郭络罗氏的利益正在遭受损害。   年羹尧上门向老八示好,很可能提到了联姻,因为野心作祟。   年家刚刚好有适龄的秀女,而胤禩府内没有孩子。   比起四爷有三个活蹦乱跳、才思敏捷的儿子,年氏嫁给老八非常容易出头。   只要年氏诞下孩子,取得继承权的可能性非常高,年家更能水涨船高。   事到如今,一个不容回避的问题摆在胤禩面前。   成婚十多年了,郭络罗氏一直没有怀上孩子。辛辛苦苦争夺皇位,将来能愿意过继兄弟的孩子作为继承人?   郭络罗氏想要年家的支持,但不愿年氏入八爷府。   年氏入府,胤禩必定不能像冷待张侧福晋一般冷待她,那就不是与年家交好而是结仇。   既然如此,不如把麻烦抛给老四。   胤禛将以上推论,给武拂衣清清楚楚分析透彻。   ”一旦年氏入四爷府,郭络罗氏的问题就被解决了。不用为年氏与老八争执,夫妻能更加同仇敌忾,可不就是一举数得了。”   这种情况下,岂能让年家人入四爷府。   这一决定的根源不是针对年氏,而是针对年羹尧这个兄长。   武拂衣听得明白,“你的意思,我懂了,你在担忧皇上的想法。哪怕我们无意让年氏入府,但说不定皇上慈父之心爆发。   皇上赏识年羹尧的才学能力,这会叫人回京述职,应该会给他一个高升的机会。”   康熙的逻辑有时很好猜。   他看中老四,也看好年羹尧,又有心把将相良才留给儿子,那就把年氏指入雍郡王府。   老四纳妾也好,弘昐娶妻也行,反正与年家上了一条船。   胤禛当然明白武拂衣没想过让年氏入府。此前就表态给孩子们选结婚对象,不想挑炙手可热朝臣的儿女。   今天,他严正声明不许年家人入府,一来被年羹尧的操作恶心着了,二来也不让郭络罗氏得逞。   联系南下考察时期,湖南、湖北共同协查拐卖人口案。   此事先告之了湖广总督石文晟,年遐龄作为湖南巡抚随后也知晓了。   年家作为雍郡王门下,年遐龄明明知道四爷身处两湖之地揭露了一桩大案,但他从始至终没有登门拜访。   来的还是石文晟。   当时,石文晟作为太子妃的堂叔,论身份高于年遐龄,论与四爷的亲近关系不如年遐龄。   石文晟能登门拜会,年遐龄凭什么不来?即便要避嫌,表示中立不支持皇子,却是过于行事谨慎了。   做老子的,三年前不拜访四爷;做儿子的,三年后示好八爷。年家的态度已然很明显了。   今时却不同往日。   胤禛不稀罕年家。天底下能臣之多,年羹尧何德何能让自己低身下气去拉拢。   理学院都毕业两批学子,废太子的党羽更是被尽数拔除。   朝堂上多的是好萝卜要去填坑,稍稍培养,足以找到好几个能取代年羹尧的人。   武拂衣其实不介意别人恃才傲物,性情傲慢或张狂都行,前提是那个人真是为她所用的不可或缺之才。   “这世上不缺一个隆科多,同样也不缺一个年羹尧。”   年羹尧即便能为将为相,目前远未成长到那般高度。以他的做派,功成名就之日难说会否有不臣之心。如今明知有别的选择,不妨从根源上杜绝养虎为患。   “阿四,你觉得皇上是更心疼四阿哥,还是更舍不得年羹尧呢?”   武拂衣也会在康熙面前上眼药的,还能给找个正大光明的理由。   这一个月以来,往胤禩身边靠的朝臣可不少,而且他是来者不拒。   老四作为儿子要为康熙着想,让他瞧明白某些臣子踩一捧一,对簇拥老八为新太子很上心。   某些人不必太泛指,单论年家就行。   谁让两府距离太近,八福晋憋不住炫耀年家支持老八,让老四想不知道也不行。   胤禛非常赞同从根源解决问题,年家如今对四爷爱答不理,那就让他们彻底失去高攀的资格。   “此事,不妨先与额娘提一提。不必多言,就说老八与年家走得近,我等不能夺人所爱。更重要的是为了弘晖与弘昐兄弟和睦,请汗阿玛别乱点鸳鸯谱。”   前车之鉴,胤礽与胤禔针锋相对一二十年,直到今年随着废太子事件,两人一起沉寂。   务必给康熙提个醒,不要重蹈覆辙。   皇上站得高,可能不觉得年家有本事挑拨孙子之间的兄弟和睦。   凡事却要考虑前提,就是年家足够谦逊忠诚。   年羹尧性情桀骜,与谦逊不沾边。   他的初心选择不是四爷,本人又有从龙野心。即便费力收服此人,以其性情能一直忠心耿耿?   “今天衙门封印,政务少了,春节期间正是思考儿女婚嫁琐事时。选秀的问题,汗阿玛应该会与额娘提几句,先让额娘去做做铺垫也好。”   胤禛还有后手,取出一份资料。“三年前,你把黄履庄从冤狱里救出来,把人给请到了理学院做实验课老师。当时还另一件事,这是从东北来的消息。”   武拂衣接过文件,开篇就是「戴梓,冲天炮制作者,因南怀仁弹劾其私通东瀛,后被流放东北……」   这说的是很多年前的旧案。   南怀仁作为外国传教士,因为在数理火器上的本领被康熙重用。   戴梓一介布衣,在平定三藩中出征有功,而入京觐见了康熙。他博学多才,不只精通兵法天文,更是在火器制作上颇有天赋。   来到京城后,对火器营原有的武器稍作研究,仅仅八天就触类旁通搞出了冲天炮。   更不提用极短时间就仿制出荷兰的“蟠肠鸟枪”,西班牙的“佛郎机炮”。   尽管努力很有用,但无法否认有的才学需要天赋。   戴梓不仅有这一类天赋,本人也勤思好学,就更令常人望尘莫及。   天才却不一定会平步青云开创新时代,也可能半途夭折下场凄惨。   南怀仁因为才学为皇上重用,说冲天炮只有母国比利时能制作,就连他也难以仿制。这件武器却被戴梓用八天制作出来了,这张脸被打得啪啪啪震天响。   面对这样的打脸,是意识到自身傲慢的错误吗?   不,南怀仁连手了其他嫉妒戴梓才学的人,炮制了一场戴梓私通东瀛案。   康熙革除戴梓官职,将他流放到了东北。   黄履庄从冤狱里出来后,提起了素未谋面的戴梓。   两人同在江南之地,戴梓祖籍杭州。当初他会去从军对抗三藩,因为耿精忠响应吴三桂造反,起兵叛乱进犯浙江。   同类相惜,触景伤情。   黄履庄感叹自己幸运被救,却是不知昔年那位火器天才又在何方?   当年,戴梓真的里通外国了吗?   南怀仁已经死了二十年,当时告发戴梓的另一主力陈弘勋也已经去见阎王爷。   胤禛派人重新调查,抓到了尚且活着的诬陷案参与者。那些人交代了实情,戴梓私通外敌是莫须有罪名,一切的根源是嫉妒。   戴梓为人刚直又过分优秀,有他存在,把其他火器营造者都衬得面上无光。   另一方面,南怀仁引入西洋火器,他在这一块颇有话语权。一山不容二虎,那就趁着戴梓尚未壮大时,将他彻底打压下去。   时隔二十多年,重提旧案是要为戴梓平反。诬告他的主谋死了,幸而他还坚毅地活着。   根据调查,戴梓在辽东过着清贫的日子,以卖字画为生。   胤禛本想等过了年再提旧案。   这种打脸皇上让他承认错误的事,必须要选好了时机,否则达不到预期目标。康熙愿意认错,与把人召回重新委以重任,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胤禛奔着后者去,也为试探康熙态度。   多年前,三藩之乱刚刚结束,噶尔丹尚未铲除,康熙尚未能稳固执政。   当时,他没想要大力发展火器。今非昔比,作为稳操朝局的皇帝,是否改变了施政想法?   “原先想着春节后再议此事,先过个安稳年。但年羹尧攀上老八,得把此事提前了。”   胤禛道出原委,“如果汗阿玛有意发展火器,掌管它的武官必须要够忠心,也不能太过桀骜。年羹尧显然与此品质不合。”   武拂衣想到了另一点,“你掐着这个点提起旧案,还有第三个原因。前天的情报上说,雅齐布被老八接回来了。”   雅齐布是谁?   是胤禩奶妈的丈夫。   前几年,雅齐布与御史雍泰共事。雍泰是索额图的人,也就是太子手下。   双方不合,雅齐布私下向胤禩状告雍泰。   老八自是偏向了奶娘的丈夫,狠狠问责雍泰,却是因此与太子交恶。   事情闹到了康熙面前。   经查,是雅齐布故意挑事,承担主要责任,就把他发配到了下嫁蒙古的八公主处服罪。   雅齐布夫妇被直接调离京城权力中心,流放到了蒙古,那日子过得势必不舒坦。   今年春天,胤礽被废太子位。   都不等到新的一年,雅齐布就出现在了京城。   他敢这样做,无疑是瞧准了废太子胤礽彻底失势,而他的庇护伞胤禩有成为新太子的可能性。   武拂衣了解过了,确定康熙没有发出不再追责雅齐布的旨意。   也就是胤禩私自把奶妈夫妇给接回京城,而不曾得到皇上允许就让人偷偷入京。   老八的这种行为就是私藏钦犯,早晚有人捅给康熙知晓。   在此时间点,老四为戴梓翻案。   摆出详实调查证据,更要表明尊重康熙的态度。尽管查到此案有冤情,但不会自作主张就把戴罪之身的戴梓给接回来。   同样是面对旧案,又一波对比形成了。   戴梓是蒙冤的国之栋梁,老四讲礼法走正规程序,敢于向康熙谏言把人名正言顺。   雅齐布是罪证确凿的挑事者,老八却仗着胤礽失势,就敢利用私权把人私下接回京城安置。   “你说得不错,此时给戴梓伸冤,我也是借着雅齐布之事重创老八。”   胤禛原先没想在春节里搞事。十多个月忙成狗,他也想歇一歇,谁叫胤禩与郭络罗氏恶心人。   一石三鸟,可不是他蓄意诬陷老八。   一桩桩都是胤禩正在做的恶心事,把柄是给主动送上门的。   “行,明天我进宫把事给办妥。”   武拂衣准备吃了饭就去找四福晋,核对历年年家送的礼物。   记忆里,年家从来没送过重礼。   把历年薄礼的礼单给记清楚,明天进宫以此为论据,证明年家对四爷从来都没兴趣。   另外,也想到把雅齐布的事捅给谁听了   哪怕胤禩与多位勋贵重臣交好,但总会有些人与八阿哥不对付,他们会主动将此说与康熙知晓。   一顿操作,隔天就是展现演技的时刻。   武拂衣给设定了剧本,今天要表演的内容说复杂也简单。   雍郡王就是被年羹尧猛踩一脚的可怜人。四四委屈,四四不抱怨。因为年羹尧是汗阿玛看中的大臣,那就放他选择想辅佐的皇子。   不过,做人要有坚持。   不要年家人进四爷府了。弘晖、弘昐的兄弟和睦很重要,给他们选福晋要注重外戚家族的整体人品。   另外,老四干一行爱一行。   根本不去纠结年羹尧的拉踩,将精力放在正事上,管着刑部就不放任冤假错案发生,给戴梓平反更重要。   入宫先找了康熙,再找了德妃。   这两位没有当场表态,都说要好好考量一番,而各种相关调查搞起来。   一天后。   康熙先确定了罪人雅齐布夫妇被胤禩偷偷接回京城,而后传召年羹尧套出她更偏向老八的态度。   这一下,康熙仿佛被人噼里啪啦打脸,为什么这些人都不选择支持老四?   是眼瞎吗!看不到朕的真实内心喜好。   要不就是心都是黑的!全为自身利益考量,根本不在意吏治清明与朝政大局,把朕当成昏君了,才会认为朕会按照他们的心意选继承人。   这一下,康熙更加偏心老四了。   他可怜的四阿哥,如此好的一个人,却没几个真心支持者。   做汗阿玛的,必须疼爱好儿子。   此前就决定了余生不公开立太子,而后要做一件震惊众人的事,如今更是坚定了想法。   ——不立太子,直接在活着时传位老四。   不错,康熙决定了,他要搞一件清朝没有的大事。自己做太上皇,而让老四继位继得不能更名正言顺。   但是时间还没选好,毕竟这一波操作没有回头路,他该什么时候惊吓天下人呢? 第一百十三章   退位做太上皇, 真不是一拍脑袋的决定。   康熙从对胤礽失望到公布废太子,经历了至少十多年时间。无数次思考为何与曾经最宠爱的儿子走到这一步?是不是早些退位就不至于如此?   很多年前与胤礽父子情正浓时,也是大清朝局动荡不安时。   当年, 年富力强却不觉得能一直坐稳皇位。先打三藩,后来收台湾,又是要打噶尔丹,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心里早就做好准备, 参考祖父皇太极与父亲顺治帝的寿命, 或是哪天就会殒命。既然立胤礽为太子, 而且给他无数偏爱, 那也能心甘情愿地传位。   第一次心态有变, 是在亲征噶尔丹半途中得了疟疾病重。   康熙在生死边缘徘徊,但没有等来胤礽的充分关心。   扪心自问, 对于这个儿子难道还不够好吗?为什么感觉不到同等的感情回报?   后来才明白, 教导胤礽很多事,但没有教导他感恩的重要性,没让他意识到不能一味索取。   成为太子, 不代表能够理所当然获得所有东西。   如果自己不是皇帝,胤礽不是太子, 寻常父子之间处理这样的矛盾会方便很多。最直接暂停胤礽拥有的一切父亲给予身份地位, 让他清醒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世上没有如果,太子立了就不能随便废, 而要考虑后果。   不存在暂停胤礽有的一切待遇, 只能把胤礽身边的人一批又一批撤换,但是治标不治本而越行越远。   最终,胤礽远贤良而亲小人,通过非法网络编织出一个腐化势力网, 走上了谋反绝路。   康熙在废太子身上栽了大跟头,但让他非常欣慰自己并非孤家寡人,老四叫他感受到了儿子给的满满安心感。   老四对父母纯孝、对手足友善,但也有原则不趋炎附势。敢于创新探索、敢于迎难而上,不只脚踏实地,也肯吃苦耐劳。   这样一个孩子的出现,让人觉得做皇家父子自有真情在。   当然了,老四肯定有缺点。   比如对皇位没啥想法,而对离京很有想法。   康熙理智分析,自己能活到七十岁算是奇迹了,那只剩十多年而已。   这些时间不足以培养另一个儿子比老四更适合继位。其他儿子各有缺点,品性、能力、子嗣等等,总有不足之处。   世上不存在万万岁,让他求助于神力更是荒谬。   既然自己早晚都要传位,不如传得稳妥一些。这些年瞧着老四的心性,不至于登基做了皇帝就忤逆汗阿玛的意愿。   与其担忧老四彻底架空老父亲,不如忧心另一方面。   康熙隐隐觉着,不用皇位把老四给套牢了,这人跑起路来逮也逮不住。   证据?   给戴梓翻案就是前期准备。   敢去证明皇帝判错案的人太少。   戴梓不是名门望族出生,他背后没有其他助力,而且告发他的主力也已经亡故。   为他翻案,理由很简单。追求真相不愿冤案发生,认可其才学不甘他被埋没。   二十多年了,没人想这样做。   为了戴梓个人的清白去证明皇帝判错了案,风险是押上自己的前程,值得吗?   康熙翻阅了对戴梓旧案的重新调查记录,其中还有一些他的字画诗词。这些是从铁岭收购来的,戴梓以卖字画为生,所创内容一如当年忧国忧民。   这下承认案子是朕办错了,却是不知那位奇才在火器制造上的天赋是否被残酷岁月给湮灭了?   估计老四也有同样疑问,有有想法给戴梓翻案后把人带到西洋去转一转。   当年,戴梓仅仅用八天就造出南怀仁说一年也搞不成的冲天炮,如今让他见识更多西洋学术又会发生什么?   话说回来,老四想要去西洋,去年年初从广东府回京就有此意向。   哪怕今年发生了废太子,好些人蠢蠢欲动要立新的储君,老四也没有改变捎上专业人才出海考察的想法。   如果明年将呼声最高的胤禩也给按下去呢?   康熙很想知道竞争对手越来越少,老四是否不改初心还是对继位还是没兴趣。但他也不清楚究竟是希望老四争好,还是不争好。   老四争,自己搞退位计划就难免有些不甘愿;   老四不争也叫人不爽,说通俗些就是凭什么瞧不上皇位,岂不衬得削尖脑袋想做这个位子人都是傻子。   思考中,春节来了。   康熙四十八年的春节,在表面祥和中渡过。   京城还比以往更热闹些。尤其是廉郡王府,前去拜会的朝臣可谓络绎不绝。   对比来看,隔壁雍郡王府门庭冷落。   四爷府内,气氛却不似外人想得压抑,反而井井有条各有事做。   武拂衣在正月初一收到了康熙的明确旨意,重启对于戴梓私通东瀛案的调查。如能证明当年确实是诬告,戴梓官复原职,而对那些涉案者依律严办。   无疑,这是个好消息。   不仅能证明一个人的清白,更说明康熙对于火器制作态度发生了转变。而证明戴梓无罪,一系列调查取证工作都已经办妥,三法司再核查一遍即可。   四爷府众人的春节较为忙碌,因为要做足几年计划准备。   首先就是弘昐的婚事,不出意外今年年内成亲。   年前,皇上公布了新一届选秀的时间,拟定在开春后的四月进行。相较以往,初选时间提前几个月,这让有年内完婚需求的人家能顺利成亲。   四爷府就有这方面的需求。   出海西洋,势在必行,越早越好。   武拂衣在前几年就做了计划,因为废太子事件耽搁了两年,她真不想一拖再拖。考虑到孩子成婚,家长最好出席,远航定在弘昐婚后进行,那么婚期尽可能安排在上半年。   虽然皇室宗亲成婚自有内务府等部门安排彩礼宴席等大婚事宜,但做父母的不可能撒手不管。   此前向德妃表露了不愿年家人进门的态度,这件事也得到了明确的回应。   德妃表示已经与康熙商议了孙儿的婚事,就按照老四的想法给选一个娘家在朝中政绩平平的姑娘。   康熙删选了今年参选的秀女名册,圈了几个名字叫德妃到开选时暗中考察,也是让老四家提前观察。   选儿媳,这事就让乌拉那拉氏与李氏有够忙,春节里繁琐内务交给了宋氏暂管理。   宋氏表示她本人也很忙的,忙着搞出《历代农具汇编大全》。   一定范围内的攀比不一定是坏事,会成为人前进的动力,宋氏想编书就是被李氏刺激的。   「惊蛰客」的《初阶满汉英互译词典》在去年秋天出版了,被选做理学院教材辅导书之一。   这书竟然是李氏搞的?!   宋氏被四爷告之这一消息,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面对满是李氏字迹的反复修改原稿,不得不承认这英吉利文叫李氏学出来了。   同样是学习,同样学了七年多,自己怎么就混得比李氏差一大截?   位份上争不过,自己是格格,李氏是侧福晋,难道学习成果也得输一头?   宋氏对农学不感兴趣,也不喜欢下地,但也想搞出点成绩。   这几年也算瞧明白了,四爷有意维持府内现状,不打算再增添子嗣。刚好,她也不想鞍前马后,风里来雨里去陪着四爷在外闯荡。   外面的世界没什么吸引人。   宋氏就不喜欢到处跑。九年前,她随四爷去塞外避暑,正是那一年四爷被狼群围攻。   五年前,她拒绝前往木兰围场,但女儿茉雅琪不听非要随父同行。那次就发生了隆科多通敌案,温宪公主差点被谋杀。   经此两次,宋氏越发确定外面很危险。   她还有别的证据。   四爷南下考察,撞破拐卖人口特大案件。   去年南巡,四爷随圣驾去江南,废太子差点搞出爆炸谋逆案。   一次接着一次,四爷数次三番从阎王门前经过,难道还不能说明外出不安全。   宋氏不能讲真心话,她完全不想陪四爷作死。为女儿也做不到豁出命去,何况对没什么感情的四爷。   这种以命相陪的差事就交给武氏吧。不和她抢,更可怜这人没个孩子傍身,苦活累活却全做了。   可怜别人之后,更要为自己打算。   宋氏知道身在四爷府必须做点什么。   她的位份本就低,不能再被一波波比下去,否则别想有各种额外赏赐。   想做些能获得赏赐的事,兜兜转转只能绕回农学上。这条路本就是四爷指的,大方向不会出错。   不愿意下地,那就做书面工作,还能找女儿做外援。   茉雅琪如今常驻北郊庄子搞各种农作物实验。她在农学上的研究被康熙认可,给派了一支专业队伍做帮手。   宋氏没想要比女儿出色,就搞些农学历代发展考据。她好似在农学书的海洋里狗刨,不求多优秀,只求小有收获就行。   比如李氏学习英吉利文的七年后出了互译字典,那么她学农后十年也能搞本《农学考据初探》。   说是学农十年,已经摸鱼偷懒过了七年多,所剩时间不长了。之所以做此安排,因为那可能是四爷的回程日期。   四爷即将进行第二次离京考察。   宋氏不知道四爷具体去哪里,也说不清究竟走多久。她参考四爷上次带着女儿一起南下考察用了两三年,以定此目标日期。   事实上,武拂衣的西洋远航规划比宋氏预期更长。   计划去程走海路,而回程横跨欧亚大陆。一鼓作气,把欧洲诸国的动态都给了解清楚,估计四五年左右。   却不会向胤禛之外的人透露。就算对康熙也是糊弄隐瞒,就说是船去船回两三年足够。   为什么隐瞒?   道理很简单,一走四五年与离开两三年的感觉不一样。   而且推测康熙为朝堂局势考虑,他在世时恐怕不会放老四第三次远行了。   计划今秋出发,各种出行准备也要做起来。   胤禛更要安排妥当各处密探,哪怕离开四五年,也要持续掌握国内的消息。   如此一来,整个雍郡王府各有各的忙碌。   孩子们也一样忙碌。   此次远行,只有弘晖出行。弘昀八岁,年纪还小;茉雅琪更想留在田地搞农作物实验;弘昐刚刚成亲不合适远游。   弘晖十三岁,不必赶着今年成亲,也在上书房读了六年书,正是能带着问题去考察。   作为兄妹四人的出行代表,他背负着为其他人搜罗感兴趣学识相关学识的重任。有时间,四兄妹就聚在一起。一天一个想法,都是要弘晖去探索的内容。   这般忙碌,真没多少闲心去管隔壁胤禩家是不是宾客满座。   胤禛用《桃花扇》里的一句话概括老八的将来,“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不过,胤禛也没想到老八这楼塌得又快又猛又彻底。   春节后,二月二龙抬头。   朝会上,康熙主动提起了去年不少人提起的立新太子一事。   当时让大家别着急,好好过年,认真思考,而且也能畅所欲言上折子推荐心目中的储君人选。   等到正月十五,春节假期结束,各地的折子陆陆续续抵达了京城。二月初,想表态的人都表态了,是能谈一谈大家都倾向支持哪位皇子。   康熙把不同皇子的支持折子给分类装箱,八阿哥的支持者最多,多到其他阿哥加在一起堪堪就是老八的一个零头。   “胤禩,颇得人心。”   康熙语气和善,望向朝中几位大员。   “阿灵阿,马齐,鄂伦岱、王鸿绪,你们都看好八阿哥吧?”   被点名的无一不是重臣。   其中,王鸿绪更是康熙的密探,在调查废太子非法人口买卖中,他就出了不少力气揪出了内务府的涉案者。   但人有私心,当时在上奏时隐瞒了部分名单,因为那些人与八阿哥交好。谁也没想到爆炸谋逆事发,这些被隐瞒的人正是胤礽的手下主力军。   完了!捅大篓子了!   王鸿绪知道他必须装糊涂,就当从未查出过那些人有问题,否则就成了故意知情不报,他也间接谋逆案的帮凶了。   此前犯的事是给八阿哥做人情。   即便那些错误没有实质性证据,但也是皇上容不得的,而其他皇子继位也容不得。   装糊涂装了一年,更是坚定了要拥立胤禩为新太子。   此刻,王鸿绪与几位大臣都是表了态。   这个说廉郡王和善,必能沿袭康熙的仁君之风。另一个说八阿哥处事贤明、友爱兄弟等等,有储君必备品质。   胤禩作为话题中心人物,表现得神色谦逊,但此时内心无法不热血沸腾。   距离胤礽被废太子已经有一年,是时候选出新太子。今日众人的支持正是他多年努力拉拢的成果。储君之位,以一个词概括就是舍我其谁。   胤禩找不到失败的理由。   康熙的态度从张明德案就很明确了。唯独放过自己这个涉案者,正是堂而皇之的偏袒。朝中几大重臣,现在也公开言明了支持的态度。   若说有什么缺点?   自己也是有的,至今没有孩子。   这件事只能委屈郭络罗氏了。   新太子岂能后继无人,往后给郭络罗氏皇后之位,而自己必须要纳新人诞下一儿半女。此事与年家也达成了结亲意向。   正在胤禩踌躇满志,以为胜券在握之时,就听康熙说要召唤两个人上朝。   谁啊?   这会讨论立新太子,必须要把谁给叫来旁听?   片刻之后,乾清门外突然死寂。   来者不是什么退休的重臣,也不是皇室宗亲里高辈分的人物,而是两个戴着枷锁的犯人。   ——雅齐布夫妇,胤禩的奶妈及其丈夫。   两人本该流放到八公主下嫁的蒙古翁牛特部,他们怎么会出现在京城,又被皇上给逮着了?   “都还认识吧?”   康熙环视一圈,看着好些人的脸色骤变。   尤其是胤禩从刚刚眉宇间透出春风得意,顷刻间就变得脸色煞白难掩惊惧。   这下,康熙也不装了。再没刚才的和颜悦色,而是横眉竖目朝胤禩身上插刀。   “好一个八贤王!你仁义?你忠孝?这简直是大清最大的笑话!你就是个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恶徒!   收拢人心,结党营私,是要逼迫朕必须给你储君之位。且不看看,你怎么有脸自称贤明。   雅齐布夫妇是戴罪之身,朕下的旨将人发配蒙古流放,你竟然敢将其私自接回京城。   你还没做太子就敢为了私利窝藏钦犯。要是让你做了太子,对朕一有不满,岂不是敢立刻把朕给暗杀了!”   人证物证俱在。   胤禩瞧着雅齐布夫妇被抓到朝会上了,心知逃不掉私藏罪犯的罪名。   他却必须强辩,绝不能认有谋逆的心思,是将这种行为解释为重情。   “汗阿玛明鉴,儿臣知罪。做此错事只是不舍奶妈在外受苦,因为感念奶妈曾经辛苦抚育过儿臣,绝无谋逆之心啊!”   “你还没谋反之心?呵,你已经做了!”   康熙重提起废太子爆炸谋逆案,此刻终是杀了回马枪,将其中一众涉案者与胤禩交好的事一一道出。更是点名朝中几位密探,包括王鸿绪等人,揭穿了他们曾经知情不报的事实。   “尔等今日全都支持立胤禩为新太子,怎么忘了八阿哥与那些爆炸案涉事者也曾关系亲近?!去年一年,朕给你们自首的机会,但你们从不珍惜。   道士张明德案发后,朕更是一片慈父之心不拿八阿哥问罪,结果呢?   胤禩变本加厉,窝藏钦犯,还敢美名其曰为了不忘奶娘抚养之情。他对奶娘重恩情,就能把朕的旨意踩在地上,把大清律法视若无睹。”   康熙冷笑着问,“大清的江山能交给这种本性奸诈、是非不分、自私自利的小人手上吗?!自今日起,夺爱新觉罗·胤禩郡王爵位,就地圈禁于八阿哥府内!”   哐——   胤禩重重跪倒在了地上,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击得粉粉碎。   康熙的一句句话宛如一把把利箭,将他从云端瞬间击落,让他砸在了泥坑里而且还被万箭穿心。   上一刻,自认为能成为新太子。   下一刻,竟是被削成了光头阿哥。   成为储君的美梦碎裂得太快,快得让他承受不住,好似有无数把重锤捶打脑袋,偏偏就是晕不了。   朝臣们连大气不敢喘,刚刚还赞美鼓吹要立八阿哥做新太子,但现在谁也不敢出声为他讲好话了。   因为康熙抓贼拿赃,把胤禩做的大错事给抓了现行。而且又牵扯到爆炸谋逆案,谁也不想把自己给牵连进去。   被点名的那些知情不报者,更是跪倒一片。嘴里喊着冤枉,但心里明白顶戴花翎是保不住了。   一时间,朝会上诡异的死寂。   武拂衣瞧着这一幕。   哪怕早就推测到老八早晚会被康熙噼里啪啦打脸,但也没想到康熙直接给上晴天霹雳,没给老八留任何余地。   康熙打破了死寂,抛出一个决定。   “今日之后,众位无需再提立新太子,朕有生之年都不会再公开册立太子。储君人选的诏书将放置于乾清宫的正大光明匾额后,到时候你们自是知晓了。”   说完,康熙仿佛若无其事地扫了一眼老四,也不听众位臣子的想法就喊了退朝。   武拂衣捕捉到了康熙的目光。   虽然皇上的眼神很平静,但是她多年与危险斗争,此刻产生了一种情况有变的不妙直觉。   ——警报!特级警报!康熙要搞事,搞大事!   *   *   当晚回府。   武拂衣就向胤禛说明了所发生的一切,向这位最了解康熙的人咨询问策。“我觉得皇上的那句「到时候你们自是知晓」别有深意。阿四,你怎么看?”   胤禛沉默了半晌。脑子里不断做着排除法,最终不得不想到一种可能性,那让他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汗阿玛该不是要退位做太上皇吧?   这、这、这种狗胆包天的操作是受谁影响?难不成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老鬼把汗阿玛也给带歪了?   不不不,是不是还有另一种可能性。   正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其实,老鬼才是康熙的真儿子,所以两人一脉相承有着离谱操作。   胤禛:问题来了,自己又算什么呢?康熙的好儿媳吗?这太荒唐了!   “阿四?”   武拂衣伸手在胤禛眼前晃了晃,这次是真的关心对方,因为看到胤禛整个人仿佛被雷劈般呆站着不动了。“你没事吧?你想到什么了?可别自己吓自己。” 第一百十四章   “我没事。”   胤禛按下武拂衣摆动的手, 不能让老鬼在他眼前瞎晃, 晃得他头更晕了。   “我能有什么事,能有什么吓人的。”   武拂衣肯定不会信。胤禛以往被震惊能假装若无其事,但这一回呆愣情绪过分外露。“没事,你能目瞪狗呆?”   “谁是狗?又胡改词了。”   胤禛拒不承认, 他的自我怀疑来得快去得也快。   是康熙的儿子也好, 儿媳也罢,那不是重点, 重点在于皇上极有可能想搞退位。   这就把推测抛了出来。“你问我怎么看今天汗阿玛的举动。如果只是秘密立储,他应该不会如此迅速地打压老八。   再用老八钓一钓朝臣, 坐山观虎斗,一如曾经他习惯性操作。今天彻底问罪老八,更像是已经选定继承人。”   为什么康熙选定继承人, 却说不会公开册立太子。   朝臣们势必要思考,胤礽、胤禔、胤禩接连被皇上夺去继位资格,那么下一个又该选谁?   康熙要怎么平稳完成政权交接?   就眼前的情况来看,他也没糊涂到破罐子破摔, 反而是颇有成竹在胸的把握。   “「有生之年都不会再公开册立太子」, 「到时候你们自是知晓」, 这两句话隐藏着两处文字游戏。”   胤禛以极为漫不经心的语气给出了翻译。   “不立太子了,直接退位做太上皇,朕要活着瞧你们的笑话。”   轰——   这次轮到武拂衣感觉五雷轰顶,这个消息成功地让她目瞪狗呆。   计划好的五年出游岌岌可危,前方突发事故, 有拦路大山从天而降拦路。上面写着「出海玩,做梦吧你,还不快些给朕玩命当皇帝」。   胤禛见状, 忍住笑意,仿佛非常体贴地取来手持镜。特意在武拂衣面前晃了晃,让她充分意识到究竟是谁傻住了。   “瞧你,怎么傻了?这消息很吓人吗?”   “绝对不行!”   武拂衣拒不接受这一噩耗成真,暂时不去计较胤禛的损人举动。   “必须出海,做好的规划不容打断。事先声明啊,我才不是懒到不想工作,有正当理由的。”   开始称述为什么必须离开京城。   “第一,胤礽、胤禔、胤禩相继被踢出局,这种时候更要避风头。哪怕皇上已经意属谁继位最合适,但现在他的心态可能还处在不完全甘心交权的状态。时间是最好的良药。”   这就是欲擒故纵策略。   康熙属于典型的只能他给不能别人要。   废太子一年,老大老八先后争夺储君之位。此刻,康熙想要谁继位,但还没有充分的时间沉淀,鬼知道他会不会又反悔。   “我可不想上位后被横挑鼻子竖挑眼,而再过几年情况就变了,那时是皇位硬塞到你手里。”   武拂衣知道还有另外的可能性,万一康熙在老四离开的时间段变心了。   “确实,我不否认你爹也许会转而看好其他人,但他的本性一直都是远香近臭。说得好听点,距离产生美。”   胤禛承认这话说得非常对。   如今提出远行可能惹得康熙懊恼,责怪老四怎么对皇位爱答不理,但不走的隐患更大。   当老四远行至海外,那么远的距离不仅只产生美,康熙怕是做梦都是在殷切期盼儿子快点回来继位。   “这条理由却不能摆在台面上说。”   胤禛给补全了出海的充足理由,“戴梓被诬告的旧案,主谋指向南怀仁。哪怕南怀仁去世二十一年,但传教士引发问题不减反增。”   此处点名四年前发生的一件大事“中西礼仪之争”。   简单概括,大清与罗马教皇闹翻了。   因为罗马教廷认为祭拜孔子与祖先违反基督教教义,但凡入教的清朝人都不能再做这些事。   明朝年间,利玛窦等传教士来到东方。此后百余年,在中华土地上渐渐有了基督教信徒。   康熙十一年,颁布了“容教令”让西洋传教士的传教合法化。   原本的和谐气氛却在教皇克莱孟十一世在1700年登位后骤变。他在1704年派人去大清公布了教廷禁约,指出教徒不得祭孔祭祖。   此事势必引起轩然大波。   中华之地传承几千年的风俗习惯,凭什么被外来者强硬干涉禁止。   康熙肯定不会允许外人指手画脚,后来就宣布了禁教令。   同时也派人去罗马,是要好好说道一番,但因为路途遥远而尚未有回应。   为什么会发生这场冲突?   归根到底还是利益。   教会内部有不同的派别势力,不同派别背后的欧洲国家势力亦不相同。   最初来华的派别单一,进入东方后认为要适应包容当地风俗习惯。   随着海贸的不断发展,越来越多的西洋人前往东方。   他们分属不同教派,而有人的地方必有利益斗争,不同传教理念让教派之间无法避免地产生冲突。   除了教派之间争夺利益,站在大清的角度也必须看到了教皇宣布禁约背后的欧洲中心主义傲慢。   对方傲慢,我方肯定不能惯着。   仅仅禁教却不够,更要了解对方究竟凭什么傲慢,是狂妄自大或是真的有所依仗?   如果交恶与冲突是历史必然,那么更要做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因此,雍郡王有充足的理由西去欧洲。   如今,来大清经商者以英荷为多数,但它们不一定是欧陆最强,法兰西等国的实力又如何,欧罗巴诸国孰强孰弱?   已知几个国家成立东印度公司,在印度洋各自设立据点。若说欧洲尚远,南洋却近,它的现状又是什么样的?   这些问题不能指望传教士讲清楚。   南怀仁嫉妒戴梓的火器制作天赋,诬告其私通外敌。   有这样的先例在前,大清接受外部消息岂可就听西洋人的说辞,有点脑子就该派人出去看看世界的变化。   康熙做皇帝该理智些,别阻止儿子去办正事。   但人难免感性,而且又是上了年纪的老父亲,与之相处必是注意方式方法。   如果今年没有弘昐要成亲,武拂衣倒是想搞一波「雍郡王离家出走计」,趁早跑出京城,可谁让她行事有分寸。   而且康熙其实暗搓搓表示了,他更期望老四怎么选择。   今年的选秀比以往早了几个月,就是在为老四出门考察提供便利。早点给弘昐定妻子,而让老四在儿子成亲后,能赶上十月从广东府出发去欧洲的海船回程时间。   这种情况下,老四再偷着跑肯定会伤了皇帝老父亲的心,显然是得不偿失。   走要走得光明正大,又要最大限度降低康熙对老四离京的不满情绪。另外,还要利用剩下的四五个月在京时间,把康熙对老四的喜爱值耍到爆表。   是时候了,上演雍郡王自编自导自演的长篇戏目。   由胤禛编写且导演『108种对更年期皇帝老父亲的孝心表达剧本——含蓄又明显的表达关爱』。   武拂衣作为主演,将各种情绪表现得惟妙惟肖。   出神入化表演了什么叫做,“虽然我走哪哪容易出事,但实非我愿,却又偏爱出门浪,依旧是汗阿玛最贴心的好儿子”。   问效果如何?   从一个侧面能佐证康熙非常满意。   弘昐、弘昀、茉雅琪,兄妹对即将远行弘晖的不舍到达了极点。甚至超过了喜好他们的阿玛,四爷是被弘晖给比了下去。   武拂衣追踪原因,然后就暗呼好家伙,叫她发现了一场过于优秀的模仿秀。   弘晖在宫内上书房上课,课余休息不五时会被康熙传召。   祖孙两人的相处时段不算长,却让康熙用来低调炫耀了老四怎么讨父亲欢心。   比如昨天送了哪些实用好物,今天又提供哪些生活小妙招,明天要送花送摆件。礼物也好,妙招也好,不见得有多贵重,却是都能给到人心坎上。   有的话,康熙不能与别人说,但与即将远行的孙子还能讲一讲。   弘晖记在心里,学以致用到了自家兄妹身上,效果显然很好。   茉雅琪、弘昀、弘昐不比康熙老姜弥辣,更容易深信「弘晖是最好的哥哥/弟弟」。   对此,武拂衣更深刻认知到父母行为对孩子的影响。养娃不易,老四有四个孩子真是够了。   弘晖此举并无太大不妥,因为如无意外他会成为老四的继承人,而某些心计手段必不可少。   身在清朝,十岁的年纪开始迈向成人行列。也是该对弘晖潜移默化,让他成为心志坚毅、眼界开阔但又不失手段的皇孙了。   在旅途上,必将对弘晖言传身教。   在京城的日子快如白驹过隙,似乎前天刚刚给弘昐指了马佳氏,昨天就进行了大婚。   尽管马佳是满族大姓,但弘昐的妻子娘家上数两代都没什么出挑人物。   这并不意味着马佳氏本人也平庸。   姑娘比弘昐大一岁,落落大方且心性沉稳,是康熙、德妃、四福晋与李氏都认可后的选择。   武拂衣不知道弘昐与马佳氏能否夫妻和睦,这种事做长辈无法主观操纵,但她能保证的不给额外压力。   更着重叮嘱了乌拉那拉氏与李氏,比如不但不催生而且让弘昐亲自去调查适合生产的年龄段,再如不主动给孩子房里塞第人。   比起弘昐,另一人的婚事更引人注意。   谁叫康熙给弘昐指的妻子娘家名不见经传,让人更真吃不准四爷是否有继位的希望。   相对的,年氏被指给谁就更有话题性。   胤禩被皇上以雷霆速度夺了一切爵位,而且直接圈禁在家。   这种情况下,本来想把自家姑娘嫁入八阿哥府的人家都改了主意。   其中以年家最引人关注。   因为年羹尧的青年得志是众所周知的事,而很多人都有共识年羹尧回京述职后会高升。   他给八阿哥府送厚礼的消息在春节时不胫而走,更让人们纷纷猜测年氏极有可能被指给胤禩。   谁想到二月初胤禩被革爵圈禁,年羹尧的新任命竟然是明升暗降留在了京城做闲职。不免叫人好奇皇上对年家秀女的安排,或是透露出年家是否可能复起。   五月初,年氏被指给了裕亲王保泰做继福晋。   这一指婚叫人们觉得别有深意。   因为保泰与胤禩的关系可不简单,简而言之四个字——分道扬镳。   保泰的父亲,即皇上的哥哥,福全在世时很看好胤禩,对其的赞美远胜废太子胤礽。   福全离世后,保泰继承了亲王爵位,但着实没什么真本事。   后来,他卷入了乱葬岗事件,成为去偷偷观察尸体的一员。   那件事却成了他改变的契机,而今负责着解剖学研究机构。   也是踏上解剖研究的那一刻起,他开始学会自主选择判断,不再浑浑噩噩混日子似地追随胤禩。   将年氏指给保泰做继室,似乎传达了康熙一种态度。   过去迷失在簇拥老八为新太子的那些人,现在重新选择人生目标,为时未晚。   不论京城里的风云变化,武拂衣按照原计划出行了。   康熙终是站在了理智帝王的角度放人,但驳回了十四的同行申请,只批了老九、温宪公主、弘晖、老五家的弘昇一起微服出行。   不给十四去的理由很简单,说是德妃的两个孩子都走了,必须留一个下来。   下次一定。   康熙给了胤祯许诺,等老四回来后,下次肯定让他出门考察。但隐去后半句,下次自己要和十四一起去,叫这小子做保镖。   若非做皇帝的理智在叫嚣,废太子才过了一年半,现在还不是退位离开的好时候,真想要搞个离家出走。   直接皇位砸到老四脑袋上,而他要抢夺出行权,倒要去瞧一瞧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   但四十八年的龙椅不是白坐的,也没法似年轻时冲动行事,只能让老四先去打前站了。   康熙不情不愿,又是心有不舍地送别了老四一行人。   对外只字不提考察队的目标地点是欧罗巴,就说是在大清境内巡查。   **   **   九月末,广东府。   一艘海船驶出大清海域,朝着印度洋行去,莫卧儿帝国是第一个补给点。   甲板上,武拂衣仰望碧海蓝天,咸腥的海风充满着自由的气息。   终于,她的出海计划顺利进行了。当船只离港的那一刻起,就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早去早回,不可能的。   此刻,心情颇好地走到胤禛身边,对他耳语道。“我想好了,这一路对弘晖的言传身教。有一件事没法在行程上教导他,却是不敢遗漏的,这事你得提醒着我。”   胤禛正用余光注意着弘晖与弘昇,两个小子首次出海正是满脸好奇地参观着海船。   听到老鬼这一句,他也想起了弘晖模仿秀。“什么事,还要我提醒你别忘了教,你记性能那么差?”   “不是我的记性差。”   武拂衣迎着自由的海风说,“是叫你提醒我别教得太快。我决定了,给弘晖上的最后一课,就是他的父亲老四是会离家出走的。将来某天,把手上权力朝他怀里一塞,然后就再见了您嘞。”   不错,离家出走的戏码无法在康熙面前上演,但能留给弘晖啊!   胤禛:该怎么说呢?其实,这一波操作也不错?不不不,自己的原则呢?他觉得还能再死撑一下的。 第一百十五章   福祸相依, 利弊相缠。   这一亘古不变的定律在辽阔海洋上也未改变。   出海,拥抱了自由,就要面对危机四伏的风险。   海船驶出的十几天后, 早已回望不见大清的陆地, 让人彻底置身于茫茫大海上。   首次出海的兴奋新奇感渐渐褪去,随之而来渐渐感到了一丝枯燥。   睁眼闭眼, 每天能看到的景色很是雷同。除了海天一色,还是水与天空。   弘晖与弘昇, 这对堂兄弟曾经夜探乱葬岗,必是不会干坐着让无聊情绪上头, 两人开始探索其海船。   威廉号是横渡欧亚的大型海船, 竖起了好几面巨型风帆, 而主要是靠风力行驶。   船主威廉, 雇佣了船长史蒂夫,带着各司其职的船员共计152人驾驶这艘大船。   船员当然不全是水手舵手,有会计、木工、祭祀、厨师、火炮兵等等。   船员大多数都是欧洲人, 也有部分印度当地人,以及少数南洋出生的华人。   如今的海船上几乎都是男性。如遇女性,不是贵族搭船做乘客出游,就是中年女性来讨生活。很少见, 但也会发生, 只是威廉号上没有。   威廉曾经也雇佣过中年妇女做厨娘,那人已经辞职不做了。尽管远洋航行的薪资不低,但与之相对的高风险令人望而却步。   什么风险?   弘晖与弘昇找到船上年纪最大的船员了解情况。   会计老弗兰克已经四十九岁了。他从十七岁开始出海,三十一年的航海经验让他见多识广。   “我一直觉得海上旅行是件愚蠢的事。噢!对不起,我不是说你们蠢。”   老弗兰克的嘲讽神情让他的道歉变得毫无诚意。   “请让我讲点实话。小先生们,你们确实选择了不明智的度假方法。大海, 叫我讨厌透了,这满是水的地方充满了死亡。一不小心,就叫死神给咔嚓砍了头。”   老弗兰克边说边做着砍头的手势,配上他皱如树皮的老脸,一瞬间真有些许狰狞。   “能具体说说吗?”   弘晖早就熟悉了那一套话术。   当相对封闭的环境看到有新人初来乍到,部分成员总会在言辞上吓唬新人,某种意义上书房也是如此。   老弗兰克敲了敲烟斗,这次回航搭乘了一十名大清国人。   主家姓甄,是船主威廉在大清的重要合作伙伴,旅团内有两个十几岁的男孩出来见市面。   他不是故意恐吓,只是觉得娇生惯养的旅客对海上航行提供不了任何帮助。但有人愿意高价搭船,船员们能因此赚些小费,也就挑不出什么毛病了。   “好吧,我具体说说。从人数来讲就很吓人,从欧洲出航的船队,返程时能有一半人回去就很好了。   像是坏血病、疟疾、脚气,这是海上常见的疾病。我们叫他海上恶灵,它们无声无息地潜伏在船上,一不留神就会夺走人的性命。   这些年药物与食物比以往充足了些,减少了一些病情,但海上风暴是凡人控制不了的。   我们的航线上,有两处风暴频发点。第一站补给必经的孟加拉湾,以及抵达终点时的苏格兰海域。   每一年,你都能听到船只在这些海域的风暴里全军覆没。晚上仔细听,有时能听到海底传来亡灵哭泣。呜呜呜——,它还会钻入人的梦里。”   弘昇听着老弗兰克过于逼真的模仿,大白天也难免觉得有点瘆得慌,叫人觉得刚刚有冷风贴着脖子钻入背部。   “不是吧?在船上能听到海底的亡灵声?这是死了多少人?每年多少船只没了?”   “嘿!你还问对人了。”   老弗兰克体现了作为会计的职业素养。   “不完全统计,像是英、法、荷、丹麦、瑞典等等海船,由海上自然天灾造成的死亡事故,大概每一百艘就有四五艘倒霉中枪。”   百分之四到五,这个失事率相当高。   不精准地说,每年从英吉利发出的船只都可能会有四五艘回不来。   如今没有远程通讯技术,一旦遇上海上事故别指望有救援队伍出现。   若说对疾病能尽可能预防,对天灾能尽可能避开危险时间段,但死神的第三个杀手锏则是防不胜防。   “最令人讨厌的,是那些可恶的玩意!”   老弗兰克说着做了一张鬼脸,然后双臂交叉成「×」状。   “该死的海盗。近十多年来,越来越猖獗了,每次都能在印度洋上遇到。它们悬挂海盗旗,基本都会有一只大骷髅头与大叉似的两根骨头。”   弘晖闻言一点都没觉得惊吓,他已经看过船上的火炮装备。大船有四十门火炮,还有一个弹药库。尽管不曾亲历海战,但咨询了威廉船主,如此充足的火力储备足以确保船只行驶过非洲。   “我听过海盗。这条航线上,他们主要出没在印度洋,等船只经过西非好望角之后,行程就会安全很多。”   弘晖说,“威廉号的船长与海盗斗争经验丰富,据说十年以来从无败绩。”   老弗兰克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从无败绩,与船上的日子好过,这是两码事。小先生,等你经历了与海盗船赛跑之后,就会明白这段时间的无聊日子有多难得了。”   另一边,武拂衣与伪装成男道士的胤禛,也在听威廉聊着海盗的问题。   说来,此次出海是做好了面对死亡险境的准备。   去年年底,威廉的口信被转达到京城,大概就表述了一个意思,近些年印度洋不会太平。   康熙四十五年,公元1706年底,甄家商行与威廉签订了特级珍珠粉化妆品合约,另外还包括了茶叶生意。   这些暴利生意让威廉必须重视供货商。在听闻甄家兄弟想搭船去欧洲旅行后,当时就提过一路上的风险可不小。   公元1707年,印度莫卧儿帝国的国王奥朗则布崩逝,更是加剧了印度洋上的武力冲突。   奥朗则布颇具争议,其施政手段引起了国内的尖锐矛盾,却将让莫卧儿帝国疆域扩张到三百年中的最大面积,几乎含括了整个南亚次大陆及阿富汗等地。   几乎意味着尚未完成。   奥朗则布却很难有更多时间,他是八十九岁高龄病逝,这岁数堪称长寿。   莫卧儿帝国看似盛极一时,但这位高寿国王死后急速开始分崩离析。   早在奥朗则布离世的前几年,南亚次大陆上就冒出了一股接一股的反抗皇权势力。   老国王逝世,宫廷内又是发生了激烈的皇位争夺。中央政权名存实亡,各地割据的时代到来。   这还不是最乱的。   欧洲诸国的东印度公司也要分一杯羹,而且还是越多越好。   西方人又因分属不同国家。欧洲也在打仗,彼此之间的商队抢夺利益变得稀松平常,在印度洋三不五时也会交战。   如今,整个南亚次大陆到印度洋就是大斗乱。   在混乱局势之下,趁火打劫的海盗数量增加了,那非常符合逻辑。   威廉也抱怨印度洋的海盗越发猖獗,他为了巨额利润还是要坚持出航,但甄家兄弟在大清过得富足何必冒险。   当然要冒险!   在全球往来越发频繁的时代,温室里的花朵没好下场。   武拂衣更知道所谓的海盗,尽管也有印度洋的当地人,但更多是欧洲人。   从十六世纪开始,海盗与私掠船,相差的就是欧洲不同国家给颁发的那张私掠许可证。   顾名思义持证者可以正大光明抢劫,抢的钱与发证国政府分成。   假设A与B两国交战,某船长持有A国的私掠许可证也就是奉旨打劫B国的各类船只。   如果交战中船长被B国俘获,他就会被认定为海盗,而被处死的人不在少数。   两百多年了,欧洲诸国打来打去,今天是盟友,明天反目为仇。   海盗一词的定义,在不同国家看来各有不同。我说我有证,但你我是仇敌压根不认。   当然也存在另一种情况,哪怕是同一个国家或是盟友国的船只也照抢不误。   此类海盗没有办过一张证,也不管是不是一国人,反正有钱有货的船只都是目标。   印度洋的消息很少传到清朝京城。   威廉的口信内容不多,就说了莫卧儿帝国的急速衰败,以及海上局势的混乱不堪。他劝甄家人谨慎出行,真要出来,必须做好一命呜呼的准备。   武拂衣没有被吓退,胤禛也坚持想出海一探。   两人合计着向康熙战略性隐瞒的行程危险程度,说了极有可能就走不了。   到了广东府,把预测情况向登船其余人言明。如果有谁不想去,还来得及退出,最终没有人选择离开。   弘晖、弘昇、温宪公主也都表示了心甘情愿地冒险。   前两者初生牛犊不怕虎,后者则是历经生死一线而看淡了。   总结说来就是死也要轰轰烈烈,而不能困于一隅地死在京城宫内。   虽然大家都有冒风险的觉悟,但不到真正与死神较量时,很难说绝无后悔。   “明天一早,船只将要穿越马六甲海峡朝着印度洋去。”   威廉指了指地图,“我们也将彻底离开大清的庇护范围,自那时起行船情况会变得很不稳定。”   大清有水师,不常给以商船庇护,但在南海一带也是威慑。   距离老四出海去东瀛过去了七年,自那之后康熙有逐步关注大清水师。   两年前,武拂衣在南下考察时参观福建水师战舰。发现康熙在海防力量的布控变化,近年稳步投入经费修造新海船。   不过,朝臣们的注意力被废太子、八阿哥上蹿下跳被革爵等等大瓜所吸引了。   大清水师的新船下海,定期对南海巡航,这种新闻很少朝会上听到。   没特大消息,因为海上没有爆发战事。水师没出什么大动静,也就没有引起多数人的关注。   如果战舰再开得远一些,过了马六甲海峡入印度洋,那就会发现隔三差五的劫掠大乱斗距离清朝其实并不遥远。   大清水师没有直面的危险,如今是让西洋考察队勇闯虎穴。   武拂衣早有计划,要详尽记录沿途各国海盗、私掠船、海军等情况。   将来总要让大清水师离开舒适圈,来此战火纷乱之地瞧一瞧。指不定还要练练手,应当地之邀维持治安。   *   *   穿越马六甲海峡,耗时两到三天。   前两天一直风平浪静,没有瞧见任何行迹可疑船只踪迹。望远镜的视野范围内,没有发现任何一面海盗旗。   十月三十,晦日不见月。   入夜后,考察队众人三三两两回屋休息。   船上都是结伴住宿,一旦突发状况能有人帮忙。弘晖、弘昇一间房,胤禟与侍卫凑在一块,温宪带了一位扮成男道士的女护卫。   剩下就是老四带着武侧福晋。   武拂衣与胤禛同床而眠。   九年了,不时同屋就寝,这般生活也是习惯了。   半夜,武拂衣平躺着忽而睁开眼睛,因为肚子上被压了一条手臂。   不必说,当然是胤禛的。瞧他睡得正沉,无意识地侧身将手舒坦地伸开。   回想前几年,胤禛的睡姿非常板正。   这人一晚上几乎不动,能保持仰卧到天亮。眼下出海了,不受宫内规矩束缚了,身体也就放松了。   武拂衣想了想,还是很仁慈没把人叫醒。   正准确轻拿轻放,把阻挠她睡眠的手臂放到另一侧,下一刻却是眼前一黑。   居然是天旋地转般的灵魂抽离感,它好久没来了。   此时此刻,骤然突变。   沉睡的胤禛也是倏然睁眼,仅仅一秒,两人灵魂互穿。   胤禛回到了自己的身体内,灵魂出窍换壳子的滋味不好受,好一阵反胃恶心。   武拂衣也难免头昏目眩,顺手用力一抓固定身体。   额!这手感有点奇怪,可不就是用力抓到了胤禛的肚子肉。   “嘶——”   胤禛倒吸一口凉气,脱口而出,“你谋杀亲夫吗!”   武拂衣瞪大眼睛,什么叫亲夫?   不,更重要的是胤禛恶人先告状。   要不是刚刚禛·武氏乱放手臂,她能在来到这身体后,非常顺手地一抓吗?   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哪怕知道印度洋乱了,但得乱到什么程度,竟然让两人互换了?   轰!   就听船外海面一声炸响,是火炮声。 第一百十六章   深夜, 海面上火炮声响。   紧随其后是甲板上传来急促哨声,三短一长,正是海盗出没的意思。   这下不可能再继续睡觉。   事前, 威廉就给普及过海上突发状况的各种应急措施。   海盗来袭时,非战斗人员千万不要出舱门, 谨防被被流弹与碎裂船体砸伤。   风帆时代, 海船以风为动力,船体主体为木质结构。   虽然船上配有炮弹, 但不似后来人们认为的落地会爆炸的弹药,而主要使用实心铁弹。   通常, 船体左右侧舷布置火炮。   因为射程限制,想要有效攻击就要靠近敌方船只, 然后单侧齐发将实心弹打到对方船体上。   此时, 船体的木质坚固就很重要。好木头与制作技术,能有效防御小口径实心铁弹的攻击。   由此看出单独一枚放炮的作用不大, 炮弹数量越多越能有效打击木船。   实心弹的数量到位,是能砸碎城墙。   当数十枚实弹齐发将木船击碎,崩裂木头必是四分五裂乱飞,这时非常容易造成人员伤亡。   越是大型船只, 越能配置多层炮弹, 理论上火力充足战斗力更强。   实战中却不只考虑火炮数。   海船的动力是风,风向、风力强弱就成了另一个决定性因素。   除了实心铁弹,还有一种专门攻击船体风帆的链弹。   把两个比炮膛口径小的小型炮弹用铁链接在一起。向风帆与桅杆射击,而一旦供应船只动力的风帆被破坏,这船就像是人被打断腿寸步难行了。   不过,链弹的命中率较低,不是主要攻击武器。   威廉号配备了左右侧舷共计四十门火炮, 这数量在战舰里属于底层,但别忘了它是一艘商船主要用来运货。   要说大船的火力值威慑级别足够了,可为什么海盗依旧敢攻击劫掠?原因就在船员专业能力上。   有武器是第一步,会用更重要。   如今海战要获胜,需齐发炮弹才能造成大面积伤害。   通常情况,两船靠近到一定距离开炮,比的就是开炮速度与数量。   接舷战对于火炮手填充速度、射击角度是否形成一条战线等等都颇有要求。   实战经验与足量训练才能提升战斗人员的本领。   但商船主要是为了做买卖,又不是搞剿匪的,商船水手的实战经验如何与整天飘海上抢劫的海盗相比。   海战发生后,两船距离越发靠近,就不只是火炮攻击。   用枪相互射击,跳到另一艘船上进行搏击等等,这更要求船员的武力值。   威廉号的战斗人员专业技能如何?   武拂衣需要眼见为实,而更要去前线见识与海盗的实战。   至于非战斗人员不出门,她显然不在这一名单范围内,换回了武氏身体依旧能操家伙上。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平时一直督促胤禛练武的效果来了,让这身体使唤起来也挺得劲。   “先找威廉,了解情况。听刚才那声炮响是单枚射击,听着像是我方主动开火。“   武拂衣边说边换好了外套,示意胤禛动作迅速些。   哪怕船上西洋人不知贾武道长是武侧福晋,但也将其视作甄家雇佣的专业顾问。   当事涉迫在眉睫的海上交战,有担当的主人家应是责无旁贷地亲自询问战事。既然胤禛回到老四身体内,总该由他带头去问话。   道理,胤禛都懂。   眼下没对换身的不适症抱怨一个字,反胃恶心感忍一忍就过去了。迅速穿了外套,但忍不住默默腹诽。   平时叫老鬼早起上朝不积极,今夜冲向交火第一线,她倒是非常积极。   别看这人一直喊着要咸鱼躺喊得动听,但灵魂里遗忘不了对惊险刺激的追逐。   不必每次都说实话。   胤禛非常清醒,实话实说没有好结果。   不是他被老鬼推上前线进行实操海战,就是他要担忧老鬼会玩命上。   废话不必多,直接去往了主控室。   半途瞧着弘晖等人好奇地开了门,但把连带侍卫在内的人都劝返回房。   首次遇到海上炮战,一群人全都去围观显然不合适,派出两名代表就行。   此刻,也别问为什么是雍郡王与武侧福晋冲在最前方,问就是四爷最有话语权。   一路往火炮发射处走去,又听到了一段响亮的号角声。这次旋律短促而紧张,重复了两遍。   是暗号。   海面上,船只基本都悬挂旗帜,以示自己的身份立场。   但诡计与欺骗无处不在,海盗会挂假旗帜欺瞒对方,等到靠近后迅速切换旗帜进行突击。   于是有一些号角暗号被编了出来,同一阵营的船可以听音辨识。   尽管有距离的局限性,但如今海战的有效火炮攻击范围不算太远,对暗号也算避免误伤的一步。   几秒过去,没有听到海上传来任何回音。   等来到主控室,威廉已经拿着望远镜瞧着南方海面。   沉沉夜色并非一片漆黑,前方有光亮,正是某一艘船只的灯光。   此时,船长史蒂芬下令全速前进,“全体都有,准备射击!”   威廉瞧见前来观战的两人,“上帝啊!你们怎么来了?外面危险。 ”   “我们只是看看,不会随意乱走。”   胤禛说得信誓旦旦,却是不知威廉能否体会「随意」一词的灵性。“情况怎么样了?有海盗船吗?”   威廉让望远镜的位置,“天太黑,看不清对面的旗帜。它挂的一面国旗是大不列颠旗,但还有一面是黑色底,图案不明显。你可以看看。”   通常船上会有多面旗帜,一般必有国旗与船只所属组织商会的旗帜。   威廉号挂了大不列颠旗与不列颠东印度公司旗,但对面的旗帜不明显。   黑色底,很可能是海盗旗。   海盗旗以黑底、红底较多,而海盗船挂国旗更多是为了迷惑视线,让被打劫船只误以为是一国就能免于遭劫。   胤禛没能看清对面黑底旗帜的图案,模模糊糊瞧着像是暗红色图形。他让位给武拂衣瞧瞧,而问威廉,“现在情况不明,是先发制人了?”   “不错。”   威廉道出了这些年没被海盗打劫的经验。   “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御。我方已经给出了示警炮,又是吹响了暗号。对方没有快速撤离,而且不给回应,这种情况下可以动手了。”   两船靠近一定距离后,才能有效开炮射击。   不同于国与国的海战讲究风速、战舰排列等等复杂算计,商船与海盗船的遭遇战比的就是谁炮火猛,谁速度快。   威廉号在商船内属于大型船,一般海盗都不敢正面攻击,因为炮弹数量比不过,而会采取诡计接近。   对此,先发制人就是最好地应敌方式。相当于一力降十会,不管三七二十把对方打废了。   会不会打错了?   海上有一个常识,船只之间不要轻易靠近。尤其是海盗频发的海域,居然连示警也不回应。   这种情况下,威廉宁可误伤,否则就是用一船的人命与财富去赌。   史蒂芬船长调转角度顺风追击,而看到对方船只慢了几拍终是开始调头跑路。   没有因此停止追逐,而是趁着顺风全力靠近,将第一轮实心弹尽数轰了过去。   即便不把对方打死,起码要打残到它没力气进犯,不然今夜这船可能卷土重来尤为可知。   炮弹轰鸣声之后,模糊地听到另一艘传来的咒骂声。   当两船距离接近后再看对方的船旗,看到了黑底方旗上以暗红色画了一个张牙舞爪的骷髅。   可不就是海盗旗的图案,而风中依稀传来的不是英语,像是荷兰语。   显然,海盗船悬挂着大不列颠旗就是烟雾弹,误导威廉号放松戒备。   接下来半个小时,史蒂芬船长充分展示了什么叫做十多年从无败绩。   对于何时下令放炮,攻击海盗船到哪种程度才算穷寇莫追,都有很精准的把握。   再命水手们迅速检查恢复火炮弹药预备情况,进行重新储备,随时进入预备进攻状态。   一系列事,船长指挥得当,井井有条。战斗水手们也配合得令行禁止。   这也就不奇怪了。   威廉为什么能一直都挺镇定,也没有强制驱赶来旁观的客人,那是得力手下们给他的信心。   从开始出现第一声炮响,到战事结束海盗船彻底消失在视野内,总计一个小时一刻钟。   不久,海面恢复了平静。   苍穹夜幕,繁星点点,让翻涌波浪波光粼粼。   除了空气里残存的一丝火药味,仿佛没有其他能证明刚刚发生了交战。   火炮手们在短暂的欢呼后,完全没有兴奋到睡不着觉,都是快速换班去休息。   武拂衣与胤禛目睹整个过程,瞧着史蒂芬船长与水手们的状态,这是身经百战才有的从容。   “看来威廉不是吝啬的守财奴,与那些不舍炮弹训练的商人不同,平时他挺舍得花钱。”   武拂衣推测威廉专门训练过这帮战斗水手。   这与大部分般商人不同。   很多商人或是不愿支付额外的炮弹费用,或是不愿给火炮手们加工资,不愿意进行日常训练,而在遇上海盗时采取能逃就不会打的策略。   毕竟,弹药与助燃火药是一笔不菲的开销,而商人更喜欢降低再降低成本,谋求更大的利润。   “这样做是明智的,有命才能花钱。”   胤禛说着就见弘晖等人也来到甲板上。   对战结束了,胜利的号角吹响之后,非战斗人员不出门警告解除。   西洋考察队的其余人陆陆续续出来瞧个究竟。   这次一共二十人下西洋,有戴梓这样的火器专家,还有侍卫、厨子、洗衣工等等。   这会不管京城里的身份,全都对刚刚发生的战事很是好奇。   弘晖与胤禟精准定阿玛/四哥在哪里,马上凑上前询问经过了。   其他人因为语言不通,无法向船上水手探听,也就支着耳朵听四爷说战情。   威廉招呼了两个水手,搬来了一桶朗姆酒。   “诸位,第一次听遭遇海盗,要不要喝杯放松紧张心情?”   喝酒,在远洋航行中是稀松平常且无法避免的事。   因为淡水难以大量长期保存,为了确保日常饮水的摄入量,必然会掺杂酒类。不过,需要控制每天水手们的饮酒量,而多数选择在酒内加入淡水稀释浓度。   武拂衣一行人的每日饮食由考察队自带的厨子进行烹调,而在饮水方面也是前期自行装配了淡水与酒水。   既然喝酒避无可避,至少选择自己喜欢与适应的,而不是一上来就要喝朗姆、雪利、白兰地。   “今夜就不必了。”   胤禛拒绝了威廉的饮酒邀请,虽然海盗船被及时打跑了,但他依旧在自己的身体里。   这说明了什么?   必须继续戒备,远不是喝酒放松的时候。   多年前,去东瀛先遇海上风暴,再遇到火山喷发。可以说互换状态就像是警报器,不到危险结束不会解除。   四爷发话,考察队其他人自然也就没有跟着喝。   这一夜却没有再发生第二次突袭。   威廉自豪地拍胸口保证,哪怕有敌情,以史蒂芬船长与火炮手们的应战本领,也能有效保证船只安全。   *   *   海船穿越了马六甲,进入印度洋。   目标前往印度西部的苏拉特,那是东印度公司据点之一,在那里进行物品补给。   十一天过去。   威廉很想收回之前的话,哪怕他的手下再能干,弹药再充足,但也架不住海盗一批接着一批轮番上。   今年邪门了,还没到印度补给点,居然遇上了前前后后二十波海盗。   虽然威廉号保持住了场场战事胜利,却也面临了弹药耗尽的窘境。还有一天一夜抵达苏拉特,只能再进行一次强攻轰炮。   威廉默默向上帝祈祷,不要再遭遇海盗了,要打也要等他靠岸补充了火力再打。   不过,他也暗暗嘀咕今年遇上海盗的数量好离谱,是平时的六七倍之多。   尽管知道南亚次大陆局势混乱,导致印度洋也乱了,但海盗猖狂的程度超出了预计。仿佛满印度洋的海盗就戴着他一只肥羊宰。   威廉虔诚地做起了祷告,上帝保佑,霉运退散。   客舱内。   武拂衣与胤禛面面相觑。   两人也了解到了今年海盗多到离谱的情况。   现在该怎么说呢?要不要否认一波他们与霉运之神的绝不存在特殊关系?倒霉蛋,绝不是自己。 第一百十七章   “我认为, 这次被海盗们轮番盯上与霉运无关。”   武拂衣率先摆明态度,说得那叫一个斩钉截铁,自己与霉运之神不存在任何私人交易。   摆事实, 讲道理。   “奥朗则布两年前去世,莫卧儿帝国的分裂崩塌导致震慑印度洋的官方势力缺失。威廉也说了,欧洲陷入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好些年了。   诸如法兰西、西班牙、神圣罗马帝国、荷兰、英格兰、葡萄牙等等国家都被卷入其中。各国在欧洲打,各国海贸公司在印度洋也冲突不断。”   因此, 海盗趁乱而出。   威廉号是一艘大船, 以往海盗们不敢轻易招惹。但人为财死,新来的难免想着要火中取栗。   胤禛一本正经地点头认同, “你说得很对,外部环境混乱不堪, 才是接连遭遇二十拨海盗的原因。”   否认时,态度要坚定。   总不可能因为他与老鬼登船带偏了威廉号的运气,这就是非常荒谬的无稽之谈了。   否认之后, 正视问题。   “尚有一天一夜才能抵达补给点, 船长的意思是换一条航线。多增加三个小时行程,但能避开守株待兔的海盗。”   威廉号因为珍珠生意出名, 此前三四年走了同一条航线,可能被海盗给摸清楚了。现在船上的炮弹存量告急,不如临时改道, 也许能避开有心蹲点的海盗。   胤禛认为史蒂芬的提议可行,而考察队能做的是保持警惕。   靠岸之前, 随时做好准备再度发生战事的可能, 该躲的人及时藏好,该参战的反应出击。   船上的火炮手们经过持续十天的轮番作战,整体精神状态都已经很疲惫。   火炮弹药告急意味着远攻失效, 枪战与近身短兵交接的可能性增大,那么交战地点主要就在甲板上。   “希望接下来的二十几个小时换了航道后能一路太平。”   胤禛却没有抱有太大希望。   根据经验,他还在自己身体里,那就是有针对老四的危机尚未解除。   或者,一旦远离的大清疆域,两人灵魂互换的魔咒就解除了?   上次出海去东瀛也半途海上互换。   与此次不同,那次一个人留在京城,一个人在海洋上。或许两人同时离开国境才行?   比起乐观猜想,前方仍有潜伏危机的可能性更高。今夜睡得不能太沉,倍加留意着外头的动静。   此时,酒窖内闪过两道鬼鬼祟祟的身影。   络腮胡一个在门口望风,另一个刀疤眉打开了酒桶盖朝里面灌入了粉末。等做完一切,检查现场没有留下痕迹,迅速撤离向底层水手舱。   打开舱门,里面已经有一个人,是老会计的年轻学徒强森。   “刀疤,情况如何?”   强森问,“酒桶里都加了昏迷..药?”   “一切搞定!”   刀疤眉颇为自信,“外侧那排的五桶酒全部给下了药。这玩意喝了,保证整船人都会睡着。“   远洋航行的规矩,酒水由船长与指定船员采买,而其他水手不得私自带酒上船。未免饮酒过量醉醺醺的,无法进行正常工作。   强森是老会计的助手,找机会接触酒库钥匙就偷配了一把,控制水源约等于控制整个船只。   每天晚餐定时发放酒水,确保水手们不口渴。利用这个习惯,就能找到药倒整船人的机会。   比起白水容易被发现味道有异常,往酒里下药更不易被发现。   选择今夜下药,也是因为淡水储备见底。前些日子还有人不喝酒,但行程越接近补给点,越是缺少足够淡水,人人都喝酒了。   络腮胡长得壮实,可胆子没有另两人胆子大。   他缩头缩脑地问,“等一船人被药倒了,确定红头海盗们能在天亮寻来吗?史蒂芬换了航线,万一要是没遇上怎么办?我们三个人明天要怎么办?”   强森直接一巴掌拍向络腮胡的脑袋。   “少说晦气话!这些都在算计中。威廉号接连被海盗攻击,火力储备告罄,换航线保安全,让我们能成功偷袭。”   刀疤眉也是附和,“对,东方还有句话。螳螂杀掉了蝉,但没想到黄雀在后面。我们就是能一夜暴富的黄雀。”   事出反常必有妖。   威廉号返航遇上数量多到离谱的海盗袭击,不只是印度洋局势混乱,而是出了内鬼。   强森、刀疤眉、络腮胡,三人与新到印度洋的红头海盗团达成了秘密协议。   里应外合打劫威廉号,掠夺船上的天价货物,然后向船主威廉家发出勒索信索要一大笔赎金。   那还远远不够,劫掠的重头戏在清朝旅行团身上。   强森正是听说有一波清朝人要搭船去欧洲旅行,让他开始萌生了抢劫的想法。   甄家做着珍珠生意势必极其有钱,如果成功绑架勒索,做完这一票是后半辈子吃喝不愁。   不怕被寻仇。   再也不来远东,也不回英国。有钱在欧洲其他地方生活,距离很远怎么可能被找到。   问题在于红头海盗团很穷。   初来乍到印度洋,要枪没枪要炮没炮,是在一众海盗生态链的最底层。除了能凑足人头数,装备实在差到捉襟见肘。   与威廉号硬碰硬,恐怕胳膊拧不过大腿。   那就要用点子智慧。   强森让红头海盗团把威廉号的航行时间透露出去,给其他海盗组织知晓。唆使他们打头阵消耗船上的弹药储备,更是消耗火炮手、枪击手的体能精力。   从马六甲到孟加拉湾,哪怕是身经百战的水手,应对持续不断的海盗来袭也疲惫不堪。   这就是最佳下药时间。   内应三人把一船人都给迷晕放倒。等红头海盗团的五十人靠近,那就能毫不费力地劫船绑架肥羊。   计划实行得挺顺利。   威廉号在连续作战十多天后,船员们全都尽显疲态。也没有意料之外的海盗团冒出来摘夺胜利果实。   络腮胡却仍有些惴惴不安,“给酒桶下药,其实不能把所有人迷晕。二十个清人的酒水是自行准备的,今晚他们发现情况异常怎么办?”   “撒旦啊!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刀疤眉翻了白眼,“数量碾压,你懂不懂?我们有五十三个人,那些黄皮才二十人。而且瞧瞧我们。”   刀疤眉拍了拍胸脯,又是举起手臂秀出二头肌。“看到了吧,我们很强壮,那些清人如何能比!”   强森显然也信心满满,“刀疤说得对,红头海盗团只是没火炮,但近身战非常出色。更不用担心火力问题,船上没炮弹,那些枪支本就不怎么好使,海上潮湿不易开枪。不然史蒂芬也不用临时改道避免再遇海盗。”   “另外,我打听过了,清人的近身战斗力真的不行。“   他自诩在用脑子打劫。借着甄家两个少年与老会计聊天,他也装模作样地问了好些事。   “甄家是个大家族。负责生意的珍珠王排行第九,而这次来的另一位主人排行第四。   论武力值,老四在兄弟中最差,随便谁都能压着打。据说老大很强,但他没有来,对我们是非常好的消息。”   强森就有了计划,“我们的目标是越多赎金越好。今夜抓人目标出了威廉之外,主要瞄准四个人,甄家的老四、老九与那两个少年。”   “我懂了。”   络腮胡明白柿子要挑软的捏,而他的胆量叫他想抓住轻松的活。   “一会就让我去抓甄老四,但他和一个东方巫师住……”   络腮胡刚刚冒出的捡漏勇气又憋了,“那个巫师该不会魔法吧?”   “涨涨记性,贾武是个道士!”   强森没好气地再敲了一下络腮胡的脑袋,这人瞧着最强壮,怎么胆子最小呢?   “瞧你怂样!哪有什么魔法,有的话还要火炮做什么?直接把人咒死不就行了。”   刀疤眉可不想最后一步坏事,让络腮胡这个胆小鬼绑人说不好会被反制。   “胡子,等一会你还是呆在甲板上,劫人的事不用你动手。”   络腮胡被狠狠鄙视了,他的心里非常不开心,但没有再开口去争辩。   嫌弃他不够勇猛,鄙夷他是懦夫。你们凶猛,凶猛到说不定被一个不留地反杀。   呸!呸!呸!   络腮胡很快收回心中诅咒。   暴富的机会近在眼前,强森等人绝不能失败。他被瞧不起也不要紧,只要说好的分账钱到位就行。   底舱内,三人很快结束密会,立刻返回自个岗位。   威廉号船员共有一百五十二人,疲惫应对接连海盗侵扰后,没人留意到有三个人曾经悄悄离开过半个小时。   晚饭按时开始,照例按人头配给酒水。   餐后两个小时,船长史蒂芬就开始觉得头昏想睡。   如果是刚刚离开广东,势必会察觉到这种睡意来得古怪。   但接连十多天的高强度海战让他精疲力尽。吃饭前就想小憩睡一会,而饭后困顿更是正常。   “沃夫,你来守一会。”   史蒂夫叫来大副接班,他回了船舱是倒头就睡。   嗜睡仿佛会传染。   一个接一个,传遍了整艘海船,就连控制风帆的水手也是哈欠连天。   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   有人强撑着想要找船医瞧一瞧,但到半途就脖子被重重一击痛到失去了意识。   刀疤眉将手里的棍子放在一旁,把被他打晕的船员拖拽至一间空舱。   海船的舱门不全部支持反锁,但能在相邻两个门把手上架一根长长的棍子,顺利把两个舱门都从外封住了。   下了药,还要监测药效。   虽然强森、刀疤眉与络腮胡只有三个人,一对五十的监测听起来有难度,但只要分批击破就行。   晚饭后两小时,船员们的四分之三都进入休息状态,只剩三十多人夜间值班。   这下要对付的人数降低到一对十二左右,先把感知敏锐的那一批人彻底放倒,而要特别注意别惊动乘客区。   唯有二十个清朝人没喝下了药的酒,等红头海盗团登船再一起他们。   夜晚,九点半。   武拂衣走出了客舱,睡前再巡逻一圈。   船上的战斗水手都已经很疲惫了,越是这种情况下越是要提高警觉心,不知他们能不能撑过抵达补给点前的最后一晚?   船舱过道一片漆黑,听不到一丝人类活动声响。   没有敌袭的夜晚,威廉号就是这样静悄悄的。   威廉禁止船员们过度娱乐,那会让他们没精神干活。船员们除了值夜班,多数遵守着日落而息的海上作息。   不过,今夜的安静指数比以往更深了些,向着死寂发展了。   武拂衣举着一盏烛灯,穿过狭长走道。   烛火幽幽,唯有自身不清晰的影子出现在地面上。   “嘎吱——”   木地板发出固有声响,在死寂的夜格外刺耳。   好似地面幻化出一张怪物巨口,它对经过的路人使劲一咬。尖牙利齿碰撞出嘎吱声,遗憾于没能咬碎来人的脚踝。   此刻,武拂衣忽然脚下不稳,船体不知怎的突然左右摇摆。   好似有一股巨浪袭来猛地抓住了海船,非常轻蔑随手一晃就让船体倾斜,轻而易举地彰显出自然之力的可怖。   单手扶墙,稳住身体。   没有听到熟悉的敌袭警报号声响起,这让船体突然摇晃看着就像是单纯遇上了海浪变化。   晃动没有持续太久,五分钟后就渐渐重新平稳。   可以继续向往上层走了。   这是准备去火炮手值班室与驾驶舱看一看。   今夜临时换了航线,史蒂夫船长应该亲自掌舵,确保不会出现纰漏与错误。   刚上楼梯,只听头顶传来密集脚步声。   有一群人正从甲板上往下走,粗略估计人数起码有十个朝上。   是水手换班吗?   正思忖着,上方出现了光,有人举着火把下楼。   这一刻,一下一上,楼梯上两处火光倏然撞了个正着。   武拂衣一抬头,就看到了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红头发的白人,穿着破旧的衣服,左手举着火把的,右手握了一把大刀。   身后跟着好几个人,他们不是红头发,但都缠着红色头巾,也都举着大刀。   刀柄有些旧,而刀尖上赫然残有红色血液。   血没干,顺着刀背向下坠落到地面,残忍昭示着刀刚刚伤害过生灵。   “瞧!我们撞上一只送上门的黄皮肥羊!”   火把男猖狂大笑,操着荷兰语,“哈哈哈,这是给我省了撞门的力气,看我怎么把他一把抓住。“   说着,火把男举着刀,带头冲了下楼梯。   就听他身后的有人喊,“卡尔,要活的!别砍头,砍手砍脚,我们的目标是赎金!”   武拂衣见此一幕,迅速掉头冲入漆黑的走道中。迈入走道前,取出猫头瓷哨用力吹了一下。   “哔——”   刺耳响亮的哨声,刺破了死寂的船舱,却不指望船上能有多少清醒的人。   此刻,她什么都明白了。   威廉号近来接连遇上海盗,其数量远远超过往年。这种不正常不是走了霉气,而是人为阴谋。   为的就是耗尽船上战斗人员的精力,以及彻底消耗将储备充足的炮弹。   刚刚船体摇晃,不是遭遇了风浪,而是一群陌生面孔的海盗登船了。   为什么没有人发出警告?必是有内奸作祟,或是在食物中动了手脚,让精疲力尽的水手们彻底没了反抗能力。   一声哨响,不可能唤醒被困的船员们,但能示警考察队一众。   武拂衣窜入了黑暗走道,一把熄灭了烛台。   当然没有逃跑,而利用地形,侧身藏入一个角落。   十秒后,卡尔举着火把叫嚣着追了过来。   “居然还敢跑!你以为逃得掉吗!要是你大喊投降,我就仁慈些只砍断你的一条腿。”   说着,冲入走道,但没能看到前方有人。   正想招呼身后的海盗们快些一起去追杀肥羊,但在扭头一瞬忽然觉得脖子一冷。   “呃!你……”   卡尔瞪大了眼睛,就见黑暗角落里悄无声息地伸出一只手。   那只手戴着黑色手套,正握着一把滴血的匕首。   怎么会这样?   上一刻,还想要把肥羊给剁脚后绑了,但这一刻自己就遭遇割喉。   卡尔颈动脉鲜血喷溅,意识迅速模糊不清栽倒在地。   至死,他也没能看死神的真面目,是不是他刚刚在喊打喊杀的肥羊?   武拂衣面无表情地站在阴暗角落,淡淡扫了一眼死不瞑目的火把男。   随即,一脚彻底才灭了落在地上的火把,这让整个走道彻底陷入黑暗。   “卡尔,你在搞什么?怎么把火灭了?”   卡尔之后,还有八个海盗陆陆续续下了楼梯,哪想到前方的火光突然灭了。   没有回应。   走在最前方的海盗猛觉不对,他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不好!   有埋伏!   拔腿想跑,却已经迟了。   转身那一刻,忽然觉得耳边有风。根本来不及躲闪,脖子上挨了一刀,陪着卡尔一起去见死神了。   咚!   第二名海盗被诛杀,朝后倒去砸在了身后同伙的脚背上,发出了一阵闷响。   “啊——”   第三名海盗猛觉脚上一痛。   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只觉脚腕外露的皮肤发痒,是被毛茸茸的东西给蹭到了。   “见鬼的!什么东西!”   这个海盗抬脚就踹上一秒砸在脚上的东西。   砰的一脚,让他僵在了当场。脚感清晰,他踢到了一张人脸。   “啊啊啊!我和你拼了。”   他大叫着挥动手中的大刀,而这个时候其余人当然发现了情况有异。   队尾的海盗没有逃,七个人一起上冲向漆黑的走道。   有人取出了火折子,试图制造光亮,以而能群体围攻目标猎物。   火折子亮了。   幽幽光线,却没能让他们成功猎杀,而是照亮了自己通向地狱之门的血路。   昏暗走道,海盗们叫嚣挥动着大刀劈向了要抓捕的贾道士。   刀光血影之中,八个人却根本没能砍中一刀。猎人与猎物的角色不以人数多少而决定。   仅仅四分钟,七个海盗一个接一个倒在了血泊中。从甲板上来了九个海盗,眨眼间竟是只剩下一个活人。   “哦不!死神,您放过我吧。”   络腮胡再也没了一开始的猎杀勇气,双腿哆嗦着站到墙角。一把扔掉了刀,双手举过头顶投降。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给带路的这一队,居然会遇上死神!   强森与刀疤都看走眼了!   这个东方巫师就是会魔法的,才能轻而易举地反杀海盗。比诅咒还要恐怖,这个道士手里有死神赐予的匕首。   武拂衣认出了络腮胡,今夜他的头上绑了红头巾,此前这人是在厨房杂物间做事的船员。   不必说,这就是内奸之一了。“别废话,你们一共有几个人?是不是在晚餐里下毒了?说清楚些,否则永远都别说了。”   络腮胡倒豆子似地交代:“我说,一共五十三人。我、强森、刀疤埋伏在威廉号上,今天在酒水里下了迷..药让船员们都昏迷了。   红头海盗团四十五人上了船,还有五人留守在海盗船上。这次是想搞绑架换赎金,不会把一船人都杀掉的。”   “不杀人?我听得懂荷兰语,刚刚那个红头发的刀尖也有血迹。”   武拂衣语气冰冷而讥讽,“海盗登船时,有昏迷的水手恢复了部分意识,未免他示警,你们已经把人灭了。不是吗?”   络腮胡被说中了事实,只能一个劲地摇头,“但我不是啊,我只要钱而已。”   “要钱,就把肉票的腿砍断,不让肉票逃走。一旦交了赎金,你们能不把人灭口?”   武拂衣根本不信海盗的信誉,这就是一群穷凶极恶之徒。   更要担心的威廉号一船人的生命,如今令人昏迷的毒剂很不好说有什么后遗症。   不废话,先直接挑断了络腮胡的手筋脚筋将人绑着关到了一间舱房里。   从他口中获知,四十八个海盗从甲板的四个入口分别下到船舱内。   武拂衣迅速朝着客舱方向去。   海盗团的主要目标是值钱的人与物,威廉船主已经喝了迷药被放倒。那么海盗们首先要去迅速制伏的就是分开饮食的考察队一行人。   本就被告诫要保持警惕的考察团众人,在听到了哨声后都是防备了起来。   弘晖、弘昇与温宪都没有冒然出门,遵守了事前四爷的嘱咐听到哨声先紧闭房门。   海战炮击也好,登船后的近战也好,躲在房内能暂时避免正面流血冲突,而不是出去送人头。   话是如此,胤禛本人没能在房内留守。   一听到哨声响,就知道武拂衣在巡查时发现了敌袭,但为什么船上的号角声没一起响?   瞬间,他也想明白了所谓霉神降临威廉号,背后真相是有内奸作祟。   胤禛抄起佩剑就敲响了隔壁侍卫的门。让孩子们与妹妹躲好,并不意味着自己也要躲在屋内。如果威廉号上的水手都被暗算失去了战斗力,那么总要有人正面迎敌。   “四哥!我听到了哨子响,是不是有谁再搞黄雀在后?”   胤禟也是抄家伙出了门。   他的脑子转的不慢,瞬间也想到了为什么一路上遇上那么多海盗,就是有人想要坐收渔翁之利。   此次,共有六名侍卫跟着出海。   这会八个人严阵以待,而不久听到成队的脚步声从走道楼梯口传来。   火光中,看到了头戴红头巾的海盗们。   一场遭遇战说来就来。   八对十二,海盗们也不算人数占优。   本以为清人的战斗力不行,但没想到真刀打起来没能讨到便宜。   康熙能把两个儿子放出门,给配给的都是实打实的精锐护卫。   不能说是身经百战,也是在战场上浴血厮杀过的。外表看起来其貌不扬,体型不是彪形大汉,这是为了配合低调微服出行的整体队伍形象。   强森与刀疤眉带队,没想到居然碰上了硬茬子。   不多时,海盗们居然处于下风了,接二连三地被清人打倒。己方的战绩呢?只是割伤了对方几人的手臂。   这怎么行!   强森嘶声力竭地大喊起来,“卡尔、老约克、艾伦先带人来客舱!”   然而,他的数次喊叫没有得到回应。十分钟后,一队十二人或是被杀或是被俘。   强森想不明白为什么后援迟迟没来?   难道是船只太大听不到叫喊声?不应该的,起码卡尔一队人朝着货舱去,那里是能听到客舱走道的大声呼喊声。   不多时,就有答案了。   强森等人被押送去船长室,沿途就撞见倒在血泊里与被反绑堵嘴的海盗们。   这是谁干的?   不不不,不可能是拿着匕首却面色如常的东方道士做的。以一杀百,这是传说里才有的桥段,怎么可能发生在威廉号上?!   此刻,比海盗更懵逼是胤禟。   胤禟看着伪装成道士的小四嫂武氏,这人正放倒了最后一个海盗。   怎么回事?据说船上现有四十八名海盗。在他们下甲板的短短二十分钟内,其中有三十六人都或死或伤于武氏之手?   武氏这么凶残,四哥知道吗?他到底娶了一个什么样的侧福晋啊?   胤禟脑子一团浆糊,明明刚才他还能分析海盗的阴谋,此刻却根本不能思考了。   又转头去看四哥,发现他神色如常。   很好,这是代表四哥知道枕边人的真实属性了。难怪了出门要带武氏,这是带着一个很好用的保镖吧?   胤禛如何不知眼前这一幕有多离谱,强撑住了面不改色心不跳。   哪怕武氏的形象在考察队的这些人眼中朝着一骑绝尘的古怪方向去了,但只要他足够镇定,之后一切都能自圆其说。   气氛一度诡异寂静。   胤禟不得不多想,朝着四哥投去了古怪眼神。「四哥啊,平时在家里就不怕被打吗?或者说,你就是有那种受虐的喜好?」   胤禛看懂了老九的眼神。   此刻只想说,有的事,他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第一百十八章   威廉号上的四十八名海盗或被杀或被俘。   这却还不够, 除恶务尽,要将海盗船上的留守五人也都给尽数抓捕。   络腮胡投降最快, 一张嘴把海盗船的情况都交代了。   留守者武力值、船上压箱底的两把燧发枪, 就连老巢所在地都吐露出来了。   别看海盗们有枪,但没有弹药。   另外,海洋上对于火药储存有讲究, 受潮点不燃是常有的事,所以近身搏击依旧使用冷兵器。   三十多个海盗都处理了, 贾道士·武氏的武力值也暴露了,索性也就不装了。   武拂衣不搞批皮伪装,没有换海盗服戴红头巾, 先朝着海盗船的风帆先放了三支“火箭”。两船距离非常近,未免对方开船逃跑, 烧掉风帆是最快捷做法。   这一操作逼迫留守海盗不得不全部都上甲板救火。   其中也有人想要依样画葫芦反烧威廉号的风帆, 但区区五人不足为惧。   不必跳船搏杀,趁着海盗们混乱救火, 以百步穿杨的箭矢攻击就行。   威廉号的弹药库进出严格,但冷兵器库的管制很少, 不上锁可以拿到一定数量的弓箭。   现在正好给侍卫们派上用处, 至少一对一能把对面的海盗都给解决了。   最后的海盗清除行动很迅速, 前后仅仅六分钟, 海盗船上的留守者全部覆没。   红眼海盗团的黄雀计划在一夕之间彻底告吹。强森到现在还没想明白, 自己怎么会输在一个清朝道士手上?   难道说曾经听闻的传言都是真的?   东方巫师邪性得很, 不要挑衅, 否则会变得不幸。   觉得不可思议的不只是海盗。   六名侍卫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会听从皇子侧福晋的指令。   心服口服地接受被指令,唯命是从地进行清除海盗行动。反抗与不服,这些念头在绝对实力面前顷刻化作烟尘。   俗话说, 将帅无能,累死三军;俗话也说,将用巧计,以一敌百。   今夜有幸遇上后者。   哪怕武氏扮成了贾道士,但毫不影响她以雷霆万钧之势克敌制胜。   胤禟旁观全场,忍了又忍没能忍住,蹑手蹑脚来到四哥身边低语。   “弟弟今天信了,像是秦良玉这般的巾帼女不只流传于历史。四哥,你真是有胆量,放任侧福晋往这方面发展。”   说着,流露出由衷佩服且支持的神色。   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他没有为武氏的勇猛杀敌而感到任何不妥,反倒越发欣赏四哥稳重表象下的离经叛道。   离谱,刺激,搞事,甚好!   胤禟继续道,“四哥,你放心。海上发生的事什么该告诉汗阿玛,什么不该说,弟弟都听你的。   随行的这些人要是不听话就用钱堵他们的嘴。这钱包在弟弟身上,就当是礼金随份子了。庆祝我们顺利逃生,也庆祝四哥有得力保镖,哦不,是贤内助。”   胤禛瞧着老九狗狗祟祟又无比崇拜的神色,真是叫人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再听老九的这番说辞,瞎说什么大实话,让人很不好接话。正想说谁稀罕那些钱,但胤禟给得太积极,老鬼也杀敌辛苦,又凭什么不要幸苦费呢?   堕落了,居然这般思考问题。   胤禛深知不能被老九带偏,非常熟练地转移话题。   ”走吧,还有不少事做。这些海盗用了迷药兑酒,连威廉号的船医也被迷晕了。现在要把威廉、史蒂芬船长给强制唤醒。”   考察队也带了随行大夫。   廖杏不是太医,而是对解剖术感兴趣,上京去解剖研究所自荐的民间大夫。他希望能见识一番欧洲医术,冒着危险请愿出海。   现在只能由廖大夫先给一船被迷倒的人治病。   海盗们只管下毒不管解药。   买药的强森交代,药物是从意大利商人手里买的。据说卖家颇有来历,家族曾经以擅长下毒而闻名。   药物的来历孰真孰假不好说,但药效恰如商人保证的管用。服用后两到三小时昏迷嗜睡,而基本要过一夜才能苏醒。   根据廖大夫的诊断,药粉中含有致幻与昏迷的曼陀罗成分,船上没有对症的药材做解药。最直接的催醒方法是外部刺激,比如浇冷水、针灸刺激等,能让人维持短期清醒。   马上行动起来。   因为海船具体要往哪里开?红头海盗怎么处理?靠近印度补给地后的注意事项等等,这些都要威廉与船长给建议。   武拂衣换下了沾血衣服,她也没有闲着。   先去隔壁海盗船上转悠一圈,确保把能薅的羊毛薅了,又是开始挨个审问活下来的二十个俘虏。   红头海盗团是新成立的,这次被一网打尽而老巢也没值钱东西,但也能从他们身上挖到有价值的情报。   比如他们对印度洋的了解如何?其他海盗团的分布情况如何?海盗们通常怎么选择肥羊?要如何进行销赃等等。   集思广益,弘晖、弘昇、温宪公主也都提出想各自了解的《一百个海盗冷知识》。   汇编成册,它能成为纵横印度洋剿匪指南1.0版。   武拂衣可没忘了计划要让让大清水师来印度洋转一转。和海盗们对战是名正言顺的实战训练机会,而且还能维护区域稳定。   而就她个人而言,今夜挑翻红头海盗团根本不叫事。这点战绩就连塞牙缝也不够,完全没有必要炫耀什么。   有关将来会不会再来印度洋搞几票大的?将来的事就等将来再议。   以武氏的身份搞这波操作没啥问题。   温宪已经习惯了。早几年一起南下考察,一起扮成道士,可不就要演一行像一行。   回忆过往,武氏扮成道士也给人画过遗像。给人跳大神,帮着搞过送葬仪式,这些事自己也有参与。   往事也很荒唐。   荒唐也是一种本领。假设武侧福晋没过人本领,也没法跟着四哥出行。今夜不就展示了武氏精于武功的新特长,没什么要大惊小怪的。   至于这功夫是怎么练成的?   温宪认为很好推测,就是天赋异禀。   武氏的生活轨迹很好查。除了跟四爷外出,就是在四爷府或是北郊庄子生活。她进行了一些武术培训,效果就是比其他人要好。   温宪劝侄子,人有所长,不必太羡慕别人的天赋。不要盯着天赋带来的好处看,也瞧瞧伴随而来的危险。   试问弘晖愿意额娘乌拉那拉氏在生死边缘徘徊与海盗搏斗吗?更重要的是一心向佛的四福晋本人也不爱这般打打杀杀。   弘晖都明白,阿玛一直鼓励府内众人强健体魄,最好是保持一定的运动量。   就他自己来说,被阿玛水里山里搞特训,那种辛苦滋味真是不堪回首,想来武侧福晋也是吃足了苦头。   都是吃苦人,谁也不说谁。   他自认为解开了心底谜团,为什么阿玛每次出行带着武侧福晋?   一定是在特训过程中,阿玛发掘了一位隐藏的武学天才,而偷偷给安排成了杀手锏保镖。   身为人子,这种大实话真不能说。   能做的就是对于今夜的剿灭海盗经过保持平常心,而且让五叔家的弘昇跟着一起守口如瓶。   于是,诡异的平和出现了。   考察队的知情者默认了武侧福晋是武学天才,被四爷人尽其用地当做了王牌护卫。   好一个雍郡王!   真是城府颇深,胆大无比。   外界谁也想不到皇子会训练侧福晋成为安保底牌。   其效果有多出其不意?从今夜红头海盗一败涂地就能窥见一斑。   真正的真相?   武拂衣也好,胤禛也好,都已经不在意那些被外界误读的事。互换的秘密只有天知地知,换的两个人知道。   考察队队员的心理或多或少遭受冲击,但都表现出了强大地对离谱人事的接受力。   另一边,威廉号众人就比较惨了。   喝了掺药的酒,被冷水泼、被针扎,好不容易勉强清醒,但是四肢无力、脑袋昏沉的症状仍未改善。   船主威廉恨不得把红头海盗团的所有人都大卸八块,但这种事就别在船上做了,清理行刑现场很麻烦的。   眼下,就有好几处战场也清理,是与海盗发生遭遇战的走道与楼梯。   残肢鲜血,不好意思让清朝考察队的人收拾。   乘客帮忙擒获海盗,避免了船只被劫,货物被抢,一船人的性命被杀,难道还要人给清理残局?   威廉表示免去考察队的船资,为表感谢负责考察队的欧洲境内旅行所有费用。   对待格斗王·道士贾武的态度尤其好,甚至恨不得挖墙角,请这样以一敌百的高人留在船上做安保顾问。   武拂衣坚定拒绝新工作邀请。   且不论真实身份,哪怕她明天真能成为没有束缚的游方道士,自己买艘船环游世界不香吗?怎么可能再做打工人。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但可以代驾大型风帆海船。   水手们全部中药而体力不支,距离补给点还有二十六小时的航程。不能等药效过去再开船,万一再遇上海盗来袭怎么办?   尽管红头海盗团已经被擒,而此前遇上一拨拨海盗与他们的黄雀计划有关,但谁也不敢拍胸脯说没有计划外的海盗偷袭。   这种情况下,尽快靠岸才安全。只能由考察队众人现学风帆海船驾驶术帮忙代驾。   胤禛学得很认真,力求创造一天练成老水手。不是争强好胜,而是忧患意识咆哮着。   红头海盗搞打劫的起因与老四有些关系,老四是被当做了最大的肥羊。如今,一众海盗被团灭,但他为什么还在自己的身体内?   警报不能解除!   万万没想到,脑袋里的警报一悬就是六个月。   威廉号由考察队代驾,在计划时间内平安抵达了印度补给点。   在当地休整了二十多天,水手们休养生息,彻底平复了被下药后的身体虚弱。   弹药库也被重新填满,购买新一批酒水替换了被下药的酒,又是搞了新鲜水果与食物的补充。   以大清历计算,康熙四十九年的除夕夜,海船再次扬帆起航。   海船从印度南端出发,穿过了印度洋到了非洲,再次进行补给后绕过好望角进入大西洋。   一路北上,再进行了三次补给,穿越英吉利海峡就要驶入伦敦。   海上半年,胤禛从饮食起居到个人卫生都保持着谨慎警惕。   由于一直没有再回到武氏身体中,生怕哪一步出了错,让自己倒大霉。   偏偏,无事发生。   在戳破红头海盗的黄雀计划后,从印度出发的航程没有再遇上程度离谱的海盗侵袭。   虽然再发生过五次火炮战,但那都在常规数量范围内。   另外,下药事件给船员们带来的经验教训,让众人对饮食安全格外在意。这减少了病从口入的几率,船上生病的人也比往年少了。   一切往好的方向发展,仿佛应了那句否极泰来。   印度洋上甚至流传出了东方巫师大战欧洲海盗的魔法故事。   什么以一敌百,什么可怕的三大死咒,还有「贾道士,印度洋新一任守护神,究竟是哪个真神转世?」等等荒诞的讨论话题都流传起来了。   故事很热闹,海面很平静,持续八个月的远洋航行就要抵达终点。   明天中午,即康熙四十九年五月二十四,威廉号即将抵达伦敦。   威廉与船长史蒂芬也比往年小心了,表示庆祝活动等脚踏实地上岸再说,他不希望发生临到家门口的事故。   海船上的最后一夜,没有欢庆,照常作息就寝。   半夜,武拂衣平躺着忽而睁开眼睛,因为肚子上被压了一条手臂。   不必说,就是胤禛侧睡翻身时把手臂压了过来。她正要将这手臂从肚子上挪开,但半途停住了动作。   这一幕是不是有点熟悉?   对了。半年多前,海船穿越马六甲海峡遇上第一次海盗袭击时,可不就是同样的场景。   这算什么?逃生二周目上线?   武拂衣侧头,很快敏锐地发现不同之处。   上次胤禛无意识伸了手臂,而人还在熟睡中。今夜,他的呼吸频率变了。刚刚侧身之后,这人醒了过来。   既然意识醒了,居然不把手臂拿开。   是把她肚子当软垫了?搁着很舒服吗?可她不舒服。   武拂衣眯了眯眼,耐心等待几秒后,一把捏住了胤禛的鼻子。装啊,看你能憋多久!   胤禛无法正常呼吸,只能睁开了眼睛,拉开控制他呼吸的作乱之手。   本为避免尴尬装睡,那就能装作从来没有不良睡姿。   他还是那个一夜到天明,睡得宛如僵尸躺尸的四阿哥,而不是放松到侧睡顺手搁人肚子的阿四。老鬼为何要戳穿他!   “你又谋杀亲夫吗?”   胤禛先发制人,“半夜扰人清梦,你想干什么?”   这次,武拂衣一针见血地纠正了用词。   “亲夫?这称呼名不副实,徒有其表,而只是逢场作戏罢了。你清醒点,这名号没必要说。”   胤禛冷不丁听到大实话,心情瞬时跌到谷底。   十年了,蓦然回首两人竟然已经相识十年了。   哪怕一开始是假戏,但自己也不知不觉间投入了真情实意。武拂衣究竟有没有心,怎么可以就用逢场作戏来概括这十年的相处。   自己积压心底的情愫正要爆发,但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   眼前这一幕场景是不是有些熟悉?在马六甲海峡遭遇第一波海盗,海上两人互换灵魂之夜,发生过类似的对话。   一时间,床头陷入古怪的沉默。   胤禛一会想着为自己正名,一会又不得不理智思考至今没有换回来的原因。最终他憋出一句话,“老鬼,我有个问题。”   武拂衣意识到自己的话语未免太理智,理智到近乎无情。还没想好怎么圆场,就听到这一句。   叫谁老鬼呢?!   谁老?皮囊的岁数不重要,但年轻的灵魂心态岂容被叫老。   胤禛这是讲大实话了吧?!给她起绰号很久了,胆子肥了,今天竟然敢讲出来了。 第一百十九章   老鬼, 武拂衣心中深深记了一笔这个绰号。   她正在反思。好歹两人相处十年,自己是不是过于理智而对胤禛近乎无情,但都这被一声老鬼给打断了。   无情, 做得非常正确。被称为老鬼, 当然要老奸巨猾,怎么可能对谁温柔又心软。   “你有话直说。”   武拂衣语气一如既往,“半夜别吞吞吐吐的, 不许故意搅合我的优质睡眠。”   胤禛脱口而出老鬼之后就暗叫不妙。   恰如不能给康熙起绰号「康老头」,这事类比武拂衣大抵也讲得通, 人总不喜欢过于真实的称呼。   自己一贯谨言慎行, 今夜竟然破功了。   怪谁?罪魁祸首正是从未承认亲夫的枕边人。   怪就怪老鬼以过于无情的口吻说戳破两人的真实关系是做戏而已,导致他听了真话一时情绪起伏过大。   此番心情却不得诉之于口。   说话时机很重要。   现在,他坦白明知是逢场作戏, 但一不小心投入了真情实意, 那么会有哪种结果?   一、老鬼迅速自打自脸, 感动不已地表示认同他的心意。   二、老鬼狠狠嘲笑他脑子进水,然后将他一脚踹下床,让他这个心里有鬼的人离得远些。   糟心二选一, 不给人第三种可能性。   答案显而易见。   就冲今天这个绰号喊出来了, 也没可能互诉衷肠。   何况, 自己的武力值还拼不过老鬼, 最后可怜地想霸道赖在一张床上也不行。   “最近是有点睡不好,打扰到你了。”   胤禛头脑清醒, 快速转移话题。   他先态度很好地承认了刚刚自己恶人先告状,是他先打扰了武拂衣睡眠。   “事出有因,你就没迷惑困扰吗?半年多,我们一直都没有再换回来。这意味着什么?”   这个问题, 称得上正经重要的疑问。   武拂衣非常理解胤禛的不安,以往老四要倒霉了,他才会换回自己身体。   想要绑架老四勒索赎金的红头海盗被剿灭了,从印度洋到大西洋,胤禛没有再遇上离谱倒霉事,那么为什么没依照十年来的经验换回来?   这就好比有一把无形的铡刀,你凭着经验推测它99%正悬于头顶。   等了又等,始终保持着高度警惕,但迟迟不见它落下。是铡刀消失了?或是灾难未至?   最可恶的无从获得正确答案,只能靠推测。   武拂衣回想起曾经对互穿起因的推测,四福晋是遗忘前尘的重生者。   乌拉那拉氏甘愿成为主神入侵这个世界的锚点,才让自己这个不属于此世的灵魂被坑来了。   由此推测,当她与胤禛距离锚点越远,距离四阿哥与武氏身上的因果线关系网越远,让两人互换身体的力量越弱。   简单点说,两人一起远离大清领土,以及远离熟悉的人与事,牵绊越少就越能各归各位。   主神被灭,临死坑人一把却也不会完全无解,只是这种解法存在不可避免的矛盾。   十年前,两人开始互穿,彼此之间不信任,更缺乏各种条件出海。胤禛绝无可能心甘情愿远离京城,鱼死网破也会阻止。   十年后,摸索到这一规律,但做人不能太自私。   不可能说跑就跑,把身上的责任都抛之脑后,就为了各归其身。   矛盾正在于此。   做四阿哥与武侧福晋,就要保持互穿状态。   隐姓埋名一起远走西洋,恰如此时两人一个是甄偲、一个是贾武,都不以真实身份示人。也许有一定概率降低互穿时长,但不能保证胤禛不遇到倒霉事。   “我知道你担忧什么,你在想当两人一起远离大清,互换身体的状态是不是会暂停?哪怕暂停,你会不会继续倒霉?这推论,我还真拿不准。”   武拂衣大度地暂时不计较胤禛乱起绰号,愿意给出一个保证。   “虽然我很想退休,但不会不负责任地立刻撂挑子不干,马上把你绑架去环游世界。不过,做人要投桃报李,你懂的。”   说人话,就是别想武四爷累死在皇位上。   正所谓不改初心,急流勇退。   说好的,将来给弘晖一封他爹离家出走的家书,是必须说到做到。   胤禛:……   他是该感谢老鬼的责任心?还是敏锐责问老鬼其实有过绑架他再也不回京城的念头?   沉默,是今夜的威廉号。   “夜深了,睡觉,晚安。”   胤禛翻了一个身,闭上眼睛,重新呈仰卧姿势。   他就不信不能保持一夜不动的完美睡姿,明天醒来依旧是曾经的冷静自持雍郡王。   武拂衣眨了眨眼,阿四听懂真话又闹别扭了。   说睡不好的是他,让谈话戛然而止的也是他,这脾气真是狗。   此刻,自己却心情愉悦,因为没对比没伤害。   比起胤禛爱闹别扭、小心眼又喜欢记仇,自己的胸襟气度之广阔值得歌颂十天十夜。   怎么就有自己这样无与伦比的人?   武拂衣带着对自身的赞美,也是睡得香甜。   翌日,晨光熹微。   胤禛率先醒来,很满意地发现自己呈仰卧状,没再随意更改睡姿。   微微侧头,目光一凝。自己左手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距离老鬼的右手就剩半指距离?   左手真是太不懂事了!   假设凑得再近些,还不得被老鬼诬告他夜半难舍难离,恨不得手牵手入睡。   屏住呼吸,绝不惊动枕边的人。   他将左手抬起放回身侧。很好,迅速消灭了潜意识作乱的证据。   胤禛做完这一切,刚刚松了一口气,却又神色一僵。   小心翼翼、欲盖弥彰、自欺欺人,这些标签都被贴到了他的脑门上。   武拂衣睁开眼睛,一大早就发现身边人情绪怪异。   “你还没想开?是不是在欧洲就暂停互换,你会不会持续倒霉,这些不影响考察欧洲。   无解之题,就别多猜了,猜也没用。今天入境英格兰,威廉说会尽量满足我们对伦敦深度行的要求,不妨想想具体去哪些地方。”   说着,她友善地拍了拍胤禛的手背,以示安慰。   “杞人忧天要不得。反正你不是一个人倒霉,我也在。两个臭皮匠,也能赛过诸葛亮。”   胤禛闻言,尽管老鬼误解了自己表情纠结的起因,但她清晨说的话终是比半夜言辞温情可许多。   内心愉悦,但没有完全表现出来。“谢谢啊,亏得你没说有倒霉事就让高个子顶着。”   如今,谁是高个子?   显然老四高于武氏。   听这话,究竟是感谢呢?是讥讽呢?或是别扭到不能直接说一起面对困难真好呢?   武拂衣假笑,非常迅速翻身上手,左右捏扯胤禛脸颊。   “瞧瞧,可把你脸大的。语言艺术课程时不时不合格。让你说点好听的话,怎么这么难呢?”   胤禛试图反抗,但被无情地镇压在了下方。   老鬼手上很有分寸,他的脸没被捏疼,关键是面子全没了!   “咚、咚——”   此时,门口传来敲门声。   有船员来通知,“先生们,威廉号提前返回伦敦港,预计还有一个小时靠岸,请做好准备。”   两人大眼瞪小眼,眼神厮杀了三秒钟,还是决定休战。   一个小时要各种洗漱穿戴,最后检查清点行礼,顺带吃一个简易早餐,不能把时间浪费在床头斗争上。   *   *   1710年,伦敦港已然热闹不已。   一眼望去尽是风帆海船。   码头很忙碌,弥漫着烟草、朗姆酒与汗臭气味。工人们装货卸货,还有各种批发商在此就地交易。   与清朝对西洋人入境严密管理不同,大不列颠的海关对外籍人士要宽松很多。   如今,欧洲不少国家在位西班牙王位继承交战,但没有中断各国之间的个人游学旅程。   威廉是一位合格的生意伙伴,四年前与他谈及了出游欧洲的意愿,这些时间足以让他办妥二十人考察队入境的相关手续。   熙熙攘攘的码头,能听到欧洲各国语言。   不过,东方来客很少见。即便远洋船队有雇佣南洋华裔,但毕竟只是少数人。   清朝二十人考察队的到来,势必要引起一番驻足围观。   即便威廉给安排了近似VIP通道,也只是减少了瞧新鲜的人数。   “瞧,他们衣服上的图案,那是刺绣吧?上帝啊!这样一件刺绣是我一年的晚餐。”   “我觉得他们的发型不够时髦。剃了半个头,嘿,那已经落伍了。两百年,英格兰的女士们也会这样搞,但现在是假发的天下了。”   围观者议论纷纷,这毫不奇怪。   温宪起初还有些不适应,但瞧了一眼武侧福晋,见她神色自若的样子,也就渐渐放松了下来。   这情况,与广东府的国人瞧洋人的状态类似,没什么好大惊小怪。   温宪微微扬起下颚,看就看吧,这些人能瞧见她都是福气。   虽然他们不知内情,但也见证了清朝公主女扮男装后,成功过五关斩六将闯过海上风浪抵达欧罗巴。这难道不是福气吗?   武拂衣面色如常,被活人瞧新鲜没什么。这又不是误入丧尸城,或是被鬼怪包围指指点点。   平常心,观察着从未亲眼见识过的18世纪伦敦。   四十四年前,1666年伦敦发生特大火灾,连续烧了四天。使得百分之八十的建筑被夷为平地,中世纪的伦敦葬身火海。   城市重建,伴随着大量人口涌入。   据不完全统计,如今伦敦约有五六十万人口,约占英格兰的十分之一。让伦敦曾经的荒芜地皮修建起了一栋栋房屋。   “先上马车,但愿你们喜欢泰晤士河的花园别墅。”   威廉说因为行李较多,这会就坐马车。但车轮防震功能不佳,舒适度不如轿子。   伦敦有出租轿子,还有租借点,而他为尽地主之谊地给考察队配了几顶私人轿子。   “轿夫随时恭候着,夜间也能出游,火炬手会在前方照明。这与大清的宵禁不一样,晚上可以去剧院听一听歌剧,节目单会提前刊登在报纸上。”   胤禟听着连连点头,“威廉,你真是太周到了。吃穿住行,面面俱到。”   吃,其实不同威廉操心,只要送来新鲜食材就行。随队厨师自会烹饪,对英国菜先要观望一番再考虑吃不吃。   穿,威廉推荐了众人有兴趣不妨现做几套英格兰服装,配合着如今大流行的假发,能更完整体会伦敦生活。但砸钱量身定制,加急也要等待七八天,这事急不出来。   住与行,这两方面提前准备好了,拎包入住就行。   威廉本人将兼职一段导游。谁让会说汉语的人在伦敦凤毛麟角,而他为报答救命救船救货的恩情,也得搞一波热情好客陪游。   “今天不妨休整,瞧一瞧我准备好的全套伦敦指南书籍。像是《伦敦新景致或关于这座城市的翔实叙述》,它是两年前出版的,目前最全的游客导览。   明后几天,我颇有荣幸地先带你们参观几个游客必去景点。再之后,等新衣服做好了,你们也熟悉伦敦一些,想去哪里都可以尽情自由玩耍。”   胤禛微微颔首,对此安排较为满意。“辛苦,有劳了。”   威廉也认为自己的安排很妥当。等清朝考察队换了衣服戴上假发,就在人群里不扎眼了,能更好地自由通行而不必担忧被人群围观。   至于明天的第一站去哪里?   尽管他第一次做导游,却自信满满考察队会喜欢。这是根据甄家兄弟及重要顾问贾道士的性格安排了景点。   是什么呢?   就是如今的热门景点之一。具体名字先不说,明天直接上轿子去出发。   武拂衣瞥见威廉的自得神色,又侧头看了一眼老九。胤禟正望向马车外,全神贯注观察着与大清截然不同的街景建筑。   俗话说,人以类聚。威廉与胤禟成为气味相投的生意伙伴,之前还给搞出了「珍珠王」称号,这人做导游,他靠谱吗?   很快,抵达伦敦的第一天在休整中渡过。   第二天早餐后,威廉就按时到了。   武拂衣、胤禛,胤禟、温宪与弘晖、弘昇,带了两名侍卫一起出发。   三三两两坐上鎏金彩绘窗的轿子,在轿夫们全速奔跑中,朝着伦敦第一个推荐景点出发。   “那里的建筑宏伟壮丽,你们会为之惊讶的。”   威廉让轿夫们出发,前往穆尔菲尔德南区。“我选择了这个地方作为景点第一站,但愿你们不会觉得太过吵闹。”   轿子上,胤禛瞧着仿佛倒退的街景,尖顶教堂、各式店铺招牌、乔治亚风格的建筑等等,一切新奇又陌生。   十年前,他绝对想不到今天远渡重洋,来到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十年后,生活因为身边的这个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既然来到了新城市,也让两人的生活关系在伦敦更亲近一些。想到这里,有必要先纠正绰号问题。   “抱歉,前天晚上,我看你对「老鬼」这一称呼不满意。”   胤禛当时转移话题没有及时道歉,“不如这样,换一个代称。你叫我阿四,但叫你阿衣不合适,谐音阿姨了。你觉得「衣衣」怎么样?”   “咳咳!咳——”   武拂衣正在想第一站景点到底是什么?通过轿子窗户,望到了目的地,蔚为壮观的建筑似皇家宫殿,有着巨大的两扇门。   冷不丁就听胤禛来这一句,吓得她一口气不顺,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叠词词,让她一阵鸡皮疙瘩。这还不如老鬼,显得她老谋深算、机智无比。   武拂衣侧头,“一早上,吓人不太合适吧?非要叫个阿什么的绰号,叫阿武也行的。”   胤禛嘴角微僵,阿武一点都不合适,就像个王牌护卫。这可不坐实了老四把武氏当打手培训的大笑话了。   说话间,轿子停了。   宏伟建筑面前已经有游客排队了。   “来来来,我们到了。”   威廉终是解开了谜底,“瞧,这就是伦敦必去景点——贝特莱姆医院,一家闻名欧洲的精神病院。游客们都来,我这安排不错吧?”   胤禛的心情有点微妙。总觉得来这地方,像是在对他啪啪啪打脸。嘲讽他起名起得有问题,是精神不正常了才敢叫衣衣。   武拂衣努力维持礼仪性微笑。她有种预感,伦敦行绝对正常不了。 第一百二十章   谁给威廉的自信, 把游客带到精神病院参观会获得好评连连?   这真不是他凭想象力去妄想臆断,就是凭贝特莱姆医院每天客流如织。   如今,来伦敦要参观疯人院是传统习俗, 再冷静理智的学者都不会拒绝。   “这座是新建的疯人院,前身是14世纪造的伯利恒圣玛丽修道院。也被用来收容精神病人,在1666年的大火灾中烧掉了。”   威廉没有察觉来自东方的客人对参观疯人院的有惊无喜, 他还饶有兴致地介绍新院的来历。   “1675年,这座新院开始修建。你们看到了,它的外观很宏伟像是宫殿。设计师很有文艺复兴精神,而此处其实参考了法国的杜伊勒里宫, 并且将在规模上更扩大化。”   照顾东方来客对欧洲建筑不熟悉, 还贴心解释了杜伊勒里宫是什么建筑。   法国国王亨利二世的王后, 卡特琳·德·美第奇在丈夫1559年去世后,搬出了卢浮宫。她在附近造了新居, 就是杜伊勒里宫。   好家伙!   英国著名疯人院参考了法国王后宫殿修建,这一波足以称之为骚操作。   如今,疯人院对公众开放,打出的口号并不是满足人们的窥私欲。   为它打造了华丽宏伟的外表, 证明精神疾病能被控制,影响不了城市正常运作。①   门票只要两便士,据说会被用作照顾病人的经费。   因为入场费便宜,所以参观者形形色色来自各个阶层。   似乎在此处旁观了其他人的凄惨生活,就能对比得出结论自己活得还不错。   考察团漂洋过海, 第一站被安排了参观疯人院,那么要进去吗?   胤禟看向四哥,他也拿不定主意了。瞧着排队的参观客,这还真不是威廉故意坑他们。不过, 大清与欧罗巴人的某些习俗相差太远,欧罗巴人做事有时真不讲究。   “去吧。”   胤禛做了决定,既然到了伦敦就是要瞧得全面。   光鲜亮丽的要看,阴暗不堪的也要看,取其精华而去其糟粕。   他又看向武拂衣,以眼神询问她的意思。   武拂衣轻轻点头,她对参观精神病人没兴趣,但也想知道这年代的相关疾病治疗手段有多离谱。   有些记忆窜了出来,无限轮回里也做过类似疯人院逃生任务。解读脑回路有病的人,不比解读鬼怪容易。   温宪与弘晖、弘昇也没打退堂鼓。   最终一行人买票入内。   一楼大厅,有着医生检查病人的区域,还有管理员审议病人出入院的办公区。   大厅尽头,两扇重重的铁门上了锁。   朝内张望仿佛是没有尽头的阴暗走廊,那里就是病患区域。   工作人员掌管钥匙,而游客们排队分批进入走廊。   一踏入铁门,只觉一股阴冷气息钻入后颈,身体左右两侧是一间间带着小窗户的房间。   透过窗户能看到里面的病人情况。   当楼层越高,病患的情况越严重。他们会狂暴伤人,而被铁链锁住四肢。   “嘿!有本事别在外面,你们进来啊!我们决斗,谁能做巨龙的新郎。”   “水、水、明天伦敦要发大水了。泰晤士河会暴涨,把整个城市都淹没。哈哈哈!太好了!这样我就能长出鱼尾巴了。”   哐!哐!哐!   大力砸墙声响起。   就见一个屋内的病人被绑在椅子上,而他伸腿踢着墙数数。“一、二、三,挖眼睛;四、五、六,削耳朵;周日,眼珠炖耳朵,拌木乃伊粉真好吃。”   威廉低声说到,“像是一些公休日,小贩们被允许入内贩卖零食,应召女郎也能来此揽客,部分轻症患者允许来走廊上活动与游客无隔阂接触。   那时才最刺激,但我觉得你们可能不喜欢太吵闹的气氛,还是挑了今天。”   胤禟闻言,离经叛道如他也不好了,不敢想象群魔乱舞的场景。“威廉,今天的参观就足够了。”   咱就说,能不能整点阳间的旅游项目?   虽然考察伦敦要接地气,但没有必要接地府吧?   胤禟及时给出意见,“比起病人,我对吃吃喝喝更有兴趣。”   威廉点了点头,“好。直接就把咖啡馆给安排上,不知你们能不能喝习惯。”   胤禛一直留意着弘晖、弘昇与温宪的状态。这里的气氛阴郁又疯癫,不愿他们心理蒙上阴影。   参观队伍继续上楼。   顶层,歇斯底里的惨叫,尖锐刺耳的打砸声越发多了。   “医院的计划容纳病人数量是120人,但通常可以达到上限200人。”   工作人员介绍着,“另有80个名额额外计算,他们都是高度危险的人群,都关押在顶层。”   此话落下,一扇门后就响起咆哮声。   弘晖正在门边,一串口音极重的英语仿佛在他耳边炸裂。   “海底”、“深渊”、“黑暗苏醒”……   即便语言不通,但很容易辨识癫狂阴森的语气。   随着磨牙声与吞咽口水声响起,病患仿佛像把门外的所有人都生吞活剥了。   “啊——”   参观队伍内有些胆子小的游客再没能忍住,惊叫着跑开了一个劲地往前冲,但听病房内响起哈哈大笑。   一时间很难分辨所谓病人究竟有没有病。   工作人员非常镇定,对这样的场景是司空见惯了。   “请放心,铁链与铁门的双重束缚,让高危病人能在房内安心养病。”   四十分钟的参观过程,真找不出医院有哪一点让病人“安心”养病。   胤禛只看到了被锁链限制行动的病患,而且透过小窗户也能看清病房内的卫生状况不佳。   他觉得这与等死没区别,“除了关在屋内,没有药物治疗吗?”   “这位客人,医院有时会给高危病患安排钻颅手术,但那需要医生有时间,不是谁都有这种幸运。”   工作人员简单解释,一些医学理论认为精神病人患病是脑子出了问题。大脑被邪恶气息入侵,而凿开一个洞,切除部分脑子就好了。   这种理论不是近年产生,而在西方持续了几百年。   或说恶魔入侵人脑,或说人脑内长了致人疯狂的石头,总之切了就行。   但,手术的成功率极低,那是要赌运气的事。   武拂衣一边听了,除了无语还是无语。   科学进步的道路上,丧命者不计其数,其中就有许多疯狂医学实验的牺牲者。   在工作人员的解说中,参观队伍的整体情绪越发低落。   这会也到了最后一站「濒死区」。   好些病患都会在医院里呆到死,进了疯人院再想出去就难了。   以如今的医疗环境,会被送入院的病人绝大多数都是被家人彻底放弃了。   接近死亡,并不意味着安静。   诡异的声响此起彼伏。   “刺啦——”,指甲挠墙;“嗬,嗬——”,嗓子里卡着痰的大口呼吸声,“桀桀——”,古怪的狞笑。   但,有一个角落特别安静。   那是最末尾的病房,按照医院的病房安排,里面的病人应该活不了几天。   有一名游客来凑到门上窗户旁。上一秒朝内看去,下一秒就骤然猛地倒退五步。   “上帝啊!那墙上的是什么图案?真让人太不舒服了。”   这一嗓子让原本打算下楼离开的队伍停住了脚步。   好些个参观者凑过去瞧了瞧,有一个算一个都面色难看地退了回来。   工作人员像是案发后迟迟到场治安官,慢了好几拍才说。   “这里住了地球统治者,墙上的画都是他画的。他说那是恶魔的符号,但没人能够看懂破译。   这是一个幻想统治地球的病患,身体里像是住了两个灵魂。其中之一谋杀了他的父母,他的母亲侥幸逃生,就把他送到了我们医院。今年,此人确诊了严重心脏疾病,不久于人世。”   听起来像是双重人格或是精神分裂。   武拂衣也来到了小窗前,漫不经心地一瞥。   下一刻,她的眼神凝固在了墙面的诡异符文上。   多么熟悉却又陌生的楔形文字,那是无限轮回世界的一道关卡『恶魔灭亡之后』。   墙上的文字翻译一下就一段话:   “领先半步是天才,领先一步是疯子,那如果领先无数步呢?   那个炎夏,我来到威廉三世死亡的两年前。以为能以非凡的见识一统欧洲,殖民亚洲,称霸世界。   但这具身体里懦弱的灵魂啊,他反抗我的旨意!提出牛痘都做不到,还对父母说要神父除魔。   我当然要杀掉那碍事的家伙们,没想到被老巫婆逃生了,而我被关入了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这是狂傲的代价,这是我反抗主神的惩罚,我最后的心愿——回家。   【Ω0989022】”   今年是1710年,威廉三世也就是上一任英格兰国王在1702年去世。   其死前两年,即1700年,也就是康熙三十九年。   康熙三十九年的夏天,非常特别的日子。   正是武拂衣来到这个世界穿成武氏,不久后又与胤禛互换身体的开端。   这间病房里面关的不是一个疯子,而是一个素不相识的同类,最后的一串编码是无限轮回者的的个人代号。   霎时间,武拂衣背脊发寒,仿佛置身极限深寒。   一门之隔的这位病患,显然与和平主义者无关,想的是武力征服整个世界。   如果当年她选择享受个人绝对自由,不顾四阿哥府众人死活,以老四的身份绑了成为秀女的胤禛逃离京城。   说得好听点是更名换姓逍遥江湖,或是过着隐居山野田园的生活,等待她的是什么?   是主神在遥远英格兰埋下的一颗大雷。   如果四阿哥十年前消失引发了蝴蝶效应,所谓的“地球统治者”成功弑杀那具身体的双亲。   他没有被关入精神病院而是发明了各种新式武器,以一己之力提前开启了英国工业革命,那对大清会怎么样?对中华大地又会怎么样?   答案,无解。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武拂衣无法心安理得地活着了。   那是主神的终极一刀,它非常了解部分轮回者渴望自由生存,甚至不稀同归于尽灭杀主神。   为了自由,有能力有身份去做点什么但没有做,成为历史罪人的滋味会好受吗?   武拂衣深深看了一眼病床上的男人。   他胡子拉碴,双目无神,外露的皮肤已经溃烂不堪,躺着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幸好,假如没有发生。   当年她没有不管不顾地一走了之。   十年来,阅读欧洲科学类书籍,也没有发现过于另类的先行者。   病房内的男人带着对18世纪而言过于朝前的理论,以及他的那些熊熊野心将要彻底困死于此。   胤禛很快发现了异样。   即便武拂衣神色如常,但她这间沉默病房的关注度超乎寻常了。   不等胤禛询问,武拂衣没有继续在病房门口逗留,与参观队伍一起下了楼。   疯人院的参观不走回头路。   从后门离开,英伦六月阳光照在人身上,仍有一股渗人凉意。不知是气候的问题,还是那些病人的惨状让人心有余悸。   很快,沉重气氛被打破。   十几米开外,一个个雨棚被搭建起来。   疯人院的后门赫然形成了小型集市,商贩们的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   “逛医院累了,来一块香喷喷的炸土豆饼吧!”   “精神奕奕的生活就从一杯啤酒开始。”   “水果、坚果,应有尽有了。”   “号外,号外,《飞行邮报》登载最新断头台绞刑时间表。”   旅游业实属叫疯人院给玩明白了。   前门售卖低价门票,后门开小商品集市。   游客们从阴森气氛里出来,正是要吸收一下人气,摆脱精神病人来到的压抑感。这时就要买买买,一买解千愁。   威廉看向大清考察团九人,“不如瞧一瞧?这个集市挺热闹的,可以挑些有兴趣的。”   胤禛可不觉得参观了疯人院要靠冲动消费来平复心情,但他还是答应了。   无他,因为武拂衣说请稍等片刻,她要与疯人院管理者去商议一件事。   什么事?   胤禛没有当场问,猜测与那间安静病房相关,而他相信老鬼的处事分寸。   武拂衣找了威廉,借以贾武道士对神秘学感兴趣为理由,想问一问能否让疯人院出让“地球统治者”病患的一切书写记录?   别说什么隐私。   如果这家医院真的尊重病患隐私,根本就不可能搞出售卖参观病房的门票。   威廉不觉得这想法突兀,道士贾武以一敌百战胜海盗,他总觉得有点神奇力量在里面。   当下,两人就去找医院管理处商谈此事,还要美名其曰捐款。   院方很爽快地答应了,是把“地球统治者”的情况详细讲了一遍。   约翰·乔,伦敦远郊人,十年前纵火杀死父母。其母侥幸逃出,就把儿子给送入了贝特莱姆医院。   入院后,他就表现出了一体两人的特性。   其中相对正常的自称有牛头恶魔入侵,控制他的身体杀死了父亲。   牛头魔叫做杰克,企图将病牛的脓液给人注射,从而将人类都变成他的手下。   因为杰克被父亲呵斥,是引起了他的杀心。   约翰非常痛苦,自愿入院。为的就是将杰克关起来,不能让恶魔再杀害母亲。   这一关就是九年半,约翰时而清醒时而沉睡。   另一个灵魂杰克就会冒出来,他会发疯似地打砸,说他是能征服世界的人,必须放他出去。   期间,杰克画画写写一些东西,还想要卖给报纸媒体。   但这种时候约翰就会苏醒将其全部撕毁,甚至是吞咽掉,说是绝不能传播恶魔的力量。   这种情况反反复复发生,医院认定了约翰·乔的精神疾病。   当他自称杰克时很有攻击性,就被关到了顶层高危区域。   半年前,约翰的母亲得了肺病去世,让约翰在世上再也没了亲近的人。   他整个人的精神一落千丈,而后几度晕厥被查出了心脏有严重疾病。   约翰·乔时日无多。   精神病院听到有人想买他的私人物品,是不能更愿意了。   约翰母亲去世后,这人的住院费就没人支付了。   尽管贝特莱姆是福利性质医院,不会轻易把患者给扔出去,但经费不足确实是问题。   无亲无故的病患死亡或生病,都是医院支付相应费用,有人愿意点对点负担这笔费用可不就是好事。   管理处生怕游客变卦,表示现场就可以交易。   约翰最后一次动笔书写是三个月前。   准确的说,是杰克大吵大闹要了一桶涂料在墙上乱涂乱画,就是游客们今天看到的那些诡异图文。   医院不阻止约翰或杰克做画,也是一个招揽生意的卖点,今天可不就有人想买约翰写写画画的东西。   遗憾的是内容不多,多数杰克书写的东西都在约翰清醒时被毁了。只留有一本手札,是近半年写的,上面全是看不懂的诡异图文。   武拂衣一手交钱一手拿了货,看开里面都是恶魔符文,与病房墙上是同一语言体系。   开篇没有写约翰,而是『公元2097年,我在深海潜艇事故中死亡,由此进入了无限轮回……』   看来这是一本杰克的回忆录。   这就带回去,着重瞧一瞧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发生了点什么。   管理处又表示约翰·乔没几天活了。如果好心人想要安葬他的尸体,依照如今的法规,十英镑就能将其带走。   翻译一下,十英镑把尸体带出疯人院,想搞解剖研究,想把人好好安葬都随意。   这要价可不低,但如今的合法尸源很少。约翰·乔没人收尸,疯人院能办妥这方面的手续,当然是能卖则卖。   如果换做别的病人,武拂衣几乎不会插手,但这个约翰/杰克不同。   这人极有可能是主神埋的一步暗棋,那是要将尸体火化了才行。烧得成为一团灰,才不可能诈尸。   疯人院之行告一段落,接下来就等收尸通知了。   武拂衣想要尽快阅读杰克的恶魔语笔记,取消了下午的出行计划,让其他人玩得愉快些。   胤禛自然也取消了下午的出游,他才不信老鬼搞什么神秘学研究。   精神病院的那个病患一定有问题,让老鬼的情绪异常复杂,有不悦、有愤怒也有些悲凉。   别问他怎么从武拂衣几乎没变化的脸色中看出这些情绪。   问,就是熟能生巧。   为此,胤禛在热闹集市逛了一圈。   他觉得收礼或多或少能让人心情愉悦,特意买了一堆看上去包装精美的小商品准备送给老鬼,让她拆礼物快乐。   一同乘坐轿子返回了别墅。先换了身衣服,稍作打理,像是要洗去疯人院带来的压抑气氛。   客厅内,两人相对而坐。   “那间安静的病房引起了你的关注,它给你的感觉并不好。”   胤禛没有着急追根究底,而是先将购买的一袋子小商品送了出去。   “我在热闹集市上买的,瞧着都是有趣的东西,你先缓解一下心情吧。”   武拂衣接过纸袋,并不意外胤禛的观察入微发现自己情绪异常,但有点意外他的体贴关心。   “谢谢,有劳了。”   先拆小礼物也不错。   正好酝酿一下怎么诉说杰克的事,该透露多少是合适呢?   正要打开包装盒,忽然眼前一黑,那种天旋地转感又来了。   下一秒,两人再睁眼,互换了身体。   胤禛时隔大半年猝不及防回到武氏体内,灵魂离体又入体的感觉令人不适,他撑了一把桌子稳住了身体。   换回来了。说明此前的某些互换推论出了错,两人离开大清也没用,可又为什么是现在换回来?   此时,房门响了。   佣人在说,“贾先生,有您的口信。”   贾先生叫谁?   武氏扮的道士贾武。   胤禛晃了晃脑袋,忍住那种不适感去开了门。   这口信真正该传达给武拂衣,她上午以贾武道士的身份去搞了捐款义买。   就听佣人转述,“贝莱姆特医院通知,约翰·乔于上午十一点死亡,请贾先生抽空去办理一下入葬手续。”   死了,无限轮回穿越者杰克死了。   武拂衣在室内听到这个消息,还有些昏沉的脑子瞬间清醒。   意外吗?不,不意外。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互换回来了。杰克死了,冥冥之中可能威胁到老四的外国势力彻底烟消云散。   胤禛关上门,回到木椅上坐下。此时此刻,他岂能猜测不到一些事。   但并没有急不可待追问,就是静静地瞧着老鬼。以眼神示意「我也送了安慰人的小礼物,你还不给透露点实话?」   武拂衣看得明白,索性也就继续拆礼物,然后准备找个切入点开始讲故事。   还别说,胤禛给挑的这一堆礼品外表装都很精美,其中以『威尼斯的多彩气球』为最。   “从哪里说比较好呢?如你所料,杰克与我去过同一个世界,但我没听说过他。”   她边说边将精美纸盒打开,一心二用,正在好奇威尼斯有什么气球?这年头还没橡胶气球,什么气球能装在比手掌大一些的盒子内?   正要谈及对杰克来历的猜测,下一刻就卡词了。   纸盒被打开。   所谓多彩气球,是整整齐齐排好的十枚长条状物品。   这个形状,配合盒内卡片男女拥抱的图案,以及那句祝福词「请享受美好浪漫的一晚」,赫然就是套套初级版本。②   武拂衣沉默了,抬头看向胤禛,发现他的眼神不可置信地盯着盒内物品。   很好,看来他辨识出这是什么作用的东西了。   胤禛百口莫辩,他真的没有自荐枕席。   气球,他懂的,就是类似孔明灯可以飞上天空的东西。一起放气球,看着它们缓缓升空,这也挺有趣的,不是吗?   谁能想到在光天化日的伦敦集市上,很多人面色寻常购买的居然是避孕物品。   现在怎么办?   随便谁都好,谁能帮他把时间倒回去吗?   怪他自己,真是鬼迷心窍了,何必多此一举买小礼物。   伦敦这地方邪性,肯定与他八字相冲。这是要让他尴尬致死,否则誓不罢休啊! 第一百二十一章   古怪的沉默在蔓延。   有没有某一刻, 任凭人再怎么急智也没法转移话题了?   胤禛腹诽咒骂着伦敦的风水,都怪这个地方的人群风流成性。   导致四阿哥当街无知无觉购买避孕用品,自信满满地将其当成浪漫气球送礼。   还能比这更尴尬吗?   不不不, 不要比。这种想法要不得, 否则就是只有更尴尬, 没有最尴尬。   “这也能做野外求生工具。”   武拂衣先开口了。谁说她不温柔了, 眼下没有坏心眼地看戏看到底,主动为社死的胤禛解围。   “至少它还能用来装水, 虽然容积有限,但比什么容器都没有要好。”   在经历了海难、逃离火山喷发、与海盗大战一千回合之后,谁会期待野外逃生?   胤禛肯定不想, 但这种尴尬时分他非常配合地赞美了老鬼的生存智慧。   “这个方法好极了,水是人不可或缺之物, 这样的应急方法值得记载下来。另外, 在找不到合适包扎带时,它也能用来做替代品。”   举一反三,胤禛一本正经开发了套套的不务正业妙用。   他一边说一边迅速销毁证据, 将这盒「威尼斯多彩气球」飞快地重新包装好。   用丝带似捆木乃伊似的捆盒子, 捆到根本瞧不出原貌, 特意推到了桌子边缘。   然后, 胤禛目不斜视, 正襟危坐,就当从未有特殊气球出场。   武拂衣好笑地看着这一幕,伦敦风俗将胤禛坑得够呛。   尽管她善意主动地解围了,但看热闹不嫌事大,默默祈愿希望胤禛再掉坑里。   胤禛表情严肃,“刚刚说到杰克与你可能去过同一个地方, 继续吧。”   “这事说来话长,我尽量长话短说。”   武拂衣指了指桌上笔记本,“约翰·乔被送入精神病院,疑似一体双魂。十年前冒出来的杰克去过恶魔灭亡后的世界,这些让人不舒服的符文是那里的文字体系。”   简单称述了无限轮回的残酷斗争,以及最后弑杀主神的孤注一掷。之所以来到这个世界都是主神的报复。   杰克凭什么进入这个世界?他的锚点是谁?   是能从回忆录中找到答案。   约翰·乔曾经有过三个哥哥,但都没有顺利长大,而他也是出生就身体虚弱。曾经向上天祈祷,希望能够成为一个强壮而无所畏惧的人。   十年前,祈愿得到了回应。   冥冥之中有一种意识答应能帮他强大,代价很小,随着他的事业发展势必会远离家乡与父母。   约翰当然答应了。他认为所谓“远离”就和很多去伦敦城务工的年轻人一样,再难返回乡村生活,而与父母聚少离多。   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念之差,杰克获得了入侵身体的准许权。   后来,约翰才懂得所谓强壮与无畏,根本不是他本灵魂,而是另一个灵魂操纵身体。所谓远离父母,是毫无人性的杰克为了不被约束痛下杀手。   约翰无法驱逐身体里的恶灵杰克,而为了保护母亲的安全,他把自己关到了精神病院,从此不见天日。   武拂衣翻译着杰克的回忆录,杰克用词肯定不似她的译文客观,全篇大肆诅咒约翰·乔一家。   “现在有一个好消息与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好消息。”   胤禛尚在消化主神被老鬼一众人给干掉了。他曾经的脑洞成真了,武拂衣上辈子就是在想怎么捅破天。   那就不必奇怪为什么两人被满天神佛屏蔽了。   最可气的是,今时今日听闻这些内幕,自己竟然觉得运气古怪些遇上各式奇怪风险也无妨。   祸福相依,没有祸,何来相遇之福。   要说武拂衣有哪里好?   远的不谈,就说小细节,刚刚非常体贴地帮他转移了尴尬。但他绝不讲出来免得老鬼嘚瑟。   武拂衣粗略浏览了杰克回忆录,“好消息,这个人所掌握的先进技术都没能传播出去。“   杰克抱怨约翰毁了他一次又一次遇上贵人的机会。   半年前,约翰母亲死亡,约翰精神备受打击而几度晕厥查出严重心脏病。五个月前,他彻底消散。   杰克接手了破败的身体,十年精神病院生活改变了他,知道命不久矣也没想再搞什么蒸汽机等发明。   弄出来了,他也没命享受的富裕生活,何必便宜别人。开始日复一日祈祷能够回家。   杰克没有将超时代的技术传出去,对于大清来说是好事。   其实,新技术获得认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杰克想要搞出牛痘,却被身体原主约翰认为是牛头魔。   约翰认定了接种牛类的脓液会导致人变成牛,而根本不信能预防天花。   类比多年前,老四搞出牛痘接种,为什么能顺利推广?   一来,中华之地有几百年的人痘接种历史做铺垫;二来,皇家带头实验与接种给了民众信心。   武拂衣也要更慎重地选择推广科学知识的分寸,让超时代的技术突然出现不一定是好事。   就拿蒸汽机来说,时机不到不会提。不被引起重视,还被洋人偷学去就得不偿失了。   这就说出坏消息,“令人不悦,哪怕远离大清领土,互换还在继续。”   之前低估主神的阴狠程度了。   即便作为锚点的四福晋去世,也不会对互换产生任何影响。   这从杰克与约翰的链接上能看出。哪怕约翰消亡,也不会带走杰克,让杰克死去是躯体的疾病。   锚点并非很重要,由其衍生出的一张因果关系网才重要。   主神正是抓住这一特点,根本不怕被它诓骗的信徒死亡导致谋划失败。   隐姓埋名,飘扬出海,满足了远离老四与武氏因果关系网的条件。   然而,杰克作为暗棋被安插在欧罗巴,他想要征服世界的野心与老四希望大清兴盛相冲突。冥冥之中,这股因果连接成功。   胤禛暗暗松了一口气,真不好说他听这个坏消息觉得其实觉得还行。   以往一换回自己身体就遇到倒霉事,十年以来成了一种警报。一直在自己身体里待着,神经高度紧张。   这心态很不好!   很像是他心甘情愿被精神控制了。   因此,胤禛不会表现出来。   “杰克没能把超前的技术传播出去就好。换衣服,我们尽快去把他的尸体给处理了。你也想把尸体火葬吧?”   武拂衣点头,“烧干净免得诈尸。至于是不是还有第二位杰克,也没必要忧虑过甚。”   “确实如此。”   胤禛很同意,别必要杞人忧天。   一方面尽可能搜集欧罗巴的各类科学研究进度;另一方面,确保大清持续性改革就行。   话不多说,说干就干。   两人为了不让尸体留过夜,立刻搞一辆马车去接尸,带上足够的燃烧剂与柴火到郊外搞火化。   谁能想到呢?   远渡重洋,排除万难抵达伦敦,就没再做正常事。   先参观精神病院,买气球变成避孕套,随后就是去郊外烧尸体。   这事不能假借旁人之手,最好也是避着孩子们。   否则就真是有其子必有其父。弘晖夜闯乱葬岗,老四白天烧尸体,大清要完的节奏。   这一天天过的,丰富多彩到了荒唐离谱。   四阿哥在大清都没搞过毁尸,在伦敦要进行实操了。   咱就说旅游能搞些引人入胜的项目,别搞引人入土的操作行不行?景点冷门些没关系,但别再继续邪门了。   **   **   地球另一端,木兰围场。   康熙又一年避暑热河,时隔一年他终于收到了老四的第一封家书。   信是从印度寄回来的。   碍于洋流对行船的影响,外加又是让商队转交广东府甄氏商行,预测信到皇上手里时,考察队已经抵达伦敦。   信,不只给康熙。   还有给老四与弘晖给雍亲王府的几封,弘昇给他阿玛胤祺的,胤禟写回九贝勒府的。   不错,老四与老九进爵了。   康熙在四十九年初给颁发的诏书,哪怕两个儿子没有办法亲自接旨,但各项待遇俸禄都给到府上。   表面上的理由,四阿哥与九阿哥在民间门考察有功劳,不必特意折回京城接旨。   这个消息一出,最大的好处是地方官吏办事效率高了很多,也少了很多违法事件,可不想被皇子巡查组逮住。   雍亲王可太会抓犯人了,在刑部内审过很多案子,经验丰富到令人闻风而逃。   康熙读了信,信中是老四对家乡与亲人的思念,那是没出过远门的人无法体会的离愁别绪。   除了想念,也提到了海船详情与印度洋海盗猖獗。   自从莫卧儿帝国的老国王去世后,近两年南亚次大陆陷入了四分五裂的混乱状态。   几家东印度公司,以英吉利为例已经在印度建成了本土武装势力,将来指不定就要占地为王。   对此,大清必须未雨绸缪,应该进一步训练水师维护区域安全。   放下信,各种安排做起来。   准备给福建水师去旨意,是要加强对南海巡防以及要从各处搜罗南洋诸国的情况。   有条不紊地下达圣旨,又算了算时间门。   老四离家后更加念着汗阿玛的好了,按照计划,考察队在伦敦停留几个月后会去法兰西瞧一瞧。   今年年底准备回航,那么明年年尾抵达京城。   哪怕期间门收到不第二封信件,着实叫老父亲担忧儿孙在外的情况,但有足够的耐心等待。   康熙在老四离开的一年后,信心满满。   自信于老四归乡之心,也自信于对时间门的掌控,将合适传位拿捏得恰到好处。   老四会不会变成一个不回家的儿子?   此刻真的没有往这方面想。   虽然老四时不时想出京城,但信誉很好,想来也能按时归家。儿子远在伦敦,该是过着充实的考察生活吧?   **   **   伦敦,考察团进行了第一次小组讨论会。   与康熙的想象南辕北辙,众人来到异国他乡的旅行不能用充实去形容,而是越发离谱。   第一次内部讨论会,对参观精神病院进行了总结,着重提到了东西不同风俗。   集市上的「威尼斯多彩气球」,不只是胤禛一人购买,当天出门的九人都买了。   胤禟有钱买了好几份,还想着当土特产送给康熙。   回来吃好晚饭,就听四哥临时四哥临时着急大家开会,强调了有的礼物不能瞎送,直接点名了今天大家买的「气球」。   武拂衣换回老四身体中,哪怕套套不是她主观意愿购买,但也得替胤禛顶了这个雷。   为了维持住人设,肯定不能把老四如何知道气球真实情况的发现过程讲出去。   但也不能瞎编段子。   于是,武拂衣与胤禛趁着考察队其他人在外游玩,两人烧了杰克的尸体后又是匆匆去了解套套售卖情况。   被询问的当地人也说不好大规模售卖是何时开始的,似乎一百年前大众都能买到。更说不好是谁制作的,各国有各国的讲法。   伦敦流传的版本,上个世纪查理二世身边有一位医生,为了防止梅毒这类传染病搞出了套套。   不是所有人都支持使用,批判的声音此起彼伏。   或是说动物肠子做的套套防护力低,或是说避孕就是错误的。又有人提出如今的套套是清洗后重复使用,那还会有效果吗?   别管批判方的声音有多猛烈,欧洲大规模售卖套套是现实。   酒吧、理发店、药铺有卖,公园、商业街也有卖。有流动小贩,也有专门店铺。   这玩意还不收税,冬天的销量最好,因为人们冬季在家窝着的时间门长。   叫卖时,名称雅俗皆有。   气球、雨衣、盔甲、维纳斯女神的盾牌、圣神的皮肤、莎士比亚的手套等等。   是了,莎士比亚也被用到宣传语中。   这不是经销商胡诌,而是莎翁的作品里有不少相关暗语,将手套比作避孕物的代称就是在那个时代广为流传。   武拂衣一本正经做了科普,了解文化差异后,谁还敢把买到的“气球”送出去。   “情况,大概就是这样了。伦敦风俗与京城大相径庭,大家务必以此小事引以为鉴。还有什么疑问吗?”   众人都是面色尴尬,然后齐齐摇头。   胤禟冒了一身冷汗。幸好,亏得伦敦与京城远隔重洋,让他来不及立马给康熙送礼。   否则这几盒气球要是被送入乾清宫,汗阿玛会作何敢想?   不敢想,真不敢想了。   胤禟努力转移话题,“威廉说今天的精神病院之行,大家的满意度不是很高。明天入乡随俗,他带着我们去吃伦敦当地菜。吃饭总比再参观奇奇怪怪的地方好,应该不会再出岔子吧?”   英国菜,美味?   武拂衣忍住了,受过专业训练不会笑的。   哪怕不清楚如今英国菜的情况,但就她所知在后世英国在勇夺黑暗料理桂冠的道路上一直高歌猛进。没戳破胤禟幻想,也颇为期待大家吃英国菜的反应如何。   胤禛注意着武拂衣的神色变化。   本能觉得不妙,总觉得有一种又要踩坑的感觉?伦敦这地方,能有这么多坑吗? 第一百二十二章   18世纪初的英国菜体系仍在发展中。   后来几百年它有没有原地踏步, 或是索开历史倒车,对于此时的人们来说无法假设。   菜品滋味不重要,反正各种用餐架势是给摆起来了。   威廉自称是精心准备可菜单, 为了照顾考察队对刀叉的不熟练, 特意没有到外面餐厅宴客。   而把地点选择在自己家中,租借了好厨子上门烧菜,也让食客吃起来更放松。   餐桌必须精心布置,被擦拭到闪亮炫目的金银器皿必不可少。   点燃金银烛台上的蜡烛,并且将桌上铺两层餐布,进食一轮完毕撤走一张。①   菜式分第一轮、第二轮与餐后甜点。   第一轮的第一道菜通常是汤,而第二轮必不可少的是烤肉。   至于其他菜品则根据主人的喜好选择。   最后上甜品,直接把精美瓷盘放置于光亮如新的餐桌上。   烛火摇曳, 一时间门仿佛光影流动。在甜美余韵中, 结束长达近两小时的用餐。   计划很美好, 实践起来一言难尽。   近两小时的进餐时光,不能说是度秒如年,也是离奇到不愿意进行第二次。   被邀请的考察队六人都经过宫宴磨炼, 往年重大节假日不得不陪皇上吃席。   说实话, 宫宴口感不一定比得过府内进食。不是御厨水平低,而是宴席上一堆规矩让菜品无法表现出完美滋味。   即便如此, 也胜过眼前的一桌席面。   胤禛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威廉。   一整桌菜说是说英国餐,但最好吃的是法式鸡肉清汤。   威廉像是很清楚英吉利没有什么能打的美食, 所以脑子清醒地把菜单变成了欧洲各国食物聚会。   正要夸他有自知之明,最后那一道菜又是怎么回事?   威廉报出了一个很诗意的名字『仰望星空派』。   但实物的画风非常诡异。   谁也没看到星空,就看到恶鬼们狰狞挣扎的冥河。   数条小鱼瞪着眼睛,半个鱼身体陷在派内,鱼头朝上长大了嘴巴。   这模样活脱脱表现了什么叫做在黑暗沼泽内挣扎至死, 最后死不瞑目地倔强仰头看天。   眼下,考察队不是能不能灵活运用刀叉的问题,而是对此造型的食物就是用筷子也很不愿意下手。   早说了,一道美食可以有灵魂,但谁让它有鬼魂了?   仰望星空派尽是鱼鱼们徘徊不去的怨灵,这感觉很像是咬一口就要被怨灵缠身。   偏偏,威廉颇为得意,“诸位,你们的运气真不错。想在伦敦其他地方品尝仰望星空派,那是非常困难的。因为它源自我的家乡康沃尔郡,在伦敦有福气认识这种派的人还太少了。”   这是颇有兴致地介绍菜品来历。   16世纪,一个沿海小村发生了罕见暴风雨。   风暴让人们无法出门捕鱼,眼看就要饿肚子,却有勇士渔夫成功从狂风怒浪中平安归来。他收获满满,捕捞了七种鱼类。制作成了鱼派分发给村民们,解决了饥荒问题。   “为了纪念英雄,为了祈祷丰收。每年圣诞前夕,我的家乡都会制作仰望星空派。可惜,十多年前我来到伦敦开始了远洋贸易,就很难再吃到这道美味。”   威廉略有伤感,但很快他又愉悦起来。趁着今晚的宴会,特意给出配方表让厨子还原了这一地道家乡美食。   “谢谢诸位让我有重温家乡美味的机会。也是巧了,我们有七个人,仰望星空派含括七种鱼肉。喜欢哪一种,请尽管选,谁都不要客气。”   此话一出,其余六人瞬间门统一地礼貌性微笑。   从皇宫里出来的人,自有一套生存之道。   比如基础的餐桌礼仪,对一件菜品再厌恶都能表现得接受良好。   何况,威廉是真情实感推荐家乡食物,就更要保留面子上对他喜好的尊重。   “它看起来真棒。每一种鱼都是体现了顽强不屈的精神。”   武拂衣率先打破沉默,一边说一边切了一块派来吃。“那我就不客气了,我觉得鳕鱼不错。”   胤禟与温宪装作不甚在意看了过去。   就见四哥仿佛品尝京城堪称一绝的烤鸭,眉宇间门带上了七分赞美,而且还不经意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同其美味。   真的?假的?   兄妹两人不免动摇了,难道说这与臭豆腐性质相近。   臭豆腐闻着不太好,但吃着很香。同理也可以被类比到仰望星空派身上?   弘晖与弘昇偷偷观察,也开始怀疑自我判断。   也许,最后这道所谓特殊的甜品,真能给人意料之外的惊喜?   此刻,武拂衣仿佛真心实意赞美威廉。   “今夜幸而有您的款待,我们才得以见识到地方特色美食。这样的好物没能在伦敦推而广之,真是极大的遗憾。但愿有朝一日,它能名满天下。”   威廉听后很难不感动,“四先生,谢谢您的祝福,我想一定会有这一天的。将来,等我跑不动船了,准备编写菜谱介绍各国美食,一定让仰望星空派有一席之地。“   胤禛围观这一幕。真是一个敢说,另一个敢信。   什么叫做名满天下?   一道菜凭实力出名,不一定是靠美味,也能不走寻常路凭着一言难尽的难吃。   别人看不出来,他把老鬼的一肚子坏水看得透透的。秉持着独乐了不如众乐乐,是要让更多人掉在仰望星空的坑里。   还别说,照此理念去推销这道特色食物,说不定真能火遍全球。物极必反,莫不如是。很多人爱找刺激,说不定都会挑战「死不瞑目派」。   胤禛如此想着,配合地动了叉子,与武拂衣一唱一和演了这一出。   随即也露出了非常好吃的表情,目的就是让犹豫不定的弘晖等人也大口尝试。   四人见状再不怀疑,全都拿起了刀叉开始期待着品尝起仰望星空派。   仅仅一口,差点把自己给送走。   这滋味怎么形容呢?就是海鱼死透后的发臭咸腥味,与甜到发腻的面粉烤制酥心酥皮融合在了一起。   咸与甜的极致碰撞,让人想要以头抢地。   四哥/阿玛/四叔,狠人啊!   武侧福晋不逞多让,这是为了支持夫君不惜指鹿为马了!   餐桌上,胤禟、温宪、弘晖与弘昇都是一魂出窍、二魂升天状态。   他们敢发誓,这是迄今为止所遇到的最怪异食物,色、香、味在黑暗食物榜上名列前茅。   等到放下刀叉,更为奇怪的一幕出现了。   四人众口一词纷纷夸奖威廉,让他务必要在将来的全球美食书籍中提到「仰望星空派」。   一顿饭,看起来宾主尽欢。   威廉非常开心,他精心挑选的菜品获得了认可,这下子更加干劲满满想要做好临时导游。“明天……”   “有关明天的行程,我有些小想法。”   胤禟及时打断威廉的话,可不敢让他再自由发挥了。   昨天疯人院,今天黑暗食物,明天鬼知道会搞出什么东西。   这会也看出来了,威廉虽然搞海贸挺成功,但做导游时的偏好与铜臭味不搭边。居然喜欢推荐文艺、精神向的景物与特产。   ”俗话说,雅俗共赏。来到伦敦,我认为有必要看些俗气的景点。”   胤禟抽空读了那些伦敦旅行指南,虽然没看全,但又一个名字吸引到他了。   “我们去不了铸币局,那么皇家交易所呢?对外国人没有限制吧?”   威廉本来想给安排伦敦塔外的断头台半日游。   根据死刑处决预告表,明天会有几场砍头行刑,早点到还能挑个好位置。   没想到客人对「钱」更感兴趣。   好吧,这非常正常。就是太正常了些,令人觉得不该是游客首选景点。   “没有限制。交易所不在意你从哪里来,只在意你有没有钱。”   威廉简单介绍,“进入皇家交易所,穿着光鲜很重要,但不要过于浮夸。个人不能直接交易,需要找一位可靠的经纪人进行代理。我可以推荐一二经纪人,但不保证他们提供的买卖方案只赚不赔。”   “行。明天就去那里了。”   胤禟没打算一定要投资,找不找得到可靠经纪人不重要。他带着任务来欧洲,就是要观察此处的经济运作形式。   这一决定没人反对。   于是,来到伦敦的第三天,考察队前往皇家交易所。   巷口远望,阳光下宏伟壮丽的建筑被镀上一层金光。那里有颇具特色的柯林斯立柱、三层钟塔,以及外围空地上的小摊贩们熙熙攘攘叫卖着。   拨开人群,进入交易所拱门。   不同语言的问价、协商、交流商品消息声一浪高过一浪,仿佛凝聚成山呼海啸扑面而来。   仔细一听,这可不就是金钱的声音。   一些人拿着烟斗,一边吐纳烟圈,一边报出各种各样的数据,说着香料、瓷器、葡萄酒等等生意。   另一些人在大厅的各个柱子之间门来来回回,瞧着不同告示牌上的广告、股票市价。   有的人嗅觉敏锐,瞧见不常见的东方面孔就来搭讪。   被胤禟打哈哈先给婉拒了。   来到陌生之地,先要多听,而别着急谈钱。他的任务不是来赚钱的,而是来观察英国经济运作体系。   胤禟装作非常冷静地打发了一堆搭讪的人,随后来到四哥身边,尽可能克制兴奋心情。   “四哥,你看到了吧?这才是我该来的地方啊!可算是让我找对方向了!终于能在伦敦办些正经事了!”   武拂衣当然看出来了,老九何止是干劲十足,更像是劫后余生。   他就像是被人带偏后终于回到海里的鲨鱼,不必再委屈吧啦地在伦敦奇怪风俗大坑中扑腾。   “辛苦了,这段时间门你就安心在交易所好好观察记录。如果要搞投资进行小额尝试,别玩太大了。十二月,你就要回程返航。”   武拂衣提醒胤禟做短线实验即可,虽然她不打算按照呈交给康熙的出行计划回京,但胤禟还是得老老实实回去。   这次非常大方,把做乖儿子的机会让给老九。总得要有人向康熙报平安,或者说先去顶一波雷。   “好好好,我都记住了。”   胤禟被交易所的繁荣金钱交易景象所迷,这是在大清从未见识到的新奇场景。   他必须好好研究,才能不落于人后。眼下,压根没有去想四哥的言辞里是否有漏洞,又是不是给他挖了坑。   另一头,威廉没有放弃为大清考察团制造特殊旅游经历。   绞尽脑汁,要搞点与众不同的事,回报清朝考察队对于仰望星空派的赞美。   做什么呢?   仰望星空派,与捕鱼有关,总不能带着客人们去杀鱼吧?   **   **   两天后。   威廉兴匆匆来到别墅,“嘿!最新消息,今天上午有两只海豚误入泰晤士河,那糟糕的河水让它们灵魂去见上帝了。   重点是它们的尸体还很新鲜,被我一位开咖啡馆的合伙人让仆从给捞着了。有没有兴趣去参加咖啡馆解剖海豚比赛?”   胤禟早早带人出门了。   这会,武拂衣听到威廉的提议,毫不奇怪他又来搞事了。“你的意思是两只海豚分两队解剖。如果我们参与,还有一方呢?”   “牛顿爵士,他是皇家学会的会长,就喜欢搞这些新奇实验。”   威廉说着不确定地问,“额,你们知道艾萨克·牛顿吧?”   弘晖与弘昇都是背脊一僵。   牛顿,大清理学院都知道那个男人!那个让他们不断考考考的幕后黑手,这就要看到真人了吗?   “赢的一方,有什么奖励?”   胤禛更实际,已经打算在牛顿身上薅羊毛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赢家有什么奖励?   威廉被问住了, 刚刚争取来解剖竞赛名额,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个问题。   “输家给赢家钱,这未免太过庸俗了, 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不如这样,如果我方赢了, 那就能尽情参观英国皇家学会。如果我方输了,可以请牛顿爵士去东方转一圈, 费用全包。”   胤禛却有一句话没说。等人到了大清, 牛顿不做足贡献, 他别想回来。   横竖都不亏。   赢,能正大光明去阅览英吉利各类科学前沿著作;   输, 就把人拐回去做理学院老师,为科学教育事业发光发热。   胤禛早就盯上了英国皇家学会成立。   1660年, 在学会成立的那个时代,科学仍是少数人认同的词汇。学会提倡促进自然知识,倡导进行科学实验。   1665年,学会秘书亨利·奥登伯格以私人身份创办了《自然科学会报》, 声称此刊物先给皇家学会。   主要是刊登各国自然科学的研究发现,论文、观察数据、书信摘编等等。   例如有罗伯特·胡克对行星的观察动态、牛顿对光线色彩的研究、荷兰显微镜学家安东妮·列文虎克的来信等等。   奥登伯格去世后,期刊的发行费用难以由个人负担, 最后被归为皇家学会出版的特色项目。期刊登载的内容不分国籍, 而还有大量没被登载出来的实验与研究藏于学会储藏室。   由此可知,皇家学会所蕴藏的时下最前沿科学知识之丰富。   武拂衣对此乐见其成,立刻赞同胤禛擅于薅羊毛的举动。   “威廉先生,解剖何时开始?具体又怎么判定输赢?不让您为难,我方亲自去说赌约。”   “一个小时后就开始。”   威廉倒没觉得提出赌约有何不妥,但他也实话实说。   “伦敦距离广东太远了, 牛顿爵士已经六十七岁,哪怕他愿意也很难进行远途旅行。海上的风险,你们都懂。”   这真是不能更现实的问题。   远渡重洋的出行难度,对于六七十岁的老年人虽然不是完全无法克服,但那是用命在赌一成的生存机会。   威廉想了想,提出一个好意见。   “不如换个赌注,输了的话,你们给皇家学会投些钱?最近学会正面临搬迁买房的问题。”   “学会本来租用格雷沙姆学院的房子,但四十多年前的伦敦大火烧毁了很多建筑。   格雷沙姆学院是少数免于火灾摧毁的建筑,它的楼房变得抢手,市政当局征用了部分。”   威廉说皇家学会不得不让出部分场地,而近些年格雷沙姆学院非常想要重修学校,勒令皇家学会速速搬迁。   “在伦敦找合心意的场地不容易,好地方很贵。早几年,学院储藏室部分区域对外收门票营业创收。现在,正愁搬家经费。”   因此,财大气粗如牛顿也不会拒绝一笔对皇家学会的捐款。   皇家学会本来就接纳外国会员,不存在不与东方人比试解剖的说法。   胤禛与武拂衣对视一眼,都赞同这一笔投资。   哪怕不能把年事已高不适合远行的牛顿给拐回去,但打入学会内部悄悄广撒网招揽人才也很好。   那还等什么,除了去交易所的胤禟,考察队一起出发。今天还带上了随行大夫廖杏。   一行人乘坐马车,前往了希腊咖啡屋。   18世纪初,伦敦至少有五六百家咖啡馆。   与后来的那些连锁店不同,此刻每一家咖啡馆都有自身的特殊氛围。有的齐聚学者,有的是花花公子聚会地,有的是新闻工作者交换一手情报的前站。   即便不喝咖啡,交纳1便士的入场费也能入店。   后来的人很难想象此刻的咖啡馆有多热闹。   店内,素不相识的人忽然问你最近有什么新闻吗?那是非常正常的事。   桌边,突然有一个人站起来发表他对一件事的看法。完全不会被当做疯子,而是会引来一群陌生人的热烈讨论。   醉翁之意不在酒。   咖啡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们有了交流信息的据点。   选对咖啡馆变得重要。   威廉带路去的希腊咖啡屋,最初以讨论古罗马、古希腊学识而出名。   “小道消息,皇家学会希望能搬到这附近,以后估计会有不少自然科学家来此咖啡馆。”   解剖海豚比赛,借用咖啡馆的后院场地进行。   靠近就听到闹哄哄的议论声。   不少人听说有倒霉海豚游入泰晤士河死亡了,一些人群情激奋地批评糟糕透顶的伦敦环境问题,而另一些人开了小赌局赌今天的解剖结果。   胜负评判很简单。   谁解剖得快,谁将海豚解剖得骨、肉、脏器等解剖得样样清晰分明。   “听说,参赛另一方是清朝人,这次来欧洲游历的。”   “我相信牛顿爵士派出的人马一定能获胜。虽然东方有很多精美商品,但这不是比制作茶叶,是要解剖海豚。你们听说过东方医生有很厉害的解剖术吗?”   众人都是摇头。   提起东方的医术,很多人想到了扎针,但没有一个能讲出谁会开刀。   “东方懂解剖学吗?是不是我们一样很难合法弄到尸体?听说他们的头发都不能乱剃。”   “呵!胜利必将属于皇家学会一方。”   武拂衣带头进入咖啡馆,立即感觉到四面八方投向考察队的目光。   有好奇的,有善意的,同时也有不可一世的鄙夷。对此,她都一笑而过,径直前往后面的小花园。   临时解剖台已经被搭建好,空气里飘着以一股腥臭味,两只海豚尸体分别装在大号木盆内。   牛顿带人先一步到了,他没有与任何人交谈,而站在木盆边翻动着海豚尸体。   听到人群嚷嚷着另一支解剖队来了,他像是充耳不闻继续掰开了海豚的嘴巴进行观察。   好一会,牛顿等到自己的观察告一段落,才慢悠悠回头。   武拂衣就看到了一个头戴假发的男人。   他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一张苍老的脸不只难掩皱纹,更是不掩桀骜孤僻。   这就是艾萨克·牛顿,1710年已经六十七岁高龄。   他一看就不是喜欢与人往来的老头,时光没有让他变得随和。如此怪异性格,在伦敦差不多无人不知了。朋友不多,恋人从不存在。   威廉毫不在意牛顿的态度,不论这人脾气如何,只要把今天的事给顺利做成就行。   在他的介绍下,两方参赛队伍相互简单问好,但没有更多寒暄。   “先解剖。”   牛顿对聊天不太感兴趣,指了指身边三个年轻学生。   “彼得、潘森、达尔文,牛津大学医学院。”   武拂衣指了指自己,又指向弘晖与弘昇。“大清,甄家商行。”   牛顿瞧着对手队伍,可能是东方人显得年轻,总觉得三人的年纪加起来可能没他大。   这些搞商贸的清朝人能解剖海豚?   谁参赛却不重要。   今天,本来就是一时兴起组织解剖海豚打发时间门。   而威廉提到了对赌赌注,如果赢了就能获得一笔投资,这种赚钱的事,在学会急需大笔资金买研究楼时,谁会嫌弃多呢?   牛顿不甚在意地宣布解剖开始。   仅仅三分钟后,本来漫不经心的目光倏然发亮。只见东方赛队的临时解剖台仿佛上演了一场魔法秀。   从未见过如此行云流水的解剖术。   东方人拿着手术刀,剖开了海豚的皮肤,每一下都是精准到位让骨肉分离。   这不像是一场解剖,更像是一场分尸艺术。   似乎死神亲临人间门,不为收割生命,而是亲自展示了生命体死亡后如何尘归尘、土归土。   牛顿眨了眨眼,又摇了摇头。可能是近期研究炼金术让他的脑子有点晕乎了。   即便他深信神明存在,但见到活体死神也太扯了。这就是遇上了精通解剖的清朝人,运气不太好而已。   侧头一扫,他带来的医学生在对比下相形见绌,就像是笨手笨脚的初学者。   输与赢,几乎在第一刀落下时就已经成为定局。   谁说不是呢?   正面备受打击的是医学院三人组。   三人自信满满地上台,自以为解剖过很多次动物,不说稳操胜券,最差也该是打成平手。   万万没有料到,才开场就是被按在地面上摩擦。显得他们切割的动作生疏,取出内脏的手法粗暴。总之,哪哪都不对。   一百多年后,达尔文写了《物种起源》。   在后记中,提到了他的曾祖父老达尔文在1710年参与的海豚解剖。   「后来,伦敦人怀疑当年的东方参赛队,正是清朝后来的雍正帝、乾新帝以及颖亲王。   这一件事从未得到正面回应。而我决定为大清理学院效命,或是能解开旧时谜团。」   那些都是后来的事。   眼下,咖啡馆的后花园变得格外安静,谁也没想到翻转来得那么快,不给他们一点点防备。   很快又是哀嚎声响。还赌个屁,绝大多数人都知道今天亏钱了,他们押错注了。   这真是不讲基本法。   威廉介绍说清朝游客,平时里主要做的是经商。现在对于经商有这样的高要求了吗?精通解剖术?   “亏了、亏了,我以为信牛顿爵士可以稳赢的。”   角落里,有个雀斑小子沮丧地挠了挠脑袋。“还好,只押注了十便士,也不算太多。”   “你很相信牛顿爵士。”   温宪没有站到前排,虽然对解剖有点兴趣,但在深入了解了一些知识后,她觉得停留在纸面就够了。   简单说来,就是了解知识写一写破案故事即可,没必要亲临鲜血现场。今天来纯粹就是支持哥哥与侄子们。   雀斑小子瞧见东方队的同行者问话,是为扳回一些颜面,当然毫不吝啬赞美牛顿。   “我当然信服牛顿爵士。你不知道吧?如果没有他,大英政府的财政很可能已经破产了。正是他抓出了假///币国王的幕后真凶,才拯救了伦敦经济。”   温宪立刻来了兴趣,“什么时候的事?我听说牛顿爵士做了铸币局的厂长,假///币案又是怎么回事?可以具体说说吗?”   “当然可以。”   雀斑小子子兴致勃勃地讲起来,“事情要从很早之前说起,其实几十年前伦敦就面临假///币成灾的严重困境。”   伦敦是英格兰的心脏,此处聚集的财富堪称不列颠之首,流通硬币造假成为心腹大患。   假///币从何而来?   这先要了解造币工艺。   手工打造硬币,往往有空子可以钻。手工敲打银子,把它剪成圆形,剪的过程就能偷银子。   尽管偷窃者不断被抓,按照法律要处以死刑,但是六千英镑就能赎罪。   这让死刑严罚的震慑威信急速下降。17世纪末,剪切货币猖獗成灾,假///币贩子们造假材料从此而来。   后来,铸币局引进机器造币,但对于打造假///币王国的威廉·查洛纳来说,更新造假技术压根不是问题。   他所铸造货币足够以假乱真,不只是金银硬币。   政府为了缓解财政危机发行了纸币。对他来说,纸币更好伪造,简直就是信手捏来。   “夜路走得多了,难免遇到鬼。查洛纳成功制作纸币,他的工人告发了他。可英格兰银行并没有因此把罪犯送进监牢。”   雀斑小子谈及了离谱桥段。   查洛纳被发现造假后,他用情报换了自由,反过来建议银行要怎么改进纸币技术才能免去被继续造假。   无疑,这是一位巧舌如簧,极为精通语言艺术的罪犯。   何止没有被银行追责他的造假给英国经济雪上加霜,而是五奉为导师,还被倒贴一笔钱当做了指导经费。   “从这件事,你就能看出查洛纳的狡猾了。这个时候,牛顿爵士临危受命成了造币厂督办。17世纪末,神探牛顿与假///币大师查洛纳的一场战争由此打响。”   雀斑小子语气激动,“查洛纳隐藏极深,又是掌控犯罪网络。他被牛顿以伪造货币罪抓入大牢,可是很快因为证据不足释放。   之后,查洛纳摇身一变,仿佛他才是能解决伦敦财政重大问题的专业人才,向议会给出若干提议想要加入造币厂。”   温宪暗暗心惊,这可不就是要混入内部。“他成功了吗?”   “不,牛顿爵士证明了查洛纳的方案不可行。而查洛纳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反手控告牛顿爵士故意诬陷。”   雀斑小子愤愤不已,“当时,很多报纸刊登了这一消息,居然还有反铸币厂督办牛顿的联盟出现。那些没有脑子的家伙们,被花言巧语的查洛纳给欺骗了。“   雀斑小子继续说,“还好,法院没有判定牛顿爵士有罪,而与地下造假货币王国的斗争越发白热化。最终,是牛顿爵士更胜一筹。用他无比智慧的大脑,将查洛纳的罪证尽数掌控,而成功将他告上法庭给判处了死刑。”   等一下!   温宪正想听具体破案过程,谁想到说故事的人用聊聊几句就快进到案件结尾。   “具体呢?什么证据?斗智斗勇过程出现了哪些关键人物吗?”   雀斑小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记不清楚了细节了。十一年前,1699年,查洛纳被判绞刑。你可以找报纸看一看、这是大案子,几乎所有报刊都登载了。”   至于采访当事人?   雀斑小子可不敢做此提议,谁不知道牛顿爵士并不喜欢与人聊天。   两人聊着,苹果树下的海豚解剖比赛胜负已分。毫无疑问,清朝考察队获胜。   温宪愉悦鼓掌,随后就有了一个决定。她一直想写破案故事,这不就是现成的纪实文学。   取名:《神探牛顿——不想做侦探的铸币局局长不是伟大科学家》。摆在面前的采访真人的机会,一定要敢于争取。   这下很好,各有事情做。   自己发奋写书,四哥、小四嫂带着孩子们研究皇家学会的自然科学成果,九哥在交易所吸收金融知识。   每个人都有光明、充实、美好的伦敦生活。   似乎忘了些什么?   温宪想了又想,但没想起来,索性也就不想了。   *   *   京城,乾清宫。   眨眼就是冬季腊月。   康熙望着窗外大雪纷纷,心中默默计算着时间门。   考察队应该登船返航了,孩子们绝无可能忘了老父亲,现在他们应该满心满眼地期盼早日回京过舒服日子吧? 第一百二十四章   欢乐的时光总让人觉得很短暂。一不留神, 伦敦过完了圣诞。   五个月左右的时间,让武拂衣与胤禛将英国皇家学会摸了透彻,不放过任何一份自然科学研究。   咖啡馆夏日海豚解剖比赛获胜后, 考察队还是向皇家学会支付了一笔赞助费, 以祝愿它能顺利迁址为名。   考察队作为获胜者确实可以免费参观学会。   但要打入内部、在数月内畅通无阻地进进入入, 外加搞一份牛顿真人采访一手资料,不妨给点好处。   正所谓,打个巴掌给块甜枣, 这钱出了更容易收买人心。   对于这笔赞助费, 温宪个人出资了一半。   然后在圣诞前夜就拿出了《神探牛顿》的初稿, 且获得了主人公勉勉强强地认可。   清朝人用英吉利文写破案小说,别要求什么文采斐然,而剧情内容保证夺人眼球就行。   另一面,胤禟摸清了皇家交易所的金融运作门道, 小小试水一支股票获利一百英镑。   此时,一个消息宛如噩耗, 将人从异国他乡的放飞自我美梦中唤醒。   “是时候离开了。”   武拂衣召开了第N次考察队小组会议,“别忘了, 原计划是在年底回程。”   胤禟正尝到股市的甜头, 冷不丁听这一句, 被迎头浇了一盆冰水。   倒也没有太依依不舍伦敦交易所, 而是想起关键问题, 一个被他遗忘了几个月的问题。   “哦不!”   胤禟后知后觉地发现在伦敦逗留的时间超过预期。   他苦恼地灌了一口朗姆酒,“原定路线,还要去法兰西、荷兰等国转一圈。都怪交易所的金钱声太吸引人了,让我忘记了时间。现在怎么办?”   武拂衣非常淡定,“无妨。考察是为了解欧罗巴的动态, 而今前沿科学理论研究都会发表出来。   你们也看到了伦敦不仅不限制购买,而且各家咖啡馆里还能畅所欲言地讨论。那就购买齐全期刊报纸运回大清仔细研读。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实地观察的那一部分,不是别无他法想,分头回国即可。   你们走海路回得快些,而我们走陆路。途径荷兰、法兰西、神圣罗马帝国、沙俄、准噶尔汗国等等,重新回到大清。”   说着,她与胤禛似不经意对视一眼。   隐瞒了近两年,终是等到宣布真实出行计划的这一天。   谁说两人乐不思蜀的?   完全没有。   没让比他们更守规矩了,提醒大家准时准点踏上归途,康熙知道都要感动。   只不过,发生了一点点小改动,没有再走一遍来时海路而已。   武拂衣不紧不慢道出安排,仿佛就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啥?”   “什么?”   “阿玛,那要什么时候才到家?”   “四叔,所谓我们与你们是怎么定义的?”   胤禟、温宪、弘晖与弘昇,同时不可置信地提问。   四人被提醒要回程,还没从必须回程的意犹未尽中回神,岂料会被敲一记分头归国的闷棍。别欺负他们读书多,而今足够了解走陆路回京时间至少比走海路多一倍。   “陆地上的情况不稳定,你们都坐船回去。”   武拂衣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胤禛。“加上廖杏与戴梓,一共四个人走陆路。其余的人,都和你们走。”   护卫没必要,当地聘请就行。   厨子没必要,虽然饮食方面要单调了些,但考察本就不是享乐。   “不不不!”   胤禟坚定摇头,极不赞同这样的安排。   “这样的风险性太大了,比唐僧取经更难。不是四个人就能组成取经四人组,你没有悟空、八戒、沙僧保驾护航。”   等一下。   悟空大概是有的?来时,武侧福晋表现了很能打的样子。   胤禛接受到了老九的目光,只能礼貌微笑。   他要怎么解释,来时以一敌百对付海盗的武氏是老鬼?解释不了,那就保持沉默。   胤禟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思想严肃点,现在不是想乱七八糟事情的时候。   他劝说:“尽管海路会遇到海盗、风暴等等,但各国商船航行了多年,大量的先例参考规避危险。走陆路却少有安全指南。如今,欧洲多国还在打西班牙王位继承战,各国之间的边境关卡怎么通过?四哥,一起走海路吧。”   温宪也是劝说,“虽然这次没能实地考察其他几国,那也可以等到下一次再出海。或者,我们索性就在欧洲多呆一年再走水路回国。”   哎呦,很勇啊,好敢讲。   弘昇以敬佩地眼神瞧着五姑姑,德妃娘娘生的孩子都很有想法。   温宪公主就差直说将在外军令有不受,一个个都敢不按照给皇上报备过的计划行事。   胤禛毫不意外妹妹的提议,温宪的胆子是练出来了。   他却知道两个人抗旨走陆路,与一群人都在欧洲多呆一年的区别。   前者能让康熙的火气稍微轻一些,后者难免被定性为出去玩就会心野了。   武拂衣婉拒了温宪的提议,“你的好意,为兄心领了,却是没必要一起受罚。你们按时回京,有来有回,再出门不难。尤其是老九要继续做远洋生意,更要开拓建立东方金融市场,是要在汗阿玛面前保持良好信誉。”   这是说得情真意切,仿佛一心一意为弟弟妹妹们打算。   “而且推迟回京不是最优解,因为要考察国家颇多,陆路回京是最好选择。你们已经见识了伦敦的与众不同,从这一城市侧面反应出欧罗巴的风俗与大清大相径庭。存在很多陋习,但绝不缺乏探索精神。   来时,我们大致认识到了欧罗巴诸国在海上的力量分布。现在也是时候探索解各国的陆上实力。从前没有人做,充满了危险,那我就更责无旁贷要去完成。”   有句实话不能讲。   温宪也好,胤禟也好,甚至弘晖都可能有被康熙批准再出洋,但是老四不会有这种机会了。   回京之后,如果康熙没有改变心意,老四极有可能被逼上皇位。   如果康熙变了心,那就要准备应对更加复杂的斗争,也没可能被批准出洋。   故而,所谓的下次一定,在老四身上就是一纸空谈。   于情于理的讲法都摆出来了。   这还不够,还要打一张加深感情牌。   “考察团没能一起回京,势必会引发汗阿玛的怒意。这件事该由我全权承担。负荆请罪的认错书、让人消气的考察趣闻都在里面了,你们帮着转交就行。”   武拂衣将一个木盒取来,里面是胤禛以老四之名写给父皇的信。   “改走陆是我一意孤行,这件事着重对汗阿玛说明了,你们谁也无法阻拦我的决定。一人做事一人当,谁也不许乱担责任。让你们收到的牵连责罚,待日后补偿。”   让老九等人走海路先回京,这做法有些不地道,肯定会承担一波康熙怒气。   这倒不是死道友不死贫道,而是不火上浇油引发康熙更大怒火。   老四不上回程的船,其他人也不能绑他上。   至少还知道让弟弟、妹妹、儿子与侄子走更安全的路回家,而不是把人带偏了一起做不回家的人。   “四哥……”   胤禟有一肚子劝说之词,但话到嘴边发现讲不出口了,因为冷静思考发现四哥的决定很对。   尤其是弘昇,自己也要把他按时带回京城,才能给五哥一个交代。   四哥也是敢作敢当。意思很明确,千错万错他一个人的错,而陆路之行走定了。   时至今日,胤禟心甘情愿站队四哥。除四哥之外,其他兄弟继位对大清对他个人都不是好事。   明知劝不了,也就不劝了。省点力气想一想怎么哄康熙开心,让康熙的怒意越淡就对晚回家的四哥越有利。   想到这里,胤禟陷入自我感动。   瞧瞧他,这番做派真能评选大清第一好弟弟,十四也别想与他争。   考察队最后一次小组会议结束。   武拂衣宣布了分别启程时间,又与每个人再单独谈了话,着重是与弘晖说起两个人。   一个是沙俄的彼得一世。   根据伦敦咖啡馆的小道消息,彼得一世早些年乔装化名游历欧洲,学习各种自然科学知识。   另一个是前明的朱允炆。   朱元璋的太子不幸去世,是改立孙子继位。   分别在即,陆路风险尤为可知。   此时,提及这两个人物不是没事说闲聊。   沙俄在大清之侧,彼得愿意卧薪尝胆地乔装闯荡欧洲,其野心之大岂能不引起重视。   再提朱允炆,更是让弘晖以史为鉴。弘晖没有退路,老四若是不幸死在旅途中,他作为四爷嫡子就要去争皇太孙的位置。   摆在面前的困境势更甚朱允炆,而他到了必须独当一面去应对朝廷纷争的时候,不可能一直在老四的庇护下生活。   最后强调:“作为父亲,希望孩子一辈子平平安安,但是身在宫廷与复杂变革时代更要面对现实。记住,此次回京,你不再是一个孩子了。   人,都要学会长大。为父希望你也不要似你二叔迷失本心,但愿这辈子我们都能先是父子。”   先是父子,后是什么?   没说完的那一句「后是君臣」。   而今,四阿哥能否继位尚且是未知之数,所以有的话不能明说。可经历了这么多事,看到了世界之大与外部发展,怎么可能没有夺嫡想法。   弘晖听懂了阿玛的临别嘱托,心情无法不沉重。此刻,并没为自己被选定为继承人而有几分愉悦。   更为担忧是这一别能否再顺利平安见面。如果阿玛不幸遇难,自己则要担起责任去完成阿玛未尽心愿。   *   *   该走时,没必要过度不舍眷恋。   武拂衣经过了太多生离死别,送走考察队商船时之后,很快就调整心态进入新旅程。   她瞧着胤禛表面上没有情绪低落,但是压缩了所有娱乐休闲抓紧搜罗各国发展情报,便知这人是用工作来排解愁绪。   这样做也不错。人忙,就少有时间七想八想。   时光会匆匆如流水过去。   康熙五十一年,二月。   考察队离开京城两年又八个月,大部分成员按原计划时间回到了京城。   乾清宫内。   康熙脸色非常黑,收到了一则好消息,一则坏坏坏消息。   好消息,二十人的队伍有十六人成功返回。   坏坏坏消息,大事不好了,老四居然真的先斩后奏逃家了!   古有《西游记》唐僧师徒四人去西天取经。   今有老四带上侧福晋、大夫、火器学者,四人从西向东横穿欧亚大陆,这是妥妥地谱写《新·东游记》的架势。   康熙:他怎么就选了一个不回家的儿子继位!   能怎么办?当然是原谅他。   然后把龙袍什么都给做好,乘其不备,在人回京后立刻绑人上皇位。他还就不信邪了,老四做了皇上还敢逃家吗! 第一百二十五章   西域之地, 大漠孤烟直。   康熙五十二年深秋,武拂衣与胤禛等四人在长途跋涉两年半后,终于重返大清境内。   恍如昨日, 原来离开大清已经四年。   先从京城到广州走海路去伦敦,再从伦敦一路向东走陆路从西域入境。   回首旅程, 绝无可能一帆风顺,从互换发生的次数就能窥探一二, 已经打破了事不过三定律。   第一次是在法国遇上了连环杀人狂作案。   第二次是误入神圣罗马帝国爆发的小规模军事冲突, 燧发枪攻击形成枪林弹雨。   第三次横渡黑海,快要接近陆地时, 遇上船只年久失修的漏水事故。一船人整整游了十二个小时才上岸。   这还不包括非互换状态时的各种小事故。   而能够活着重新踏上大清的土地, 真是历经艰难。与《西游记》师徒四人的差别, 就差没遇到真妖魔鬼怪了。   不过, 远没到放松的时候。   因为说是说回到大清境内,但事实上所在的西域部分区域还在准噶尔汗国治下。   提到准噶尔, 容易让人联想到康熙三次亲征剿灭准噶尔大汗噶尔丹。   噶尔丹虽死,准噶尔汗国未灭。十五年前, 三十三岁的策妄阿拉布坦继承准噶尔汗位。   噶尔丹与策妄阿拉布坦是叔侄, 但不意味着两人关系和睦。   在清军平乱噶尔丹时,策妄阿拉布坦曾经与康熙搞了里应外合,而他继位后向康熙示好称臣。   名义上, 准噶尔部已经归属清朝,但实际控制权还在部族大汗手中。   也就不必奇怪当地人语言多是用托忒蒙古文, 会满语、汉语的人很少。   如今, 武拂衣四人卸下了欧洲常用装备假发,而换上了西域服饰。   打着为家中晚辈求药为名,想要在西域寻找一些线索。其实是要在横穿西域的行程中, 低调地摸查两件事。   第一,西域之地的真实民情如何?   第二,策妄阿拉布坦做了十五年之久准噶尔大汗,是否会变得与他叔叔噶尔丹一样,有了不臣野心?   这一天,考察队在塔里木河以北,昔年龟兹古国附近的小镇落脚休息。   小镇风沙不断,常住人口很少。   客栈的生意却是不错,因为距离河流较近,往里商客多会选择在此落脚。   由于常年接待与中原生意往来的商旅,旅店掌柜与伙计自是要懂得些官话。   武拂衣与胤禛四年身在海外很难获知大清的消息,而今总算能详细问一问。   下午,挑了个旅店相对清闲时段,给善谈的店小二一笔小费,请他聊一聊近年来听到的各种京城传闻。   伙计先用牙咬了咬碎银子,确定是真银子,眉开眼笑地讲了起来。   天高皇帝远。   西域大漠偏远小镇,伙计放开胆子议论皇室。   正如来这里的商队从不会想着是不是犯忌讳,而用聊大人物的秘闻流言打发旅途的枯燥无聊。   谁都不相信有生之年在这种客栈能遇上真的皇室宗亲,那运气堪比撞鬼。   “二位真是问对人了,别看近水镇很小,方圆百里没有第二个适合商队落脚的地方。来来往往商人们带来好些外头的消息,小的多多少少都听了。   先说京城的大事,当属去年末八阿哥闹出了毙鹰事件,那可真是一个狠毒异常的人。小的以前觉得八阿哥贤明仁慈,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久违了,武拂衣与胤禛有种仿佛隔世之感。   很久没听到老八的消息了,那厮还是一如既往会闹事,坏事都传到西域了。   武拂衣问:“八阿哥,四年前是被圈禁了吧?这是被放出来了?”   伙计点点头,又摇摇头。“放了,又没完全放,这会又关起来了。两位知道八阿哥被圈禁,想来也该听说过他的生母是良嫔娘娘吧?”   胤禛点了点头,立刻冒出了一个猜测。   老八想重获自由,必是用什么招数感动了康熙,戳中了皇上作为父亲的那一部分感情。   这件事不会是小事。他问:“难道,良嫔娘娘出事了?”   伙计肯定了这个推测,“可不就是出事了。前年年底,良嫔因病去世。去年春节,皇上把圈禁了三年多的八阿哥给放了出来,让他给亲娘为置办后事。   八阿哥给良妃办理了后世,肯定要守孝。京城那边,父母亡,守孝三年。一般人守孝就是在家待着,一切娱乐政事都不参与了。皇上体恤八阿哥丧母之痛,就没再提继续圈禁。   八阿哥做事,却是极其不讲究,竟然在孝期让侧福晋有了身孕。众位皇子就他成亲多年没有子嗣,哪怕事情传出去惹人笑话讲他不孝,但也没可能让侧福晋打胎。”   于是,去年十月胤禩家的张侧福晋生了一个儿子,被取名为弘旺。   根据怀胎时间计算,就倒推出一些叫人不适的事情。   良妃死在康熙五十年的腊月,胤禩是康熙五十一年正月被放出来。弘旺,恰是在正月里有的。   这个时间点太敏感了。   不得不引人深思,胤禩对母亲的死亡有几分真实悲伤?竟在良嫔死后一个月,就克制不了与女眷行房。   往年,提到八阿哥都是他对福晋郭络罗氏一片痴情。   偏偏,这次让侧福晋张氏在非常时期怀孕又是怎么回事?   是不是八阿哥解除圈禁的喜悦全面压过母亲死亡带来的悲伤,开心到不能自已,才有性致与张氏有了孩子?   “小的也不知道八阿哥府内情,反正大伙都是这样推测。”   伙计讲八卦讲得起劲,这种皇家秘闻最是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他又压低声音说,“还有人讲,良嫔的死因有异常,指不定是为八阿哥得以重获自由而设法自杀的。”   这就有些过度阴谋论。   胤禛回忆考察队离开京城,当时良嫔身体就很不好了,她能熬个两三年就很不容易了。   而且,在张氏怀孕一事的时机也未免太凑巧,老八该不是被人阴了?   他是因为给母亲办身后事的理由被放出来,怎么会刚刚好撞枪口?难道真是被关傻了,忘了孝期规矩了?   胤禛脑补了一场下药大戏,是否有可能是谁想要看老八出大丑?   老八无嗣,一旦张氏怀孕,哪怕是咬牙认了不孝亡母的罪名,八成也不会让孩子被流掉。   武拂衣更关心后续,催促伙计继续往后说。   “刚刚你提到去年末,八阿哥搞出毙鹰事件,那又是怎么回事?”   伙计往下讲,“八阿哥孝期得子,事情做得极不光彩,惹了皇上好一顿训斥。听说是当着群臣责骂,骂得可狠了。   在去年年底腊月,谁都没想到八阿哥破罐子破摔,居然给皇上送了一只奄奄一息的海东青。可不是妥妥诅咒皇上似老鹰一般,曾经再怎么凶悍但都命不久矣。”   什么玩意?!   武拂衣与胤禛都惊讶到了。   两人不可置信地相互看了一眼。   究竟是老八胆大包天,真就不管不顾反击康熙?   或是老八今非昔比,再也没了八贤王的人脉,而被人背后狠扎刺一刀?   伙计瞧出两人的惊讶,“两位也觉得不可思议吧?小的第一次听到也是很吃惊。皇上估计也气得不轻,将八阿哥再次圈禁。   下了圣旨,说是哪怕新帝即位也不许放人,否则就是大不孝。还把以往与八阿哥交好的几位大臣,阿什么阿之类都给革职了。“   “昔日廉郡王,这是永不见天日。”   伙计不亏是嘴皮子功夫了得,还会搞对比。   “一墙之隔雍郡王,却是加官进爵。人不在京城,京城还有他的传说,是被封为雍亲王了。”   等等!   武拂衣与胤禛再度吃惊,在两人都不知道的时候,亲王头衔就给安排上了?   “四阿哥封亲王了?”   武拂衣问,“那是何时发生的?我们此前在昆仑山里寻药,没想到京城还有那等变化。”   伙计报出时间,“挺久了,是康熙四十九年,也就是三年前的事,都不是新闻。两位客人真是在消息闭塞之地呆得太时间太长。话说,您二位寻什么药啊?小的说不定知道些许线索。远处不敢讲,但塔里木河一带的情况还是了解不少的。”   药?   尚未归京的四个人根本不是寻药,只不过借此为名在西域行走而不想引起有心人士怀疑。   不过,编造了来历与目的就要搞得有诚意一些。   胤禛给准备了完整的故事背景。   这是不是甄家,而是贾家。贾四带上出家做道士的贾武,还有两位门客来西域找药,给族内小辈用。   武拂衣为其添油加醋润色,这会一本正经向伙计说。   “说来话长,我家小辈生来体弱。每当月圆时分,都会无端陷入昏迷不醒。九九八十一次后,就会彻底长睡不醒。   江南有名医,其师门记载了类似古怪病症,说这是月圆症的一种,要得古时西王母赐周穆王的仙草才能治愈。”   说到此处,她无奈叹息,“其实,我们知道多半徒劳。神仙西王母住在昆仑山或是西域的传说,距今几千年。世上若真有起死回生的草药,又怎么可能默默无闻不被世人发现。这也是死马当活马医。”   伙计自然没听出来这段寻药故事融合了东西传说,把狼人月圆之夜变身和寻找西王母不死仙药融合在一起。   当下,他是出人意料地给了一则爆料。   “哎呦,你们可别放弃。不死仙药,西王母,这事说不定还真有门。近一个月,有五六一支探险队来过,都是因为听了一则传闻。”   什么传闻?   伙计说到这里就停顿了,问两人听故事久了肚子饿不饿?口渴不渴?   武拂衣很懂,新消息是另外的价格,   又给伙计塞了一块碎银子,让他别操心吃的喝的,赶快讲下去。   伙计得了钱,一点也不藏着掖着就讲了。   “「佛国旧舞之地,西王母赠药。遇劫而生,长生永享。」近半年,西域流传了这一段话,都说有人发现不死药的踪迹了,只要弄懂这话的含义就能长生不老。   寻药的人纷纷猜测,仙药所在地指的就是龟兹古国,据说龟兹以佛国与舞蹈闻名。虽然龟兹国没了很多年,但影响大伙提起兴致来此处寻仙。   两位也知道,客栈所在小镇就是古代龟兹国的附近,所以小的就听了这些事。据说京城也有人来。不过,小的也提醒二位,这药不好找,半年前就有寻药队伍全都死光了。五个人在睡梦里七窍流血,就没再醒过来。”   真有仙药?   武拂衣显然不信随口编瞎话成真,但这传闻又是怎么回事?而且真的发生死亡事件,那就更叫人警惕其中有异常了。   再问了几句,伙计说不清楚死亡事件的具体地点,只知道在古龟兹国遗迹附近。   一番谈话,到此为止。   “出去转一转吧。”   胤禛看到窗外黄昏之景,原定在客栈休整三天,这会不妨慢下脚步去欣赏日落。   当然,除了赏景,也是因为外头人烟稀少,反而便于商议事情,不必担忧隔墙有耳。这是能聊一聊接下去的行程计划。   胤禛不断琢磨,从店小二讲的传言便可知四年以来京城暗涌不断。   皇上给老四封了亲王,是否代表康熙传位之心不变?那么他们还要在西域考察多久?线路如何安排?   武拂衣配合地一起出了客栈。   抬头,望着大漠落日。一时间也是思绪纷纷,保持沉默没有讲话。   胤禛侧眸,难得瞧见老鬼赏景赏得有些出神。“想什么呢?你看落日看得有些呆了。”   武拂衣斜了一眼,她才没有呆。   “没什么事,就是琢磨着伙计说得寻药传闻。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还真有人拼命找不死药吗?背后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另外想得有点远了,人生短暂匆匆几十载。你想过我们什么时候面对死亡吗?这互换啥时候是个头?一个人死了,另一个人的身体不受影响吗?   会不会早死的以亡灵形势存在?还有啊,你觉得老四与武氏该怎么入葬?其实,我觉得火葬挺好。再也不必担忧被人曝尸荒野了。”   胤禛深呼吸,很好,老鬼是没呆,是想太多了。   好日子还没过几天,这都想到把他们的身体给烧了,就不能想点好事?那也他有一个关键疑问,尸体烧归烧,两人能放到同一口棺材里吗?   等等,怎么又被带偏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明天去古龟兹遗迹看看。”   胤禛熟练地转移话题, 没再讨论什么火化安葬。   他的身体才三十五岁,就算只能活五十多岁,至少还有十五二十年的时间。   不必现在就陪着老鬼畅想肉身的一百种湮灭方式,不如讲些近在眼前待处理事务。   “这个不死药流言传得有鼻子有眼, 有些来客栈投宿的人不似经商, 可能就是来寻药。   空穴来风,必有其因。但我们的空闲时间不多, 原定休息三天, 不如以此为界限, 要是没什么进一步发现就按时离开。”   胤禛清楚每一则流言背后都可能隐藏某种秘密, 但不是所有秘密都有去挖掘的必要性。   事有轻重缓急, 对他们来说一张完整记录准噶尔部统治范围的水源、土壤、植物分布等等信息的地图, 远远比所谓不死药重要。   武拂衣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也听出了阿四避而不谈死后处理尸体的方式。   也罢,不必在漫天风沙中决定身后事。就怪今天的落日太苍凉, 勾起人的联想能力。   这太阳看了不是让人联想死亡,就是让人联想到溏心煎蛋,等一会的晚饭要加个蛋。   没再瞎想, 扯回正题。   “行,明天去遗迹转一转。另外, 按照原计划,先找一找小镇上有无熟悉地貌的向导, 找人聊聊天。”   武拂衣可不是随意大撒币, 想要了解西域,从向导嘴里套话是一种方式。   向导去过的地方多,哪怕他们讲的内容不完全正确,但也是很好的参考方向。   既然打着寻药的旗号在西域行走, 又是正好碰上不死药传说,哪怕装样子也要去问一问。   翌日,就去了解更多情况。   没人说得请那句「佛国旧舞之地,西王母赠药。遇劫而生,长生永享」是从何而起,但流传了有小半年。   类似仙丹流言在民间不少见。   此次,之所以让不少人深入自然环境恶劣的西域腹地,因为人们觉得这句话的可信度很高。   去年盛夏,不只一个人亲眼看到了龟兹遗址附近出现仙宫。   另外有关不死药的这句批语很有深意,不是阿猫阿狗胡编乱造出来的。   地点、人物、机缘来历都含括其中。   古龟兹国以崇佛与舞蹈著称,这精确表明了地点。   西王母赐人长生不死仙丹,神话传说流传几千年。她与周穆王的相遇也曾记录于西晋出土的先秦竹简《穆天子传》。   最妙的是「遇劫而生」,这四个字包含两重意思。   来西域寻找仙药势必会遇上各种困难,而还有一点就需搭配龟兹国去推测。   《汉书》记载西域三十六国,其中有一个叫做“劫”。   班固在书里写到:“王治天山东丹渠谷,去长安八千五百七十里。户九十九,口五百,胜兵百一十五人。辅国候、都尉、译长各一人。”   这个国家很有意思,竟然是以劫为名。   劫,道家认为天地一成一毁为一劫;   劫,也是梵文Kalpa的音译“劫波“缩略语言,本意是时间单位统称。佛家的八万四千大劫,也能仅在刹那之间。①   劫国仿佛来去无踪,它的存在并不引人注意。   因为只有区区五百人的人口,而在《后汉书》里没再提及它的后来。   以上种种,不由让寻药的人群脑补了。   劫国听着就颇为神秘,它其实保存过不死仙药。   这一小国的消亡实则是服用仙药集体飞升了,有些仙药残品被埋在了古龟兹国。   尽管东汉至今有一千六百多年,但世人厚古薄今,越是古老的东西越是能让人信服有神秘力量。   因此,各路人马组队去挖古龟兹国遗迹。期间还打起来,倒不是因为发现仙药,而是发现了一些黄沙下的掩埋的金子首饰分赃不均。   武拂衣把这些打探到的消息融合在一块,只想给批注两个字「鬼扯」。   这就向胤禛吐槽,“一群人引经据典解读传言,别管是不是牵强附会,我就问一个好问题。假设挖出了仙药,一千六百多年过去,这玩意难道还没过保质期?真有傻子敢吃?”   不吃还能活些年头,要真吃了估计隔天咽气。   长生不老,没给出明确性质,指的不一定是肉身也能是灵魂,那就超出活人的测评范围。   胤禛也是无语,可别说还真叫他瞧见几个眼熟的傻子来寻药。“我在遗址附近发现有人扎营,其中有两张熟面孔,是大哥家的侍卫。”   武拂衣震惊了,“胤禔居然派手下来寻仙药?他居然还信这些?!”   “要是不信,大哥当年也不会搅和到张明德道士事件里,那会他就去问卜求测。”   胤禛认为胤禔求仙药的动机也不是为了长生。   “老八送给汗阿玛的海东青变成了死鹰。很难说真是他破罐破摔发泄不满情绪,或是被人阴了,有人做局将他彻底踢出局。”   废太子事件过去了五年,康熙说要秘密立储,但依旧无法阻止暗斗发生。   既然良妃去世能让康熙心软把老八给放出来,先别管老八后来没抓住机会,反正让胤禔看到一点希望。   说不定他做些事,借着皇长子的身份还是可能继位的。表示孝顺给康熙求仙问药,这就叫做剑走偏锋。   “歪点子也是点子,没办法的办法。”   胤禛要不是亲身体会被漫天神佛屏蔽,非常确信求神问佛没用,怕也是不可免俗。   “比正经本事拼不过,只能求助于方术。求仙问药,总比厌胜诅咒兄弟们要强。”   武拂衣能说什么好?整个大无语,索性啥也不说了。   两人又再去龟兹遗址转悠一圈,压根没看到半棵仙草、半颗仙丹的影子。   近些日子,依旧有寻不死药队伍。   就当地人讲寻药人数总体呈现下降趋势,远不如前前几个月多了。   前前后后,从仙宫虚景出现在沙漠到不死药传言盛传,时间长达了一年多。   人们一直没有收获,这股寻药热潮也就会慢慢淡去。等到明年,自然而然就没谁再说龟兹国附近有仙药。   正在此时,来了一个意外消息。   “四爷,在下有个新发现。”   大夫廖杏今天面对小镇百姓义诊,其中一位病患悄悄摸摸地说要私下谈话。   “阿力以前是个脚夫,从小镇运送货物去远处的城镇。一年前瘸了腿,现在想和您谈一笔生意。   他说在去年亲眼看到仙宫,另外获得了其他人都不知道的神谕。以从未对外透露的独家消息为附加物品,现在想把一样东西卖给我们换钱。”   武拂衣闻言,这倒是新奇讲法了,其他人的传言版本里没出现过『神谕』。   瞧了眼天色,反正距离天黑尚早,去走一趟也无妨。还是多问一句,“那个阿力,他怎么就盯上你了?怎么没把东西卖给其他人?”   “在下问了。”   廖杏有些不好意思自夸,“阿力说一直想找个好人出手货物。他瞧着在下议诊,认为终于找到了符合心意的买家,是缘分到了。”   有时,买卖讲究眼缘。   阿力想找个好人卖出货物也无可厚非。   “走,去看看究竟是什么货物。”   武拂衣心有好奇,自称听到神谕的阿力想售卖什么东西?   那些所谓见识到空中仙宫的现象,能用海市蜃楼解释,但听到声音就着实奇怪了。   阿力与妻子养了四个孩子,最大的十岁,最小的二岁。   瞧着屋内布置很普通,而因为去年夏天弄瘸了腿,他很难再做钟体力活,但精气神尚可。   问了才知,去年在沙漠里撞见仙宫时,正是阿力与运货部队因沙尘暴失散后的第三天。   当时,他已经两天两夜没吃饭喝水,处于半昏迷状态倒在了沙堆里。   “是神的庇护,让小的醒了过来。头顶悬浮着仙宫,而听到了要怎么找不死药。”   阿力没有马上讲神谕,先把要卖的东西拿了出来。   他小心翼翼翻出一团麻布,其中包裹着一串手串。“你们出个价买下它,小的就说出神谕。”   胤禛一眼看出这是不属于阿力的东西。   精品九眼天珠,辅以宝石串成手串,藏地贵族的所有物。它价值连城,又被赋予了神圣含义,一般情况下此物不会轻易外卖。   阿力却是强调,东西来路很正。   “小的不偷不抢,这是神赐的!去年夏天,小的在昏迷在沙漠里,直到模模糊糊看到在仙宫出现在头顶才有了一点点神志。   又听了神谕,像是获得了片刻力量,让小的能勉强支撑身体返回小镇。半路捡到了这串珠子,一直没有拿出来,是希望给它找到有缘人。”   确定是有缘人?不是冤大头?   武拂衣打量着阿力,他的神色不似说谎,但也没掩饰住那些小算盘。   阿力知道此物不凡,所以才要藏着掖着,直到他遇上认为善良的主顾。   这种来路不明的物品,一旦暴露在不善之辈面前,买卖不成仁义也不在,阿力就是怀璧其罪。   “你开个价,想要多少?和你讲实话,这种天珠饰品,我们并不感兴趣。”   武拂衣不磨叽,“它是藏地的贵价饰品,原本是谁的也不好说。把它拿出去指不定会被怀疑偷盗。你报价,我觉得合适就买,不合适你就另找有缘人。”   阿力犹犹豫豫,他捡到天珠饰品一年了,期间从来没有听说谁回来找,也没听说谁丢失饰品。   藏了许久觉得现在出手安全了,而选择了认为适合的买家,这些人瞧着像是好人,至少不是强取豪夺的恶徒。   他不确定地伸出两根手指,“二、二百两白银。”   “什么?”   廖杏没想到瞧着挺老实的阿力真敢叫价。   二百两是什么概念?一品大员一年的俸禄也才一百八十两。   胤禛面不改色,这串珠子是男性饰品,其市场价远超阿力的报价。   “我们没有随身携带那么多白银,你接受以物易物吗?给你给黄金链子。”   “行!”   阿力生怕看好的买家反悔,“现在就交易。”   武拂衣也没砍价,谁占谁便宜真不好说。   爽快给了一串金项链,像是狗链款式的那一种,没什么工艺就是妥妥暴发户款式。   阿力仔仔细细地验证了链子,牙齿一段段啃过确定它是黄金后,将它好好藏了起来。   这才来说了所谓神谕,“那些来龟兹遗址找仙药的队伍都是白跑一趟,因为他们没弄懂交换条件。   人要向神求药,总得让神满意,有打动神仙的方法。神谕里说了,寻药者必须符合一个条件,要有为爱人牺牲一切的觉悟。”   啥玩意?   武拂衣觉得自己的耳朵进水了,本就像是大型诈骗的寻药活动,竟然还搞爱是最重要之类的狗血说辞?   “你到底听到了什么神谕?”   阿力当时迷迷糊糊的,隐约听到有人讲话。   “当一个男人找到了真爱,哪怕对方的家族不怀好意,但他还是能坚持迎娶挚爱。甘愿放弃自身家族的权力、财富、地位,甚至是不惜对抗双亲。这份爱感动天,就能进入仙境。”   话越说越轻。   他本人也觉得神谕有点荒唐,怎么会有那样愚蠢的男人?   正因为内容荒唐,以往一直都没对寻药者讲过,直到今天挑准了好人买家。   阿力看着买家们都是板起一张脸,他也很冤枉,因为讲的话一字一句都是实话。   立刻举手发誓,“这些内容听起来叫人难以接受,但它真是神谕!真的,当时听到就是这样的内容。如有说谎,天打雷劈。”   “好了,我知道了。”   武拂衣迅速调整情绪。   荒唐可笑的神谕,配上离谱的不死仙药传说,意外出现在偏远小镇的藏地贵族饰品。   将这些事串联到一块,在荒诞的表象下一定藏着某个秘密。   她问,“阿力,你该知道的,这天珠来自藏地。这一年,你在小镇见过藏区来人吗?”   “没有,确定没有。”   阿力比谁都在意手串的原主人回不回找回来,“从来没人来镇子找手串。”   一个人丢了贵价饰品却不寻找。   或是有钱到不在乎,或是有各种理由不去找了。   武拂衣想着阿力捡到天珠的状态,他处于半昏迷状态,瞧见了海市蜃楼。   而他所谓听到神谕,应该神志不清时倒在沙坑里听到旁人的对话,说话内容围绕着荒唐真爱的主题。   将其当做神谕,应该是阿力的自我联想。   “你怎么确定这是神谕?”   武拂衣问,“是在不死药传闻出现后,你才肯定的吧?”   阿力点了点头头,他还挺自信自己的判断。   “小的看到一批批寻药者空手回去,就知道他们都找错了。进入仙宫,一定要特殊条件,西王母就偏爱给懂得真爱的人仙药。”   胤禛听到此处已经明白了。阿力强行给加戏脑补,是把几件事拼凑到了一起。   老鬼讲了海市蜃楼是自然现象,所谓神谕是阿力神志不清时听到了别人的对话,偏偏将其附会到了不死药上。   揭开表象,实情是阿力不知情时偷听到了一段话。说话的人,与这串藏地天珠很可能有关联,珠子就是他弄掉的。   为什么没有回来再找?   可能是被灭口了。   客栈伙计讲过,近半年不少前来为了寻找不死药的队伍发生冲突,在西域沙漠发生了好些流血死亡事件。   让这种荒诞传闻广为人知,极有可能是为凶案编造不引人怀疑的理由,让某些人看似死在寻药冲突中。   是谁下杀手?动机是什么?   或是可以根据阿力说的荒唐神谕做推论。   有个贵族家庭出了痴情种,执意要取对手的女儿。而对方包藏祸心,是要借这一桩婚姻谋夺亲家所有的一切。   这事被探子发现了,要回去说明情况,半道被灭口而在逃亡路中拉下了串珠饰品。   时隔一年,即便重返阿力所谓聆听神谕的位置,想找到其他蛛丝马迹验证猜测却是很困难了。   尸体也好,线索也好,一年时间足以被风沙掩埋带走。   离开阿力家之前,叮嘱他别再谈及此事。   阿力倒也非常识时务,他本就怕惹事 ,不然也不会忍到此时再出货。   胤禛将推测告之武拂衣,“我们目前没足够精力去探查是不是有哪两家要联姻,是不是有谁要吞并谁,这情报搜集量太大了,不如把这消息送给汗阿玛。   等出了玉门关进入了甘肃,那里就有可靠的送信人,我们把天珠与荒唐真爱故事寄回紫禁城。让汗阿玛去操心,是否有存在藏地贵族的联姻阴谋?真有,又是不是在皇上需要操心的范围内。”   武拂衣赞同,“这想法不错。我们发现了一条线索,后续对比工作也不必大包大揽。事涉藏地,与其等我们费时去查,还不如皇上了解得多。哪两家要联姻,他都会收到风声。”   **   **   康熙五十二年,腊月。   几个礼盒被快马加鞭从甘肃送往京城,赶在了年三十前被呈上乾清宫。   是老四送的年礼。   更准确地说是老四从大清境内送来的礼物。   康熙板着一张脸,这逃家的儿子总算是出现在大清领土上了!   呵!好大的胆子,礼物到了京城,人居然还没有回来,不一起过春节是什么意思?   倒要瞧瞧老四能送什么礼物,它还能填补老父亲没儿子陪着过节的不悦吗?   打开礼盒,多是西域特产。   还有就是厚厚一叠信件,诉述路途见闻、民生情况,末尾附赠一则不死药与真爱故事,以及对它荒唐表象下的黑色内幕推测。   哪家贵族的儿子会满脑子情情爱爱为娶一个女人,一个与自家不对付家族的女儿,就要死要活的?   康熙正想说大过年的别讲阴间笑话,忽而想起一件事。   等一下!拉藏汗上个月寄来奏折,说是长子丹衷爱慕准格尔部策妄阿拉布坦的女儿,执意要迎娶其为妻子。   拉藏汗,是蒙古和硕特部首领,目前掌管藏地政务。   他的长子要迎娶准格尔部首领的女儿,这件事康熙是极为不喜的。   一家掌管着藏地事务,另一家掌管着西域事务,虽然都对清称臣,但事实上在当地的权力极大。此二者联合对清廷能好吗?尤其是策妄阿拉布坦,谁也说不准他是不是会成为第二个噶尔丹,又来与大清为敌。   康熙重读了老四寄来的荒诞故事,再看了看天珠,不免冒出一个怀疑。   难道说老四是撞破了一件惊天大阴谋。策妄阿拉布坦借着联姻为名,要控制拉藏汗的儿子,从而进攻布达拉宫抢占藏地?②   不会吧?   老四的运气真到这种地步了?   要怎么形容呢?该说这儿子是走哪都能遇上事的倒霉呢?还是幸运至极能发现各种危机呢? 第一百二十七章   荒唐的不死药传闻, 是否隐藏着策旺阿拉布坦有意借着女儿婚事入侵拉萨,将藏疆都化为准格尔部治下的野心?   这岂止不是一件小事,而是借着联姻开始的重大阴谋。   不过, 康熙并没有立刻给拉藏汗去信, 不会强硬要求他绝对不能让长子丹衷迎娶策妄阿拉布坦的女儿。   政治从不简单, 不是非黑即白。   说来,策妄阿拉布坦的第一任妻子是拉藏汗的姐姐。   两人有着姻亲关系,但这些年要说有多亲近也不尽然。联姻与感情不存在必然联系,成亲也能是为了吞并对方。   这一次的亲上加亲, 可能就是吞并之始。   现在提醒拉藏汗没用,人总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拉藏汗去年送来大儿子执意成亲的奏折,也把二儿子苏尔扎派到青海以示对皇帝的效忠。   说藏区与准噶尔部的联姻很单纯, 没有两大势力联合对抗朝廷的意思。   这是真心话吗?   康熙怀疑拉藏汗有小算盘。   表面上,拉藏汗不愿大儿子丹衷的以死威胁要娶一个不该娶的女儿,而他因为父爱妥协了。   实际上, 何尝又不是一种示威。   拉藏汗在藏区也非一家独大,还有与他不对付的存在。与准噶尔部亲近些,两相结合势力更强大, 岂不美哉。   丹衷是以死亡逼迫,铁了心要成这门亲事。一旦他去迎亲, 那就要做好他被扣押的准备。   不到那一天, 丹衷的脑子清醒不了。不到那一天,拉藏汗也不会真心真意请求朝廷援助, 愿意让朝廷插手藏区政务。   康熙默默计算着, 朝廷要如何争取到最大利益。   也要考虑到准格尔部所在地是抵御沙俄的一道防线。   正因为策旺阿拉布坦的野心,他不会臣服彼得一世,不会容忍沙俄入侵。   成也野心, 败也野心。   没有野心也就不会奋力阻击沙俄扩张,但有了野心又是要入侵藏地。   要怎么把控这一平衡?   必须以雷霆之势,将人给彻底打服。   要不就是彻底吞并准格尔部,将西域直接划归成为一个新的行省让朝廷直接管理。   这种事的困难度很高。   以往,御驾亲征三次攻打噶尔丹。   把那个准噶尔部旧首领给灭了,还不是冒出了新的野心家策妄阿拉布坦。   穷兵黩武要不得,更重要的征服一片土地后,绝不是一年两年能完成当地部族融合,而需要十年二十多年时间门。   “铛——”   自鸣钟的响声打破安静思考环境。   太监总管魏珠在外提醒,“皇上,还有半个时辰,除夕辞旧迎新瞻拜礼即将开始。”   后半句不用说,让皇上别办公事了,要准备换祭祀的衣服。   康熙放下老四的家书,轻轻蹙眉站了起来。   这一天天的,事情一件挨着一件。   正想着务必要准备要对策旺阿拉布坦一战,有准备之战与无准备之战截然不同,还没确定派谁去就又要换衣服去参加除夕祭礼。   这都要过春节了,当皇帝的为什么就不能歇一歇?   明明衙门也封印了,可怜的皇帝却还不得闲,祭祀要管、各处送来的年礼要了解,像是谁家联姻也得斟酌一番。   等到了明天正月初一,朕就足足六十岁了。   一年到头居然没几天能睡到大天亮才起床,这日子过得像个人样吗?   康熙越想越觉得莫名的憋屈。   整整四年半了,他从一开始没做好充足准备退位,到盼啊盼啊盼到花都谢了还不见老四回京。   从甘肃来的急件到京城了,这人怎么就不快点回来呢?老四是什么意思,故意压榨老父亲是不是?   想退休,退不得。   这种痛苦谁能懂?   康熙面不改色把魏珠叫进来更衣。等瞧着魏珠,憋屈感又上来了。   就连太监总管也从李德全换成魏珠,他这个做皇帝的居然还不能按照原定计划退休,找谁说理去。   当然了,换了李德全是因为那厮心野了。   曾经给老八提供过不少便利,而秋后算账将人给免职了。   再多腹诽,面上不显。   一如往年,康熙神色庄严肃穆带领众人前往宫中祭祖处行礼,然后去吃每年一次的年夜饭。   期间门要听着儿子、孙子们一个个讲吉利祝福的话。   年复一年,哪怕祝福词不是千篇一律,但也着实乏味得很。   酒过三巡,想着无聊平淡结束宴席也不错,但总有人跳出来彰显存在感。   “大哥,听说你派人去了西域?”   胤祉端着酒杯就开始向胤禔挑事。   “西王母仙药的流言传得厉害,你可有什么收获?这种求神问道的事,汗阿玛早就说了不可痴迷。哪怕你是为大家找好药,也是不该误入歧途。”   胤禔瞬间门脸黑下来,大过年的,老三也不消停。   理由非常好推测,这厮就是逮着机会要踩人。   如今,众皇子之间门只有两人封了亲王。   一个老三、一个老四。   老四被派出去四年半了,老九回京了,他还没回来。   皇上要是在意老四,怎么可能不叫儿子回来领实权。   老三可不就嘚瑟起来。飘了,认为他与被写在秘密立储诏书上的距离更近了。   为此,更要拉踩他大哥,不让皇长子有晋升亲王的机会。   胤禔再鲁莽,也能读懂这番险恶用心。   “老三,你的打探情报能力不减当年。九年多以前,你能探听到十四夜探城外乱葬岗。如今这耳报神更远了,知道我派人去西域了。”   胤祉知道会被扣上这顶帽子,但他不似当年般慌乱。   反正与老大比起来,他是没做过这类事。   尤其在老八牵扯到的道士张明德案件后,更不会沾求神问道,那就没什么好怕的。   现在就是被讲两句在外眼线多,那又有何妨。   时至今日,阿哥们之间门盯着些彼此的动静,都成为公开的秘密了。   胤祉偷瞄康熙,也没看到汗阿玛动气。   不过,还是自辩两句。“巧合罢了,正好有人瞧着大哥的人手从西域回京,随便问了几句。弟弟也是关心大哥。”   “呵!为兄却没法回报你了。”   胤禔确实派人去找仙药,其实就是想找祥瑞让康熙开心,说不定就能让自己进爵,但是手下们无功而返。   既然没找到,也就不必承认是去找药。   胤禔反咬一口,“老三,你问有无收获,是对仙药有点子想法了?为兄劝你别搞迷信。   这次,我是派人去查此番流言有无阴谋,压根不是找药。手下们已经确定所谓龟兹国遗址的仙草是子虚乌有,但好在没有掩藏阴谋。”   这下轮到胤祉脸色一僵。   老大也会急中生智反驳了,这也是进化了。   康熙瞧着宴席上的唇枪舌剑,恨不得抄起盘子里猪肘子给老大、老三都来个当头一棒。他就是让儿子们都吃太饱了,一个个除夕也不让人清静。   老大能耐能迅速反驳了,却是满口瞎话。   口口声声说手下确定龟兹仙药背后没阴谋,那么大一个阴谋怎么就被老四给撞破了?   老三对兄弟的动态倒是盯梢盯得紧。   康熙却敢用做了胤祉三十六年父亲的直觉去推断,老三不可能真的身正不怕影子斜,他怕不是把盯人的精力都盯错了地方。   胤祉浑然不觉自己会出什么大纰漏发。   每天编编书,他能出什么事?难道还能是老四在外查出他与那个官员有不法之事?   且不说四年半压根就没听说老四查到什么大案,自己本来也不敢似废太子有胆子搞非法人口买卖,最多也就是找人要一二件孝敬礼物。   这事大家都做,掌握好分寸就行了。   **   **   正月初三,直隶省衙门。   今天本该封印休年假,但年前腊月初的突发事件,让巡抚赵弘燮不得不加班。   事情起源于一个叫做孟光祖的男人。   此人自称是诚亲王门下,为胤祉在外办事。腊月登门拜会,让直隶巡抚赵弘燮预备接待他。   翻译一下,这就是要钱。   想与三皇子交好吗?给孝敬银子就行。   皇阿哥在外谋钱不稀奇,一般是凭着天然的身份优势经营产业。   直接派门客去索要贵重礼物,倒也不好说罕见。要钱的话不会讲得太直白,宗亲权贵也有这样做的。   给钱不代表投诚,有时就是避免麻烦怕被穿小鞋。   孟光祖自信满满登门,话里话外就是现在投靠诚亲王好处大大的。   细数几位皇子,胤祉继位的可能性很高,现在给银子就是示好以后的皇帝。   赵弘燮听后面上不显露,可打心底不想出这笔钱,他并不看好诚亲王。   不管怎么说先找理由把孟光祖给留下来。   说腊月要过春节了,外头风大雪大不如让他招待一番,请这位诚亲王心腹过个舒坦享受的春节。   暗中开始调查孟光祖接触过哪些人?   所谓法不责众。不知道牵连面如何,再判断告之皇上知晓?   然后就等到隔壁山西省的朋友寄来密信,说孟光祖也去山西府索要过孝敬银子了。   更多情况还要等一等,通信速度没那么快。   反正春节假期也不办公,等到年后其他友人来信再做决定也行。   万万没想到,居然先把微服私访的雍亲王给等来了。   随即给他当头一道雷。   孟光祖此人疑似冒充诚亲王门人行骗,诈骗省份目前已知涉及了四川、陕西、山西,依照这个路线是该来到直隶。   武拂衣也想说一句老梗:how old are you?   怎么老是胤禛又碰上蹊跷事。   尽管舍不得在外考察的日子,但考虑到春节陪父母过年是老四要尽的孝道,本来是计划在正月前归家。计划赶不上变化,她与胤禛没能在春节前回京。   进入陕西,胤禛联络当地探子查问近些年的朝局情况。   这就听闻了老三把爪子伸到陕西,派出了一个叫孟光祖的旗人来索要孝敬银子。   老三做事这么不讲究了?   胤禛心有怀疑,虽然胤祉喜欢当搅屎棍打小报告,但他这三哥自诩清高结交都是文人墨客。   要说胤祉在外地开书铺,以远超市价的银钱卖书籍赚取暴利,这事还能信。可是直白地派人上门要接待,不像是老三的风格。   这就往深里查。   被孟光祖找上的官员,上至二品大员,而好些都给了金银珠宝,还附赠香车宝马。   此种情况居然不只一个省份,查到的就有三个省,更远的湖广南方暂且收不到消息。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是胤祉飘了,不管不顾索贿?   还是有人利用这个时代通信不便,以及对哪个皇子继位的押注心理搞诈骗?   武拂衣想起胤祉曾经安插眼线举报十四与弘晖去乱葬岗。   老三安排眼线能力挺强的,该不是都用在兄弟们身上,被偷家了也不知道吧?孟光祖真该胆大包天借用皇子名义敛财吗?   根据孟光祖的索贿路线,他可能来到直隶,那就把人给堵住带回京城。   不论此人是不是行骗,这事雍亲王都要管,不可能放任皇子向大臣们索贿。   这就有了大过年的找上直隶巡抚赵弘燮,但愿他可以配合着办案。   赵弘燮震惊于孟光祖的索贿范围比他想象中还多。当场表示愿意配合,这就带路直奔安置孟光祖的别院。   *   *   别院内,梅花暗香阵阵。   孟光祖舒服在暖阁里嗑瓜子,幻想着能从赵弘燮手里捞到多少钱?接下来他就要朝南走了。江南势力复杂,不如先去湖北湖南?   这一年半的日子过得真是太舒服了。都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借用诚亲王的名号真是太好用了。那些官员们也真蠢,没一个敢质疑他的。   本来还担心雍亲王在外微服私访会撞破他的诈骗。   但听了好多次雍亲王可能要经过某某地方,狼来了、狼来了要抓贪官的小道消息是没有一次应验的。   几次三番之后,他再也不担心了,不可能倒霉撞上枪口的。   “嗝——”   孟光祖嗑瓜子嗑了个饱,正要叫小厮端点水果解渴,却听屋外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赵弘燮带路,进门就说:“孟先生,新年好。今天你有福了,雍亲王途径直隶府,听闻诚亲王门客在此,是要来见一见你。还不快点收拾一下,来正厅拜见。”   “咚!”   孟光祖闻言,瞬间门难以克制地双手颤抖,直接把冻梨给摔到了地上。脑子里就冒出一行字——天道好轮回,狼真的来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康熙五十三年, 开年第一大案。   大清朝首例冒充亲王诈骗案,正月十七在刑部开始会审。   且说半个月前,孟光祖在直隶府被雍亲王堵了个正着, 当场就吓得立刻给跪了。   他自问脸皮厚、嘴皮子利索、心态极稳,但是一个照面就被一个问题给问倒了。   ——自称诚亲王门客, 以何物为证?   以往也有官员问过相似问题,是用伪造的信物玉佩给糊弄过去了。   因为被他诈骗的官员九成以上与胤祉都没讲过几句话,还有一成也是多年没回京城的大员。   而他不是胡乱找人索贿,去一个地方先在市井了解动态。   一要避开朝堂香饽饽, 二要避开脑子好使的, 三见状况不对赶紧撤。   一年半以来, 途径三省四川、陕西、山西,他是骗得越发得心应手。   见人说人话, 见鬼讲鬼话。只要摸准那些被盯上的官员弱点,都是怕麻烦且想升官。   曾经骗人骗财要多舒坦有多舒坦, 无本万利。   但忘了一句老话, 常在河边走, 哪能不湿鞋,这回更是被人把头摁在水里要被淹死了。   不是他骗术不到位, 而是借用诚亲王的这面大虎旗没用了。   孟光祖颤颤巍巍拿出所谓信物, 当场被四爷一口咬定是假货。   虽然这东西是伪造的,可看雍亲王的架势, 即便它是真的也得变成假的。   雍亲王义正辞严表示三哥文人清高, 决计不会要门客去向臣子索要钱财, 岂能让小人败坏其名声。姓孟的是真诈骗也好,假诈骗也罢,都要把人押送刑部大牢。   完了!   孟光祖知道自己死定了, 四爷连废太子案件也敢查,何况他一个冒充小人。   千怕万怕就是怕微服私访的四爷,自己的好运终是到了尽头。一回京,冒充皇子门客索贿,这一条足以将他拉到菜市口问斩。   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搞冒名诈骗,如果捞了几笔见好就收而不是胃口越来越大,也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要问孟光祖是否后悔?他肯定后悔,但时光倒流真不好说会本本分分过日子。   完了!   京城内,同样面无丧考还有胤祉本人。   大过年的,胤祉在除夕宴上恶心了一把老大。   胤禔身为皇长子,在年龄排序上压过自己,那就不能让他在爵位上压过自己。   告状一时爽,报应来得快。   天降横祸,居然有人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冒充皇子门客去索贿。   二十位皇子,偏偏选择扯起诚亲王这张大旗,为什么就不能换个人呢?   理由孟光祖也交代了,因为目前皇子中就两个亲王。要冒充就要冒充地位高的,官员们才服气。   冒充雍亲王门人索贿,那不符合大众的朴素认知,所以就只能选诚亲王了。   胤祉听了供词,差点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他还是被挑挑拣拣,挑剩下没法办的选择。屎盆子往他头上扣了,好处一分没拿到,结果还要被康熙处罚。   降爵的圣旨很快就来了。   斥责三阿哥被人蒙蔽而不察,就会把小聪明用在盯梢兄弟动态上,完全没有兄友弟恭的品质。   亲王位置暂时没了,想重新上位必须要好好反省,修身养性,做个好人。   胤祉作为诈骗案的名誉受害者,没能得到半个字的安慰,反而被严厉惩罚。尽管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但在真正接旨时,一颗心还是哇凉哇凉的。   这事怪谁?   孟光祖肯定是不得好死,也怪自己在年夜饭桌上拉踩胤禔,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饭局上,众人都知道老三揭发胤禔去寻仙草,所以认定老三在外安插不少眼线。   既然老三在外有那些眼线,怎么没能及时发现孟光祖的不法行为?   这可不就是行事愚昧且狠毒,没把精力用在正道上,就想着要背后捅哥哥弟弟们一刀。   如此一来,胤祉的亲王位怎么可能留得住。   除非康熙偏心眼,像是当年对废太子般宠爱老三才会不惩罚他。结果证明假设不成立,胤礽曾经被皇上偏爱怕是独一份,胤祉轮不上。   有人发愁,就有人欢喜。   康熙的心情非常明媚,终于把老四给盼回京城啦!   这会也弄清楚了老四没赶上年节回家的原因,是抓特大诈骗犯去了。   一个不能更名正言顺的理由,孟光祖这般祸害决不能放任在外祸害吏治。   老四行事果决却又把握了分寸,是定性此案为诈骗事件。   如果这件事换一换破案者与受害者,比如是老三遇上有人冒充别的皇子,案件风向肯定不会似现在。   老三逮着机会要踩兄弟几脚,怕是会把冒名诈骗给定性成为皇子索贿。   康熙一边感叹老四心性极佳,另一边也意识到了必须尽快定下继承人,免得老三之流再蹦跶。   如今,自己先把老三的亲王位置给摘了,也是让老四登基之后能够施恩,给兄长加官进爵而将其收为己用。   天底下像朕这样的好父亲可真不多了。   此时,康熙默默自夸,但板着一张脸质问。   “古话说,父母在,不远游。你倒好,一走四五年,临时更改回程路线,你眼里还有朕这个父亲吗!”   “儿臣知错。”   武拂衣的认错态度一流,反正虚心接受之后可以是屡教不改。   不过,解释还是要解释的。   “出门在外,儿臣无时不惦念汗阿玛,每天都希望能早日归家。奈何,计划难以赶不上变化。欧罗巴的发展之出人意料,有必要好好探查。幸而不负皇命,小有收获。儿臣保证,至此一次,下不为例。”   康熙:呵呵!   老四为什么晚回来的各种道理他都懂,晚回来一路上带来的各种好处他也看到了,但是那股子憋屈无法消除。   还敢说下不为例?绝对没有下一次了!这人就要把人给绑在大清境内!   “去去去,给你额娘请安之后,你就回府好好反省。”   康熙挥挥手,像是赶苍蝇似地叫老四离开。   “你这个不着家的阿玛该收收心。去年,弘昀给你添了一个孙女;去年,弘晖大婚也没等到阿玛回家。茉雅琪今年十七岁了,你想好亲家人选了吗?给朕好好把这堆家事给处理妥当。”   “儿臣遵命。”   武拂衣回京三天了,因为办理特大诈骗案件,多数时间都呆在了刑部。   府内的变化就听了一个大概,而让胤禛找苏培盛了解详情。现在康熙不提公务,而让老四处理要家务,这也就是变相放假了。   放假好!   哪怕别人看起来是雍亲王回京没有立刻被委以重任,但留给老四轻轻松松的日子不多了。   武拂衣有心打探一番康熙对皇位继承的想法,他是否变了主意?   这先输出一波彩虹屁,“多亏有汗阿玛照拂,儿臣真怕会耽误孩子们的生活。汗阿玛就是儿臣最坚实的靠山,您能将一切安排得无比妥当。”   这倒不全是说瞎话。   弘晖去年回京已经十七岁。这个年纪的权贵子弟没成亲可能是因为孝期等各种原因,但没订婚的就很少了。   给弘晖的指婚却是前年就定下的,说明康熙一直都把这个孙子给放在了心上。   去年,康熙亲自给弘晖婚礼压阵。   此等待遇,很多皇子都是没有的,更别说是皇孙里面独一份。   虽然能用作为父亲的老四不在京城,作为祖父心疼孙子去解释,但到底也表明皇上对弘晖是不同的。   由此可见,皇上未尝没有立皇孙的想法。   万一老四在外去世,这种假设对于一个父亲很残忍,但对于一个帝王必须考虑最坏情况。那么该找哪一条后路重选继承人?答案或是就在弘晖身上了。   武拂衣挺感谢康熙的,让弘晖去年成亲真的挺好。   在府内,弘晖媳妇与先进门的弘昐媳妇能有机会接触,了解一下对方的处事风格,对两房的友好相处有帮助。四福晋与李氏也能从旁指点帮衬。   假设这门婚事拖一拖,等到老四的身份发生变化,小辈们的生活环境从府内挪到了宫内再去熟悉彼此,那效果就完全不同了。   就冲这一点,武拂衣不能更真心感谢康熙操心了一堆家长里短的琐事。   当下,康熙听儿子夸奖,内心自是愉悦的,但他保持着警醒。   只要他在位一天,就给了老四出门浪不怕出事的信心。这种信任固然非常好,可凭什么把辛苦活都扔给他?   不想和老四多讲,就怕心软又把老四给放出门。   这绝对不行。第一次,老四南下考察;第二次,老四去了欧罗巴。要是再有第三次,就怕要飞到天上去。   康熙直接赶人,“亏你也知道你这个阿玛做得不称职。去去去,回府呆着去,这两个月就给朕好好陪陪孩子们。”   武拂衣确定皇上是真的不想留人讲话了,但她已经敏锐抓住重点。现在是正月,而过两个月有一个重要节日。   三月十八日,是康熙的生日。去年在畅春园办了千叟宴,今年本来是从简办寿宴,难道说什么特别安排?   回府后。   武拂衣开启了奉旨咸鱼模式,而把皇上的态度转达给胤禛。   胤禛正在重新适应府内生活。   见识过外面世界的刺激、自由与危险,回到了四爷府的平平淡淡气氛,乍一下还有点不适应。   正想着调节情绪,就被康熙可能决定要搞事的猜想给惊着了。   今年皇上的寿宴,该不是就要公布那个会闪瞎人眼、震聋人耳的决定吧?   不会吧?康熙不会这么快要宣布退位吧?   胤禛忽然觉得时间不够用了。   别的不说,他都没准备好大搬家的各项事宜,最关键的是那个秘密柜子。   前天回京,他还给画了一幅想象中的老鬼真容欧洲女装图。   那些画必须要秘密转移,容不得半点纰漏。话说回来,重新搬回宫里,可不似宫外自由,武氏要住哪里?   *   *   三月十八,春暖花开,康熙寿宴如期而至。   不论胤禛有多少胡思乱想,作为亲王侧福晋也是要出席的。   寿宴吃得是午餐。   这一天,阳光明媚,春风微醺。   该到场的皇室宗亲、权贵大臣及其亲眷都来了。   本来被圈禁的废太子胤礽、八阿哥胤禩及其一家子也被特许入宫一起吃席。   推杯换盏,酒过三巡。   今天搅屎棍胤祉很识相地保持安静,可不能再顶风搅乱。正月里被降成郡王,再降就是贝勒了。   众人以为宴席会平平静静持续到最后。   不料,康熙突然站起来。   他拿起酒杯,“这一杯,朕敬诸位。你们都辛苦了,这些年来操心大清社稷,各有各的付出辛劳。也敬朕自己,为天下太平百姓安康,是矜矜业业了五十三年。”   咯噔——   除了胤禛与武拂衣,其余所有人心里都是猛地一跳。   不对劲!   皇上难道是醉了?   康熙很少会说这样的话,应该说是从没以这种态度夸人且自夸。   康熙岂止没醉,此刻脑子无比清醒,语气非常轻松地扔出了准备多年的惊天大雷。   “朕知道你们关心大清的将来,朕也一样是要选择最好的继承人。不得不承认,朕老了,体力精神都远不如前。   经过这些年的深思熟虑,今天决定公布这个消息。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才德兼备,深肖朕躬。朕决定禅位,明日起胤禛接替朕成为新君,尔等务必尽全力辅佐。”   此话一出,全场死寂。   仿佛突然按下暂停键,几乎所有人都是被五雷轰顶般傻了。是不是他们都一起喝醉了?否则怎么会幻听?   此刻,看了看康熙,又是仿佛梦游般看向老四。   畅春园仿佛突然天昏地暗,妖魔鬼怪大声嘲笑:   「一个个都傻了吧?让你们争,争啊,竹篮打水一场空。   大清第一次禅让,它来了!没想到吧?康熙禅位给老四了!康熙禅位给老四了!康熙禅位给老四了!哈哈哈哈……」 第一百二十九章   “汗阿玛请思啊!“   武拂衣仿佛从雷劈中惊醒, 第一个跪地谏言请康熙收回禅位的旨意。   她说得不能更真诚了,“汗阿玛春秋鼎盛,此刻远非禅位之机。江山社稷之重,儿臣必是竭尽心力当差办事, 但儿臣何德何能, 岂敢……”   “你给朕住口!”   康熙严厉呵斥, 不给老四叭叭叭说那一长串不敢、不想、不适合继位的话。   别人会觉得老四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但他非常确信老四的话有多少真情实感。   瞧瞧老四的表情, 就是整一个欲哭无泪, 那是失去了在外自由玩耍的极度悲痛。   武拂衣可不就是真情流露。哪怕知道已成定局,但还是想搞一搞最后的挣扎。   早就说了, 她的美好品德之一是不改初心。早点退休去吃喝玩乐,是从未改变的心愿。   康熙对上老四的真诚眼神,莫名有点心软。   这一刻觉得自己有些太过残忍了,剥夺了儿子对于清闲生活的向往,而要压榨其劳动力。   不对,心疼个屁!   康熙差点爆粗口,该心疼的人是自己才对。   六十岁还要起早贪黑,老四都见识过外头的花花世界,自己还没去看过。   “老四, 你敢抗旨不成?或是认为朕老眼昏花, 所以选了你?“   康熙撇开头不看老四, 把火气撒到了其余人身上。   “诸位怎么不说话?你们也觉得朕脑子糊涂了,连什么时候该禅位也分不清了吗!”   武拂衣没办法点头, 老四可以谦虚,但不能说康熙老眼昏花。   此刻,在场其余人也陆陆续续回神了。   眼下谁不是被雷劈后, 憋了一肚子话不吐不快,但话到嘴边真不知该讲哪一句。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   从废太子到胤禩被夺爵圈禁,皇上哪次不是朝纲独断。   他们也曾经相信皇上说大家集体推举新君人选,但获得高票的老八又如何?现在是被夺爵,和胤礽一样都被圈禁了。   那些掺和进皇位之争的臣子们又怎么样了?   支持胤礽、支持老八的那些官员或杀或贬。从索额图到阿灵阿,一夜间跌倒的重臣还少吗?   一次、一次、再一次,傻子也学乖了。   今时今日,能来参加康熙寿宴的人也没几个傻子了。   李光地为首的权臣们尽可能快速地调整了表情。   刚刚呆若木鸡的肯定不是他们,像他们这般的聪明人怎么可能被皇上禅位消息给弄傻了。   康熙宣布老四继位,其实也在情理之中。   众臣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仔细想一想,雍亲王身上找不到不适合继位的缺点。德才兼备是真,为国为民是真。   何况,今日不同往日。皇上年过六十,也确实到了必须考虑继任者的时候。   “臣谨遵皇上圣旨。”   李光地先表态了。   康熙的态度是铁了心要退位。这是他筹谋已久的圈套,等着大家往里跳,谁敢说不就别想好了。   既然劝是劝不住的,那就别再劝了。   但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谁没点私心。在场的重臣都希望继续被重用,当然希望康熙做了太上皇也别完全不管事。   于是,很快又说,“只不过,臣聆听皇上教诲数十年,舍不得皇上啊!恳请皇上继续鞭策臣上进,为臣指明前路。”   其余人刷刷跪下,纷纷附议。   左一个歌颂皇上的政绩,右一个老泪纵横不愿皇上离开。   简单总结一句话,康熙虽然想搞退位,但人别离开紫禁城,继续不五时上朝指点他们。   康熙:呵呵——   留下来做什么?支持老臣与老四对着干?   然后把老四逼急了,成为大清史上第一个离家出走的皇帝,说不定走到北极去。起因是叫他爹别退位,他爹不听劝,退了却又不全退。   谁会蠢到这般地步?   康熙没搭理这群假悲伤的臣子们,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其他儿子们。   胤礽就像是丢了魂,整个人僵硬如死尸般坐在位置上。   自被废太子位,六年过去。   每日浑浑噩噩,苟且偷生,他以为不会再痛苦了。但今天康熙的禅位之言,竟是如剔骨钢刀,一刀刀扎得他痛彻心扉。   过往种种如梦幻泡影,打脑海里似走马灯跑过。   年幼时,康熙无微不至的宠爱;少年时,康熙许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特权。   直至青年后,父子之间矛盾越来越深,争斗越来越不择手段,昔日感情渐渐被磨平到一丝不剩。   孝道让位于权力,曾经的敬畏反而滋生出弑父野心。   从不后悔那一次次夺权之争,只恨成王败寇没能最终获胜,圈禁六年已经明白再无可能翻身。   此刻,居然还会打心底难过。   原来自己并不是汗阿玛最爱的孩子。   胤礽觉得心脏似乎破了一个很大的洞,有什么东西彻底失去了。他也不知道痛苦的根源究竟是什么?   是为半生争斗失败而难过吗?   还是伤心于康熙心甘情愿禅位给老四,表明老四才是他最宠爱的孩子,所以愿意给老四至高无上的权力?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可是明白得太迟,早在他决定炸死康熙的那一天,他就失去了最疼爱他的父亲。   胤礽想要哭,但发现眼眶干涩,憋不出一滴眼泪。   相较而言,同一个桌上的胤禩神色平和,似乎能心平气和接受这一禅位旨意。   但不能细看。   细看就会发现他的笑容很僵硬。   胤禩非常努力地表现出恭喜老四的姿态,但面由心生,极大震惊下的下意识反应无法作假。   康熙居然甘愿退位,简直是六月飞雪般怪异!   别管这成语用的对不对,脑子都成浆糊了,必是胡乱用词了。到头来,康熙选中的是老四也就罢了,怎么就会愿意在死前放权呢?   一旁,郭络罗氏更是彻底表情管理失败,一张脸狰狞又是扭曲。   不!不可能是老四继位!那么将来她要给武氏跪拜行礼!啊啊啊,这还不如杀了她!   胤禛余光一瞥,敏锐捕捉众生相。   看到郭络罗氏时,这人便知她现在恨不得拿根绳子上吊,也不甘向曾经瞧不起人低头。更不提让她下跪了,那是天大的折辱,会叫人直接失心疯。   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   人活于世,谁人不苦。   胤禛回想自己十四年来的经历,他曾经也很委屈。   最初成为武氏刚进四爷府那会,作为侍妾格格必须给福晋与李氏行礼。那难道不比郭络罗氏痛苦百倍?这不也放平心态,走过来了。   再说老鬼被坑到这个世界,难道不是更痛苦。   武拂衣顶着老四身体要做皇帝,却让她开心不起来,因为失去了最希望拥有的清闲与自由。明知是苦,那就不妨苦中作乐。   反观,老八夫妻日子过得一天不如天。   这对从前自称鹣鲽情深的夫妻,早在良嫔去世前就产生了极大的矛盾。   老八在良嫔孝期内与侧福晋张氏生了一个儿子。   这件事即违背了他以往在人前独宠八福晋一个人的形象,更是不孝至极。   胤禛回京后打听了究竟是谁阴了老八?   综合各种线索,推测出一个人来。不是旁人,正是郭络罗氏给胤禩下药。   事情要追溯到康熙四十八年。   废太子之后,康熙让大家推选新君。   老八被不少人簇拥,其中包括了年羹尧。但好景不长,康熙盖章认定这些臣子们拥护八阿哥是有不臣之心。   康熙四十八年年初,胤禩就被夺爵位圈禁了。   不久之后,胤禛就与老鬼等一众考察队离开了京城,出海开始了惊险刺激之旅。   八阿哥府内却是愁云惨雾。   胤禩与郭络罗氏没放弃活动关系,希望康熙心软的那一天能赦免过往种种。   不过,从前颇得圣宠的废太子都没被放出来,何况是连累很多朝臣贬官的八阿哥。   推举胤禩做新君的朝臣,近半数都降职了。   不是所有人能认为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总有人憋着一股气。怒气出不到康熙身上,但要找个发泄点。   另一边,康熙摆明打压胤禩,众位皇子宗亲,谁敢帮着老八谁倒霉。   比如像是八福晋的外祖家安亲王一系,或明或暗都遭了罪。   还有老十,他被罚了两次乖巧了,也就没其他人拼死相护。   如果胤禟还交好胤禩,以其天不怕地不怕的乖张性情,粉身碎骨也要帮着八哥,但两人早就分道扬镳。   时间一长,众人也都明白了胤禩没戏了,曾经八爷的拥护者为了出气也就成了落井下石者。   年羹尧记着仇,他本来能成为一方大员,只因站错队支持胤禩所以被明升暗贬没了实权。   留在京城后,听闻了八福晋曾经对年氏的不满。   大致说来,就是希望年家全力支持八爷,但是不愿意年氏入八爷府得宠,最不能容忍其他女人生下八爷府继承人。   这算什么?   八福晋是好处全要,吃亏一点都不想吃,天下美事就她一个人占了才好。   年羹尧郁郁不得志,岂能让老八夫妇好过。   天子脚下,康熙不会允许其他人伤害他的儿子,却不会阻止一件事——让八阿哥府后继有人。   如果胤禩没有被夺爵圈禁,他没有孩子将来从兄弟处过继一个也无妨。   可现在的情况,谁肯让自家孩子去受罪?认一个罪人做爹?   胤礽被废后,孩子还是照样生。   同理,也就能用到胤禩身上。   既然他不再忙于公务,如果说真心悔过,是不是能安安心心生娃养孩子呢?   年羹尧动用了尽可能的人脉,向八阿哥府递话。   大概就一个意思。   八福晋曾经得罪了不少后院女眷,而今那些人怎么可能劝说夫君冒死帮着八爷。   可别说没这回事,八福晋就连年氏也看不上眼,暗暗谋划着不她入八爷府。   这是让做哥哥很难过。   但年羹尧念着曾经效力过八爷,改劝的还是要劝。   既然郭络罗氏所在安亲王一系已经废了,没有必要再顾忌八福晋。八爷再怎么落魄,总要有个一子半女吧?   这些话是否起到了作用?   那是必然的。   曾经,胤禩借着郭络罗氏外祖家的人脉在宗亲权贵中立足,夫妻两人一致对外。   但被圈禁后,两人出不了府,整天困在同一个地方,双方矛盾就越来越多。   八福晋外祖家的那些人脉也都被康熙给废了。   不断有人因为曾经在八福晋处受了气,一一推了八爷希望获得帮助的请求。   日复一日,夫妻感情越来越差。   胤禩没其他地方可以去,只能找侧福晋张氏讲讲话。但多少还在意着郭络罗氏,没有夜宿张氏房内。   康熙五十年,良嫔病重。   老八夫妻得以被放出去几天入宫探望,而听到良嫔的遗愿是能有亲孙子或亲孙女。   良嫔表示向康熙求了恩旨意,在下次选秀之前,八阿哥府再无孩子必须进新人。   不过,她本人没能撑过一年,给出的期限到来前就去世了。   郭络罗氏眼看因为良嫔之死让胤禩恢复了自由身,但夫妻俩的关系是回不去了。   因为胤禩表态一定完成良嫔的遗愿。换言之,在孝期之后肯定要纳妾,或是与张氏有个孩子。   这让郭络罗氏备受打击。   一贯就看不起良嫔,辛者库出身又是多年没有晋升妃,从来给不了儿子儿媳一丝助力。   哪怕良嫔是胤禩的生母,平时也甚少入宫请安问候,谁想到良嫔临死留下这种遗愿。   郭络罗氏索性把心一横。   胤禩决意纳妾,那是要撕破脸皮了,她就要让良嫔死也不安宁。   你做初一我做十五,胤禩想给良嫔守孝,那就偏不让。   故意在孝期给胤禩与张氏下苟合。   假设两人有了孩子,这个孩子足以膈应胤禩,无时无刻不提醒他出生背景有多不堪。   当然,屎盆子扣在了张氏头上。   做局显得是张氏故意下药,在新人进府前留住胤禩。   如此一来,一箭双雕也能让胤禩厌弃张氏。   必须针对张氏。因为比起没进门的新人,胤禩被圈禁的几年内已对张氏好感颇深。   郭络罗氏绝对不允许张氏取代她成为胤禩的贴心人,她得不到的就要全部毁掉。   不是所有阴谋都能毫无破绽。   胤禩曾经信任郭络罗氏,而今在孝期意外得子,必是花了全力去查。   调查的也有康熙。   幕后的真正主使浮出水面,一切指向了郭络罗氏。   为什么不处置八福晋?   康熙当然处置了,在毙鹰事件后,又把老八与郭络罗氏都圈禁了。   真要下旨让胤禩休妻,那还要再给指继福晋吗?老八会不会想借着再婚复起?这对夫妻已然交恶,分开他们岂不是让两人如愿。   康熙当然不会让送自己死鹰的儿子如愿,就把这两人放一块相互折腾。   胤禛之所以打探得清清楚楚,是在离京前就在老八府上妥当地安插了探子,否则也不能放心一走四五年。   胤禩与郭络罗氏相互争吵过太多次,让很多事成了府中公开的秘密。   当下,他也不多看气炸了的郭络罗氏,不在这种人身上多费时间,还不如欣赏一下其他兄弟的傻样。   胤禔与胤祉两个月前刚刚互撕一波,今年就被康熙的旨意搞了给狗血淋头。   此刻,让他们没法控制好表情,脸上就飘着一段话。   「好啊!没想到老四这个与世无争的家伙,背着他们偷偷争夺了汗阿玛的宠爱!简直是阴险至极!」   老九、十与十四倒是很开心。   只不过,老九与十四的开心颇有一种四哥登基后,好弟弟就能横着走的狐假虎威愉悦感。   胤禛觉得有亿点点闹心,这些不省心的弟弟们,可别搞幺蛾子。   他都还没想好入宫后以武氏身份要住在哪里。以老鬼的性子,必是要分一半折子给他批,这时又如何对康熙瞒天过海?   胤禛垂下了脑袋,这是天马行空想起来。   如果没正常见面的方法,可以搞点偷偷摸摸的,比如宫里挖密道。这就开始严肃思考从哪里挖比较好。   康熙站在上位,哪怕想忽视也没法忽视底下一群人如打翻调色盘的脸色。   看到众人目瞪口呆或敢怒不敢言,他的心情蹭蹭蹭地愉快起来。叫你们揣摩圣意,傻了吧!   不过,康熙的推测能力再强,也想不真儿子披着武氏皮已经在想要真挖皇宫墙角了。   “今天是黄道吉日,下午朕将发布正式诏书昭告天下新君即位。”   康熙没让钦天监再选日子,他的寿辰当然最吉利。   “愿诸位竭尽全力辅佐新君,今日的宴席就到此为止吧。老四,你随朕来。”   武拂衣跟上了,她认为有必要与康熙好好聊聊,这种突然传位很吓人的。   即便有心理准备也不够,实物层面的准备呢?   从宣布继位到搬入皇宫正式执政,期间应该有一段过渡期。清朝没搞过禅位,其他朝代也挺难参考的,因为和平禅让很少。典礼怎么搞?政权要怎么交接?   还有不忘初心的关键点。   当年,胤禛在七夕夜于深山老林里撺掇她争一争,说了她担忧的早期上朝时间是能修改的。那会假设的是康熙死后新君继位,而目前的情况怎么搞?   这点小事,胤禛该不会想不出办法来吧?那要怎么惩罚他? 第一百三十章   寿宴结束, 抛下禅位这颗大雷。   康熙满意地挥挥衣袖,让其他人各回各家,不必在畅春园扮演被雷劈傻了的雕像。   并不包括太后与一众妃嫔, 今天列席宴会的后宫众人都留下来,是为了后续的迁宫事宜。   以后不住在宫里了。   年纪越大越不喜欢住在紫禁城, 那里的风景、空气、宽敞度等等都比不上精心修建的畅春园。   康熙从废太子时就萌生退位想法, 后来老四迟迟不回家,让他的退位三年计划时长翻一倍。   多出来的那些时间足以处理好各种琐事。比如把什么人带走,比如新居的布置,比如给老四继位做好龙袍等等。   武拂衣回过味来, 难怪康熙近年除重大祭典都住在畅春园,这是早就开始蚂蚁搬家。   太后也被他接来了,美名其曰园林更符合养生之道。理是正理,但用意颇深,不把太后留在宫内就让新君少了一层孝道上的辖制。   或许有人不记得, 太后曾经帮助废太子讲过话。   康熙四十六年, 太后与部分大臣一起地请皇上南巡视察。后来爆出了河工案,再后来更是牵扯出谋逆一事。   事后全盘清查,太后定是不知废太子想要弑父, 否则也不会帮着劝说。   但也从侧面反应出一点问题,太后多多少少有些耳根子软。未免政权交接时节外生枝, 此时先把人弄到宫外省得麻烦。   “朕身为人子, 一定要竭力奉养太后。”   康熙不会明说太后曾经的过错。   “如果太后想念宁寿宫的花花草草, 届时再回宫小住也无妨。”   武拂衣听着康熙一项接一项的安排, 难怪老爷子敢说退位就退位,事无巨细都有了规划。   既然她被赶鸭子上架做了新帝,当然希望宫内旧人越少越好。一来避免冲突, 二来也能便于行事。   康老头很上道,那就对其投桃报李。   “汗阿玛,儿臣求您了,您也怀念一下乾清宫的花花草草吧。儿臣挑一个旁的地方住就好。”   武拂衣不和康熙抢房子,太后的宁寿宫留着,岂能把康熙以往常住的宫殿给占了。   一般来说,人老了容易恋旧。何况,乾清宫对康熙来说意义不同。   他在那里做了五十三年皇帝。从如履薄冰年幼登基,太多风雨与胜利在那宫殿内发生。   新皇登基如果入住乾清宫,势必会慢慢抹去老皇帝留下的踪迹。   这要是父死继位倒也罢了,康熙还活着,他难道不想回家瞧一瞧?   武拂衣想得透彻,她非常不恋旧,但还是做梦都想回现代的别墅。   将心比心,她对宫内的住地也不挑,何必非要选择乾清宫。   康熙微微蹙眉,与太后的住所可随意选择不同,历代皇帝本就住在乾清宫主殿。   不过,他确实有些舍不得乾清宫的花花草草。那个地方有太多回忆,哪怕一半都不是什么开心事,但如今想来也令人回味无穷。   武拂衣再接再厉,“汗阿玛,您犹豫什么啊?乾清宫就是您的住处,为什么不能留?难道您真要一年到头住在畅春园,把儿臣一个人留在紫禁城内?”   这话说得就差带上哭腔了。   没有哭腔,却也把一股子委屈劲毫无保留地表现出来。   康熙瞧着老四,那还是一张严肃面孔,偏偏配上了小狗委屈的眼神。   仿佛在说:『汗阿玛,儿子需要您做靠山才安心啊!您怎么忍心把儿子扔在紫禁城那种吃人的地方就不管了?   您这样做的话,儿臣真的会哭给您看的。您信不信?』   康熙忽然觉得有点辣眼睛,移开视线没再去看老四的脸。   一定是西洋人不好,老四出门五年是给带偏了。   三十六岁的大男人,居然还会向老父亲隐晦却又明目张胆撒娇了!   这怎么行?都是要做皇帝的人,成何体统!   话是如此,但被这般依赖着的感觉真不错。   康熙原本要退位离宫的那些愁绪也少了几分,以及心底担忧儿子掌权后会忤逆父亲的隐秘心思也散了。   就老四这样,忤逆是不可能忤逆的,而是换个角度让人操心。   武拂衣可不认为她叫人糟心,分明是想人所想。   康熙终是默认了让老四另择宫殿居住。   其实,紫禁城真的不算太大,宫殿范围几乎无法扩张,内廷里能给新君选择的居住地不多。   略过这一茬,再说其他安排。   登基典礼要怎么办?   新君的年号是什么?   在正式登基前,以往的御门听政要怎么进行?各地奏折往哪里送?   以及新君与太上皇两头分别搬家期间的安保问题,京城军备移交给老四管辖等等。   诸如此类,各种事宜是要说个清楚。   武拂衣应对所有事务,贯彻一个中心思想——不能让康熙闲着。   位高权重者退休后,难免会有一种身份落差感,这种时候必须要让他们生活充实。   康熙摆出了退休短期计划。   现在是三月中下旬,搬家迁宫事宜用一个月完成。五月,老四搞登基仪式。   六月天气热了,依照往年惯例去承德避暑。九月回京,其后四个月处理政权交接带来的各种问题。   等冬天的春节一过,到了明年开春他就要微服出行了。   武拂衣听着这一井然有序的安排,计划总体上没大毛病,但有很多细节待填充。   就拿避暑来说,往年康熙去承德避暑会召见蒙古王公。今年他成了太上皇,身份有了变化,对方的态度会如何?   如果态度有变,会不会让康熙不爽?   康熙不爽是否让老四不爽?或是叫别的人不爽?   武拂衣自认不高尚,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朴素想法,自是趋利避害选择后者。   当下就建议,康熙避暑也好,微服私访也好,不妨带着一些看问题的心态出发。   这些问题汇编成册,都是将来理学院要研究的课题。   谁带领学生研究?当然是太上皇了。   不错,这就要把康熙给安排到至关重要的教育岗位发光发热。   教育很重要。   从欧罗巴转一圈,更能看出知识火花碰撞的重要性。   英格兰的面积还没直隶省大,但是也有牛津、剑桥两座大学院。   十一年前,大清成立皇家理学院。   当时是作为一个试点,传授与以往经史子集不同体系的知识 。至今有了五批毕业生,几乎都被安排到全国各地做官了。   时机已经成熟,试点教学能够扩建。   先在京城建一座大学,选址距离畅春园要近一些,方便康熙三不五时去传道授业。   这件事,武拂衣与胤禛在回京旅途上就琢磨好了,绝不会让康熙没事做。   康熙的数理水平在大清是数一数二,不只要让审阅编辑教材,还要培训老师、拟定科研体系等等。   太上皇的退休生活也能多姿多彩。   在放人出去玩一年后,是要他带着发现的问题回京继续发挥余热。   康熙是否喜欢被返聘?会不会玩疯了不愿意回京?   胤禛做出推测,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是每个人都和武拂衣似的。   康熙做了五十三年皇帝,操心政务与民生已经成了他骨髓里的一部分,他无法真的万事不管。   具体进度,走一步看一步。   天黑后,武拂衣终是离开了畅春园。   大致商谈好了禅位与继任的琐碎安排。其中有一条,暂时取消每日御门听政。   因为新君不能嗖一下搬进宫,而改为三天一次在畅春园开朝会。其他事务不着急就上折子给老四,着急就请奏通传给康熙。   其实,风雨无阻每天上朝的工作制度是该变一变了,这种工作效率不高。   以往,康熙南巡、避暑等时间段,皇上不上朝也能让朝廷政务正常运。由此可见,每天摸黑早起没必要。   这就提出暂时改为三天一次早朝,理由不能更充分,因为没有正式入住紫禁城。   对此,康熙也没法反驳老四,而朝会地点改在畅春园也是情理之中。   老四都说了让汗阿玛跑来跑去不合适,肯定是要朝臣们换地方。   正所谓,温水煮青蛙。   武拂衣想着即便胤禛无法立刻提出更改朝会时间的妥当计划,她也要先减少早起天数。   将来,她一定会把暂时三天一次朝会的「暂时」两字给抹掉,从临时性变为永久性。   回到四爷府,最明显的差别是外围多了一圈守军。   今天,康熙宣布禅位后,京城下午就实行了临时限行制度。   比起以往老皇帝死后的全城戒严,因为康熙依旧在世足以震慑众人,几乎没有发生任何不安与动荡。   这种限行要持续到新君正式登基。一个半月时间看着很长,事实上时间很紧迫。   不过,武拂衣心态很好,该知足时要知足。眼下的情况比康熙病逝,新君迅速入宫丧事、政务一起处理要强多了。   入府第一件事,连夜召开家庭大会。   四福晋、李氏、宋氏,弘昐一家三口,弘晖夫妇,以及茉雅琪、弘昀都列席。当然,忘了谁也不会忘了禛·武氏。   夜晚八点,会议厅内气氛并不高涨。   四爷成为新君,众人听闻消息至今已经十个小时了。   从一开始的震惊到傻了,到慢慢回神后的兴奋,再就是情绪低落下来。   四爷做皇帝有啥好的。   乌拉那拉氏、李氏与宋氏都在宫里住过,都知道那里的规矩有多麻烦。   在府内多自由自在,不必晨昏定省,写写书,搞搞研究。偶尔也能微服出门转转。这样的悠哉日子过了十几年,儿女们长大了,要操心的事也少了。   冷不丁要进宫,可不就是被打乱了舒心的生活。且不说四爷是不是纳新人,就说要处理与康熙妃子们的关系也很烦。   与额娘们的忧愁不同,弘昐、弘昀与茉雅奇下午已经声讨了弘晖。   兄妹四人,只有弘晖出过海,看过西方世界。说好的下次换个人出海,但阿玛成了新君,这个下次一定肯定要改期了。   弘昐心心念念着出洋,他擅长于各国洋文,上次是因为大婚没走成,这下不知道要耽误到什么时候。   茉雅琪也想走,她的新粮种植计划从四年前在湖广及云贵推广,作为幕后策划者想去实地验收。   弘昀更委屈,他年纪小,今年十三岁。   前几次,阿玛带着孩子出门都没轮到他,难道他要成为唯一一个没和阿玛微服出访的孩子吗?   除了出游问题,四兄妹更知道四爷登基意味着各种利益集团将会攀附到新君孩子们身边。   “行了。别一个个苦着脸,你们这幅模样千万别拿到外头去,距离被套麻袋的日子不远了。”   武拂衣岂会不知要面对很多新麻烦,“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解决搬家的问题。”   这就把康熙准备全面搬出的想法说了。除了乾清宫与宁寿宫不动,内廷其他宫殿都会清空。   “太妃们一率搬去畅春园,那里的地方比皇宫要宽敞多了。明天起,武侧福晋先入宫打点,福晋镇守住府邸。要带的东西,要带的人,你们都在五天内想好了。”   武拂衣暂时没说宫殿分配,因为老四住哪里尚未决定。   而主要问弘晖与弘昐,“你们成亲了,十八二十岁也到了分府在外过的年纪,现在还想一起进宫住吗?”   老四的后院算上武氏,一共就四个人,将来也是尽可能一个新人都不要了。比起康熙众多嫔妃,老四登基后,东西六宫多是空置。   废太子胤礽曾经住的毓庆宫空间很小,如果弘晖等孩子要住在宫内没这个困扰,是能每人挑一处后妃的宫殿改建入住。   弘昐与弘晖相互看了看,以前不喜欢住宫里,因为那里没有阿玛额娘,算不得上一个能放松的地方。现在情况变了,可到底要不要入宫住呢?   “回去想一想吧。”   武拂衣知道这不是拍脑袋的决定。   这又换了话题,主要强调了近期无比要严守门户。   政权交接期,各种忙碌与变动,那就更要打起一百二十分的警觉心。   同时,也让各人监管好各方下属与仆从,别让人钻了空子。   别以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行事就张狂了。谁敢飘,李德全就是前车之鉴。康熙身边用了几十年的太监总管,说撤职就给撤职了,如今只能凄苦度日。   众人听着这一番提醒与告诫,都是心中一凛,郑重其事地点头应下了。   武拂衣也没再多话。   今天一番晴天霹雳式的折腾,大家都累了,那就早点各回各屋。   她捎上胤禛一起去了前院。   两人却不能马上休息,必须要尽快敲定宫殿住处安排。   胤禛听闻老鬼不入住乾清宫的想法,表示了十分赞同,他正有此意。   “你与我想得一致,汗阿玛的宫殿不能变动。而且乾清宫也不利于老四居住,那里地方大,不利于改建。”   说着,拿出一张下午画的建筑设计图。   “哪怕太妃们搬走,宫内一开始难免还是会留下汗阿玛的眼线。老四每天把折子带到武氏处批改,或是屡屡传召武氏总是不妥。尤其是登基初期,汗阿玛尚未远行,凡事更要谨慎些。”   胤禛给出了处理方案,老四修过好几个兄弟的宅子,现在是该在宫内修密道了。   “新君的居住搬到养心殿,那里比乾清宫易挖密道。与养心殿直线距离最近,是在它北面西六宫的永寿宫,让武氏住在此处即可。哪怕只有我们两个人挖,也能在登基典礼前完成密道施工,神不知鬼不觉。”   路线画好了,至于挖地道技术也完全不必担忧,他本就有修宅子的丰富经验。   胤禛做好了十全计划,可谓是万事俱备只欠入宫。“你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武拂衣瞧着手中图纸,各种标注十分详细。   一时间,她却觉得手上图纸如有千斤重。密道计划非常周全,无需任何补充,只是提出计划的人不对啊!   以往,她才会说这种掉节操的提议,胤禛听了必是黑脸。这此,胤禛居然会抢答了。   武拂衣还想挣扎一下,人歪了,真不是她带偏的。“阿四,你是怎么想到挖密道的?”   “你忘了?旅途上你讲好几次盗墓案件,聊过如何打不会塌方的盗洞。”   胤禛看出了老鬼的惊讶与挣扎,故意一本正经地反问:“我从你的案例讲述中获得灵感。这个密道建议难道有什么不妥吗?”   武拂衣:没啥不妥,最终两人成了一丘之貉。呸呸呸,这是贬义词。   该说,一个教会人挖盗洞技术,一个人学会了宫内修密道,都有美好光明的前途。   “挖吧。”   武拂衣却又补一句,“不过,将来我们离宫时,这路必须堵上。史书上就不必留一笔《雍亲王继位、武氏与密道不得不说的故事》。你认为呢?” 第一百三十一章   忙!累!   这两个字概括了武拂衣近两个月的生活。   政务上各类奏折, 宫务上搬家诸事,还有家务事上要注意老四一家子因身份变化的心理健康问题。   如果不做昏君,皇帝这个职业必须冲上过劳死风险排行榜。   幸而, 胤禛牌作弊器很好用,任劳任怨地分担一半工作量。其积极性之高, 从地道的挖掘速度就能看出来。   另一边,武拂衣把宫殿安排汇报给康熙。   新皇入住养心殿,乾清宫保留下来以待太上皇回宫时居住。   如此一来,与乾清宫位于同一直线区域内的坤宁宫也就留给了太上皇后, 即刚刚生了位份的德妃。   康熙有过三位皇后, 本来没想要册立第四位。   当年也没想到有天会禅位给老四,而今儿子做了新皇, 其生母乌雅氏母凭子贵成了太上皇后。   乌雅氏随着康熙一起去畅春园,完全不想留在紫禁城,对外宣称要紧跟太上皇的步伐。   如今仁宪太皇太后与其他宫妃都被接出宫,那么她独自一人留下来算什么?坤宁宫这地方作为名义上的住处就好,才不要真正住进去。   武拂衣听懂了乌雅氏的暗示。   胤禛他妈觉得坤宁宫不太吉利, 或该乌雅氏认为康熙多少有些克妻, 因为康熙前三任皇后都是年轻轻轻香消玉殒。   要不是康熙下旨加封,对于接受太上皇后的称号都有些排斥。   如今,她无法抗旨说不想搬入坤宁宫,那就是变相说太上皇不该保留乾清宫居住权。   乌雅氏不能与旁人讲这种事,岂止不识好歹, 更有怨怼太上皇之意, 也只能对老四隐晦透露。她自我劝慰,这回不是做康熙第四任皇后,而是直接做太上皇后, 应该不至于不吉利。   不过,坤宁宫她肯定是不会去住的。   不住就不住,以后不常在宫内居住的还有弘昀与弘晖。   一个二十岁,一个十八岁,依照年纪该在宫外开府。但谁让禅位诏书来得太快,修造府邸也要时间。   两人带着家眷暂住宫内。   武拂衣大笔一挥,没让孩子们挤在阿哥所内,而是把东六宫中划了出去。弘晖、弘昀、弘昐与茉雅琪各挑一处。   西六宫中,撇去被胤禛选定方便挖地道的永寿宫。   乌拉那拉氏居住在长春宫,李氏住在了咸福宫,而宋氏住在了储秀宫。   这番住处安排上报给康熙,他立刻从中看出了潜藏含义。   东六宫都改成成小辈们的住处,表明了老四没了再纳新人的念头。   如今的朝堂局势不似五十多年前了。   康熙早年,后宫选的嫔妃多是出于政治考量,或拉拢或平衡满姓大族,对抗鳌拜、三藩。   现在,老四登基没这方面的顾忌,不必再考虑后宫妃嫔娘家势力,换句话说不选新人也成。   康熙知道老四不恋女色,但这儿子今年三十六岁,凭什么肯定今后不会变?   这就把东边都划给小辈们,将来再进新人要封一宫之主,连座宫殿都拿不出来了。   当然了,也能不给任何封号,也不给高位随便塞到一个偏殿内。   比如康熙对王太嫔,十五、十六、十八的生母,至今连正式封号也没给。   “是你住在紫禁城,宫殿怎么安排,你不后悔就行。”   康熙没非要儿子广纳后宫,这会没有平衡朝堂的需求,而他要考虑只有一件事——老四是否有了合格继承人?   答案是有。   也正因为弘昀、弘晖、弘昐三个皇孙都被教育培养得不错,不希望胤礽、胤禔、胤禩、胤祉等争夺继承皇位的斗争在孙辈上演,老四是否再要孩子变得可有可无了。   如今,哪怕老四独宠一个人,但只要脑子清醒地不与朝政牵扯上,也不与继承权牵扯上关系就行。   康熙觉得老四在这方面脑子是过于清醒了,要不然这些年也不会不给武氏孩子。   “朕没记错的话,武氏是十七岁指入你府中。也是陪着你鞍前马后,出生入死,这次打算给她什么位份?”   为什么单独问武氏?   当然因为武氏情况特别,其功绩在正史上至少要记一笔牛痘实验先锋者。   武拂衣也听懂康熙的言下之意,问的是今后会不会给武氏孩子。   在这个时代,不论男女年过三十就不年轻了。   是与人群的平均寿命有关,即便皇室宗亲、官僚阶层活到五六十岁挺难的。   武氏三十一岁,不是清朝普通意义上适龄生育的年纪。   但宫内给一个人孩子,不只是亲生,也可以有抱养记在名下的办法。   那也办不到。   武拂衣不可能告诉康熙,老四现在没那种世俗的欲望。   在无限轮回做任务,分为顶着原主身体与本体上阵两种。   因为穿越太多次,她对于自我性别的认知很清晰。灵魂如果不自我认知清醒,早就消散了。   因此,顶着男身,也对女色没什么反应。   性取向是以灵魂论。且不提她完全不想生孩子,哪怕单纯搞一搞和谐运动获得世俗快乐,但身体硬件达不到。   这没啥大不了。   武拂衣早就习惯,以往也穿成过男人、动物甚至鬼物,那会也不可能每个世界搞春风一度。   这一世与以往的差异,是成为老四的时间长了些,但整体生活环境安逸了太多。   有得就有失,做人不必太贪心。   隐情不必提,眼下回答康熙的问题。   “儿臣决定给武氏封为贵妃。乌拉那拉氏为皇后,李氏为妃,而宋氏为嫔。弘晖四个都是好孩子,必然会好好孝敬几位长辈。”   话不能再明确。   给了武氏贵妃之位,是超过了生儿育女的李氏与宋氏,也是断了给武氏孩子的可能性。这是一种制衡。   此举更有一层深意。   李氏不必有妄念,即便她生的弘昀是长子,还有一个小儿子弘昐,但也越不过弘晖作为中宫嫡子的地位。   康熙当然听得懂深意,要不怎么说老四不恋女色,而早些年他就瞧出武氏是个可怜人。   老四一直带着武氏出门又如何,事到如今让人生孩子是迟了,还不给人一个养在名下的孩子傍身。   今非昔比。   康熙不似多年前劝老四,如今不给武氏孩子才是帝王之道。   现在看来老四的安排非常头脑清醒,绝不会发生顺治与董鄂妃的情况。   又想到弘晖的表现,去年年初回京,他在大婚后就被安排到了理藩院。弘晖十八岁已然能独当一面,进退有度,有礼有节,心胸宽广。   不论哪方面都是吊打胤礽十八岁做太子时的表现。如果老四不恋权,想来不会发生再次废太子的悲剧。   秘密立储制度之后,弘晖即便不会被正式册立为太子,但无法否认隐形太子的地位。   康熙瞧着老四,这儿子不是要怕他恋权,而是要怕他哪天突然对弘晖讲想撂挑子不干了。   作为祖父能做什么呢?只能在活着时,看着点老四别逃家,以后就是儿孙自有儿孙福分了。   这一番谈话,基本就敲定了今后几十年的宫廷格局。   *   *   五月二十日,大吉。   飞龙在天,新帝登基典礼。   老规矩,皇帝与大臣们都要天不亮就起床,今天所有人都要隆重着装。   武拂衣开始一层层穿戴。头顶金龙三层朝冠、身着登基典礼龙袍朝服,以及全套配饰。   瞧着全身镜的倒影,只有一个感觉——沉。重大典礼的服饰很沉,让人没法活动自如。   这与她的习惯简直是南辕北辙。   但还是尽责扮演好重型移动衣架子,一举一动必须严格遵守礼仪规范,仿佛用尺子量度过一般。   今日之前,已经去了天坛、地坛、太庙、社稷坛举行祭祀典礼,向天地祖先禀告继位之事。   正式登基典礼当天,全城戒严。   紫禁城外朝的太和门全部大门大开,大臣们在天蒙蒙亮之前已经列队入宫,恭候太和殿外。   武拂衣先从养心殿出发前往,去往内廷乾清宫,对太上皇行三跪九叩大礼。   从康熙手里亲自接过玉玺,再一步一步前往外朝太和殿,登临金銮宝座。   听大学士宣读新帝登极的诏书,与太上皇亲自撰写的贺辞表文,随后接受文武百官朝拜。   全程肃穆,没有一个人敢偷懒瞌睡,而整个过程长达近两个时辰。   武拂衣面色严肃,仿佛非常郑重地接受一波又一波官员的朝拜。   今天胤礽与胤禩都没被放出来,而此刻居高临下,能把每个人的表情都尽收眼底。   就她自身来说,兴奋感全无。   倒也不是心如止水,但肯定与康熙当年登基时的心境截然不同。   要问现在的感觉?   往感性了说,今天开始正式做高级社畜。   往实在了说,肚子真的很饿。   四点起床,洗漱更衣。由于随后几个小时不能如厕,也就不能多喝水,只吃了一点点糕点。   上午九点,冗长的典礼终于结束。   武拂衣毫无留恋,绝无废话地宣布退朝。   做皇帝的好处之一,朝会结束时有资格第一个离开。   此刻,她还庆幸另一点,幸好皇上多数时间能够坐着,底下这一群大臣们是活生生地站了整整两个时辰。   返回养心殿,二话不说先脱朝服。   重到像是牢笼般的服饰,却不能只穿一次,往后至少每年一次穿着去祭祀典礼。   以后遭罪以后说,这会先传膳填饱肚子。   刚刚吃完只听自鸣钟接连响了十下,“铛、铛、铛……”   武拂衣立刻进了书房,挥退了众人,以示要安静办公。   不多时,却听书房暗门后响了几下敲击声。前去打开,就见胤禛熟练地走了出来。   密道,半个月前建成了。   胤禛本想着今天就不来了,康熙昨天返回乾清宫总要避着些,老鬼却说不必怕。反正太上皇来养心殿也要走流程通传,足以让禛·武氏原路返回。   这一来,就看着武拂衣帮着开暗门后,她轻车熟路半躺到软塌上,丝毫没有刚刚参加登基仪式要大干一场的兴奋与勤奋。   今时今日,胤禛瞧着老四的身体摆出这姿势,还是会眼角微抽。   “你就不能有点正形?至少今天摆出勤奋办公的姿态,开一个好头。”   “我还没正形?穿着和牢笼一样重的衣服,整整四个小时,从动作到神态绝无一丝偏差。”   武拂衣表示必须劳逸结合,捞过果盘就吃了起来。“现在是该休息片刻。你想干活,我不拦着。”   这样的对话,不是第一次上演,都成日常问候语了。   胤禛深呼吸,指望登基典礼改变老鬼,这就是痴人说梦。   他认命地做到书桌边,没有立刻翻折子。而是把怀里的一张纸,团吧团吧扔向武拂衣。   这当然不是暗器,就写着两行字「懋嫔宋氏,齐妃李氏 」。   “你让我选定的封号,挑好了。”   胤禛说着顿了顿,“至于武氏的,你来定,总不能什么都叫我想。”   封号是对一个人的评价或期许。   胤禛没给武氏拟定封号,仿佛真就是公平起见地要把工作各自承担一些,而非想要打探老鬼对他的评价。   武拂衣调侃,“就让你多想一个字而已,也不是什么累活吧?或是你不好意思褒奖现在使用的身体?”   胤禛面不改色,他怎么可能不好意思。“我不想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不行吗?”   “行行行。”   武拂衣没在这点小事上争辩,灵光一闪道,“那就臻贵妃吧。百福具臻的「臻」,谐音禛,你觉得好吗?” 第一百三十二章   百福具臻, 无疑是一个无比美好的词汇。   赞美或祝愿某个人完满拥有各种福气,岂能不美,但有个前提它不是谐音梗。   不是曲解「臻」作「禛」, 问题出在「百福」上。   谁不知道四爷从前养过一条叫“百福”的狗子。   胤禛十多岁时开始饲养百福, 宝贝狗的尾巴毛被老九剪了, 让两人开始交恶。   后来他成了武氏, 老鬼对养小动物不感兴趣,也就有了名义上四爷将狗子送给武侧福晋一起住在北郊庄子。   说来也怪, 或是狗子真能察觉些人类察觉不到的事。在两人互穿后,百福竟是亲近禛·武氏多过武·四爷。   废太子那年,百福以十八岁狗界高龄去世, 无病无痛是喜丧。   胤禛没想再养第二只,宠物狗也要陪伴,但他出海西行根本没时间。   画了些画纪念百福, 平时不忌讳旁人时不时提起百福, 乐得有人记住那样一只狗的存在。   然而,此刻武拂衣为武氏取封号,报出“臻贵妃”, 还说取自“百福具臻”, 总觉得她是话里有话。   胤禛极度怀疑老鬼在调侃他,而不是纯粹祝福或赞美。   犹记当年刚刚互换身体, 第一次在潭柘寺秘密约见。   武拂衣就嘲讽老四的日子是过得鸡狗不如。起得比鸡早, 睡得比狗晚,干得比牛多。   昨日重现, 如今做皇上的老四又过起了这般生活。   这日子从哪个角度看都没狗子百福活着时舒坦悠闲,又何谈百福具臻。   “怎么了?你不喜欢「臻」字?”   武拂衣看似单纯不解胤禛保持沉默了许久的原因。“不喜欢就换一个,这种小事何必纠结。”   胤禛凝视打量武拂衣, 试图不放过一丝表情变化,但很遗憾在她脸上没找到单纯不解之外的情绪。   难道真是自己小心眼多想了?多疑是种病,自己病入膏肓告别治愈的可能了?   “不必改,「臻」字挺好的。你就直接上报吧。”   胤禛最终没有继续纠结。哪怕真是调侃,但如能像百福狗狗般无病无灾寿终正寝,何尝不是美好祝福,还是从老鬼处得到的祝福。   闲话讲完,他也就认真工作。   如今,内阁与六部的各类奏折都会送入养心殿由新帝过目。老四看后挑选重要的,前往畅春园与康熙商谈着办理。   御门听政依旧暂时三日一次在畅春园进行。   这是老四摆出基本态度,朝会上众臣仍能对康熙各种谏言,而非架空太上皇。   直郡王与诚郡王酸了吧唧地嘀咕过几句。   老四好心机,这就是表现得像个孝顺儿子,哪有皇帝不想大权在握的。   因为新帝登基,避尊者名讳,胤禛的兄弟们都改了胤字为允字。   武拂衣听闻这番小报告,其实允禔、允祉讲得也不算全错。   她也不是百分百出于孝心,真相就是不想天天上朝,而且没想各种权力捏在手中。   无声无息改变一个人的思想,让他所想所用的方法与自己一致,那何尝不是一种变相发号施令。   举例康熙,如今其理念发生了很大改变,否则怎么可能禅位。   现在朝会在畅春园举行,让太上皇决定一部分的政策方向,其实都是与老四想法一致,从谁嘴里说出去重要吗?   这会政权刚刚交接,更要让康熙觉得被尊重、被需要且依旧很有话语权。   武拂衣不争这种长短,还有半个月康熙就要去避暑了。   今年,老四铁定去不得。   留在宫内真的热,北郊庄子又不适合办公,那多是试验田与实验室。   这才想起来老四常年在外奔波,京内连一座像样的园林也没造过。   没想搞以往在史书上见过的圆明园,太费人力财力。   这账走私库,省下的钱不如造些好海船配些高性能武器,或是捐出去造些学堂。   只要建一座小规模园林,符合五脏俱全且能纳凉的标准就行。   这事交给三阿哥弘昀监管了。   这小子本就负责修两位兄长弘晖、弘昐及他自己的三处住宅,现在多加一个小园林而已。   未免初次当差的弘昀忙不过来,派了他十六皇叔允禄搭把手。   修宅子,急不得。   今年注定要在宫内热一热。   武拂衣决定趁势以天气热为借口,减少早朝次数,保持住现在的暂时三天一朝政策。   反正康熙去了承德,她就是要光明长大地偷懒。不,这叫做高效率工作远胜长时间工作。   这种高效率风格也体现在批阅奏折上,能简洁回复就别多写一个字。   显然,这与胤禛的行事风格迥然不同。   他非常想要详尽批注,事无巨细给予指点。   奈何不能让外界窥见「老四脑子有毛病,批折子都分裂成两个人」的真相。   那就势必要有一个人妥协。   胤禛无奈,让老鬼多写几行字是不可能的。一本折子多几行字,每天叠加的数量太可怖。   只能由他妥协,而实在有批注欲望,就将那些欲写未写的朱批都记自备小册子上。   这些朱批也算是个备份,将来在考评官员时能给做个参考。   武拂衣从不禁止胤禛吐槽各类奏折,她看得还挺欢快,有时兴致来了在空隙处点评几句。   她特意用了相同字迹。就是恶作剧心起,想给后世史学家的工作增添些难度。   后人又要如何评价老四呢?是不是觉得老四有双重人格?   一摞奏折里,有各种政务。   有一条值得引起注意,去年的西域仙药流言有后续了。   当时,有过怀疑策妄阿拉布坦可能要搞事。   准噶尔部想利用拉藏汗长子丹衷恋爱脑,借着与拉藏汗结为儿女亲家而入侵藏地。   今年,这一猜测有逐渐成真的趋势。   安排在青海方面的探子上奏秘折,丹衷二月抵达准噶尔部迎亲,但直到五月初都没能离开。   婚宴早在二月进行,传出的消息是丹衷心疼妻子身体不适,决定在伊里多留一段时间。   这话乍一听是夫妻很恩爱的表现。   偏偏去年的那番推测,怀疑有人借着寻药流言杀人灭口,不让借着某家以结婚为由软禁新郎的消息外溢。   那番猜测与新郎丹衷的表现对上了。   目前,藏地却尚未向朝廷发来任何求援消息。   应该仍未怀疑策妄阿拉布坦做为老丈人,竟然有借着女儿婚姻搞吞并灭杀亲家的想法。   大清却要准备起来。   准噶尔部十有八九会入侵藏地,也就是一个时间问题。   什么时候最合适?   能让亲家最不设防,估计要再等一等明年女儿、女婿有孩子时就可动手。打着护送丹衷小夫妻一家回藏地的旗号,大兵入侵。   另外,大清刚刚换了皇帝,让人觉得政权交接不稳有机可乘。   策妄阿拉布坦如果不把握住明年的时机叛乱,再往后等一等是给朝廷足够时间了。   此次,武拂衣预判了策妄阿拉布坦的预判计划,必是在合适出击时将他打个措手不及。   而去年从西域东行的一路考察,是能绘制出各种要塞路线,那些是西边战事的重要情报。   准备让老十四调任青海,这就开始前期练兵。名义上,就是换了新皇帝要整顿军务。   另外,戴梓一路考察摸索出改良火器的方向,是时候让火器营的新装备亮相西域。   打仗,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今年起让老十三进入户部,统筹查账为明年可能发生的战事做准备。   与准噶尔策妄阿拉布坦一战,很有可能是新帝登基后的首次大战。   康熙显然赞同老四对策妄阿拉布坦野心的推测。   大清方面外松内紧,保持对准噶尔部与藏地的态度不变,等到战事一起则能一举歼灭叛乱者的有生兵力。   对于西域会有叛乱的推测,处于高度保密阶段,只对负责练兵的允祯与负责粮草的允祥透露一二。   这个推论听来难免荒诞。   因为策旺阿拉布坦以往十多年对朝廷的臣服,让他不似其叔叔噶尔丹野心勃勃,甚至是冷酷无情到利用女儿、女婿的性命。   不过,允祥与允祯还是充分相信四哥的判断。   提前准备并无不妥。哪怕准噶尔此次不反,但大清一日没有将西域完全收归朝廷直接统治,就要担忧其乱将起。准备总不会白费,说不定再过几年主动出击。   *   *   雍正元年,公元1715年,三月初春。   武拂衣送走了微服出行的康熙。这一次,康熙带着茉雅琪同行,不往江南走,而往福建、两广、云南走。   主要去视察少族部落的情况,为改土归流做准备,另外就是探查第一个五年玉米、红薯等高产作物种植情况。   另外,弘昐也没有留在京城,女儿暂时交给了李氏照顾。   他与福晋一起扮成商人去了北方,是要查一查沙俄方面的情况,是否与准噶尔部可能有勾连。   两组人马离京不久,就听藏地传来紧急战报。   准噶尔部动了。   恰如预料,策旺阿拉布坦表现得很像是慈父,亲自护送女儿、女婿返回拉萨。   拉藏汗起初没有预料到大难临头,等到兵临城下,终是想起来要向朝廷求援了,再也不觉得朝廷插手藏地事务是削弱他的权柄了。   这一则消息引得朝堂震惊。   允祥与允祯即便早有准备,也难免惊讶,惊讶于四哥的料事如神。   惊讶归惊讶,但毫不慌乱。经过一年的备战,早就是时刻准备围剿策旺阿拉布坦。趁其入藏,来个多面夹击。   三月末,十四迅速率领大军开拔。   京城方面,十三负责粮草调配,绝不让后方军备出差错。   养心殿。   胤禛每天都关注着西边的战况。即便十四出战后陆陆续续传回了战事告捷的消息,但战事一天没有完全结束,他也就不可能真正放心。   开战后半年,批阅折子的劲头更足了。   为的就是不错漏每一个地方可能发生的纰漏或事故,以免牵一发而动全身影响战况。   武拂衣明白这是一种焦虑转移,忙碌能让人避免思虑重重。   她很配合地多分了些工作给胤禛,但也把控着度。让他准时吃饭、睡觉、锻炼身体。胤禛牌·政务作弊器必须可持续工作,绝不会让他自我损毁。   不只关心其身体,也让他有精神放松。   “来来来,别每天看折子。茶余饭后,放松一下。”   武拂衣将一本自制画册递给胤禛。“笑一笑,十年少,我自绘的,就当给你的生辰礼物。”   不知不觉,进入深秋了,十月是胤禛的生日月。   这是胤禛第二次收武拂衣的自制礼物。   逢年过节,两人也会送些礼物,但自制的情况极少。距离上次过了十一年,是康熙四十三年春节,那只「大吃一鲸」珍珠猪仔。   “你什么时候学画了?我怎么不知道?”   胤禛表面上怀疑老鬼画技,但手上动作很诚实,没有在饭后立刻去看奏折,而是迫不及待地翻开了画册。   扉页标题简洁明了《阿四探险记》。   再翻一页,迥然不同与这个时代的画风引入眼帘。   简单明了的线条勾勒出一个圆头圆脑的小孩模样人物,有一条小辫子,而其衣服上写了一个「四」字。   武拂衣从旁解释,“简笔画,我还是会一些的,我们那边管它叫Q版卡通。也许你乍一看不习惯,但看多了就会觉得萌了。”   “萌?”   胤禛不太能理解这个词被赋予了哪种新含义。   此刻,心情一言难尽。   他可以理解每个时代画风不同,但为什么阿四的Q版卡通形象,配上了软乎乎的狗耳朵与卷成一朵花的狗尾巴?   果然,之前不是他对臻贵妃的称呼由来多疑了,而是老鬼心里给他贴上了奇奇怪怪的标签吧! 第一百三十三章   西域之地, 清军与准噶尔部的战事打了三年。   允祯被任命为抚远大将军。   在获得了四哥提供的大量西域情报,以及有戴梓制作的新式火器辅助下,较为顺利地遏制住了策妄阿拉布坦的入侵拉萨野心。   说是「较为」, 因为前期有过一段僵持阶段。   开战后发现准噶尔部的火器装备精良。   若非老四提前一年多任命戴梓负责新式武器批量生产,且将新式武器提前一步供应给允祯练兵, 很难说能在火力上对策妄阿拉布坦形成威慑。   战争中, 俘虏了准噶尔部的士兵, 他们供出了准噶尔部的火力来源。   一方面来自中亚国家,另一方面准噶尔部与沙俄也开战,利用被俘虏的俄兵制作火器。   沙俄的彼得一世曾经伪装进入欧洲各国学习科学技术,他的野心之大岂会不给沙俄配备精良武器。   策妄阿拉布坦倒是颇有远见,意识到冷兵器的时代将要过去, 而不惜投入人力财力搞热...武器。   不过, 这一次偷袭拉萨的结果远出意料之外。   清军来得速度之快, 其装备之精良,其粮草之充足, 仿佛提前知道了准噶尔部借用联姻搞吞并拉藏汗的突袭计划。   怎么可能呢?   如果突袭吞并计划能被提前猜中, 但是新式火器装备不可能是一朝一夕练成。   策妄阿拉布坦本以为康熙年迈, 即便前些年听闻京城开设理学院, 但清廷朝堂斗争不停,还在几个皇子继位夺递中相互倾轧,本该混乱才对。   允礽被废后, 允禩被圈禁。   哪怕康熙把皇位传给老四也不足为惧,这位常年在外考察并无听闻有武功方面特殊事迹。   再说多年前,老四也曾随康熙攻打噶尔丹,何止没有突出表现,准确地说他是众皇子中最为不善武功的一位。   策妄阿拉布坦认为抢在老四登基初年发动判乱, 能打清廷一个措手不及,没想到撞了南墙。   三年交战,允祯越打越猛,先阻断了准噶尔部入侵拉萨的可能性,将他们驱逐入西域腹地。不仅于此,居然还乘胜追击,越打距离准噶尔汗国的首府伊里越近。   战争的胜负,其决定性因素不只于战场上,更在战场之外的方方面面。   策妄阿拉布坦发现错误估计清廷实力是为时晚矣,试图采取另一策略。   正面战场打不过,但能够用离间计。   如果能让抚远大将军换人做,就能给准噶尔部争取修养生息的机会。   清廷上演的夺嫡之争提供了灵感,企图放出谣言,说允祯拥兵自重有不臣之心。   哪怕允祯与雍正是一母同胞亲兄弟,但权力斗争可不会因为血缘关系就停止。   奈何,这一招恰似向瞎子抛媚眼,完全就是白费功夫。   武拂衣用人不疑,而且十四若要造反也是师出无名。   康熙还好端端地活着,他又是心甘情愿禅让,老四的兄弟们凭什么蹦跶?   更不提允祯从西域送回的密信内容,策妄阿拉布坦若是看了怕是要被当场气死。   允祯其实并不情愿领兵出征西域,早前康熙说好了再出京就带他去玩,但叫突来战事打乱步伐。   做人不能任性,就把一腔怒气发泄在策妄阿拉布坦身上了,都怪这厮吃太饱搞叛乱。   战争中难得的休息时间,允祯都用来构思长篇巨作了。   十四在信中写到,亏得四哥提供灵感来源,他在灵异志怪故事上打败不了近年仙逝的蒲松龄,那就开启修仙流派。   《寰宇问仙路》将会阐述一个普通人,一步步修成金仙的征伐四方、恩怨情仇故事。   仗不能白打。率兵西域的经历,显然能为他写书刻画战争场面提供参考。届时给策妄阿拉布坦一个角色,就把他写成炮灰反派。   「四哥,您也有角色。随身白胡子甄老道,仙风道骨非您莫属。」   武拂衣收到密信,一脸无奈。战场也没治好十四的大清第一作家梦,索性也就别治了。   她只承认提供了对西域作战的众多情报分析,至于曾经随口向十四讲的修仙文常见设定,那是概不承认是灵感提供者。   就在十四完成长篇修仙文大纲时,与准噶尔部的战事终于结束。   大清大胜,以策妄阿拉布坦的不久于人世为终结。准噶尔部投降,陷入了汗位继承的混乱之中。   战争是为政治服务的。   没有急于将准噶尔部收归朝廷直接统辖,待其内部自相残杀之后再来坐收渔翁之利。   太长远的事,普通百姓不一定看得明白。   他们知道的是雍正帝登基后大清获胜了,说明太上皇没选错人继承人。   如果说西域之战没有直观感受,餐桌上的粮食则是与日常生活息息相关。   允祯终于班师回朝,康熙也结束了比计划中耗时要久的南下考察。   此去两广、云贵、福建一带,收获了一个大好消息。   茉雅琪研究而推广的高产作物试种计划,在持续八年的播种后显露成效。   去年,南方不幸遇上自然天气灾害,导致传统主粮稻米欠收。但在玉米、红薯的多年大面积种植作为补充粮食后,是不同以往地挺过了粮食急剧短缺,也就没有受灾流民出现。   不限于本土种植新作物,还开始从东南亚暹罗等国进口粮食。   贸易有来有往,似玻璃、钟表等物品在南洋颇受欢迎。   大清水师为了维护此商贸航路的安全,给往来商船保驾护航。   新造的战舰师出有名,可以深入印度洋驱逐海盗船,变相获得了一次次的练兵机会。   从粮食到商贸,从民间到官方,大清终是从下至上迈开了探索海洋的脚步。   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让百姓都吃到口粮,还远远不够。从有东西吃,到吃饱,到吃好,需要持之以恒的研究。   如今,火种播撒了下去。   世人记住了茉雅琪这个名字,提起她不是说皇上的女儿,而是先承认了她农学家的身份。   不仅因地制宜制定计划引导百姓种植收获了产作物,而且也在为民谋利地不断改进农具。   其中,也有其母宋氏的一臂之力。汇编历代农书,给改良农具提供了坚实的理论基础。   芒种客,是宋氏的笔名。其所著的《从汉至清农具图鉴》、《历代农书考证》、《农书中的地理环境演变》等等都又被新建立大清皇家学院收录。   提到出书,皇后乌拉那拉氏的《佛学论著》,与齐妃李氏在英文翻译字典后又搞出了《沙俄语初探》,同样都被收录于皇家学院图书馆。   图书馆内不只专业书籍,也有一些趣味书籍。   比如三昷先生的《神探牛顿》、《海盗奇闻》、《欧罗巴怪游录·上》。   以《欧罗巴怪游录·上》最为销量火爆,其内容在大清人看来足够猎奇。比如伦敦精神病院是著名旅游景点,比如大庭广众购买安全套等等。   正因这本书的内容对大清来说离经叛道,温宪没有公布真名。   她倒是不怕被议论纷纷,而是在耐心等待。   等十多年后,人人都认可且推崇三昷先生是先驱者探索之后,再冷不丁揭露身份惊艳(吓)世人,女子也能闯荡在开拓不同文化的前线。   温宪不只出书,她也受邀成为讲解西洋习俗的夫子,将会任教于大清皇家学院。   大清皇家学院,由康熙四十四年建立的理学院扩建而成。新增农学部,并且单独成立了医学部。   雍正三年初夏竣工,位于在京城西北侧,距离康熙居住的畅春园较近。   于明年二月正式启用,由太上皇康熙担任第一任校长,而今年秋冬面向全国的学院招生正在火热进行中。   医学部还有一个分部,在北郊庄子附近的牛痘研究所。   此处更名为生命探究所,早就不再局限于研究天花。多年前乱葬岗鬼火事件后,它就成了解剖学研究基地。   这一研究基地距离雍正帝的北郊庄子很近。   尽管老四登基后修建了更适合办公的听风园,但是仍旧会三不五时来到北郊庄子。瞧一瞧从福建移栽的荔枝树,欣赏试验田里的风吹麦浪风光。   *   *   又是腊月,又是一年春节。   胤禛在腊月初六离开了北郊庄子,结束了短暂的两天假期,回到了永寿宫内。过了腊八就是年,如今身为臻贵妃,他总要在逢年过节忙碌时协理宫务。   康熙离开近三年后回京,十四凯旋归来,这次的年节势必比以往要隆重些。   更要好好庆祝一番,迎接从沙俄考察归来的弘昐夫妇。   他们带回了详尽的沙俄近况一线资料,是为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做足了前期准备。   胤禛清点着除夕宴的人员名单,今年会有一些新面孔。   比如弘晖家的三岁龙凤胎,比如茉雅琪从南边带回来的准新郎戚一陆。   想到这个准女婿就不免牙疼。   没想到老鬼随口一扯的微服出行爱情故事,居然最后落在了茉雅琪身上,而且是在有康熙同行把关的情况下。   戚一陆书香门第出身,家中双亲已经去世。作为独子,二十四岁了对成亲毫无兴趣。   他在中举之后,没有继续考进士或是报考理学院,而是捐了个小官挂了名,开始游历天下。   康熙带着孙女南下考察,进入山野后聘请了戚一陆作为向导。   戚一陆与茉雅琪经过两年多的相处,从误认为喜欢上男人到揭开真相,双方在经历了一系列风风雨雨后发展出了超越朋友的情愫。   如果按照以往给公主挑选额驸的标准,戚一陆的家世绝无可能入围。   但茉雅琪不同,她要的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额驸。是能陪着一起去山川郊野观察不同农作物的旅伴,是能一起探讨大自然风貌的共同语言者。   经过康熙观察,戚一陆的品性不错,要说缺点就是懒了些不求功名利禄。   茉雅琪凭借自身本领在青史留名,将来几十年也不是偏安一隅,选个特殊点额驸也没啥不行。   反正,茉雅琪都表态了。不怕将来过不下去,过不下去就和离,君既无心我便休。   瞧一瞧温宪姑姑,和离后小日子过得精彩纷呈。那么现在想成亲就成亲,何必畏首畏尾,瞻前顾后。   武拂衣考察了一番戚一陆,客观地说挑不出什么毛病,同意了这桩情投意合的婚事。   谁说研究者不能享受幸福感情生活,农学研究与拥有婚姻并不冲突。   更是给了茉雅琪定心丸,无论发生什么事,紫禁城是她的家,想回来随时可以回来。   男方家世不显也无妨。如今的一方大员李卫,也不是什么世家子弟。心性、才学、能力到位就行,而最后一关考核就是除夕宫宴。   戚一陆作为康熙邀请的客人一起与皇亲国戚们吃年夜饭。不要求他如鱼得水,只要有礼有节,不卑不亢就行。   如果说这一桩婚事还有谁不满意,那就是顶着武氏皮的胤禛。   倒不是发现准女婿的毛病,单纯就是不舍女儿出嫁。做父亲的总是担忧女儿被欺负,担忧好白菜就要让猪拱了。   其实,女儿想要一辈子不嫁也行,可谁让她相中了戚一陆。   胤禛却没法强硬表态,臻贵妃又不是茉雅琪生母,这尴尬身份叫他只能默默关心。   动用暗卫把戚一陆的十八代祖宗、所结交的朋友都查了个遍,实在挑不出问题了才勉勉强强接受了这小子。   想到此处,放下除夕宴名册。   “哎……”   胤禛忽生惆怅。孩子们都大了,小儿子弘昀今年也成亲了,女儿也要准备出嫁。   小辈们都有了着落,自己成为武氏一晃十七年了,而有些感情却不得诉之于口。   既然互穿状态这辈子停止不了,那么一些话对武拂衣说与不说的区别大吗?   说了,指不定徒增尴尬,因为预见到老鬼百分之九十九会拒绝他。多年相处岂会不知老鬼就是那一类人——智者不入爱河。   “贵妃娘娘,京郊急报。”   门外,观霜来得匆忙,带来了一则突发紧急消息。   “进来”。   胤禛传召观霜。   这人跟着武氏十七年,从侍女成了永寿宫管事嬷嬷,而今能叫她神色有异的事件也很少了,今天倒是外露出了不安情绪。“发生什么事情了?”   “最近闹虎灾,一个时辰前有两头恶虎闯入了北郊庄子。”   观霜立刻详细道来,恶虎潜入庄子找东西吃,入侵位置恰好是武氏的别院。   “庄上通报,幸而护卫们及时抓捕,枪击杀死了猛虎,没有造成人员死亡,而有三人受了外伤。但娘娘的别院好些家具被毁了。皇上在畅春园接到了消息,先一步出城去北郊庄子。传来消息,让娘娘勿要忧心。”   观霜却是后怕,臻贵妃今天上午回宫,要是晚几个时辰可不就与老虎撞上了。   胤禛听到没有人死亡,还没能完全松一口气就蹭的站了起来。   糟糕!   老鬼去了北郊庄子,必是特意去查武氏别院被老虎损毁是自然灾害事件,还是有人为迹象。   且不提这一问的调查结果,是有件令人心急如麻的事情极有可能要暴露了。   那个秘密箱子,装着老鬼真容画像、老鬼吹奏的树叶、老鬼广州送的鲜花所做标本等等,它肯定会被检查!   之前担忧宫中不安全,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索性一直把箱子放在了北郊庄子上。   出海五年也没问题,没有人去动武氏的东西。岂料人算不如天算,今天居然遭遇两头恶虎拆家。   这些要怎么办?   老鬼会不会看了个正着?   观霜瞧着贵妃的脸色骤变,不知有哪里不妥。“娘娘,您……”   “此事本宫知道了,你先出去吧,有其他消息立刻来禀。”   胤禛佯装镇定坐下,可等观霜退出门后,他马上又站了起来,在房内开始转圈圈。   怎么办?老鬼这次会不会发现了那个秘密箱子?如来佛祖,玉皇大帝、耶稣基督,难道就没有一个能帮他一把吗?   **   **   北郊庄子,武氏别院。   武拂衣收到消息就着便服而来。   春节前夕发生恶虎袭击事件,针对的是皇上与臻贵妃偶有下榻的农庄,这件事必须要查个清楚。   侍卫们听圣旨保持现场原封不动,等皇上来勘察。   等武拂衣走入被老虎拆家的胤禛书房,就发现了一扇损毁的柜子门,其中有一虎爪戳裂开的箱子。   这口箱子眼生得很,以前没有见过。如今它在案发现场,理所当然要检查一番。   打开箱子,其中的物品还是完好无损。   她随手打开了一副画,上面是一张不能更熟悉的面容。   是自己的真容,穿着这个世纪的西洋裙装。如果说她突然丧失了艺术鉴赏力,但也足以从一侧题字中看出作画者的感情。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圆明居士,康熙五十三年·春。 第一百三十四章   被老虎拍裂的一口木箱, 让某个真相猝不及防地显露在面前。   不只一幅西洋女装图,细细翻阅,一共有十七幅画。   或以春夏秋冬、寒来暑往为背景, 或绘采莲捕鱼、围炉取暖的场景,内容丰富而栩栩如生。   每幅画都只画了一个人,但能轻而易举发现看不见的另一个人。正是画师,人虽在画纸之外, 情已跃然纸上。   作画时间,最早是在康熙四十五年。   那年南下考察回京,胤禛画出了《老鬼—江湖通缉令》。   武拂衣仔细端详后,又将这些画轴重新卷好,进而查看了木箱内的其他物品。   有她随手一扯的树叶与在广州府买的鲜花都被制作成为标本, 也有出游时随手买来送给胤禛的小玩意。这些她以为使用过就能废弃的东西, 却被特意打理干净且小心翼翼地秘密珍藏起来。   对此, 除了沉默, 还是沉默。   武拂衣静静伫立, 凝视着破损箱子,神色无悲无喜。   若非克制不住微微颤抖的手指,下意识地轻轻抚摸木箱破损处,她真就像是不见半点心绪起伏。   半晌后, 语气平静唤来苏培盛。“找口新箱子来。”   等新箱子来了,没让旁人碰触, 亲手将箱内物品一一转移存放好, 而且给它重新上了锁。   “这箱子送到永寿宫给臻贵妃。”   说着却没一并给出钥匙, 转身继续侦查被恶虎破坏的房屋。   自从三年半前入宫常住,胤禛将庄子内的机密文件陆陆续续搬走了。   但这会再看他书房内没被破坏的书柜,仿佛瞧着一个个装着怪兽的笼子。里面是没机密文件, 却真不知道打开它们会有什么惊吓。   武拂衣心情复杂,还是一个死角也不放过地检查了一番。   没再看到第二个满是私情的木箱,只有一些不太重要的资料与书籍。   也不知道是该松一口气,或是稍稍有点小失落。   很快,压下纷乱情绪,到庄上的其他地方走了一圈。   观察两头恶虎的窜行轨迹,它们踩坏了不少试验田庄家,也偷吃了为腊八节准备的生肉食材。   根据现场痕迹,目前没有发现人为蓄意引诱老虎来袭的痕迹。   恶虎身上没发现人工饲养痕迹,它们在下午从北面闯入庄园,往小道窜入后厨食材储藏处,窃取食材后到了臻贵妃别院。   不久被发现踪迹。   被侍卫捕杀过程中,恶虎做困兽之斗破坏了书房的窗户、房梁、家具等物品。   这次没有人员死亡,也许因为老虎先一步发现生肉食材而没有直接捕猎杀人,但这生肉也可能是吸引老虎闯入觅食的原因。   幸亏庄园侍卫反应迅猛击毙恶虎,否则以两只老虎的饥饿程度,难保它们没填饱肚子之后开始吃人。   时下,野兽引发的事故在京城不能说是频频发生,但也不算罕见新闻。   城内人多,情况相对好些。北郊庄子在郊外,常驻侍卫贵在质量而非数量。人少,难免让野兽认为好欺负了。   “把老虎尸体送到隔壁解剖研究处,让人仔细勘察有无药物干扰残余。”   武拂衣再三确定现场没有错漏线索后,吩咐侍卫把虎尸送检。   正要回宫,又加了一句。“尸检时,尽量保持皮毛完整性,骨头之类的也都妥善保存。”   “嗻。”   侍卫不疑有他,虎皮、虎骨都是值钱物品。   虽然说皇上不缺,但送上门的好东西不要白不要,极有可能用虎来制成衣服、药物使用。   武拂衣却另有打算。   某人既然很喜欢搞物品收藏,也不知道此次是否想把老虎做成标本加入小黑屋收藏品系列?   这两头老虎很有收藏价值。   要不是它们一掌拍裂柜子,怎么能让胤禛的小秘密暴露于面前。   提到这个特别的“小秘密”,让人有一瞬不想回宫了。   怪就怪胤禛演技太高超,这些年来把心思藏得太好。   自己把胤禛当合作伙伴,这厮却要坑她。为什么说坑?因为智者不入爱河,怎么可以手牵手跳进去。   武拂衣回顾往昔,被忽视的蛛丝马迹逐一浮现。   比如胤禛改变了以往的僵尸平躺睡姿,熟睡时下意识靠近她;比如胤禛提议想起个昵称称呼她,试探性叫出了衣衣。   诸如此类,多是掩藏在了心机四的精湛演技下。   仅以昵称举例,在自己果断否定「衣衣」的一词可使用性后,胤禛居然理直气壮称呼她老鬼了。   这能是暗恋者的一般反应吗?   或许,胤禛早就明白以两个人互穿状态,这辈子就是典型的“别爱,没结果”,所以选择三缄其口。   不料突如其来的两只恶虎,何止把窗户纸戳破了,是把窗子给直接拍飞了。   扪心自问,对此真相震惊吗?   武拂衣在短暂惊讶后,却又觉得情理之中。真不是过分自信,像她这样优秀的人被爱慕也是合情合理的事。   这会距离皇宫越近,仿佛越能清晰想象出出胤禛当下的状态。他在没收到木箱前必是一本正经在永寿宫内转圈圈,而看到箱子后必是成呆猫吐魂状。   脑补出这一幕,情不自禁地笑了。但余光瞥见垂在身前的长辫子,又很快收敛了笑意。   有的事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如果没有互穿,两人不会相识。哪怕能有几面之缘,也绝无可能绑定半生渐渐了解对方。   但如此相遇掺杂太多不纯粹的因素,不说别的,就说宫内还有皇后、李氏、宋氏。   只此一条就别谈什么情爱,凑活着过日子就得了。反正也搞不了生命大和谐,维持现状不挺好的。   “哎……”   武拂衣罕见地叹气。   车窗外,落日余晖铺洒在红墙黄瓦的宫殿上。   晚霞美得炫目迷魂,但又令人不免惆怅。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   *   永寿宫内,新的木箱子被送来有一个时辰了。   胤禛一动不动,坐在带锁的箱子边上。   在听送货太监讲述恶虎损毁家具情况后,一颗心沉到谷底,岂会不知这箱子装的是什么。   完了!   神佛终究是彻底放弃了他,他费尽心思掩藏地小秘密还是暴露在老鬼面前了。   想到那些画卷的题词,比如“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这次暴露到一点老底都不剩的地步。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画什么画,他怎么就控制不住这只手。画出来了,也该立刻烧掉才对。   “皇上驾到——”   苏培盛的通传声在院外响起。   胤禛敏锐捕捉到这一句话,忽然挺直了背脊。   武拂衣挥退侍从,进门后就看到胤禛正襟危坐的模样。   要不是一口木箱放在桌边,单看这人不动声色的姿态,仿佛今日无事发生。   “今天在畅春园,与太上皇商议了封爵之事。”   武拂衣似乎也选择性遗忘,开口先提起了下午与康熙的谈话。   “十四获胜归来,理当加封。十三坐镇户部调运粮草,也是兢兢业业。还有弘晖、弘昐、弘昀,三兄弟的府邸修好了,新的一年正式搬出宫住,也是时候有个爵位。”   这就拿出一份名单,上头还包括了胤禟、胤祺等皇亲宗室的名字。   “明天腊八,这一波加官进爵在春节前进行,也叫大伙乐呵着过年。你瞧一瞧,有没有想添加的名字。”   胤禛心中忐忑,老鬼仿佛对箱子秘密暴露一事失忆了,这会居然郑重其事聊工作。   他也是面不改色接过了名册,像模像样地阅览起来。   一边看一边问,“汗阿玛有说别的吗?这一波是老四登基后首次大批分封。二哥与老八被圈,但他们的孩子怎么说?”   距离老四登基,时间过了三年半。   允禩又得了一个儿子,与张氏生的。   允礽那边情况就复杂了些,他向来不看中嫡福晋。而石氏在两年前病逝,她与废太子有一个女儿,今年已经二十岁了尚未婚配定亲。   允礽不喜石氏,这在他被废除太子位后依旧如此。   石氏以及石家却得康熙看中,而今也为老四重用。因此,石氏的女儿结婚对象马虎不得。   允礽的五个儿子都不是石氏生的,而长子弘晳今年也二十四岁。作为康熙朝的皇长孙,现在是不是要放出来?还是说父辈的斗争要彻底祸及子孙。   胤禛提出此问,推测康熙可能想要让老四施恩于小辈。老四登基三年半,超过了三年不改父道的时间。   趁着大批赏赐爵位,不妨施恩将一些人尝试着出来。“汗阿玛是不是想让弘晳等人今年出席宫宴?”   “确实如此,你又推测正确。”   武拂衣下午听康熙提到希望放弘晳等出来遛一遛。尽管对允礽这个儿子是彻底失望,但也没想着一杆子把孙子们也都给打死了。   “人总是要放出来瞧瞧的,至于用不用就看他们的表现。”   不放出来,显得老四对待亲戚过于绝情。   放出了来,弘晳等没能好好表现,那就是另一番说法了。   武拂衣也有些年头没见过允礽一家子。   除了两年前出席石氏葬礼之外,平时圈禁的废太子与老八两家人,都是让十三去定期去查看他们的生活起居有无大问题。主要是留意被别看菜下碟的下人苛待,圈禁不等于给人破窟窿棉被与馊了的饭菜。   “即便放人出席除夕宴,但我隐晦劝过太上皇了,别抱太大希望。”   武拂衣没忘记弘晳曾经仗着皇长孙身份目中无人的姿态,老三告发乱葬岗事件时,他还对弘晖、弘昐落井下石。   “是三岁看老,还是大彻大悟。人们都期盼能够有后一种情况出现,可那毕竟是少数。”   胤禛点头赞同,他深知让一个人心甘情愿改了性子有多难。“除夕宴前后多看这些弘晳,别出岔子就行。”   聊完这个话题,室内陷入短暂安静。   两个人相互对视着,大眼瞪小眼,就是不去看地上的木箱。   最后,武拂衣先动了。取出怀中的钥匙,将它放到了胤禛手里。   “东西收好了,这次还算幸运只是坏了箱子。东西就放在宫里吧,永寿宫就你一个主子,偏殿足够存放这些。   你喜欢搞收藏,等老虎尸检结束,我叫人把虎皮、虎骨给你捎来。如果想做动物标本,我可以提供防腐方子。我先回养心殿,你自己收拾一下吧。”   胤禛接过钥匙,听老鬼心平气和地说完这一段话,就见人起身准备旁若无事地离开了。等一下,没别话了吗?   难道老鬼没打开画轴?那不可能吧。   如果打开了,居然鼓励支持他收藏老虎标本?这究竟算什么意思?   胤禛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似被人用一张网捕获后悬在半空,偏偏握着大网的人不给任何明示。   猜、猜、猜,很好玩吗?真就是见鬼了,他也有心乱如麻的这一天。 第一百三十五章   武拂衣感受到了胤禛故作平静下的满腔纠结, 但没立刻给他一个明确说法。   真相揭露得太突然,总得给她一些时间准备措辞。   拒绝手拉手的话难免伤人,偏偏又无法直言不讳,只因发现终究有几分于心不忍。   于心不忍, 未尝不好。   无限主神是彻头彻尾地失败了。   哪怕让轮回者置身黑暗残酷逃杀世界, 但她做到了内心足够坚韧乐观,依旧会相信美好感情的存在。   只不过有点可惜。   武拂衣叹息, 有太多因素让她与胤禛的关系不适合更进一步。那就豁达一些喊停, 而谁的生活没些遗憾呢。   最终, 室内只剩胤禛一个人手握钥匙。   那个装满情思的木箱子静静杵在地上, 打开箱盖, 每一件物品似乎原封不动地放置着。   某一瞬,他的心头窜出无名火, 羞恼地恨不能将所有珍藏品烧个干净。   可终究还是不舍得, 唤人收拾了偏殿的房间,将木箱子往角落里一塞, 眼不见心不念。   箱子能藏到角落里, 但人每天还要见面。   绑在一根绳子上的两只蚂蚱脑子都很理智。   老四是皇帝,每天都有朝政需要处理。   即便是春节里封印也不得闲, 各种祭典活动要参加, 对于各路官员的年终考评也要做起来。   这种情况下, 就当恶虎仿佛不曾出现, 当木箱的秘密不曾揭开过,日子要照常过下去。   皇上光明正大找臻贵妃, 胤禛偷偷摸摸走地道去到武拂衣处批折子。日复一日,平静无波。   不过,夜深人静, 午夜时分,还是会有些羞恼妄念。   胤禛想起曾经读过十四的狗血小说。   夫妻俩闹别扭,小娇妻感受不到丈夫足够的爱意,闹脾气搞一波回娘家。   当丈夫发现人不见了,终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追妻三千里。半道得知妻子其实怀有身孕了,再见面发现白白胖胖的娃也生好了。   这一则故事刚刚被联想,就被胤禛抡起大锤子给锤得粉粉碎。   怎么回事?   他为什么会想十四写得乱七八糟故事?   如此离谱故事,根本不存在让他有带入感的角色。   总不可能是臻贵妃因为心情不悦就上演逃宫大戏,那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太不负责任了。   胤禛在荒唐联想之后,把复杂心情掩饰起来。   此时,当外界听闻老虎突袭事件,没有引起什么波澜。倒也也不是一点舆论都没有,主要都是说皇上洪福齐天。   腊八节后,一堆加官进爵的分封诏书发了下去。   升官谁不喜欢,不说实权能加几分,单说加一笔真金白银的俸禄就让人高兴。   一时间,赞美奏折似雪花飘入畅春园与养心殿。   说太上皇英明选了英明神武的继承人,这是上天也认可的事。   皇上得神明青睐,哪怕有恶虎来袭也能轻松自如地应对,庄园内没有谁因此死亡。   拍马屁的话随便听听就好。   武拂衣对于神佛早就敬而远之,而此次能成功迅速诛杀恶虎,主要是依靠侍卫们日常训练有素。   她做人实际,给侍卫们发了一笔击杀恶虎及时的奖金,且让九门提督提高巡城力度。   春节来了,希望百姓们能欢欢喜喜过年,尽量减少天灾带来的生命威胁。   另一边,允礽府上也受到了圣旨。   今年除夕宴让二十四岁弘晳、二十一岁弘晋,以及已故石氏的女儿宁楚克出席。   允礽的其他三个儿子年纪不过五岁。不如等以后再看看,也不急于此次一起吃席。   随着圣旨而来的是赏赐。参加重要宫宴就要有得体合适的着装,让内务府送来一批好料子,在大半个月内赶制衣服。   允礽一家子本来圈禁在东宫内,老四登基后给人挪了地方。   在京城找了一个足够宽敞的宅子,真没在物质上亏待人,可就是不得人身自由。   这头,允礽神色麻木地接了旨,对于长子与次子被允许参加宫宴,没有给出任何反应。他知道这是其实是一个信号,弘晳与弘晋得到了重新出现在朝堂上的机会。   宫宴是一次考验机会,老四会考察侄子们的表现,而不会让父辈的争斗无限期延长到小辈身上。   那又如何,弘晳与弘晋有一个废太子的阿玛,能获得重用的可能性趋近于零,不如从一开始就别抱期待。   被点名出席宫宴的人反应不一。   宁楚克作为府上唯一嫡女,她还在为亡母石氏服丧。   石氏去世两年了,她是以太子妃规格下葬。   康熙亲临悼念,但没人会觉得太上皇对允礽又捡起了爱子之情。因为太上皇在葬礼上明确表示有愧石家,皆因废太子没有好好珍惜石氏这个正妻。   允礽在做太子期间对石氏很冷淡,甚至在公开场合不敬重太子妃,那都不是秘密。   康熙一番悼词没有夸大其词,就是把允礽做的事摆了出来。也检讨自己没教育好儿子,而保证会照顾好孙女宁楚克。   事实上,圈禁期间,石氏与女儿宁楚克得到额外关照很多。   宁楚克接到了宫宴通知,心里明白是她早就到了成婚年纪。   宫宴显示了太上皇与皇上对她的重视,特意给她做面子以便得未来夫家敬重。   这会是心怀感激,更是牢记额娘临终前的话,不求煊赫只求嫁一户太平些的人家就好。   弘晋收到了新衣料子,却没有多少妄想,本就没想要后半生还能出人头地。   他的身体有些弱,被圈禁后就该吃吃该睡睡。比起以往起早贪黑上书房学习生涯,这几年倒是气色好了点。   虽然没想要入朝为官,但能被放出去瞧一瞧外头的景色也是好的。这就与嫡妻去分享这一个好消息了。   与弟弟妹妹们不同。   弘晳看也不看新衣料子,压根不在意参加宫宴代表自由可能不远了,更没有去想重新进入朝堂。   当下,他眼神凶狠地盯着前来送东西的内务府侍卫莫圭,不管不顾就想拽着人问话。   想要伸手去抓莫圭的衣领,不料身体反应迟钝了一拍,扑了个空,差点摔个狗.吃.屎。   这叫弘晳更加愤怒了,而他都没想以往矫健的体格怎么会变得脚步虚浮起来。“你还敢躲!爷的钱,你早就收了,货呢?!说是初七送来,这都初十了。”   莫圭对于弘晳的愤怒不以为意,丝毫没有半分紧张。   他负责给废太子府邸送吃的喝的已经一年多了,足够了解曾经的皇长孙弘晳脾气不好是真的。   但没什么好怕的,这厮再也不是太上皇最宠的孙子了,如今更是要依靠自己才能与外界做买卖。   “晳大爷,您且见谅。货是从南边来的,是稀有的好东西,难免就要让人等一等。”   莫圭的语气漫不经心,“您也用了大半年,奴才哪一次骗过您的钱财。就是迟到而已。”   “爷要货!你听到没有!爷要货!货究竟什么时候到?”   弘晳听着这般推脱之词,情绪一下子失控。   哪还在乎什么形象,双目赤红像极了恶狼。   直接一把抓住莫圭的辫子,不让人溜走。而开始进行搜身,是无论如何要找点什么出来。   莫圭被弘晳的疯劲吓了一跳,下意识要一拳头挥出去,但又半道收了手。   不能打,废太子的三个孩子重获出席除夕宫宴的待遇,指不定又有复起的可能性。   何况,他也想着要做弘晳的大生意,可不能把钱财往外推了。想到此处,半道停了手,麻利地从怀里取出一个纸包塞给弘晳。   “晳大爷,您急什么啊!这是三成的货,您先用着。奴才保证,明天就把足量的都给您补齐了。”   弘晳一把夺过莫圭手里的纸包,放在鼻尖深深嗅了一下,脸上露出了满足中夹杂扭曲的笑容。   半晌沉醉后,他才回过神来。将纸包藏得严严实实,又凶狠警告莫圭。   “明天一早,必须送来!爷很快就能出府了活动了,你要是不准时送货,到时候有你好果子吃!呵!别以为只有你手头有货,爷也能找其他人。”   莫圭表面上连连点头,心里却是不屑。   这些从南边来的东西很难得,弘晳想找别的路子,怕是要费足一番苦力了。   *   *   日子越发冷了。   冬至之后,永寿宫就挂上了《九九消寒图》。   简单说来,从冬至算起的九九八十一天,古称数九。数过了九九,也就到了春回大地的日子。   明朝《帝京景物略》记载了人们为渡过漫长冬季而创造的娱乐方式。   家中挂一副《九九消寒图》,或是铜钱状,或是梅花状,或是文字图。人们可以通过签到打卡方式,数一数日子,等到春暖花开。   以梅花图为例子,以墨色画一株梅花,其上有花瓣八十一朵。   然后每天用红色颜料涂抹花瓣一片,等到九十九片花瓣都被涂色了,春天自然也就来了。   铜钱图与文字图的使用方式相似,也都是每天图一笔。   胤禛瞧着房内的铜钱图,从冬至到腊月初六,上面的每一枚铜钱都是武拂衣图色的。   但恶虎事件爆发后,两人在政务上的相处模式不变,到底还是在生活小事中保持了距离。从初七到二十七,整整二十天都是他独自涂色了。   本以为今晚也是吃好饭,批阅奏折结束就单独就寝,没想到听到门口通传皇上来了。   武拂衣来了,不是空手来的。她把虎皮、虎骨送来了。   “尸检最终结果出来了,老虎没有中药迹象。腊月初六恶虎突袭就是一个意外,警醒京城官员与百姓野兽威胁不可能忘。我已经让九门提督加派巡逻班次。之前说好的,把老虎给你制成标本收藏,填充物我也给你预备着了。”   谁和你说好的?!   胤禛面无表情,他难道会稀罕把老虎制成标本?这玩意戳破了不改戳破的秘密,难道还要把它们当吉祥物供起来?   武拂衣真不是故意来火上浇油的。考虑了一段日子,她决定在年前把话给说明白。   今生被绑定式相伴,两人维持战略伙伴关系就够了,至于更进一步的情意还请期盼飘渺来生。   人不能太贪心,要有责任感、尊重客观现实的制约,以及某些做人底线原则不会变。生活嘛,难免有遗憾。   “我……”   武拂衣正要起个头,外面忽然传来了苏培盛的通传声。   “皇上,废太子府上出事了。”   苏培盛被传唤入内,报出了令人吃惊的突发消息。“半个时辰前,弘晳少爷被发现暴毙府中。”   啥玩意?   武拂衣与胤禛听到这个消息,立刻不去想两人的私事了。距离除夕还有三天,弘晳怎么会突然死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冬夜中, 武拂衣赶往了废太子府。   自从胤礽一家迁出宫,她只在石氏出殡时来过一次。   对比两年前石氏刚刚去世时的光景,眼前的宅邸越发萧索。落叶枯枝堆了一地, 廊檐上的蜘蛛网也没人清理。   石氏不在了, 废太子府像是失去了主心骨,都没个好好管事的。   至于允礽,他早就万念俱灰。每日如行尸走肉, 除了必要的进食,就是把自己关在屋内什么事也不做地发呆。   此刻,允礽一言不发地站在弘晳床榻边,两眼直愣愣地看着软塌上已经死去的儿子。   只见弘晳死亡时表情定格在一个无比怪异笑容上。   他的五官仿佛扭曲到一起, 像是极度兴奋到达顶点, 却突然遭遇极度恐惧而狰狞地挣扎起来。   “奴才给皇上请安。”   “奴婢给皇上请安。”   ……   一连串的请安声响起。   允礽慢了好几拍,才从茫然中回神。慢慢回头,看到老四身着一袭沾着雪花的黑斗篷出现在了视野中。   他想站起下跪,但身体一个踉跄差点, 直接以头抢地摔下去。   御前侍卫反应得快,及时扶住了允礽。   武拂衣看着废太子, 从他身上寻不得几分生机。四十四岁的人已经几乎满头白发,形容枯槁, 瞧着比康熙都要苍老。   “罪人允礽给皇上请安。”   允礽跪了下来, 早就没了昔年的桀骜与张狂。   “恳请皇上查明弘晳死因,他才二十四岁,前些日子还好好的, 不该这样死了啊!“   “二哥,你先起身。”   武拂衣向侍卫扫了一眼,让他们把允礽扶到椅子上。   瞧着曾经目下无尘的允礽如此落魄, 难免叫人心情不悦起来。   不是同情,只是唏嘘又有几分愤怒。   允礽夺位失败,被圈禁于此,却也没亏待他吃穿用度。对比百姓在为求温饱努力生活,为什么他怎么就不能彻悟呢?   这番话,其他人想可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武拂衣却是经历过更黑暗的恶鬼地狱牢笼,而每年派十三定期看顾允礽,都有劝他想开些。   被圈在此,写写书打发时间也是好的,或是有想看的书或戏本子都能给捎进来,但允礽一条建议都没听取。   说到十三,十三就来了。   允祥负责被圈的废太子与老八两府起居,弘皙突然暴毙,他自是被通知到。   他一收到消息,就下令把日常给废太子府送物资的人员都给拘捕了,确保第一时间把可疑分子给控制住。   “臣弟给皇上请安。”   允祥深知他对弘皙之死难辞其咎,好端端的青年人没有预兆死亡,必是有哪里出了大问题。   “臣有罪,臣监管不利,请皇上责罚。臣……”   “平身吧。”   武拂衣没让允祥把时间浪费在一句句自我检讨上,“先把案子给查清楚,问责以后再议。”   刚刚,她一到弘皙的房间,立刻辨析出一股叫人恶心又熟悉的气味。   在无限世界做任务,岂会没有处理过由鸦pian引起的恶性案件。太多家破人亡的凄惨悲剧,都是因吸食与贩卖du品而开始的。   这一罪恶根源竟是出现了京城废太子府内。   弘晳暴毙的模样,与那些吸du者吸食过量时的暴亡情况一模一样。   太医院与解剖院都派了人来。   证实了弘皙服用鸦pian过量,房间内还有没用完的棕色膏体,就是有陈旧尿味的生y□□在煮熟后所呈现出的状态。   允祥马上派人分别审问了弘晳的妻妾与废太子府的下人们。   从一众人口中得知弘晳近期脾气易怒又厌食,而没进后院有大半年了。   近两年,废太子府上没了石氏操持内务,各房各自为政。   弘晳脾气本来就不好,自从被圈禁后更是暴躁易怒。   以前嫡母石氏在世,她背后有太上皇、皇上都看中的石家,还能辖制庶子们的行为。   石氏去世后,没人再能管制弘晳。   弘晳是允礽长子,允礽自从被废太子位,每天都浑浑噩噩根本不管儿女生活。   李佳氏虽然是弘晳生母,但脾性柔弱,压不住儿子对他的妻妾们动则怒骂。   弘晳的妻妾们早就不争宠,恨不得能离弘晳远远的。   大半年前,弘晳习惯性一个人呆着是让她们求之不得。只要瞧着弘晳活着,哪管他究竟在做什么。   允祥提审了弘晳的近侍,从贴身太监口中还原了大致情况。   弘晳与内务府侍卫莫圭有私下交易,将好些从前收藏的古董都交易出去了。具体交易却是由弘晳亲自完成,不假借他人之手。   太监没有想过上报这种交易,因为弘晳在购买货品后,其心情就会好起来。   不是对人和颜悦色,而是沉溺到自己的世界中。有时,人一躺就是半天,像是做了美梦般脸上有古怪得意的笑容。   哪怕察觉到其中可能有点问题,但谁也没想让弘晳清醒过来。   弘晳清醒了,意味着他这一房从上到到下都不好过,只要人不死就行。   偏偏,弘晳真就死了,这下捅了大窟窿。   武拂衣从各方说辞中摸清了来龙去脉。   弘晳本就品性不佳,父亲允礽被废除太子位,而康熙退位给四叔继位。老四的继位太过名正言顺,传不出任何得位不正的流言。   以前的皇长孙有多得宠得势,如今的废太子长子就有多落魄不堪。身份上的差异,无从复起的困境让他选择了堕落沉迷虚幻感觉。   武拂衣却半点也不同情弘晳,走到这一步是他咎由自取。   但因弘晳之死暴露出的鸦pian问题却要高度重视,将其列为大清最高禁令也不为过。   她指了指鸦pian膏吩咐允祥,“朕在四年前就颁布旨意,禁止民间贩卖罂su花及其衍生物阿芙蓉等物品。即刻刑讯莫圭,务必不漏一人,把这一条线连根拔起。”   莫圭是内务府的人。   如今,老十二允祹在管着内务府。四年以来一直账目清晰明了,但今天竟是出了一个售毒的莫圭。   罂su传入中华之地,至少上可追溯至唐代。   在《旧唐书·拂菻传》中记录了拜占庭帝国与大唐王朝的往来。“乾封二年(唐高宗年间),遣使献底也伽。”   拂菻就是拜占庭,底也伽是一种罂su提取物。   宋朝时期,罂su已经出现在文学作品中。当时多是煎煮汤汁服用,以作养生药品。   比如苏轼就写过:“道人劝饮鸡苏水,童子能煎罂su汤。暂借藤床与瓦枕,莫教辜负竹风凉。”   时至明朝,多是做药物使用。   李时珍的《本草纲目》里也有记载,而此时提到鸦pian一词,“鸦pian前代罕闻,近方有用者。”   鸦pian与罂su汤有何不同?   加工制作方式不一样。   如果说罂su汤尚做镇定治疗药用,加工成膏体状的鸦pian被提炼得浓度更高,成瘾毒性越发强了。   俗话说是药三分毒。   人们在初识鸦pian时却没能充分考虑到它的毒性之烈,还一度将其当做壮阳药物。   谁能信想到它的成瘾性之强,一旦沾染后再难戒除,而且对人体会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戒断要忍受巨大痛苦与考验,把好好的一个人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生不如死。不只谋财而且害命,更是会搞到家破人亡。   前些年,武拂衣率领考察团出海西洋途径印度中转站。   已知南亚次大陆上的莫卧儿帝国即将分崩离析,欧洲列强趁势侵占印度洋各处。   正所谓防范于未然。   哪怕种植罂su与制作鸦pian尚未在南亚次大陆蔓延开,但也要事先警觉起来。   老四登基之后,着手调查了大清境内的罂su与鸦pian流通情况。   总得来说,此时吸烟草的人较多,而鸦pian膏在南方边境时有现身。人们将其混在烟草中吸食,成瘾性翻倍。   雍正二年立刻发布了诏书,禁止民间种植罂su,且严禁各处禁止鸦pian等衍生物入境。交易买卖者,一旦查实,斩立决。遇赦不赦,皇亲国戚也不列外。   近两年,严惩过七件相关案件,但弘晳之死说明禁毒力度还不够大。   如今鸦pian是贵价暴利品,富贵人家才买得起。   为了利益,总会有人冒着上断头台的风险从事非法行当,践踏人命与尊严。   在对莫圭进行了连夜审讯后,从他口中就挖出一条销售链条。   因为内务府在允祹的管理下赏罚分明,也就少了以往富到流油的发财机会。这就动起了歪脑筋,从被圈禁的废太子与允禩府上榨取钱财。   最好还是长期暴利买卖,最终选定了两年前被禁止的鸦pian。   此物,内陆了解它的人还不多,只当做药材的一种,但在南边已经有将其混入烟草吸食停不下来的例子出现。   随着朝廷开放海贸,越来越多人了解接触西方。   在吸取其科学知识精华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接触到了糟粕的一面。其中就有鸦pian,这玩意西洋人也吸。   莫圭为谋求暴利,联手了在滇缅边境上的卖家。哪怕朝廷两年前颁布了禁令,但他还是与人合伙贩卖鸦pian膏。   他知道这东西会上瘾,但被严刑拷打后,还是不承认事前知道此物会要人性命。狡辩没有故意谋杀弘晳,说什么想长期处谋利压根没动机杀人。   这番狡辩太荒唐!   两年前明令禁止售卖罂su、鸦pian及其衍生物,写明了此物有毒。   内务府在老四登基后就经过改革,入职都要通过基本考试。其中就有普法考试,什么事绝对不能做。   莫圭作为内务府侍卫不懂法吗?还不是利欲熏心。   不过,武拂衣也瞧出了疏漏之处。   禁毒科普宣传严重不足,人们没有意识到鸦pian等物的危害性。   鸦pian,不是奢侈品的代表,它压根不是人们以为的可以感受飘飘欲仙的好物,而是谋杀他们性命、健康、人格的罪恶之源。   既然现在普罗大众没充分意识到鸦pian的可怕,那就把血淋淋的残酷惨剧揭示给他们看。   这年,谁也别想平静地过了。   雍正四年的春节很特别,大清第一轮全国禁毒及毒品危害科普宣传由此拉开序幕。 第一百三十七章   宣传禁毒先要让人们充分认识吸食(牙鸟)片有多危险。   武拂衣在事发后第二天就向康熙说明了前因后果。   不仅言明此物对人体的危害性, 也说明了此物对社会的极大恶劣影响。   如今的(牙鸟)片售价昂贵,它瞄准的客户群是富贵人家,或是家有恒产的人家, 那才能负担消费。   王公贵族与八旗子弟会首当其冲遭受(牙鸟)片毒害。前者有钱,后者哪怕没地但也比普通百姓旱涝保收些。   晓之以理,诱之以利。   让康熙意识到(牙鸟)片绝不能在大清的土地上流传开来,否则不只是亡国之兆,更是连对抗外敌的有生力量也变得奇缺。   吸了毒,连打仗也打不动,可不就是没了反抗之力。   想赚钱, 从玻璃窗、养殖珍珠、精美钟表等等,凭发明创造与改良也能赚,千万不可能走一条灭绝人性与鲜血淋淋的捷径。   康熙马上听懂言下之意。   这是要把弘晳之死树立成为典型,不可当做家丑不可外扬遮掩起来,而是要让全天下都知道昔日皇长孙的死因。   虽然允礽被废,但他还是皇亲国戚,没有被逐出宗室。   圈禁中也能招太医瞧病,而有这样的资源也没能保住弘晳的命, 可见(牙鸟)片之毒。   弘晳吸(牙鸟)片而死,其他人就必须要掂量一旦碰触此毒,身家性命能不能保得住。   只要碰触(牙鸟)片, 其成瘾性就会蚕食人的理智与自制力,身体被这种魔鬼控制而彻底丧失尊严与人格。   全天下的人都要记住弘晳是吸du死了。引以为鉴,切勿重蹈覆辙。   康熙理智上知道应该曝光此案,但是情感上有三分犹豫。   时隔四年再见允礽,曾经最疼爱的儿子苍老落魄,像是行将就木的濒死老人。   对此, 不可能不心疼。弘晳之死对允礽更是重大打击,哪怕知道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到底心中有几分不忍。   这种时候曝光发生在废太子家的大丑闻,允礽的子女们就要在被废太子的父亲连累后,再被长兄弘晳给连累一波了。   武拂衣却非康熙。她对允礽没有兄弟之情,也没有深仇大恨,就不会有任何不舍。   之前不缺吃喝地关照被圈禁的废太子一家,仅仅出于人道主义,没仇没怨地犯不着虐待一家大家子。   如今,弘晳之死暴露出了(牙鸟)片问题,那就要严肃处理。   应对康熙的不忍心也好办,叫他观摩一下被戒断(牙鸟)片的困难会让人不像人就行了。   武拂衣任命允祥与允禔迅速组建缉毒队。   从身上莫圭挖出一条贩毒链,卖家不论身份高低都给抓了起来。从云南到京城,这一路上的二十一个买家也都控制起来。   京城范围,除了弘晳之外还有四人。一个富商儿子,三个宗亲。短的吸了三个月,长的吸了一年。   将所有吸毒者都带到临时开辟的解毒所。   严加看守,而断其毒源后不久,令人胆寒的戒断反应就出现了。   就说京城的四个人吸食者,年龄在二十五至三十五岁之间,本来都是年富力强的模样。在断了(牙鸟)片供应后,他们表现出了相似症状,全都病入膏肓一般。   先是控制不住流泪流涕,食欲下降而会忍不住腹泻呕吐。   不久之后,吸食时间长的两个人出现全身上下疼痛。   又是伴随着一种心痒难耐,似有万蚁噬心让他们在床板上不断扭动身体,蜷缩成扭曲的姿势。   可根本无法通过睡眠来逃避,焦躁不安,坐卧不宁,脑子里一遍遍似魔音罐耳,有个声音叫嚣着“要(牙鸟)片”!   很快,彻底不顾形象,仿佛发狂发疯般如恶鬼叫嚷起来。   比如吸食时间最长的朗格。   他是觉罗氏宗亲,今年三十,家中第二子。   以往虽然没什么主见,但对父母足够孝顺,对妻儿也很是照顾。他在京城内混了一个侍卫差事,平平淡淡活到二十九岁。   朗格是莫圭在京城的第一个买家,最开始就是想试一试所谓的神仙感觉。   没想到一开始就听不下来。一年而已,积攒的钱财都给买了毒,正与妻子吵架索要存款就被缉毒队给管控了。   短短五天,他就像是换了一个人格,再也不是从前木讷老实的模样。   “给我一口!娘,给儿子一口就够了!您行行好吧。啊啊,我难受啊,为什么不给我一口!”   凄厉的尖叫声在屋内盘旋不去。   隔着窗户看到床板上的青年人被五花大绑,他形如恶鬼般挣扎着,侧头对着窗口方向大叫。   ”放我出去!你们两个老不死的东西给我等着,你们这是要我活活痛死啊!看我出去不打死你们!”   说着说着,他又哭了起来。   “小宝呢?我平时对他那么好,要什么买什么,这时候连可怜阿玛吸一口(牙鸟)片都不行吗?这种儿子就给在生出来时给掐死。”   朗格叫嚷半天,似得不到任何回应,就死死瞪向窗子。   他的身体几乎不能动弹,而仅剩手指抓挠着床板,发出了尖利刺耳的声响。   细细一看,十根手指的指甲因过度用力抓挠而裂开了。   旧伤口的血痂与新伤口的血液混在一起。都说十指连心般疼,但朗格毫不在意了。   他披头散发,拼命地抓挠床板发泄着。   配上恼怒的眼神,每一次指甲发出刺啦声,像极了是在狠狠捅人一刀,只因不给他(牙鸟)片。   窗外,一队人都面色沉重。   从屋内飘出的骚臭味,混合着尿味与汗味。没人说为什么不善待病患,朗格这种情况远非一般普通病患。   朗格的父母一下子苍老了,背脊佝偻,都是没能忍住哭了一场。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平时不惹是生非的二儿子,居然会变成这般恶鬼模样。   如果知道这种可怕后果,必是会严加看管,怎么都不让他碰(牙鸟)片。   五天而已,朗格吸不到(牙鸟)片,已经变得六亲不认了。何止是怒骂,要不是把人捆起来就是暴打爹娘妻儿。   “正如诸位所见,(牙鸟)片的危害之大必须尽可能地让所有人都知道!”   武拂衣看向同行者。今天叫来康熙、允字辈与弘字辈的所有皇亲,还有在京城的内阁大学士们一起来亲眼见识毒...品危害。   将朗格与另三个吸食者的惨状与可怕变化摆在众人面前。   在戒毒处内近距离的所见所闻,仿佛人们直接置身人间炼狱,不能更直观地感觉到吸食(牙鸟)片的可怕。   康熙再也没有说家丑不可外扬。弘晳之死犹如上天示警,如不听闻必遭其殃。   他很快做了决定,“确实要昭告天下(牙鸟)片之毒,从京城开始,力求人人都认识到此毒之恶远远胜过pi霜。   找块地搞个禁毒教育馆,完完整整这个案件的来龙去脉公示出来。另外,把莫圭及其同党给关进去,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类似朗格这一批吸食者,事前多是不知(牙鸟)片此物的可怕性,就是冲着享受去了。   尽管今天权贵们亲眼围观了四人惨状,但还是不合适面向大众。那样一来,四人戒了毒也彻底没了恢复尊严的机会,重新开始生活的机会。   对于贩卖(牙鸟)片者却不必给第二次做人机会,必是先游街示众,不论身份贵贱全都处以死刑。   在他们被处死前,要榨干其最后的利用价值。   这些人居然敢把毒物包装成叫人飘飘欲仙的好物,那就叫他们尝一尝求生不得的痛苦究竟有多痛。   在京城特辟一个教育馆,把贩毒者吸(牙鸟)片后的濒死惨状都给摆在人前。   动员组织京城所有人,不论官商百姓都要去戒毒馆走一遭,直面毒...品对人造成的可怕伤害。   武拂衣也正有此意,“百姓们最初可能意识不到认识(牙鸟)片危害的重要性。儿臣以为,每户人家去过戒毒馆,免去一季度的税收。不只是京城,江南、湖广、福建等地的主要城市都要进行深入学习禁毒教育。”   贩(牙鸟)片不只莫圭一条地下交易链。   此次要全国大侦查,但凡查出贩毒者,就在当地搞毒杀式禁毒教育。   乱局当用重典。   为禁止(牙鸟)片泛滥,要以雷霆之势把其可怖与罪恶性揭示给大家看。   如果图像与文字不够震慑人心,亲眼看到贩毒者自食其果的下场,足以叫人心有余悸,不敢再犯。   不过,老百姓可能觉得(牙鸟)片离他们很远,是有钱人才会买的。   宣传教育就是大面积地防范于未然。免税三个月,有了这种得钱的好事,百姓们接受教育的积极性就高了。   等人走进戒毒宣传处,或多或少都能长点记性。   正如人们大多都知道pi霜不能吃是会死的,而远离(牙鸟)片毒物的科普也是从此开展。   “具体细节,你决定就好。”   康熙没插手具体朝政了,他就是表态可以支持公布弘晳死因。   在外三年考察,今年春天要走马上任大清皇家学院校长,近期都在搞备课。   老四特意提了,来此读书的人将来多是成为大清一方栋梁。如今看来,对学生们加强禁毒科普思想教育,那也就是教化未来地方父母官,非常有必要性。   康熙作为校长,这会琢磨起来要怎么宣讲(牙鸟)片的危害性。   武拂衣率领众臣离开,开会讨论接下去的具体措施。   禁毒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大清能做到不种ying粟,不制作(牙鸟)片,但还有其他国家与地区。   尤其是边境与海贸两块需要防范。   云贵之地,朝廷掌控力度尚且强不过土司,改土归流的几年计划要搞起来了。   与南洋诸国的贸易,更是要制定严格法律条文,什么能进口,什么绝对不能。   如有违法者必须重刑相加,而对于外国供货商彻底切断与其合作,另择他人。   必须考虑到外国人获得不了贸易利润,将以武力强制倾销(牙鸟)片的可能性。   尽管雍正一朝看不到这一天,从估测来看是一百多年后才会发生的事。   但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推测百年世界格局变化,引以为鉴,未雨绸缪,这些事都要写进大清皇家学院的校训中。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在安排长远计划同时,缉毒司正式成立,任命了允禔为第一任司长。   直郡王擅于打仗,在康熙朝几度出征。但因为参与夺嫡,后期被康熙有意压制在闲职上。   老四登基四年,而今允禔也四十六岁了。   通过这些年的观察,允禔在沉寂多年内也是被打磨了性子,没再似从前般鲁莽,更重要的是认可了老四称帝。   胤禛建议,不如将缉毒一事交给直郡王负责。   允禔敢拼敢冲,他不怕得罪人,而且到了这个年纪也想为小辈争一个亲王爵位。   武拂衣认为可行,更是多给允禔一个机会,让他带着儿子一起出巡到全国各地清查(牙鸟)片相关案件。   允禔毕竟年近半百,往后说不定哪天就没有精力天南海北跑。   是时候让他培养后继者,找个孩子协助管理缉毒事宜。而不只是把爵位传下去就行,相关政务工作也必须出色。   缉毒司成立后,立刻开始全国第一次巡查。   武拂衣亲自送巡查队出京,“稽查(牙鸟)片必然会触犯犯罪集团利益,大哥要小心。”   允禔听到老四的郑重嘱托,又看到身侧的城门高耸,一时间竟有些恍然。   距离废太子案,一晃十多年了。   他真没想到最后是老四做了皇帝,而与自己斗了半生的允礽形如枯槁,曾经风光无限的皇长孙弘晳自作孽惨死。   允禔想着十多年来一幕幕。   在废太子被圈禁后,他因言杀允礽而被降爵冷藏。哪怕没被圈禁,但再也无实权。如今来看也不是两败俱伤。他至少比允礽要过得好,孩子们也都健康活着。   终于,雍正四年,他再次身负重任离京办差。   而这京城竟是一困他就是困了十多载,让他两鬓白发了。   十多年足以想清楚很多事。   比如此次为什么任命他去缉毒,而不是让老三允祉去?   因为老四看得明白,老三那厮扮得清高,其实人品不咋的。   允禔从往事唏嘘中回神。既然得了老四的这份看中,那就好好办差吧。   “臣定不负皇上嘱托,尽全力清剿(牙鸟)片之毒,还大清一片清明。”   武拂衣拍了拍允禔肩膀,郑重给以祝福,“大哥,保重。”   缉毒司巡查队离开了。   京城内的禁毒教育馆也开了起来,相关法律条文都张贴其中。   允祯拿出了当年写牛痘宣传文的本领,又搞起了通俗易懂禁毒科普。   另一边,胤禛也对(牙鸟)片走私贩卖问题而愤怒着,不断在背后出谋划策。   在给允禔带领的巡查队,提名了出京办案者人选后,也开始着手写起禁毒思想宣传教材。   主要包括两方面。   一是绘画,画出吸食(牙鸟)片的可怖症状。   让贩毒者亲自展示吸du恶果,的确是更有真实冲击力,但他们总要被处死。   届时,必须要有逼真图画来警醒世人。宫廷画师能画,而胤禛也要亲自画。   这会也就不多考虑日后学者的困境了。   禁毒警示图、老鬼真容图与老四以往的画作画风相同,是不是都出自同一人之手?那么老鬼又究竟是谁?为什么画作藏在臻贵妃木箱内?   诸如此类的问题,就让后世史学家去猜猜猜。   胤禛没有闲功夫多为后人考虑,他还要撰文些教材。不同与十四给百姓科普,他要写教材让武拂衣去大清皇家学院讲课用。   如此重要的禁毒教育,不只是太上皇康熙要提,皇上更是要亲自去宣讲。   除此之外,针对货源来处地区的管理方案要制定起来,相关法令与政策都要拿出一个章程。   且说如今生活在京畿之地的所有人,陆陆续续都去教育馆接受了禁毒科普。   从二月二龙抬头开始,上至达官贵族下至贩夫走卒,不管是不是被免税利诱,最终结果都是参观禁毒馆了。   当亲眼所见吸食(牙鸟)片的惨状,人变恶鬼带去了视觉冲击。   又听着通俗易懂的(牙鸟)片危害知识,让人们首次充分意识到毒…品的危害。   时至八月,在百姓们口耳相传之间,小儿止啼有了新恐怖典故。   提到(牙鸟)片之危害就会吓到孩子都不敢哭了。从京城向外传,上至东北,下至广州,西至西域,东到松江府都有了禁毒意识。   从此开始了大清全面禁毒行动,后世将此称为全球首次国家性禁毒行动。   由雍正帝发起,在雍正四年推向大清全境,中华之地从此开始持之以恒地禁毒。后来,人们把史上第一个禁毒教育馆的开馆时间二月二定为禁毒日。   史书上的事,乃是后话了。   **   **   中秋节,畅春园。   谁也没想到今年大半年在禁毒大事忙碌渡过,而到了八月十五终是能歇口气齐聚在太上皇的园子吃顿宴席。   这顿饭出差在外的允禔一家没来,病重在床的允礽也没有来。   但总体气氛还是不错的,因为大家都在庆幸,禁毒措施做得早是一件令人庆幸的大好事。   今年中秋祝福词还多了一句但愿天下无毒。   晚宴吃到月上枝头。   康熙没有留人,今夜京城不宵禁,想去哪里玩耍赏灯都行。   胤禛坐到了马车上,他没想要去城内赏灯。不知不觉,忙碌了八个月。   今天闲下来了,想着就近回听风园休息。   那是老四登基后修在京城内修的院子,初夏到初秋在此避暑纳凉。刚刚就是从听风园出发去吃中秋宴。   武拂衣却是忽然上了同一辆马车,吩咐侍卫调头。“不去听风园,今天回宫。”   胤禛冷不丁听到这话,不解地问,“你要去宫里?”   老鬼去宫里,那为什么要拉上他?   眨眼八个月,忙于政务也就没再去提恶虎木箱事件,那些曝光的画中私情仿佛真被遗忘了一般。   两人每天照常合作,但保持了一定距离,比如分开休息。这成了心照不宣的事,今天各回各房就好。   胤禛闲下来也会心酸怅然,老鬼究竟怎么看待他的爱慕之情?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会接受吗?   但繁忙政务足够占据大部分精力,而他也着实没勇气追根究底问个明白。   不问,是心里清楚希望渺茫,不如装糊涂避免尴尬。   此刻,胤禛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中秋之夜一起回宫,老鬼是不是有话想说?在八个月后,终是给他一个回答?   武拂衣没有立刻阐明回宫的意图。有的话,是该挑个好地方讲明白了。   马车一路安静驶向紫禁城。   三刻钟后,入宫下了车,挥退侍从们。   武拂衣却没有往养心殿或永寿宫方向去,她指了指如今空置的乾清宫。   “还记得吗,曾经说好的,哪天背着康熙去乾清宫顶上耍一耍。今晚,我想月亮近一些。月圆之夜,紫禁之巅。阿四,你还要来吗?” 第一百三十八章   月圆之夜, 登顶乾清宫?   胤禛举目望向天际满月,又扫了一眼空旷无人的宫殿四周。   平时留守看门太监也不在, 以此确定武拂衣的提议不是心血来潮, 至少有提前清场。   其实,他当年没拒绝一起爬紫禁城房顶,九成是为鼓励老鬼萌生夺嫡野心, 只要老四成了皇帝就能做很多事。   那是康熙四十二年的旧事。时隔十五年,老鬼不忘此事, 该说她是贼心不死呢?还是不忘初心呢?   荒唐, 不去。   这种冠冕堂皇的违心之言,今时今日无法说出。   胤禛意动后第一时间瞥向脚下, 穿着花盆底鞋没法爬屋顶,总得回房换套装备。   “无需操心, 我都准备好了。”   武拂衣捕捉到了胤禛的眼神,自是明白他的想法。“楼梯、鞋子、手套都让人预备在屋檐下。”   “你可真是有备而来。”   胤禛的语气不咸不淡。不知该为老鬼想着与他一起同行而愉悦,或是为这人笃定自己不会拒绝而气恼。   武拂衣听了这句平淡到别扭的话语, 只是轻轻一笑就带路了。“走吧, 从西北角上去。”   乾清宫西北角外侧, 木梯已经架好了。   木梯边有个矮凳,上面放着武氏尺码的平底布鞋。还有两副便于攀爬的手套, 以免屋顶灰尘碎石扎伤手掌。   “你换鞋,我先上。”   武拂衣说着将木梯调整好角度。   轻轻摇了摇,确保它卡得角度刚刚好,稳固到不会轻易移动。   然后,嗖嗖三两下就窜了上去。   她稳稳蹲在了屋檐边缘,左手扶住了木梯,右手对胤禛招了招。“来吧, 放心上。”   胤禛抬起头,屋顶的武拂衣仿佛身披月光的招财猫。   就是老鬼曾经描述过的那种喵。但披着老四的壳子,不是胖肥猫,而是清隽俊朗的招财猫。   不对!   他把自己的身体比喻成了什么?   立刻摇头,把奇奇怪怪的意象给晃出脑袋。   根本没有招财猫,这情形更像是房顶的那只在邀请地上的乖乖狗一起上去撒野。   这个想法似乎哪里更加不对劲了。   遇上老鬼,总会稀奇古怪的联想入侵他的思维。   猫猫狗狗的画面,正是源于老鬼送他的《阿四历险记》简笔画册。   胤禛深吸一口气不再联想,立刻登上木梯,三下五除二就到了屋檐上。   皎洁月光照亮宫殿屋顶。   一步一步轻踏琉璃黄瓦。听着瓦片微微嘎吱作响,走到正脊中央处,肩并肩坐下。   仲秋夜风,拂面而来,两人一时安静。   就见屋顶角脊的仙人走兽也静默端坐着。   几百年来,它们一动不动地俯瞰人间沧桑变化。今夜,难得有访客上来。同坐一片夜空下,俯瞰满月下的皇宫。   从紫禁之巅远眺而去,整个皇城被月华清辉笼罩。不见人踪,却见各宫灯火星星点点。   更远处是今夜不宵禁的京城夜景,地上火树银花,犹如天上银河倒影。   这是至高处才有的风景。   如梦如幻,目力所及尽是繁华。繁华背后却又是无尽清冷,仿佛下一刻就会乘风归去,不在人间。   “阿四,我有个小问题。”   武拂衣先开口了,“转眼十八年了,你觉得自己是男是女?”   互穿初时,胤禛二十二岁。   经过十八年,偶有换回自己的身体,但大多数时间都是以武氏身体活着。   胤禛听懂此问。尽管他以女子身份生活的时长将要接近以男身活着的年岁,但对自己的性别认知很清晰不动摇。“当然是男的,人不能忘本。”   “你说得对,人不能忘了是哪里出发的。”   武拂衣也是这样想的,过往种种构成她的原则与底线,所以不会跨越某个界限。   胤禛没有因为得到赞同而愉悦,此刻心底一沉,他有了不祥预感。   接下来就听武拂衣娓娓道来不曾多言的从前,最初生活的现代世界所在国度是什么情况。   没有皇帝没有奴隶,男女同工同酬,法律承认与道德提倡的是一夫一妻,而不该有第三者。   “后来,无限主神意识入侵了那个世界,很多人成为轮回者。拼杀多年,大家只剩唯二两个心愿,杀死主神以及回家。”   武拂衣望着月亮,“杀死主神,做到了。但我很清楚,回家是遥不可及的梦。在最后搏杀中身体已毁,只剩灵魂来到这个世界。”   “扯远了。”   武拂衣侧头看向胤禛,“我想说的是,你该明白在对待感情的问题上,我与这个时代终是有一道鸿沟。虽然俗话说圣人论迹不论心,但真心情爱是论心的。很抱歉,哪怕被说虚伪,我也不会放弃坚持多年的原则。”   意思不能更明确。   曾经万刃加身也不改其志,如今也是一样。   两人凑合着一起过日子,可以发展成损友,战友,刎颈之交。更因互换身体的特殊性,甚至模糊了异性本有的相处界限。   然而,武拂衣不可能对胤禛的妻妾儿女视而不见,所以谈什么都行就别谈爱恋之情。哪怕人非草木,但理智能够控制感情,她不会在清朝谈情。   话音落下,乾清宫屋脊仿佛更安静了。   安静到似乎听到天际月亮叹息声,它诉说着广寒宫内的万千孤寂。   半晌后,胤禛却缓缓笑了。   十八年了,他推测过老鬼的从前,也试探询问过老鬼的曾经,但以往始终不得确切答案。   今天,终是听武拂衣亲口主动提及,让他明白了输在了什么地方,错在了什么地方。   天下事,七分人力尚可为。   剩余三分,一旦遭遇命运的捉弄,只能叹息相逢恨晚。   这会努力压制心中万般愁绪,向武拂衣豁达地笑了笑。   “我都明白的,人不改其志。易地而处,我也必是如此。”   恰如刚刚的小问题,一个人没有改变对自己性别认知,那又凭什么让另一个人改变多年的底线。   胤禛抬头看向圆月。   月越是亮,月光越是凉。再凉却依旧觉得今生有幸,能与武拂衣一起紫禁之巅欣赏它。   往好了想,若非命运捉弄般的相遇相处,终此一生他也不会认识到世界之大的壮阔,懂得心悦一个人的美好感觉。   就这样吧,余生两人能保持现状相伴生活就足够了。   不必要求爱意回应,更不以爱为名去勉强,而尊重对方的做人原则。   “老鬼,谢谢,你让我成了更好的人。”   胤禛发自内心感叹,尽管这话听起来挺矫情,但互穿生涯让他感同身受很多事。那些是身为皇子压根不会去在意、去换位思考的事。   武拂衣坦然接受这句夸奖。   在高高屋脊上一起晒月亮的阿四,确实比那年在潭柘寺初遇的胤禛要好多了。   下一刻,她活跃了气氛。   “好了,好了,大过节的,也说点开心事。你很可能是要谢谢我的,我不只让你变成更好的人,还有百分之五十可能性多给你一条命。”   胤禛尚且为爱的火花被一盆冰水浇灭而伤怀,哪想到话题突然一转。   什么叫做让他多一条命?   想到武拂衣的来历,以及在伦敦时听了几句有关锚点的说辞,莫非有转世一带一的方法法?   武拂衣没有卖关子,把她的感觉说了出来。   “之前说了,回家是最大心愿。当时,小队一群人估测到与主神对抗会让肉身会毁灭,所以在灵魂上加持了回到现代的力量。但是主神临死前从中作梗,让我的魂魄归去定位发生偏移。   这些年在清朝,我无法感知助力回家的能量存在,还以为它在成为武氏时就耗尽了。   现在有个好消息,那种冥冥之力又有响应了。仔细回想,在老四登基后开始有感觉,随着今年禁毒行动展开,这种感知在加强。”   许是大功德,许是帝王气运加持,总之那种能回到现代的感应又冒出来了。   武拂衣看到了回归的希望,即便无法回到最初生活的时空,但应该也能去往平行现代。   以能量多寡计算,最有可能是当下这个世界的后世。可话不能讲满,毕竟只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感觉。   轮回者回家有三种方式,最好肯定是以历练改造过的原身返回,但这一选项在与主神决战后粉粉碎了。   剩下就是借尸还魂。   又能分成一开始就带着记忆以另一个人身份活着,参考成为武氏的状态。或是胎穿,曾经的记忆在成长过程慢慢解封。   没法主动选择,就看灵魂穿越的一霎,距离符合玄学标准的哪种尸体更近。   “即便胎穿也是投入一个死去的胚胎,以魂力帮助自己死而复生。参考前辈们的经验,魂体会契合的死尸难免亲缘淡薄,或是气运有亏。而胎穿的话,长大后相貌会向灵魂最认同方向的靠拢。“   别和她说遗传因子DNA,魂力都能助人死而复生了。   细枝末节的事不重要了,能多一条命活着就很好,还要啥自行车。   至于胤禛为什么有可能同去?当然因为两人灵魂相缠的时间过长了。   轮回者本身就是特殊锚点,与之灵魂相缠的那一方,自然而然就跟随其脚步穿越时空。   “不过,新生后成为谁是随机的。也许,我们会分在天南海北也说不定。”   武拂衣一股脑地讲完。“总之,莫问前程,但行好事。反正,本来就是要施以仁政,现在更有奋斗目标了。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胤禛越听眼睛越亮,一扫适才的伤怀愁容。   倘若能有来生,那真是莫大的幸运,也有与老鬼再续前缘的机会了?   当下,却没向武拂衣索求太重的承诺。来生缥缈遥远,能不能追到人是将来的事。   他只要一个小说法,“若有来生,虽然保留记忆,但我们也算是清清白白地重头来过了吧?”   武拂衣听懂潜台词,这是问她会否把今生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阻碍再拿出来翻旧账。“一世债,一世了。怎么,你在怀疑我的非凡气度吗?”   胤禛回以沉默,如果换成是他必是会吃醋的。但老鬼可不好说,这人的理智过了头。   “瞧你,别扭的本性还是没改。”   武拂衣好笑地摇了摇头。   下一刻,主动伸出了右手小指,郑重地说,“不如拉钩?如果真能幸运地再世相遇,我保证不翻旧账。”   不是吧?居然搞拉钩?   胤禛表面嫌弃,多大年纪的人了,居然搞这种小孩子的幼稚许诺。他的身体却很诚实,伸出小指直接勾了上去。   月圆之夜,紫禁之巅。   苍天为证,两个人许下了勾勾小指的诺言。   乾清宫之外,侍卫在宫道上巡逻,瞧不清宫殿屋脊上的情况。   今夜当差的一队人却都知道皇上提前清空宫殿,只为今夜与臻贵妃一起爬屋顶。   要不说皇上就是皇上,与众不同,真是太会玩了。   问八月十五哪里赏月最好?乾清宫屋顶上,一览众山小。   这种事只有皇上能做。哦不!太上皇也可以,但谁也不会把此事告诉康熙知晓。   侍卫们只能把今晚的秘密长期埋在肚子里。   侍卫甲想着或是到晚年与孩子们提一两句。侍卫乙想着不如搞搞回忆录,取名《雍正秘史之情迷紫禁之巅》。   不论八卦插曲如何,月落日升,日升月落,雍正朝的生活在继续。   雍正五年,大清皇家学院的专业课程中又添一大门类「财经学」。   胤禟汇总了从出海东瀛到出海欧罗巴所学所见。   从东瀛统一铸币的优势,谈到牛顿改制英格兰铸币局,以及伦敦交易所的股票交易等等。   这些知识都被介绍给大清学子知晓。   不同于东瀛、英格兰的面积较小,大清的幅员辽阔,触碰经济改革不能急躁。   治大国如烹小鲜,在汲取他国所长后,化为己用需要一步步探索。   何时大清能创立东方的金融中心?   或是五年,或是十年。厚积薄发,一鸣惊人。   雍正六年,水师扩编护航扩大海贸交易。   雍正七年,禁毒活动持续进行。与东南亚诸国签订粮食协议,而联手打击(牙鸟)片贩卖。   雍正九年,对云贵广西之地的改土归流计划初见成效。土司制度逐步瓦解,朝廷直接控制南部边陲。   雍正十年,清圣祖康熙帝去世。   雍正十一年,大清皇家学院提出蒸汽机动力设想。   ……   ……   ……   “惊爆:『清世宗爱新觉罗·胤禛,原来你是那种离家出走的太上皇!』   根据最新考古文书发现,为您揭露清世宗于雍正十八年禅位后的离京之谜,敬请期待今夜八点档《考古追追追》!”   客厅的虚拟屏幕,正在播报着2044年4月4日的新闻。   别墅,落地窗外,深红浅红桃花盛开。   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女人,漫不经心地斜靠在躺椅上翻着莎翁的书。   黄昏余晖 ,斜照入窗。   流光暗影之间,更出女人霞姿月韵之态。   只见她随手一翻动,就把书翻到了那一页。莎士比亚在《暴风雨》中写到:“凡是过往,皆为序章。”   【正文完】 第139章 现代一   《考古追追追》是华国国家电视台第18台的热门节目之一。   国视18套新成立于四年前, 也就是2040年,主要播出与古文化相关的内容。   话说19世纪中期,西方列强殖民向全球扩张。意图入侵中华大地时, 被大清痛打落水狗一般驱逐回了西半球去窝里斗了。   不过, 这一仗也成为清朝的转折点,让这个中华最后一个封建王朝走了向终结。   十八世纪初,清世宗一马当先开眼看世界。经历了一百五十年, 朝野上下渐渐兴起新理想。   人民当家做主的意识觉醒,在长达数十年的武/装革//命之后, 于1940年成立新华国。   2040年,时逢新华国成立一百年,虚拟交互技术取得重大突破, 被人俗称伪·穿越术。   通俗举例, 以科技手段制作出雍正登基时的场景。   人们戴上头盔后就身临其境公元1714年的紫禁城。犹如灵魂穿越一般在现场旁观, 听觉、视觉、触觉非常真实。   据说这种技术的发明者很年轻,代号FY,华国人。   最为关键是FY不只做出革新, 更是给出了让它能快速大众化的可能性。   以人们熟悉的电脑来说, 它在发明之初是很笨重的大家伙只有少数人使用,经过几十年发展成了轻便且各个价位都有的笔记本电脑。   FY发明出了拟穿越般的虚拟交互技术,又将其成本控制多数老百姓能负担的范围,意味着迅速普及的可能性。   且不说军用领域, 就说娱乐业也因此发生动荡,因为真实感极大提升了。   例如户外探险节目, 戴上头盔后就像个隐身人能同步参与探险。嘉宾们开车闯沙漠,观众也能成为车上一员。   例如观赏恐怖片,就像是亲置鬼楼内, 同步体验被鬼追杀的感觉。   FY究竟是谁?   怎么会搞出这种技术?其背后有没有一个团队?   这些问题却是无解。   四年前,FY将技术卖给华国科技部,随后就神隐了。   有小道消息称其彻底退出虚拟交互技术领域。   这一情况,被比喻成外星人驾驶宇宙飞船在地球上空投放了新技术,随后一刻不停留地返回母星。   FY以一己之力震惊了所有人,却永远消失在江湖上。   人们估测FY赚的那一笔,可以让其挥金如土一辈子。   难怪要在最初以代号出现,那是深刻领悟了老祖宗的生存之道——财不露白。   国视18套就是在技术革新时期成立。   不久,华国几大研究所、博物馆与高等学院等联合行动,拟定以百年为期,实现『中华上下五千年古文化重现计划』。   比如打造虚拟咸阳宫,让人们犹如真实地旁听始皇帝开朝会。   比如还原火烧赤壁的三国名场面,让参观者体验一把成为放火一员的感觉。   比如记录不同民俗风貌,深入山林揭露古老丧葬习俗,让观影者模拟一把送葬人的滋味。   这一庞大计划必要资金技术支持,其中投资商之一就是友善集团。   友善集团的董事长姓艾,是年近五十岁的大美女艾友善。   执行总裁汪致二十七岁,两年前上任,是她的大儿子,随父亲汪聿姓汪。艾董却不只一个孩子,二儿子艾臻随母亲姓。   网上关于这一家四口的八卦消息很少。   一个广为人知的消息,艾董与汪聿在十三年前和平离婚。据说是聚少离多所导致,汪聿是个喜欢到处跑的画家。   另外,二儿子艾臻年少聪慧,尤其精于满蒙语言,而对古文化颇为精深。   与哥哥汪致是霸总不同,艾臻今年二十四岁已经是学界大拿。不必说的太复杂,举例清朝满蒙档案,由以他的汉译本最佳。   更多消息?   那就是一堆堆学术论著。   其他就没了。   这是一个实名制上网的年代,网络普法意识早在二十年前就深入人心。不能随随便便把豪门秘密透露到网上,被告侵犯人隐私权的先例可不少。   “各位观众朋友们,2044年4月4日,晚上好。今夜八点带您走进清世宗离京之谜,你准备好了吗?”   虚拟光幕,弹出国视18台APP相关提示。   武拂衣瞥了一眼时间,距离20:00还有十分钟。   她放下了手机,停止对艾家的基础搜索。   找了个舒服的角度在沙发上坐好,取来银白头盔熟练地戴上,连接进《考古追追追》节目。   根据预告,今天将会深入报道对乾新帝弘晖的文书考古发现。其中就有弘晖收藏的一封家书,其父清世宗禅位后的离家出走书信。   那应该是一封有趣的书信,也极有可能是所有记忆恢复的最后一环。   武拂衣今年二十二岁。   她从十二岁开始慢慢恢复记忆,宛如一个庞大数据库要慢慢传输才稳妥。   截止到今天,想起了与主神同归于尽时被阴了一把,她的魂魄回归方向错误,穿越成了一个古代少女。   至于成了谁?还没想起来,但不必着急,也就是这一年内的事了。   说起这辈子,恰如轮回者们的经验之谈,借尸还魂者的亲缘关系难免淡薄。   生母武宜,生父黎喜,两人在工作返程中突遇泥石流。   救援队赶到时,黎喜以身护住妻子已经死亡。   武宜奄奄一息,她肚子里还七个半月的胎儿,当时救护队初步判断母亲与胎儿都是凶多吉少。   经过一番抢救,很不幸武宜没能活下来,但早产女婴顽强地活着降生了。被连连惊呼,那简直是医学奇迹。   武、黎两家经过商议,这个孩子随母姓,而就取名武黎。   因为武宜是独生女,而黎喜还有一个妹妹黎乐。是为照顾失独老人的感情,外孙女主要养在武家。   自懂事起,武黎就表现得像个小大人,性情沉稳。   旁人以为是自幼失去双亲的缘故,其实不知她生而如此,而总觉得自己应有前世。   十二岁开始,记忆慢慢恢复。   武拂衣颇有耐心,用了十年去读档无限轮回世界发生一幕幕,而在此过程中取了代号FY。   她在十五岁考入天清大学计算机系,为了就是了解这个时代的情况,而创造出如今能够普世运用的科技。   四年前大学毕业,伪穿越式虚拟技术横空出世。   与国家科技部合作了一把,她拿钱就挥挥衣袖离开了,没想要再深入探究。   原因很简单,人不忘初衷。结束无限轮回之后,就想自由自在地渡过余生。   至于搞出先进技术,一来是为了钱,二来是为了安老人家的心。   武外公与武外婆四十岁左右中年得女,哪想到年近七十竟然晚年丧女。   武外公是古琴艺术家,武外婆是大学哲学老师。女儿出事时,两人已经退休。   两位老人主动要求抚养外孙女长大,即便年纪大了,但足够有钱多请几个人帮忙一起看护。只是终有担忧,恐怕无法看到外孙女成年。   武拂衣慢慢拾起从前,决定搞个新技术与国家合作。   外孙女凭自己的本事与国家科技部有了一份香火情,武家两老也能安心了。   四年前,伪穿越虚拟技术出世后不久,武家两老相继于近九十岁高龄病逝。   武拂衣选了出国硕博连读三年,专业上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去了伦敦读人类学。   这个世界与记忆里故乡的历史发展从清朝开始不同,不妨去外国看看还有哪些差别。   今年三月完成毕业答辩回国,目前正处于自己给自己放假状态。不差钱的日子,岂止是不急着找活做,根本就是可以完全不工作。   但也不能闲着发霉。   京城第三研究所发来一份邀请,请她参与到『中华上下五千年古文化重现计划』之中,这也是为什么刚刚上网搜索投资商之一的友善集团。   网上的消息很少,那也没关系,改明找人了解一下情况。   **   **   同一片星空下,同在京城。   “生日快乐。”   汪致亲自去了机场接弟弟。   艾臻,四月四日生。   他刚在湘西结束了一场有关赶尸的民俗学调研活动。“谢了,哥。快八点了,你吃过了吗?”   “稍微吃了点,一会到家还能陪你吃碗长寿面。”   汪致说完示意司机开车,今天两人回老宅,就是父亲汪聿与母亲艾友善刚刚结婚时的住处。   父母离异十三年了,平时都各有归处,逢年过节例行问候。至于老房子,只有两兄弟聚会时才会去偶尔夜宿。   今天艾臻生日,但汪聿在澳洲画袋鼠,艾友善和第N位新男友在南极旅游,只有做大哥的汪致一起吃顿面条。   私家车平稳行驶,司机何和平人如其名,将交通安全放在第一位。   车上,兄弟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汪致提起了一件事,“集团旗下的高兴传媒,也是要进军新技术革新后的影视产业了。准备改编筹拍电视剧《山有木兮木有枝》,你有什么想法可以与经纪人闵明明谈。”   为什么要和搞史、民俗学研究的弟弟提小说改编?   还不就是因为这本书是艾臻九年前的中二时期写的,原名是《四爷追妻火葬场:臻贵妃重生后的清宫生活》。   是的,就是好弟弟十五岁在网上写的小说,笔名「真心话与大冒险」。   谁能想到呢?   艾臻沉稳持重,让人一见面就有渊渟岳峙之感。提起他,众人想到的是满蒙文翻译大家、著名明史学者、民俗学学者。但,他居然曾经写过这种书。   汪致在四年前偶然在母亲书房里看到这书。   真不是故意翻找,而是一堆金融类书籍、哲学类论著与科技期刊中,这样一套网络实体书格外鹤立鸡群。   那会才知道弟弟在未成年时,除了在翻译界站稳脚跟,更是有过令人瞠目结舌的特殊文艺才能。要不是未成年签约要监护人知道,这个秘密估计会瞒着艾妈妈与汪爸爸。   艾臻感到大哥一言难尽的目光,知道大哥又开始默默吐槽好弟弟的画风不对。其实没什么不对的,他只是灵感来了就写了。   从懂事起,他就觉得似乎有前世的存在。而对学习满蒙文、古代文学的速度特别快,甚至是触类旁通领悟到许多书本没有的内容。   或许,这也能归类为天赋异禀。   十五岁,在读清世宗史料时,福灵心至地想给武氏写本书。   当时网文重生这一类别很流行,他不能更顺畅地写出了臻贵妃重生后四爷追妻路漫漫的故事,仿佛像是弥补某种遗憾。   时隔九年,这小说要虚拟技术影视剧化了。   艾臻心底闪过一丝感叹,二十四岁了,他还是觉得自己的某种记忆被封印着。这话不能讲,讲出来会被认为中二期还没过去。   话说回来,筹拍改编的是自家集团下的影视分公司。   虽然他平时只管拿分红,但这次提一些专业性意见也无妨。最好把马甲捂牢了,不能让人知道《四爷追妻火葬场:臻贵妃重生后的清宫生活》的作者是谁。   此时,艾臻很坦然。   俗话说雅俗共赏,万一将来哪天被不小心挖出马甲也无妨。谁说学者不能写网络通俗小说,不是吗? 第140章 现代二   私家车抵达了老房子。   汪致提前安排了家政上门, 将清理房屋、买菜做饭等工作都布置妥当。   否则今夜就要亲自下厨给弟弟煮长寿面。   那就不是庆祝生日,而是再次暴露“不会做黑暗料理的霸总不是好哥哥”。   这是来自父亲对长子厨艺点评的原话,很扎心却也很真实。   对比起来, 次子就颇有厨艺上的耐力。   艾臻在厨艺学习时表现出了坚韧不拔的品格,仿佛熟练烧出一批拿手菜是他理应会做的事。还别说,真就让他练得了满汉全席烹饪术。   然而,艾臻平时生活对食物的要求不算太高, 更注重营养健康。   汪致自认有识人之术,要不然也不执掌大集团, 但对自家弟弟的行为分析总是得不出确切结论。   他也不好说弟弟是做事太认真,或是另有企图。学那么多菜式, 平时却只简简单单烧一两道菜自己吃, 那究竟为什么学?   喜欢烹饪?   左看右看,都从艾臻身上看不出来他有此喜好。   汪致感觉弟弟更像是做足生活能手的各项准备,他在等待一个甘愿为之下厨的人出现。   这感觉离谱了些。   艾臻截止二十四岁生日都没能脱离单身狗的队伍,以他寡淡冷情的性子, 很怀疑这辈子压根没有脱单需求。   或许,这也是父母离异造成的原生家庭影响, 让弟弟不相信和睦长情夫妻的存在。毕竟当时艾臻十一岁, 就是踩在了青春期的门槛上。   汪致回想当初, 那会他十四岁, 不似今日般坦然接受父母感情淡了就分开。   当时,他心里不痛快, 找到的发泄方式就是疯狂参加体育运动。弟弟不一样,竟然开始研究佶屈聱牙的古文化。   这下,似乎找出艾臻写出“四爷追妻火葬场”与“臻贵妃重生”的理由了。   都有一个「臻」字,带来亲近感。   所谓追妻与重生, 可不就是将少年人对父母婚姻破镜重圆的期待。   后来年岁渐长,兄弟俩便也懂得了感情不和的父母分开更好,所以没有第二本不合符艾臻画风的网络小说问世。   “哥,小心面条糊掉。”   艾臻出言提醒,厨师已经把菜与长寿面端上桌两分钟了。   汪致说是来陪他着过生日,却一脸严肃地坐在餐桌边。仿佛在思考分分钟几千万的大生意,一直没动筷子。   艾臻却确定亲哥的走神与公司无关,而在默默关心自己,因为能从汪致眼中看出「关爱小可怜」的情绪。   谁可怜了?   二十四年以来,他过得一直都挺舒适。   要钱有钱,做的几乎都是喜欢的事,工作时长全由自我把控。父母虽然离婚,但也正常相处,没有狗血剧情地撕来撕去。   这种生活有什么不满意的?   唯有一点不可对人讲的秘密。   某些夜晚做过一些错综复杂的梦,但醒来记不清绝大多数的内容。只剩满心怅然,依稀记得梦里出现在紫禁之巅的清冷满月。   眼下,却先要纠正亲哥的认知,让汪致别给弟弟贴奇奇怪怪的标签。   “《臻贵妃重生》那本书就是史学研究的副产品而已。“   艾臻说得郑重其事,“哥,你看过《大将军王与清朝文学发展史》吗?”   汪致诚实摇头,“是你写的?”   “对。”   艾臻指出,“我在书中论述了十四阿哥胤祯与清朝著名小说家「似是而非」的关系,考证了两者是同一人。”   艾臻不是第一个提出这种观点的人,却是学界第一个给出一堆细节考据的人。从笔迹学到词汇学,简直堪称隔世三百多年做了胤祯肚子里的蛔虫。   有关康熙十四阿哥,史书上着重的笔墨主要有两点。   胤祯年少张扬,但很听同胞哥哥老四的话,这从十四帮着四哥带娃就能看出来。   他为后来的乾清帝弘晖、晨亲王弘昀与农学家茉雅琪辅导过功课,大部分答疑集都被作为史料保存了下来。   另外,史书记录了胤祯的武功。   主要是对西部准噶尔部作战大胜,后来更是被封大将军王,直接把西域之地彻底收归朝廷,称之为新疆省。   这样一个人怎么能与小说家『似是而非』联系上?   『似是而非』有两部代表作,一本是《罗大贵与朱小妹》。   这本书象征着中西思想的碰撞。   几百年来人们在研究比较文学时,往往将它与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放到一起。   能探讨的角度很多,比如大清与英格兰的婚恋观、对待世仇的态度等等有哪些差异,背后又有什么文化根源差别。   另一本就是《寰宇问仙路》,长篇修仙升级小说是从清朝就有了。   它与蒲松龄的《聊斋志异》放在一起。前者是追逐天道之高,而后者是对人世百态的鞭辟入里之深。   这两本书在九年义务教育中出现。哪怕没读过全本,学生们都读过选段,做过一篇又一篇阅读理解题。   基础教材与学术研究又有不同。   初高中教科书没有盖棺定论『似是而非』是谁。   因为目前没有一手史料,比如发现胤祯或谁的亲笔信阐明十四阿哥披了这一层马甲。   学术研究则能更进一步提出各种推测且加以论证。   艾臻有理有据给了推测。眼下,提到这些却是为澄清写作灵感来源。   从来不存在汪致脑补的小可怜弟弟。自己之所以写狗血网络故事,不过是做严肃学问时从十四阿哥身上得到一些灵感罢了。   啪!很快的,一口锅就扣在了胤祯头上。   别管大将军王的棺材板能不能压得住,反正现在也没发现胤祯的墓葬位置。   “这样啊……”   汪致还有些不愿相信,引以为傲的分析能力在弟弟身上又一次失败了吗?   艾臻眼看亲哥仍不服输,慢条斯理地开始一笔一笔摆事实,论证究竟谁才是真的小可怜。   “是谁在高一语文不及格,考卷要家长签名时找我代劳?是谁暗恋隔壁班长三年,毕业准备表白时发现对方性取向为女,在我面前哭得像个傻子?又是谁……”   “吃面!寿星公,再不吃面就要糊掉了!”   汪致迅速转移话题,他怎么就可怜起艾臻来了。   这弟弟瞧着严谨沉稳,其实一贯会在心里偷偷记小本本。可不能艾臻再细翻,否则指不定翻出什么社死离谱过往。   艾臻擅于书画了不起吗?   好吧,了不起,是能近乎完美无缺地模仿各种笔迹,帮助哥哥渡过学生时期的小难关。   汪致挣扎着维持住总裁很严肃的形象。   对于过往种种,归因皆是年少。年少难免有小失误,而他在失败中迅速成长。   比如语文不及格之后,有奋起直追学习。   哪怕不太喜欢文学,但也不算无知,就以清朝时期作品举例,曹雪芹写了《青舟梦》,这书他就读过。   曹雪芹的祖父是康熙朝的江宁织造。   索额图之死与废太子事件都在康熙南巡下榻曹家时发生。   曹雪芹在广州出生时,当时他的父亲曹顒跟随九皇子胤禟出海去做生意。   从小耳濡目染,让曹雪芹对大海远航有了非一般的期盼。   后来他出海游历,写下《青舟梦》,讲述贾宝玉在海上遇到的光怪陆离故事。   贾宝玉有句口头禅,“这个姑娘我曾经似乎见过。”   汪致却没有再辩,就他的那些文学知识储备,必是不能拿出来与弟弟比较。   人要扬长避短,这不就没法成为学界大拿,只能回公司做总裁去了。   艾臻见哥哥恢复正常状态,也是见好就收地安静吃菜。   自然而然地端坐着,以筷子加起些许面条送入口中,细嚼慢咽而食不语。   明明是再日常不过的吃饭动作,居然能看出非常优雅的味道。   仿佛这不是一碗加蛋长寿面,而是穿梭时空在乾清宫内食用宫宴。   汪致扫了一眼艾臻,弟弟的仪态是多年如一日,习惯成自到仿佛刻在骨子里了。   问,就是研究古文化的副作用,但也不见其他教授这般模样。   一顿生日简餐,终于顺顺利利结束了。   时钟指向了夜晚九点半。   汪致表示庆祝生日不能吃了饭就算完事,总要一起进行娱乐活动。   “国视十八套,今晚播出《考古追追追》,展示新考古文书发现。我们错过了首播,还有半小时网站就更新重播了,一起看吗?”   艾臻早在手机上看过节目预告,今天播送清世宗的离家出走书信大发现。   说来也怪,虽然他搞明清史研究,但不常公开发表对清世宗的研究观点。   不是没兴趣,而是内心深处觉得有点别扭,仿佛拿解剖刀解剖自己一样。   当下,还是默许了哥哥的提议。   兄弟俩没有带虚拟交互头盔,等到十点打开手机投屏。   沙发上,肩并肩,正襟危坐着,点开了这期考古节目的回放。   “观众们,晚上好。我是你们的考古喵学长,欢迎来到第123期《考古追追追》。”   屏幕上出现头戴猫面具的主持人。别看这是考古节目,但很会玩接地气的花活。   主持人拟猫化,每期还会搞互动。从官网抽取幸运观众一名,包食宿与交通费去现场参与节目。   今天被邀请的是一个在校男大学生,化名张三同学。节目惯例,请嘉宾围绕当日主体随便讲两句。   张同学拿到话筒,双手还有点微微颤抖地紧张。虽然是录播,但国视是全球都能搜到的节目。   “我、我、我很高兴能来见证四爷,哦,是清世宗雍正帝的亲笔书信。”   讲了这一句,仿佛提到四爷就不紧张了,一连串的彩虹屁出来了。   “我认为雍正帝是清朝最伟大的皇帝。正因有他开眼看世界,才让清朝打开了通向海洋的大门,而不再是局限在农耕社会中。从多本文学书中,更推测雍正帝在登基前亲自出海去欧洲考察。   这是多么勇敢无畏的精神,那时的出海远洋意味着与死神跳贴面舞,疾病、海盗、海上风暴都是夺命威胁。   但雍正帝义无反顾地去了,那种精神就像是虽千万人吾往矣。这种探索精神一直被传承下来,至今「探索,永无止境」也是天清大学的校训。“   这时,主持人喵学长插播说:“众所周知,「探索,永无止境」也是京寰大学的校训。两校谁是正统的争夺战,持续百多年至今未休。“   大清皇家学院,康熙担任第一任校长。   在19世纪后半期,一分为二,成立了天清大学与京寰大学。谁更杰出的学校竞争赛,一不小心就延续一百多年了。   屏幕上,张同学的彩虹屁还在继续。   艾臻一言不发地听着,别看他面无多余表情,但心里有点说不出原因的开心。   仿佛张同学赞美雍正的兢兢业业、英勇无敌、孝顺父亲友爱兄长等等,都是夸奖到了自己身上。   真是奇了怪了,怎么与一个历史人物如此共情。   这是不是研究者的良好心态。对于历史人物忌讳追星式心态,要客观看待,从不同角度给出分析才对。   今夜《考古追追追》就是带来了新的角度。   新发现了乾新帝弘晖的文书集,其中包括一封来自父亲雍正的信。   信件很短,保存较完整。用词很通俗易懂,不是公文而是家书。   『吾儿弘晖,当你看到这封信时,为父已经与口口口踏上了远行之路。十八年了,终于能把皇位传给你了。   为父操劳半生,想来你也懂得我渴望退休的心情。世界很大,我想出去走走。死心吧,别找我回来帮你打工。   ——想尝试一把离家出走滋味的老父亲,雍正十八年·腊八。 (^_^)』   此封书信一出,节目里的嘉宾张同学顿时不好了。   节目外,评论留言区也炸锅了。   这时再看手机,热搜首位已经被雍正帝霸占。   吃瓜群众集中关注两个点:   口口口的三个字是什么,四爷禅位后与谁一起离家出走了?   另外,就是那个表情符号(^_^)。它把史书中雍正帝严肃沉默的画风给彻底崩坏了,请记住是四爷自己动的手。   艾臻瞧着这一幕,下意识动了动手指。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此刻能在地上抠出一座紫禁城来。没道理的,雍正的事与他艾臻有什么关系呢? 第141章 现代三   新一期的考古节目播出后, 雍正帝相关内容霸榜各大平台。   其中,『雍正帝与穿越人士高度纠缠』话题也高居榜首。   野史论坛是全华国最大的古文化相关八卦论坛。   顾名思义,在这里讨论的都是没有充足史料佐证的话题。道听途说、推测编造等内容可谓应有尽有。   雍正帝禅位后的“离家出走”书信一问世,一石激起千层浪。   书信经过多方鉴定确定是出自是清世宗之手, 因为它是在清高宗弘晖的陵墓中发掘的。   这次抢救性考古发掘从去年开始, 而今年初春公布第一批修复文物堪称迅速。   话说回来,网友「铲屎官百福」在野史论坛内的帖子仅仅一夜就火爆全网。   此人从雍正帝书信结尾处的(^_^)说开了去, 土生土长的清朝皇子会用这种表情符号么?   这倒不必惊叹, 因为汉字就是象形文字。这一笑脸图像, 很像是一个人眉眼弯弯微笑的模样。   另外, 雍正帝推动了开眼看世界。在19世纪西方杂志中找到表情符号踪迹,那么大清提前一百年使用也绝无不妥。   令人怀疑四爷与穿越相关, 并非他的离宫家书的措辞口语化, 而是它透露出的思想之离经叛道。   “爱新觉罗家马背上打天下, 即便康熙帝频繁接触西学, 但说大清意识到海洋权的重要性,从康熙三十九年前的史料真看不到这种倾向性。   开放海禁,不意味着重视出海。这样的改变在后人看来仿佛顺应历史发展般必然, 但设身处地回到1700年前后,势必要一个强大推力才能想到去改革。   我们都知道改革意味着得罪旧的利益集团。四爷作为皇子为什么冒天下大不韪,走上与自幼教育理念截然相反的一条路?   从种种史料来看, 在康熙朝的夺嫡期, 四爷一直都置身事外, 甚至都不在京城。   谁让他改变了?那时没有网络, 即便皇族有能力培养打听情报暗卫,可什么样的情报能让皇子坚定决心放弃稳妥的荣华富贵,去选择一条前无古人的艰难变革道路?   我的答案, 爱新觉罗·胤禛背后藏着一个神秘人士,那人正是离家出走书信里的口口口。   有理由怀疑就是臻贵妃·武氏。   众所周知,雍正帝后院一共有过五个女人,而从武氏入府后再没有纳新人。   格格海氏因谋害皇嗣在潜邸被圈禁至死,而入宫的就是皇后、齐妃、懋嫔与臻贵妃。   如今能看到前三位的著书,以佛学见长的乌拉那拉氏,以翻译学见长的李氏,与农学见长的宋氏。这三人还有另一个相似点,都诞下了皇嗣。   对比来看臻贵妃的情况就很特别了,一生无子,且没有留下任何笔墨。   雍正很注重后院女子的才学,武氏凭什么被雍正宠爱?   俗话说,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武氏显然不可能凭着一张脸得宠,她也不是母凭子贵,那么其过人之处就在什么都没留下。   她不是没有著书传世,而是与四爷合二为一构成了我们认识到的雍正帝。   暴论:你们看到的雍正朱批,一半出自武氏之手。武氏异于常人的才华,昭示着她来自另一个时代。   要骂我异想天开的人先仔细去捋一捋时间线。   四爷的改变是在康熙三十九年之后,正是武氏入府之后研制出了牛痘疫苗。   其他考证,抱歉了,等下次心情好再写。欢迎各位同好跟帖补充。   ——「铲屎官百福」记于2044年4月4日,23:34。”   广大网友对这篇帖子褒贬不一,穿越说不是今天才有,而论战持续少说几十年。   今天还是有一大群人骂「铲屎官百福」异想天开,但也有一部分支持穿越论的人,又开始新一轮地扒史料。   不过,人们大多能达成统一观点。   雍正最后与臻贵妃一起出宫了,是基于一个困扰史学界几百年的问题——雍正死亡之谜。   清世宗没有入葬皇陵,准确地说他下过明旨不造帝王陵,把尸骨火化洒于山川就行。   造陵墓的巨额费用都撒出去做了不限男女的儿童教育。这种作法纵观封建几千年都是特立独行。   皇后乌拉那拉氏在雍正十年去世,而齐妃与懋嫔都在雍正禅位后被随儿女生活。   三人的入葬记录有史料可查,但雍正与臻贵妃武氏的死亡时间未知。   雍正禅位后离开了京城,在清宫档案中最后记载一笔是在乾清五年,也就是雍正五十九岁时,弘晖与父亲见了一面。「与太上皇会面盛京,太上皇有出境之意」。   后面就没有了。   没人知道太上皇究竟去了哪里探险,但史书不曾记载他与武氏的尸体被入葬。   乾清帝弘晖在临终前,命人设立衣冠冢埋葬了父亲与武氏的部分遗物。   说是部分,大多钱财都是在太上皇禅位时就捐给教育事业了。   而因为雍正生前的旨意,不搞大兴土木,而衣冠冢的具体位置未知。   雍正帝与武氏死在何处,这一谜团三百多年来无人解开。   也有人讲天下事似轮回。   雍正出海寻到了明朝失踪建文帝的尸骨,而像是故意与天下开了一个玩笑,要后人去偶遇他的尸骨了。   雍正帝离家出走书信引发的热潮,对专业研究者来说是有了论文推翻重写的巨大困扰,但对大众来说也就是茶余饭后的娱乐。   与世人不同,武拂衣眼前一亮,这封书信的问世让她有了一个大胆推测。   记忆恢复了九成,而缺失的最后一环停格在成为某位古代少女一瞬。   如今看来八成与胤禛、武氏相关。   因为雍正离家出走书信的文风与她的风格不能更接近,而她能轻而易举模仿雍正的笔迹。   如此一来,考虑答应京城第三研究所力邀她参加的中华古文化复兴计划。   记忆早晚都会恢复,她一点也不着急,却也想近水楼台先得月知道最新研究动态。   最主要的是假设有关老四、武氏与自己相关的推测是真,能自己发掘自己的墓,是再有趣不过的事。就问世上有几个人能做到。   说干就干,联系了负责人商谈具体项目内容。   第三研究所提供了几个方向,有文献研究,有数据建模,还有野外考察。   最后,武拂衣选定野外考察的方向,山野调查与所学人类学也是专业相关。   这是由友善集团赞助的大类别,还与国视十八套达成了多方协议,将野外考察与寓教于乐相结合。   将部分的考察过程拍摄成为记录片,届时也会不定期推出直播互动。   纪录片主创团队包括三方,研究所、友善集团旗下高兴传媒与国视十八套。   四月下旬,武拂衣等一众人前往高兴传媒,在那里最终签订合作合约。   *   *   话分两头,《臻贵妃重生》筹备拍摄。   艾臻作为隐藏身份的原作者,以历史顾问的身份参与到了剧组中。   这部电视剧虽然拍得是清朝戏说内容,但想在虚拟交互技术的新影视时代有一部代表作问世,高兴传媒对其据以厚望。   不论是剧本、选角、服化道与导演等等,都是不惜重金花了大功夫。   因此,艾臻的高标准严要求就不是吹毛求疵,而被诠释成了精益求精。   “首先,设计的龙袍图就没考虑到朝服、吉服与常服的区别。这种翻翻书就有的常识,真难想象会出现在自称准备一个月的服装师身上。其次,……”   经纪人闵明明被上头指派协助艾臻,暂做高级助理,而他近期最常做就是努力维持微笑。   由于艾顾问从服化道与改编剧本中挑出了一条、一条再一条的史实性错误,剧组筹备团队隔三差五就要被射成筛子。   这一丝不苟的工作态度,让剧组又爱又恨。   爱,自是因为艾臻为电视剧的品质严格把关;恨,则是一遍遍被打回重做的痛苦。   脱离学校几年后,谁能想到会再体会被导师训到怀疑人生的滋味。偏偏众人敢怒不敢撂挑子。   一来,艾顾问的指责都正确;   二来,这人是甲方爸爸。是友善集团股东之一,是董事长亲儿子,是总裁亲弟弟。   熬着熬着,终于熬到了艾臻点头通过相关方案设计,表示它们都符合了清朝康熙年间的基本国情。   这一天,剧组差点要高唱“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欢送艾顾问。   唱歌是没唱,但聚在一起吃了饭。主要演员团队也到了,算是正式开拍前的暖场会。   餐桌上,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闵明明却发现没几个人敢向艾顾问敬酒,连搭讪也很少有。不是不想,而是不敢。谁不想与集团董事交好,但架不住真有不怒自威的压迫感与疏离感。   只见艾臻眼神淡漠幽深,棱角分明的脸上有着终年不化的冷冽。   坐在上位,却仿佛自成一国。任凭四周的人再怎么嬉笑,而他就是面无波澜地旁观,红尘纷乱都与他无关。红颜美色,尽是枯骨;金钱财富,皆为粪土。   被选到《臻贵妃重生》剧组的一众人都很识趣,没有再敢打扰艾先生。   一顿饭吃完,艾臻理所当然没有与其他人续摊,返回高兴传媒去签一份新合约。   与国视十八台合作拍摄的野外考察纪录片,艾臻也接到第三研究所的邀请参与其中,而刚刚好录制方是自家集团旗下的影视公司。   闵明明继续陪同,概了解过这个纪录片项目。   《臻贵妃》剧组有一个艾顾问,就在精益求精的道路上搞得人头秃。   真不知道这个纪录片汇集多方学者,在拍摄时会是什么样的境况?会快进到众人为求一个真理打起来吗?   艾臻在车后座闭目养神,却能感觉到身边人的目光,用脚趾也能想出闵明明脑补了些什么内容。   其实,他对于纪录片拍摄没什么兴趣,更没有什么期待。但架不住哥哥的提议,反正本来就要去野外考察,也就顺带搞一波录制。   假寐了半小时左右,终是睁开眼睛。   前方红绿灯跳转后,左转弯十米就抵达高兴传媒。   艾臻漫不经心朝公司方向一瞥,却忽然僵直了身体。以他2.0的视力,将红绿灯斜对过的街景看得一清二楚。   此时,四周声音突然似潮水般褪去,而街上行人都化为虚无背景。   艾臻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街口,感觉到心脏前所未有的剧烈跳动,差点快到要跳出嗓子口了。   这感觉无法描述,如果比喻很像是传说里的灵魂共振,有什么东西在身体就倏然苏醒,要冲破封印一般。   目力所及有千百人,但他的视线被一个人夺去。   四月末,京城的午后阳光洒在梧桐树上。   光影斑驳之中,二十岁左右的女人,一袭黑裙独自站在树下,周身似乎笼罩着一层柔和光晕。微风轻拂,将她的长发吹动,仿佛吹响了一场春日邂逅。   “艾先生?”   闵明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走神一分钟,哪想再回头,发现向来神情寡淡的艾臻突然表情一变。   这人突然前倾身体,瞪大了眼睛。真不好说是白日见鬼,还是白日见佛祖,或是最最最不可能地一见钟情吧?   闵明明顺着艾臻目光看去,红绿灯跳了,这会只看到穿梭不息的人群。他不由追问,“发生什么事吗?”   艾臻没有回答,翻查二十四年的记忆,引以为傲的记忆力非常肯定自己与黑裙女人从不认识,否则就会似今日见则难忘。脑中却在反复滚动一句话,「这个女人,我肯定在哪里见过,究竟是哪里呢?」 第142章 现代四   十字路口, 惊鸿一瞥。   黑裙女子就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仿佛她从未出现过。   艾臻快得不正常的心跳在提醒一切并非幻觉,他却无法在车流穿梭间门把人留下。   理智在线, 没搞马路中央跳车追人, 这种对自己与他人生命不负责的做法绝不能提倡。   不过,当私家车转弯停靠在高兴传媒门前, 环视一圈摄像头的位置,立刻让闵明明联系保安部经理。   “联系老杨安排好, 一会我去查监控。”   闵明明:???   公司大门前有好几个监控探头, 能够拍摄到十字路口的画面。艾先生在路口究竟看到了什么,让平日性情淡漠的人居然突然冲动兴起去查监控?   闵明明一肚子疑惑,但面上四平八稳地回答。“好,我立刻安排。“   艾臻话不多说,先把今天来的正事给办了。   13:50,在十五楼找梁导, 将纪录片的拍摄合约签订。   14:00, 直奔监控室。感谢科技发展,让他能够立刻证明自己没有幻视。   更有意外之喜, 画面上的黑裙女性是从高兴传媒走出去的。往前倒推,确定了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居然也是签了梁导纪录片项目的野外考察研究员。姓名:武黎, 随后是一段简单履历介绍。   艾臻盯着电话联系方式, 不可能没分寸地冒然联系,但控制不了过于聪慧的大脑在短短几秒内将这串数字其默背下来。   转身就向梁导提议,既然要拍摄纪录片, 尽快拉一个工作群方便团队交流。   提议很正经。   很为考察队与节目组考虑。   更是非常符合正常的程序流程。   梁导本来也会这样做,但一般都在正式开拍前一周再做也来得及。而且有意向签约的人还没签完,不至于如此雷厉风行建工作群吧?   但艾先生的面子很大, 而提前建群一点毛病都没有。   14:30,很快「《走进遗失的时光》纪录片筹备组」工作群成立。   梁导让助理把所有确定好的团队成员都拉进了群。   艾臻迅速入群,确定了武黎也加入后,眼底掠过一丝笑意,却卡在了这一步。   他神色严肃地注视手机屏幕,而手指迟迟没能继续动一动。很想立刻申请加好友私聊,但猛一回神,这才发现一时半刻找不到恰当切入点。   说什么?   难道要说十字路口的一面之缘,就听到心里有个声音说,两人从前一定见过。   身体的反应更直接。   怦然心动,猝不及防就来了。   眼睛突然开启专属一个人的滤镜模式,武黎仿佛自带柔光效果。   因此,想要加个好友,进一步认识发展一下。   艾臻用尽理智让自己冷静下来。以上措辞,傻子也知道不能讲出口。   此时,同样呆住的还有闵明明。   作为影视公司一员,岂会不知道荧幕热梗——十分钟,我要这个女人的全部资料!   万万没有想到今天会亲眼目睹这一幕。   他认识的艾先生冷静自持又疏离淡漠,对活人不论男女都不会投入过多关注。   今天,艾臻居然亲手撕毁既定性格,为了一个陌生女人破例。   他的行动起来过分迅速,查监控——确定目标人物——掌握联络方式。没有假借他人之手,亲力亲为,一切在半小时内一气呵成。   闵明明受到巨大冲击,大脑陷入死机状态。艾先生的反常行为槽点太多,让他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夸奖艾先生比他哥更有霸总潜质,还是说艾先生极具刑侦天赋,考警校太迟,但能搞个兼职侦探做一做?   艾臻毫不在意闵特助的腹诽,摆在他面前的难题是要如何自然而然地搭讪武黎。   今天,13:44之前,他并不相信一见钟情,将其归为见色起意。但十字路口遥遥一面,他真的听到了心花绽放。   这不符合自己的行事风格,而凡事皆有因。   如果莫名悸动的熟悉感在今生无迹可寻,非常规反应会不会是遇上了前世未尽之缘?   听起来很不科学,有违世界的主流认知,但是世间门事难免会有例外。   他为一个陌生女人破例,本就是极度不可思议的事,再多一件玄而又玄的事也没什么大不了。   今年去湘西做赶尸民俗研究。   2044年了,没再遇上赶尸匠,也没有遇到僵尸,但在当地的荒废义庄里寻得了几本残页古书。   经鉴定,成书于清朝年间门,作者逯仁。   自称道士,写了一些从顺治帝到雍正末年的清朝野史。   其中记录了一则转世奇遇,大致说来天外之人借尸还阳,此人改变了紫微帝星轨迹。   又谈到灵魂共振。如果两个人的灵魂羁绊过深,转世再逢,哪怕忘却前尘,非一般的亲近感仍旧无法抹去。   曾经的感情越深,亲近感就越浓烈,突破理智的边界,让人忍不住想要再靠近。   对于古书玄异的内容,本该当做故事听听就好。   今日奇遇,艾臻却不得不认真参考逯仁道士所言。   他尽量客观分析,自幼就觉得自己有被封印的前世记忆,这不会不会不是中二病晚期,而是真实情况?   野史记载中,改变帝星的死而复生者会不会与爱新觉罗·胤禛相关?   近期考古文书发现雍正帝的离家出走书信,围绕它的穿越者戏言会不会是真的?   艾臻再结合从小对满文、蒙文与明清史的天赋,能不能汇总这些线索做一个离谱到匪夷所思的猜测。   ——我,胤禛,转世而生。   另外,令他怦然心动的武黎,就是臻贵妃·武氏了。   想到此处,更是没法继续申请与武黎私聊了。   「你好,有件事想要单独聊聊。我怀疑,我们是雍正与武氏转世,证据如下XXXX。你觉得的呢?」   这样搭讪,99.99%会被拉黑一条龙,剩下0.01%是被好言介绍精神病院的入院方式。   艾臻让理智重新占领大脑高地,果断退出微信界面。进入了国际论文平台,输入了武黎的姓名开始搜索。   比起或轻佻或疯癫的开场白,还是走正常路线。   先研究一番武黎发表过那些文章,从中看出她的兴趣偏好,以而制定下一步正常接触方案。   **   **   五月,荔枝熟。   武拂衣开始了京城深度游。尽管她在这座城市读大学,但当时没有功夫闲逛,而是全心投入了虚拟交互技术的研究中。   四年后,对于记忆拼图的最后一块的推测指向雍正帝,让她饶有兴致逛起了清宫旧景。   雍正帝的潜邸改建成了雍和宫,他禅位前常住的北郊庄子已经成了农业研究基地。   听风园倒是保留了原貌,而紫禁城更不必说是热门景点故宫。各景点的展品并非一成不变,每年都有特殊展览,在特定时间门段内展出保存不易的文物。   暮春的故宫,花香怡人。   今年五月赶上了「清朝京城城防主题展」,其中包括了旧时枪炮、守军制服、应急救灾物品、城防布局图等等展品。   其中最吸引人眼球的是一对老虎标本,制作于雍正四年初春。   三百多年过去,叫人惊叹当时的防腐技术之高,居然能让这对老虎标本保留至今。   标本所呈现的老虎状态并非威风凛凛,而是瘦骨嶙峋的饥饿状态。玛瑙取代了真虎眼,而雕、出了凶神恶煞的眼神。   一目了然,这是两只恶虎,因为饥饿是会毫不犹豫地吃人。   展区内给出了图文解释:   雍正三年冬,北郊庄子突现恶虎两只。闯入后厨偷食,攻击侍卫后被迅速击毙。   当日,恰逢臻贵妃于北郊庄子小住。武氏离庄返回皇宫不久,恶虎突袭事件发生。   雍正帝问讯亲临现场调查,排除人为作案,而将两只老虎做成标本。此举是为警示世人,京城周边尚有野兽入侵人类生活区域,务必要提高警惕。   因此,城防展览才会展出这对老虎标本,也让现在的游客更直观感受清朝时期的生态环境与今天不同。   武拂衣隔着玻璃,欣赏着展区中的老虎标本,又是逐字逐句阅读了展示牌。   浅笑着摇了摇头,如果她是老四或武氏,恶虎标本的真实制作原因与这段解说词应是风马牛不相及。   会是什么原因呢?   或许,就是单纯地博美人一笑。   有人喜欢搞收藏,而这两只恶虎的闯入引发了特殊反应,才会将其制成了标本。   说老虎,老虎到。   纪录片制作组传来消息,有了一个新的考察方向。   根据最新消息,在云贵山林发现了一对老虎石刻。其外形与雍正帝制作的恶虎标本有九成相似。   这会是破解雍正帝与武氏死亡之谜的线索吗?   尽管云贵与京城相距甚远,正常的清朝皇帝都不可能埋葬于此,但谁叫雍正帝根本没修皇陵,他的葬身地就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弘晖给修建的衣冠冢,也没能史书内找到一笔具体位置。后世只能瞎猫抓死耗子般去碰碰运气了。   《走进遗失的时光》大型纪录片,肯定不只拍摄一处野外考察,但大致方向早就确定了,研究员们挑选感兴趣的加入其中某个方向。   临时增加选题的情况不多,因为纪录片是要出片的。   如果记录了半天没有价值的成果,前期投入的钱不就打水漂了。   梁导发来讯息,说是「探寻恶虎石雕之谜」当做番外篇来拍摄。主要记录深入山林的考察过程,问有没有参加的兴趣?   武拂衣一听就来了兴致,完全不在乎会否最终白跑一趟。   她很爽快地答应,而推测这次新选题背后有新投资人看好。要不是钱给够,梁导不可能轻易松口。   事实上,梁导就是被钱砸伤了。   艾臻临时给出新方向,说想去云贵之地查一查恶虎石雕,说不定能破解雍正帝死亡之谜。   梁导很想拒绝,三百年多少人找雍正的墓葬都没找到,他不觉得节目组能运气好到这种地步。   奈何艾先生很会砸钱,表示他会加钱投资这一趟行程。就当是他牵头搞的考察队,工资照给,而节目组负责跟拍就行。   如果没拍到合适素材,就当这一次是他买单,让众人公费旅游了一趟。   这怎么好意思呢?   梁导立刻改口答应了。   而艾先生的唯一条件就是让他说服武黎加入这此考察,而这也过于顺利地办成了。   你我本无缘,全靠我花钱。   艾臻砸钱砸得痛快,眼睛眨也不眨,心情越发愉悦。   最近通过研读武黎论著,推理她的兴趣偏好。   云贵方向传出消息,恶虎石雕被发现是真,它们与雍正老虎标本相似是真。   搞这一趟山林考察,既是能做正经工作,又是顺理成章创造了与武黎相识相处的机会,简直不能更完美。   为此,心情怎么可能不好,好到奖励自己多吃了几盆荔枝。   荔枝是最喜欢的水果,平时克制控制饮食,但此次一不小心就吃多了。   小插曲不重要。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考察队正式见面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发型服装都要精心打理一番。   终于,五月十五日,高兴传媒四号会客厅聚头。   09:55,武拂衣到了。   会议室内尚无其他人,她是第一个来的。   半分钟后,艾臻仿佛掐着表,出现在门外两米。   他早就提前守候在走廊转角处,现在已知会客厅只有武黎一人,而他进入后就是两人时间门。   要如何迅速拉近关系?   艾臻心有成竹,就从专业方向入手。   下意识看了一眼身侧玻璃窗的倒影,西装革履,稳重而不失优雅。他深吸一口气,一脸镇定自若,进入会客厅。   武拂衣听到脚步声,自然而然地看了过去。   这一眼却让她心跳慢了半拍。艾臻逆着阳光走了过来,一步接一步向要踏入她的灵魂禁区。   与前期调查友善集团时看到照片的感觉完全不同,当她面对面亲眼看到艾臻真人,一种潜藏于灵魂的波动出现了。   这种感觉像是传说中的灵魂共振,作为无限轮回者自然知道这是一种信号,代表两人曾经有过灵魂羁绊。一个好问题来了,什么时候认识的?   会客室,阳光满室,两人四目交接。   “你好。”   艾臻克制住了一腔特殊情绪,先开口问候。   仿佛完美表现出初次见面般礼貌客套,就以计划好的沉着自持姿态开始对话。   下一刻,还来不及自我介绍,意外情况突然发生。   艾臻觉得鼻子有点疼又有忽然有点湿,随后‘啪嗒’一滴鼻血掉到地上。   冷不丁想起了亲哥汪致以前时不时劝说的一句话,“弟弟,你喜欢荔枝也别吃太多,小心上火流鼻血。”   后悔却晚了,眼前场面极度尴尬。   艾臻:!!!什么叫做漫天神佛的突然背刺,这就是了。   他精心安排,计划以最完美的方式开始两人的相识。   但对着初见美女流鼻血,他的冷静自持形象彻底被粉碎。现在解释真的是荔枝吃多了上火,还会有人相信吗? 第143章 现代五   地面, 一滴鲜红鼻血。   艾臻只想问一问地球的科技为什么如此落后。   时光机,没有;记忆消除器,没有;令人瞬移至外星的任意门, 没有。   要什么没什么,让他像一只突然被掐住后脖颈的傻猫, 直接原地社死。   对此,武拂衣只是善解人意地浅浅笑了。   似乎毫不认为这场面有问题, 就似看到人渴了喝水、饿了吃饭一般, 表情非常坦然。   随即,从包中纸巾递了出去,“擦一擦吧。是不是荔枝吃多了?这两天京城的气候干燥,人就更容易上火。”   什么能缓解尴尬?   以最寻常的态度对待就行。   “谢谢。”   艾臻接过纸巾。   这就是平平无奇的超市随便买的纸巾,此时却觉得仿佛手握免死金牌。   他再次看到眼前的人正在闪闪发光,然后温柔地说‘小事一桩,免你社死’。   什么是通情达理?   什么是冰雪聪明?   什么是超凡脱俗?   眼前的武黎给出最好阐释,真的集千万美好于一身。   艾臻无法不感叹, 自己果然独具慧眼,于茫茫人海中为此人而怦然心动。   迅速止住鼻血, 也不忘擦干净地面血渍,至少不在明面上留任何社死证据。   做完这一切,重新给自己套回镇定自若的表象。   不论是不是有其他的真实原因, 现在都要顺水推舟将流鼻血的罪因都栽到荔枝头上。   艾臻淡定地开口, 开口就是变相夸赞。   “我这两天确实多吃了几盆荔枝。你简直就像福尔摩斯从书里走了出来, 说得真准。方便透露怎么看出来的吗?”   话一出口, 艾臻立刻后悔。   脑中窜出一只扇着翅膀的小恶魔,围绕他三百六十度嘲讽:   「啊啊啊!你个傻子,是不是被月老降智了?为什么要刨根究底?万一武黎就是随便找了借口给你台阶下呢?你居然哪壶不开提哪壶!」   武拂衣却非随便瞎猜, 她给出了论据。   “你可能不注意到身上有一丝浅淡的甜荔枝香。也许你在车里放过荔枝,那股味道没有散去而附着在了衬衫上。”   “荔枝香?”   艾臻昨夜买了一盒荔枝放在了副驾驶位上。   这会抬起手臂仔细一闻,真的嗅到一丝若有似无的妃子笑甜味。   武黎的鼻子真的绝了,与狗有的一拼。   艾臻心中默默赞叹,讲出来的话矜持文雅很多。   “我对此次考察更有信心了,非常荣幸能认识感知力过人的队友。还没自我介绍,艾臻,百福至臻的臻。”   “武黎,黎明的黎。”   武拂衣报出这辈子的姓名。   如今人们相熟之后也不一定称呼姓名。   字与号,虽然不常用,不在法律文件中生效,但也是日常亲近称呼的一种。   「拂衣」作字也不错,她就没有再去改动身份证件。   两人互换了姓名,没再多谈荔枝,而是围绕这次考察项目讲了起来。   一对恶虎石雕在十天前被发现,地点位于云贵交接的山林。   虽然它们与故宫展出的老虎标本外形相仿,但最大差异在于体积不同。石雕仅有篮球大小,可以说是参考恶虎进行了等比例缩小。   捕鱼者在山林河底意外将其捞出,当地人称那条河叫净河。   由于河底除了石雕没有捞到其他相关物品,让人怀疑此处并非最初安置石雕的位置。   目前,石雕已经被运回京城第三研究所,将要经过矿物、微生物等等精密分析推测其来历。   具体检测报告要还要等一段时间门,已经知道的是一对石雕的背部分别刻了「四」与「鬼」两个字。   两个字代表什么含义?   与雍正帝、武氏死亡谜题有没有关系,这就是考察队要去探索的。   武拂衣在谈话间门确定之前猜得没错,临时加拍这个新研究方向的纪录片正是艾臻出钱追加了投资。   不久,考察队其他人陆陆续续都到了,谁也没看出刚刚发生过鼻血事件。   梁导主持了碰头会,为大家进行了相互介绍。   首批入山的成员不多,摄制组加上专业人士共十一人。   他带上阮助理,张、李两位摄像,卢灯光与邱场务。研究组方面有艾臻、武黎,以及京寰大学的汤玮民教授带两个学生柏墨与杜珊。   初步探查,计划用时三个月。如果真能幸运有所收获,发现雍正帝的衣冠冢或是葬身地相关线索,后续考古挖掘就是新的项目了。   相关考察手续已经在审批中,估计五月末全部办理妥当。   六月中旬正式出发,最迟九月中旬回京。   选择这个时间门段是充分利用了大学暑假假期,给了汤玮民与他的学生们方便。   这番安排没人有异议。   至于出行细节,比如交通、住宿、餐饮等等,阮助理与邱场务会做好安排。哪些统一配置,哪些凭个人意愿加购等等,都会在六月初给出清单明细。   接下来,主要就是拟定大致路线。   尽管计划可能赶不上变化,这不是有台本的综艺节目,但不能满山乱窜。   计划分两步走,先走访当地山民查询更多石雕线索,或沿着发现石雕的河道慢慢回溯至其上游。   前期准备立刻开展。   这一个月之内,研究组五人查阅当地文献资料,尽可能在出发前掌握了解更多信息。   『石雕之谜』工作群建好,有新想法随时联系。   最后,梁导表示为了让团队成员相互熟悉,聚餐活动也要搞一搞。   他翻了翻日历,今年端午节是半个月后的5月31日。正好,在网上联络半个月后,趁着端午出来搞一波活动,现实中交流后能更熟络。   *   *   时间门说慢也快,半个月一晃而过。   对于石雕发现地的相关文献记录,其中有一条引起人注意。   清朝末年,地方志记录了净河附近的一起疑似盗墓贼内斗暴毙事件。   说是1859年,有一队外乡人入山,疑似来自湘西,他们买下了一条船渡河。不料,一夜过后十二人惨死河上,看尸体是相互砍杀而亡。   当地人在船上行李内找出洛阳铲等物品,还有一些金银珠宝。由此怀疑死者是盗墓贼团体,因为分赃不均引发地内斗致死。   唯有一点诡异,十二人死亡时全部表情扭曲,像是承受了非一般的恐惧。   地方志记载的盗墓贼死亡地点在发现恶虎石雕的河流上游处。   理论上,石雕可能在盗墓贼内乱时落入水中,经过积年累月的泥沙流动被冲到了下游位置。   但,石雕对的技术检测没能提供进一步发现。或是在河底浸泡太久,其来处的痕迹被冲刷得一干二净。   地方志记录的旧闻与恶虎石雕有没有关联?   汤玮民作为清朝民俗研究者,没有妄下论断。   这段时间门去第三研究所近距离观察了实物。他对石雕背部的「四」与「鬼」提出一些看法。   雍正排行在康熙朝排行第四,这个「四」或是与此相关。但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鬼」,可能是雍正中晚年对于生死便捷的某种探索?   正因疑惑,更要实地考察。   阮助理在拿到一堆批文后,已经联络了当地向导。   端午节,考察队照计划进行聚餐。   如今传统节日气氛浓郁。五月初五,迎祥纳福,辟邪除灾。   这种时候聚餐,除了相互热络熟悉起来,也有为考察祈福的意思。   梁导不迷信,但在获知盗墓贼暴毙旧闻后,他发现了一个巧合。   这回考察队加上新请的向导,一共十二人,竟是一百多年前与死在净河上的那群人的人数撞着了。   这多少有些不吉利。想着与投资方艾臻商量一下,再多请一个脚夫,把十二变成十三也是好的。   阮助理很快领悟了梁导的意思,特意买了端午辟邪香囊,等聚餐一人送一个。   摄影组也买了艾草、菖蒲、剪纸等等物品,把租借的聚餐民宿给布置了一番,求一求平安顺遂。   但也没必搞得气氛紧张。   按照原计划,大家分工自备食材,会包粽子的包粽子,会烧菜的也各烧几个拿手菜。   比如艾臻捎来两坛上好的雄黄酒,而武拂衣负责带来清洗浸泡处理好的粽叶与棉线。   正所谓,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今天就是大伙一起热热闹闹一番。   艾臻带好了围裙,今天他不包粽子,而是负责炒两道菜。   开放式厨房,能够看清里外情况。   武拂衣手上动作不停,拿着粽叶熟练将调制好的糯米、肉、咸蛋黄包了起来。   目光似不经意扫过艾臻侧影,他身姿笔挺正专心致志炒着菜,而令人食指大动的香味从灶台方向音隐隐约约飘了出来。   认真烧菜的男人很帅。   又不免想起了半个月前艾臻流鼻血后原地社死的呆猫样,然后居然能一秒变脸重回冷静镇定。   武拂衣不由自主地眼底含笑。   这人真的很有趣,不愧是与她曾经产生灵魂羁绊的人。虽然那段记忆尚且封印,可不难推测两人应该也是相处愉快吧?   也罢,不谈过往,只论现在。   为奖赏艾大厨烧制丰厚大餐,今天给他单独额外准备的端午小礼物也是没白费力气。   是一只钥匙扣大小的布老虎。   《风俗通义》记载:“虎者,百兽之长也。能执搏挫锐,噬食鬼魅。”   端午节,婴儿穿着“老虎肚...兜”,成年人佩戴艾虎饰品,那都是旧时习俗。如今,演变为布老虎挂件。   武拂衣想做就做,亲自设计图案缝制了一个布老虎。   它的外形并不威严,而是有些一本正经的大猫端坐状。莫名觉得它与艾臻很贴合,严肃又不失可爱。   问题来了,这只布老虎该怎么送出去呢?太直接应该不会吓到艾臻吧?   厨房内。   艾臻看似全神贯注烧菜,其实也在一心两用。   他的口袋里放了一个小礼盒,装着端午节佩戴的五彩长命缕,能保佑平安顺遂。   这个礼物说贵不贵,胜在是他亲自编的。   问题来了,要怎么送给武黎才不突兀呢?认真算来,这是两人第二次面对面,单独送礼会不会太冒失,显得他很不沉稳?   想到此处,艾臻情不自禁回头看向客厅某人。不料恰好四目相对,让他心头一跳。   这一刻,武拂衣正对上艾臻的目光,就见他若无其事地缓缓转过头去。   但怎么说呢?她总觉得这人像极了一只偷瞄被抓包,然后欲盖弥彰移开视线的大猫。   艾臻深呼吸,重回镇定,稳稳地掌勺。   镇定个鬼!当下,觉得他的背部似有着火趋势。武黎在看他,还在看他,这不是逼他说那句话「再看就把你吃掉」吗?! 第144章 现代六   炒菜上桌, 粽子出炉,再配上雄黄酒,这一次的端午聚餐大家都吃得不错。   最重要的是食物味道好,这让负责下厨的艾臻与汤玮民教授大受好评。   美食, 容易让人拉近距离。   哪怕两人一个自带冷漠气场一个自带严厉气场, 但也没有阻碍考察队其余成员投以真心夸赞。   正所谓饱暖思yin欲, 不对, 是吃饱了想正经事。   武拂衣琢磨着等一会聚餐结束, 如何把布老虎送给艾臻。   或许做人可以直接一些。想送就送,不必找任何借口, 这又不是送枪一起抢银行, 而是美好的祝愿。   开门见山, 直接讲「端午佳节,你与布老虎很配」。   至于会不会被艾臻拒收?   这人在初次见面就对她流鼻血, 现在会好意思不收吗?   梁导没看出其乐融融餐桌下的暗流。   作为娱乐圈一员, 他也怀疑过艾臻临时追加投资开辟新方向考察的动机不单纯, 但经过半个月的准备期就打消这个年头。   问为什么?   因为直觉。   梁导自诩火眼金睛,他确定艾先生十分关注恶虎石雕之谜, 是几乎把所有精力都用到了前期调研上, 根本没有对考察队的某某人有别样情绪。   果然是他老思想作祟。   资方,其实也能很单纯。不是冲着活人来的,就是单纯地就想破解石雕来历。   提到考察, 梁导顺势提出了多请一位当地向导的想法。   “有件事, 不知道你们在不在意。你们查到的资料, 打捞出石雕的净河发生过疑似盗墓贼暴毙事件。   一百多年前,死了十二人,刚好与考察团队人数撞了。   艾先生, 您看要不要多加一位向导,凑成十三人。我们这一行开机要有祭拜仪式,这次不如也讨个彩头?”   艾臻正在思考送出五彩手绳的正确姿势,听到梁导的提议并没有断然否决。   说来也怪,他从小就对讨个吉利、求神拜佛没兴趣。不是自大到彻底否定鬼神之说,而是觉得求了也白搭,不可能得到幸运庇佑。   艾臻想到六月进入云贵野生菌菇中毒高发季节,考察队前往山林之中,很有必要多考虑一些食品安全问题。   “那就加一个精通野外生存的当地人,尤其要注重野果、菌子这一块。”   “放心,保证找个专业的。”   梁导暗暗松了一口气,艾先生愿意配合真不错。这人瞧着性情冷淡,但也挺通情达理。   这时,柏墨提问,“梁导,您的执导经验丰富,能不能给透露些,以前入山拍摄真会遇上灵异现象吗?”   汤玮民听到学生的问题后没有任何不悦,反而也是略好奇地一起等待梁导回答。   就他本人,鬼神之说可以不信,但不可不敬。   去山野调查古怪民俗流言的时日长了,心中难免有一句不当讲的话——害怕夜路走多了难免会遇到鬼。   “哈哈哈,那些事多是以讹传讹。”   梁导摆摆手,“我从业三十一年了,就没遇上过真灵异事件。不敢保证八卦流言都是假的,但我与身边相熟的人都没遇上过。”   阮助理与灯光、摄影师们赞同点头。   娱乐圈消息真真假假,反正他们没碰上过非自然现象。   倒是邱场务有些不同看法,“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早些年,有个恐怖片剧组非要搞真实取景,去闹鬼精神病院拍摄,结果是沾了霉运。”   “哪部片子啊?”   柏墨回忆检索,报出了好几个片名,却见邱场务连连摇头。   “老邱说的应该是东南亚某公司制作的《猛鬼精神病院》,那片子后来停拍了,没有上映。”   梁导有点印象,“故事大概要拍一对人进入废弃精神病院,每个人必须完成亡灵遗愿,才能重新回到现实里,否则就会一直困在某个时间段。我也就听了大概,老邱你还知道内幕?”   邱场务摇了摇头,“知道不多,有个师兄同行以前是那个剧组的,吃饭时聊过几句。表面上剧组停拍是因为资金断裂,但是去闹鬼精神病院的摄制组一行人后来都很倒霉。演员的代言突然就黄了,片场员工也是小伤小灾不断,持续了五六年才恢复。”   更多的情况,不知道也不能乱讲。   这一段话难免让考察队多数人的心理蒙上一丝阴影。   这次去查石雕来历最差也就是无功而返,可别给搞一出山林诡事。   若说谁不受影响,还就是武拂衣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在正常世界有正常的活法,如果一不小心遇上极小概率事件,大不了重操旧业。   她想得开,世界之大难免有诡异之地。   或是因为磁场混乱会形成奇怪的空间断层,只要能进去也就有办法出来。   因此,聚餐结束后,不紧不慢地照原计划堵了艾臻的去路。   倒也不能用堵,这不是天台约架。   该说是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放慢脚步,借口要去便利店买点饮料,很有默契地没有随着大部队一起离开。   买好饮料,走在前往停车场的小巷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讲着要准备哪些额外物资进山。   艾臻眼看没剩几分钟路程,仿佛感觉口袋里的礼物在发烫,提醒他再不讲重点就迟了。   想着刚刚在厨房内的感觉,武黎投在他身上犹如实质的眼神应该不是误判。   所以说,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今天他送出五彩手绳不会被武黎拒收。   本该徐徐图之,在两三个月的考察过程中慢慢引起对方的好感,但不知为何心底有个声音叫他冲冲冲。   不冲,你会后悔的!   不不不,莽撞行事,岂是处世之道!   艾臻脑中的直觉与理智在打架,胜负未分。   此时,武拂衣却突然停下脚步。不由分说,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纸袋,塞给了艾臻。   “上次见面,你流了血。这不巧了赶上端午节,有做布老虎挂件的习俗。虎为阳,辟邪,此次前往深山老林正好带着。手作小物件,不值钱。”   艾臻尚在组织语言,哪想到先被塞了特制礼物。   不由自主地眼神温柔起来,自己对武黎来说一定是特别的,否则怎么可能有单独送礼。   上一秒刚刚满心欢喜,但下一秒就发现逻辑问题。流鼻血与需要辟邪有什么直接联系吗?   流血≈身体虚≈容易被鬼怪盯上   这个逻辑链没毛病。关键是,他一点也不虚!   外伤流血才虚,而他流的是鼻血,明明是火气过于旺盛了。   艾臻想要申辩,但看到武黎关心他的神色,那些纠正逻辑的话也就卡住了。   如果过于讲究正确逻辑,会不会言多必失?   身体不虚≈不被鬼怪缠身≈不需要辟邪物品。   那岂不是能引深为武黎送的手作布老虎是白费心思,蠢货才会收。   武拂衣瞧着艾臻一瞬愣神,猜测他可能脑补出了体虚论。   压住嘴角笑意,她真不是故意逗人。只是二选一,选了更看似合理的送礼借口。   你与布老虎一样严肃又可爱,或者你流血了需要祈福。   鉴于今生两人第二次见面,她还是含蓄些比较好,那就使用后一种送礼话术。   “谢谢。”   艾臻最终道谢浅笑着收下了礼品袋,直接把一贯在乎的理性思考抛到脑后。有了特制布老虎都,还要什么正确逻辑。   他更是顺水推舟,取出了准备多时的小礼盒。   “上次见面多有失礼。端午祈福五彩手绳,自编的,算是压惊薄礼,愿你生活一帆风顺。”   武拂衣眼睛一亮,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回礼,也明白刚刚艾臻在厨房为什么要偷看她了。“谢了。你真是细心周到。”   艾臻被夸,正要谦虚两句。   武拂衣却又补了一句,神情过于真诚。   “其实你对着我流鼻血的事,我没放在心上,你也不必继续耿耿于怀。以后,我们都要注意适量饮食就行。”   艾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为什么觉得眼前人其实故意重提社死旧事,是在调侃他吗?   奈何没有证据,瞧不出武黎脸色有任何破绽。   艾臻只能礼貌地点头认了。   然后两人各自上车,各回各家。   一上车,武拂衣没做别的,先打开了礼盒,笑着将五彩绳系在手腕上。   想着此刻艾臻打开礼品袋的表情,不知道他是否足够有联想力,能发现他与布老虎有三分神似呢?   *   *   六月中旬,考察队万事俱备向云贵山林出发。   当地文物局与研究所也有派出人手,但在近一个月的地毯式搜索毫无新进展。   走访临近村民,此地从无发掘类似文物的前例。   由此看来,恶虎石雕是外来者遗落在净河之中的可能性增大。清末地方志记录的疑似盗墓团伙成了一条值得跟进的线索,但一两百年前的旧事追查不易。   考察队抵达净河后,搜罗多方消息,决定先前往湘西方向的黄粱山去。   旧时,暴毙净河上的盗墓团伙可能是从黄粱山来。同一时间,当地记录好几个富户的祖坟失窃。   说不定盗墓贼在挖人祖坟过程中,途径某个地方也是窃取了那对恶虎石雕与相关物品。   合理猜测需要实地验证,这样的旅程却着实谈不上有趣。   由于看不到必然成功的可能性,甚至可以说探索的过程有些枯燥。   考察队众人倒是习惯了。   谁也没有抱怨行走山林,餐风露宿与虫子们为伍有多难捱。   有发现美好事物的眼睛,仅仅是对着一棵草,也能看出生命轮回的深奥哲理来,拍摄出摄人心魄的影片来。   8月7日,又是一个平静的一天。   在耗时近五十多天后,对于恶虎石雕的来历并没有新进展。   在黄粱山附近村子证实清朝末年发生过盗墓事件,但时隔多年,现在生活于此的人谁也没听过与恶虎石雕相关的传言。   寻觅古迹,总是不会太顺利,可能要耗时多年也是常态。   考察队计划在黄粱山再转几圈,就往平时不常有人踪的地方去,这就是凭运气搜查了。   入夜,在山中平地搭建帐篷。   一群人配合得当,动作熟练就搞出了三个帐篷。   武拂衣、杜珊与阮助理三个女性住一间,另外十名男性分住两个帐篷。根据早就拟定好的排班,轮值守夜。   今天上半夜是梁导值守,下半夜是艾臻值守,两人于凌晨一点半交班。   夜晚九点,三个帐篷同时熄灯。   艾臻定好了01:20的振动闹钟,在定闹钟时瞥了一眼日历,等到他醒来时,8月8日恰好是农历七月十五。   七月半,鬼门开。   这句谚语冷不丁窜了出来。   艾臻下意识摸了摸枕边的布老虎,胡思乱想都被压了下去,一如既往顺利入睡。   唯一醒着是梁导,他席地坐在帐篷外,面前有太阳能充电照明灯。   灯在地面亮,月亮在天上亮。   光线却不够充足,无法让人立刻发现不远处树林里有两个矮树墩藏在草丛中。树墩中间有人为挖凿痕迹,其大小刚刚好放下一对恶虎石雕。   夜深了。   梁导打了一个哈欠,手机里放着家庭伦理剧。   时间显示23:58,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上了年纪,这身体不比年轻时,困意连连熬不到交班时间的感觉。   两分钟后,午夜零点。   七月半的月光照在帐篷上方,忽然有一丝诡异空间扭曲。众人行李的罗盘失灵般乱转,而下一刻大雾忽然升了起来。   梁导不知怎么靠着帐篷沉沉睡去,他的手机落在地上。时间停格在00:00,再也没有变动。   **   **   “皇四子夏禛,封为礼王。此去北云,嫁与傲天帝为妃,结两国之好。”   一长大段陌生记忆冲入大脑。   说的是天下九分,二十二岁的夏禛作为和亲王爷被送往了北云国,要嫁给五十九岁的傲天女皇。夏禛并不愿意,企图在和亲的道路上逃跑。出了边关后,想要付之行动但是就没了后来。   因为艾臻成为了他。   不,说不好是不是成为夏禛。   那是一种熟悉的灵魂眩晕感觉,魂体发生巨大波动后的不适。   就在刚刚一瞬,两股记忆涌入。   一股属于和亲王爷,比较模糊不清晰;还有一股是爱新觉罗·胤禛二十二岁夏天前的记忆,事无巨细,非常清晰。   岂是一个乱字了得。   再乱,胤禛也很快冷静下来,忍着浑身不适捋清楚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转世成了艾臻,正在山野考察的过程中。   睡梦中忽然感到古怪空间波动,应该是作用于灵魂让他想起了部分清朝记忆。记忆停格在康熙三十九年的木兰围场,他与胤禟被野狼群围攻,无路可逃濒死之际。   后面呢?   死里逃生了吗?   胤禛暂时不知康熙三十九年夏天之后的情况,而眼下他瞧着自己身着一袭喜服,认为是被卷入和亲王子怨灵执念空间。   很好,这是问题赶到一起来了。   第一击,大清亡了!   第二击,他怎么会写出《臻贵妃重生》的小说?   武黎是不是臻贵妃转世?难道自己上辈子死里逃生后,非常对不起对方,所以才会下意识写出四爷追妻火葬场?   第三击,见鬼的,现在成为和亲王子是个什么离大谱情况? 第145章 现代七   其他问题先搁置一旁, 离开这个诡异世界最重要。   胤禛打量着所处环境,这是一顶奢华不足但舒适度足够的帐篷。它被扎在山道边上的空地上,而四周群山连绵环抱。   送亲队伍共有五十三人, 除了服侍和亲王爷的五人外, 其余都是官兵。   根据和亲王爷的模糊记忆,和亲队伍在离开本国后, 要横穿一个国家才抵达傲天帝所掌控的北云国。   这九分天下的世界有点意思。以北云国实力做强, 而其他国家的皇帝有男有女。   不巧, 和亲王爷本来在的国家是他爹当皇帝。   母妃未死之前, 他本是储君热门人选, 哪想到如今成了一十五个兄弟里的失败者。被当成一个礼物送给了贪花好色的傲天帝。   傲天帝是个五十九岁的秃顶胖老太。   真不是夸大其词, 和亲王子在沙场上见过对方。地中海式秃头、胖到走路都能震动地面。   虽然是女帝,却是几国之中最不得人心的一位女帝。喜欢搜罗一十岁上下的美人, 男女不论, 且以折磨人为乐。   问, 北云国怎么还没亡国?   或是大夏将倾尚需时日,或是因为它超过其他国家的热武器能力。   这种大背景下,礼王爷嫁去北云国, 哪有什么两国之好,只会被凌虐致死。   和亲王爷有计划逃跑就不奇怪了,而送亲士兵就是最大阻碍。   胤禛检查了一番身体, 别管是不是真有肉身,反正触感很真实。   这身体并不是迎风扶柳的孱弱之辈, 八块腹肌是一块不缺。但是他没什么力气, 怀疑是被强制灌了令人失去力气的药物。   帐篷外,日暮黄昏。   一个中年男人阴恻恻地声音在外响起。“礼王爷,用膳了。你就是绝食也没用, 死也要等拜堂后再死。”   他也不管里面的情况,直接掀开帐门就进来,毫不客气地将餐盘往桌上一摔就要离开。   这表现压根就没把和亲王爷当回事。   其举止何止是奴大欺主,更可能原先就与礼王有利益冲突,而如今可以光明正大打压羞辱对方。   胤禛却连眼皮都没动一下,他又不是真的礼王爷,这番做派对他来说毫无影响。   此时,还是多看了来者两眼。因为这太监竟然与梁导有着七成相似的脸,但与梁导毫无神情相同之处。   和亲王子的记忆里没留下大太监的称呼,更没给出这一直队伍的其余成员的相貌。   胤禛按兵不动,没有立刻问话大太监。   看着人出门,他凑近送来的晚餐,水煮白肉、水煮土豆以及水煮野菜。   这东西一看就叫人胃口全失。   好不好吃倒是其次,现在身体疑似被下药导致体弱,也不能再吃这些饭。   没有闲着开始搜罗帐篷,然后发现一样利器都没有,就连剪刀也没有。   若说最锋利的东西,只剩下头顶的束发簪子。看来就是防止送亲王子叛逃,而不给他反抗的机会。   对此,胤禛不急不缓地撩开了帐门。   武器其实随处都有,比如守卫们配备的刀剑。而和亲王子有一样东西就够了——嫁妆。   嫁妆就是钱。   钱,多到一定程度就足以动摇人心。   想要离开这个诡异世界,最可能是要完成和亲王爷的愿望,即成功逃婚。   胤禛望向临时营地,他必能在这群一群士兵里必能找出一一反骨仔,助和亲王爷出逃。   **   **   离营区一天路程左右。   山林深处,有易守难攻的一处山寨。   武拂衣从久违的魂魄出窍眩晕感中醒来。一种扭曲时空的力量冲击灵魂,魂体震动中一些记忆被催醒。   从成为武氏到与胤禛进行了身体互换,回忆到两人进行了牛痘实验。   情况逐步明了。   见到艾臻引发灵魂共振,因为上辈子两人保持互穿状态,灵魂纠缠过深。   艾臻就是胤禛的转世。这次扭曲空间的魂力冲击,十之八九也会催醒他的记忆,就是不知记起多少。   屋外粗犷的通报声响,“报告大当家,下山有情况,和亲队伍进入旋风岭。”   武拂衣闻言,搁置了有关清朝记忆拼图尚不完整一事。   当务之急是处理眼前的问题。   她被拉到一个怨念空间中。这种气息很熟悉,在无限世界中做过类似任务。   地球上有这种的地方并不奇怪,磁场絮乱处会有各种古怪的事物。   怨念空间,顾名思义因怨念而成,模拟出一个类似真实世界的空间断层。   一草一木仿佛都是真的,而想要离开两个办法,直接爆破或是完成其心愿。   判断怨念强弱,最直观是从空间大小去推断。   想要凭空创造一个世界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怨灵生前没去过的地方,它也编造不出逻辑正确的对应事物。维持空间更需要能量,地方越大消耗就越多。   这个空间的力量不强。   武拂衣做此判断,因为她没得到现在人物的相关记忆。   一般情况,魂体被拽入变成了某某就会投放对应记忆。可自身意识过强,就收不到一点干扰。   很快,她就验证了猜测。   从走出屋子,旁敲侧击确定此处是土匪窝。   她目前的身份是大当家,武大虎。   一当家与三当家上个月被武大虎杀了,因为想要搞叛乱,而经此内乱山寨亟待补足物资。   山寨里有人提出不如打劫和亲队伍。   听说礼王爷携一大笔嫁妆北上,队伍有五十多位侍卫,山寨尚且能与之拼一把。   劫,还是不劫?   武拂衣不确定既定历史线上大当家是怎么做的。   谁叫她魂体过强,没能被怨灵空间影响,连一丝记忆都没得到。   没记忆就没直观提示。   暂时不知这个空间的形成者是谁,它有什么未尽心愿,现在又该往哪个方向去完成尚待考证。   在山寨里赚了一圈,看到五张熟面孔,汤玮民教授及其两个学生、阮助理与一位向导。   但五人全没了自我意识,都把自身当做土匪的一员,而彻底忘了现代真实世界。   怨灵空间的危险正在于此。灵魂不够强悍,无法保持自我意识清醒。   一味按照被设定人物思想行事,就无法跳出既定发展逻辑。那就难以完成怨灵遗愿,也就很难出去。   武拂衣没法直接唤醒五人,要不就是他们自己醒来,要不就是完成怨灵遗愿一起出去。   这一天在了解情况中度过,确定了考察队的另一半成员都不在山上。   往好了想是没一起进来,往坏了想就是在山下某一处。   等准备齐全,下山调查是在必行。   第一目标就是和亲队伍,从山寨近期大事来看,打劫与否是必须尽快决定的事。   只有两天思考,三天路程,和亲队伍能通过旋风岭。想要打劫就在这个行程内。   武拂衣计划先独自去探一探情况。   不只去观察和亲队伍有没有胤禛等另一半考察队成员,还要去试探这个空间究竟有多大。   *   *   这个类似古代的空间范围有多大?   胤禛亲身实验得出了结论。   他以极其敏锐的洞察人心之术,仅仅一天就说动了五个士兵帮着和亲王爷出逃。   礼王爷想要逃婚不凭武力,仅凭智谋手腕即可。   诱之以利、动之以理招揽一批士兵反水。第一天清晨,给大部队的早餐内下毒,随即搬了嫁妆就迅速出逃。   毒,下得很顺利。   逃,也没有遇到追兵。   一切似乎很完美。   然后呢?   然后,逃婚一队人冲出旋风岭,跑了十里地后遇上了浓雾。   紧接着,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胤禛头一晕,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营帐内。   帐篷外,与昨天出来找到一模一样的日落黄昏。   相同场景再度上演。   梁导脸的大太监又给他端来了晚餐,与先前完全相同的动作与措辞,把餐盘摔在桌子上鼻孔朝天离开了。   再观察此前被策反的五人,这些人仿佛失忆一般,还是昨天的老样子。   就像是过去十几个小时白过了,通关方式错误,被打回原点从头来过。   是不能触碰浓雾?   或是出逃方式错误?   还是主导这一空间的不是和亲王爷的怨念,需要完成遗愿的另有其人?   胤禛面对这番诡异现象,没有被第一次失败出逃打击到。   既然这一方向错误,那换一个方向突破就好。听闻旋风岭有土匪出没,或是从此入手。   话说回来,和亲队伍里有梁导在内六张熟悉面孔,但六个人都没了现代记忆,那么考察队的另一半在哪里?   看来策反士兵行动还要再来一次。明早改变离开方向,是往山上走一趟,说不定能找到武黎六人。   安排完一切,已经入夜。   胤禛吹灭灯火之前,瞥了一眼铜镜中的影像。   礼王爷长得与今生艾臻的样子七分相似,艾臻又与前世自己五分相似。   说起来艾妈妈在怀第一胎时,遭受过一场车祸,当时医生判断其保不住腹中胎儿。   应该就是那个时候,自己借胎还阳,转生成为艾臻慢慢长大。   上辈子,康熙三十九年木兰围场被狼群围攻之后,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从史书来看,雍正与穿越者有关联猜测真就不胡编乱造。   胤禛有了一半前世记忆,非常确定按照正常情况,老四不可能做史书上的那些事。   研制牛痘、制造玻璃船、出海坑东瀛矿产、推动理学院建设、支持海贸、出海西洋等等,全都不是他自幼所持理念会主动去做的事。   足够清醒,最了解自我性格。   史书上的老四与他相差甚大。   难道爱情的力量过于伟大,足以让他变了一个人似的接受了武氏的思想?   时间上也太快了吧。   史书记载,武氏在康熙三十九年冬天入四爷府宫,康熙四十年初春就发明了牛痘疫苗。   短短几个月,他就被迷得神魂颠倒了?   胤禛想要坚定否决这一可能性,自己不可能是这种性格。但想到疑似武氏转世的武黎,他下意识一颗心柔软起来。   或许,上辈子的武氏帮他渡过性命堪忧的难关。他以身相报,触发了万万分之一的一见钟情可能性?   总觉得哪里缺了一环,导致逻辑不正确。   究竟是没想到什么呢?   胤禛熄了蜡烛,索性也不多想了。等到见到武黎,说不定她也恢复部分记忆,总是能问个清楚。   正要入睡,忽然感觉有一道视线在暗中注视自己。   谁?!   胤禛顿时警觉,捏住了从策反士兵出搞来的小刀。   只见帐篷的窗帘不知何时被从外打开了。   月光斜照而进,一道熟悉人影宛如鬼魅般窜了进来。   下一刻,地铺边上就多了一个人。   说曹操,曹操到。   武拂衣俯身而下,直到呼吸相闻的距离,借着微弱月光看清了地铺上的人。   从他欣喜、复杂但又不够熟稔的眼神,判断出胤禛恢复了上辈子部分记忆,但又不是全部的记忆。   “现在,我该叫你艾臻呢?还是爱新觉罗·胤禛呢?”   武拂衣没等回答,将胤禛往地铺里侧推了推,她直接躺在下来。   随后,她凑近胤禛左耳说,“抱歉,暂时占用你的床一半。挨近点讲话,不能被外头听见。”   事急从权,两人躺一块没什么问题。   胤禛却是心跳快了几拍,不可控地感觉到左耳开始发热。都在怨灵空间了,为什么人还是有如此鲜明的身体反应。   幸好,室内光线昏暗,应该看不清他的耳根变红。   “称呼上,你随意吧。”   胤禛斟酌一番,还是坦诚了他只记起康熙三十九年之前的事。   “上辈子的记忆尚且不全,康熙三十九年木兰围场之后的事,我还没想起来。你呢?”   原来如此。   武拂衣了然,也就是说胤禛还不知道两人曾经灵魂互换。这人坦白直言,倒不是前世相识初期般处处提防,与她只说五分真话。   也不奇怪。   隔世转生,两人再也不是处于复杂的宫廷斗争,如今是现代和谐社会了。   眼下又是要一起走出怨灵空间,目标相同,没有冲突,选择坦白是聪明人会做的事。   投桃报李,以真话换真话。   武拂衣也没藏着掖着了,“我记起了到康熙四十年制做牛痘疫苗的回忆,我的本名武拂衣。你可能从史书推测老四、穿越者、武氏之间的关系,但又觉得哪里缺了一环。   这会,我能帮你打开一下思路。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性,我穿成了武氏,紧接着与你互换了身体。绝大多是时候,老四是我,而臻贵妃是你呢?”   胤禛:!!!   不,他不想要这种可能性。   武拂衣等了一分钟没听到回答,也知道这件事对胤禛的冲击有亿点点大。   她好心地帮忙给个缓冲,“这事可以慢慢接受,先说眼前的情况。早上,我收到消息说是和亲王子给大部队下毒,带着一队人逃婚。   四个小时前,时间却重置了,又回到昨天的场景。说不定是你出逃方式有误,而对于正确方式,我有一个小推测。”   胤禛努力压下一脑袋的纷乱思绪,尽力冷静地说:“说说看。”   “自我介绍,我现在的身份是武大虎,旋风山寨寨主。本来,山寨部分人有打劫和亲队伍谋财的想法。”   武拂衣废话不多,直入主题。“由此看来,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性,和亲王子的遗愿是希望被轰轰烈烈地被抢亲?”   胤禛:?   这怨灵得多恋爱脑才能有这样的遗憾没完成,武拂衣真不是在耍他玩吗?   但为什么听到这个提议,他有一(亿)点点蠢蠢欲动呢? 第146章 现代八   被困怨灵空间, 时日越长越不利。   除去武拂衣与胤禛因为灵魂强悍不受影响,考察队其余十一个人没能恢复自我意识,谁也说不准拖得越久,这些人是否会永远失魂。   既然有了完成怨灵逃婚遗愿2.0版方案, 那就立刻制定计划付诸实践。   提议轰轰烈烈地被抢亲, 不是脑袋发热的决定。   武拂衣下山后探查了所处空间的大小, 以旋风岭为中心,往外最多走一天路程就是大雾四起。雾气是怨灵空间的边界, 换句话说, 遗愿的故事主要舞台就在此处, 而非搞争霸天下。   旋风岭、土匪山寨、和亲队伍,胤禛实验了自救跑路的方案, 但被时间重置,没跑成功。排除这一选项后,和亲王爷想要逃,以土匪抢回去做压寨夫君是为最快捷方式。   这是不是才离开虎穴又入狼窝, 那就要看人是否心甘情愿了。   比起远嫁荒淫无度、相貌平平、年纪可以做祖母的傲天帝, 旋风寨大当家武大虎年轻、貌美、身材好。身份地位上, 一个土匪山大王与一个夺嫡失败成为弃子的王爷组合, 搞不好还能来一出逆袭大戏。   理论逻辑通顺,立刻把抢亲戏给安排上。   胤禛已经策反了五个士兵, 等天亮后故技重施,对营区的食物下药, 消减送亲队伍的战斗力。   武拂衣此次下山摸清了路线, 定下里应外合的计谋就立刻返回了山寨。山寨部分土匪本就想搞打劫,等大当家的一声令下就打马下山一战拳脚。   动员大会上,强调行事原则。   武拂衣召集了一众小头目, 严肃了此次下山的纪律性,不虐杀而速战速决把金银都抢来。   更是明确此行的主要目标,“我欲抢那和亲王爷为压寨夫君。刀剑无眼,你们劫营时务必当心着些。”   大当家上个月才把判乱的二把手与三把手给灭了。   这会山寨里的都对大当家唯命是从,谁也没有异议。纷纷拍胸脯保证会听命行事。   更多话,武拂衣没有讲。   营区内的战斗力是否能被胤禛下药给全面压制?   计划虽好,可还是眼见为实才好。不对山寨众人说,是不想他们大意失荆州。   一场打劫说来就来了。   山寨百人结队,似旋风般冲下山。   黄昏将至,落日熔金。和亲营地却是死气沉沉,绝大多数守卫昏倒在地。   和亲王爷带着五名侍卫,从容不迫地坐在主营内,一箱箱嫁妆整整齐齐地叠放好。   “你来了。”   胤禛瞧见武拂衣,拍了拍衣袍上不存在的灰尘,站了起来。   “东西都在此处,七十二箱全抬上山。至于外面的人,腰带被切断的尚可劝其落草,其余的就给个痛快吧。”   一众土匪彻底傻住,他们还没来得及叫出打劫金句:“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钱。”   谁能想到被打劫的一方,居然将钱财给准备齐全就要主动送上山。   真是活得久了,什么怪事都能看到。   土匪们左看看镇定自若的和亲王爷,又看向毫不吃惊的大当家,直呼夭寿啦!   大当家真是魅力非凡又是老谋深算。   居然神不知鬼不觉时就把和亲王爷给拐到手,让人甘愿一起落草为寇。叫人见识一番传说里的生死相随,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武拂衣瞧着众人傻傻的模样,“都傻站着干什么?王五,带队搬东西;刘六,带队押人上山。楚七带着兄弟们把残局给收拾干净。”   “是。”   “大当家放心,我们绝不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土匪们被点名,如梦出醒,立刻都行动了起来。   也别怪他们慢半拍,主要是今天这场面,活了半辈子就没瞧见过。   与其说是打劫,更像是喜迎卧底官府的王爷回老家,还用真金白银砸晕他们。   这等美事居然真的在光天化日之下发生,十分滑稽荒唐,可众人都喜气洋洋地迅速接受这种意外。   武拂衣不管众人的脑补到了哪种程度,该配合演出的她使出了完美演技。先一步翻身上马,快步来到胤禛身边,向他伸出右手。   晚霞遍天,云蒸霞蔚。   日落山林,仿佛碎金铺满地。   胤禛抬眸看向逆光中的武拂衣,她眉目如画,而自己似乎握住这只手就能通往幸福彼岸。   下一刻,他被轻轻松松带上了马匹,跨坐在武拂衣的身后。   “抱紧,坐好,别掉下去。”   武拂衣说完挥动缰绳,打马冲出了营地,朝着山林土匪寨方向奔驰而去。   众目睽睽之下,武大当家把和亲王爷给抢跑了。   同乘一骑,飒然离去,带起一片尘土飞扬。   这一跑,将世俗陈规彻底抛弃,奔向自由自在的新生活。   胤禛下意识从后方抱紧了武拂衣。   这明明是怨灵空间,偏偏五感真实到令人心跳加速。   此刻,更能闻到武拂衣身上传来的淡淡桃花香,还带着一缕桃子的甜味。眼见她长发飞扬,玉颈生香,是令人情不自禁想要撷取更多。   如此近的距离,胤禛被诱惑着想要靠近些,再靠近一些,亲尝一口眼前正在策马扬鞭的“桃子”究竟有多美味。   脑海里,名为理智的天使板着严肃脸警告:   「克制!别得寸进尺!小心甜桃忽然变身大妖怪,把你给踹下马去。」   胤禛用力抿了抿唇,深深看了一眼武拂衣就移开目光,尽量将注意力转移到山林景色上。但不由自主地收拢手臂,将人抱更紧了些。   “怎么,不习惯飙马吗?这马速超速太多,怕被摔出去?”   武拂衣岂会不知腰间那双手的小动作。她面不改色地调侃,眼底却掠过一缕笑意。   胤禛答得一本正经,“怕不怕,主要取决于驾驶员的技术。现在一回生,我尚且不了解你的马术。等验证你的马术超群,将来二回熟,自然也就不存在担忧。”   武拂衣一语道破这人的真实想法,“得了吧,说得好听。你倒是会盘算,这是想要敲定将来。”   胤禛默认了,走一步看十步是习惯。既然心有所动,当然要抓住时机定下将来的约会。   “瞧你今天跑得开心,应是喜欢骑最快的马。等回到现实世界,更有酣畅淋漓的真实跑马感。约个时间,跑一场,不好吗?”   武拂衣确实喜欢畅快跑马,这一想法正和她意,而邀约的人也让她不想拒绝。索性痛快答应,“好,那就跑一场。”   胤禛闻言立刻笑了。   这一笑,似一夜春风来让冰雪消融,但叫他掩藏得好,在武拂衣身后没被瞧个正着。   一时间,马背上静悄悄的,感受着风声呼啸。   青山绿树似残影般快速倒退,林间众鸟吓得扑腾着翅膀倾巢而飞。   天地之间,万物皆是褪色化作背景。   只余两人策马奔腾,冲向山林至高自处。这场景似风驰电掣,这滋味叫人目眩神迷。   当胤禛看到前方山寨大门大开,锣鼓喧天地恭迎寨主及压寨夫君,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山路还不够长。   很不舍,这就结束只有两个人的畅快跑马,愉快时光总是太短。   等两人进入山寨安顿下来,打劫的大部队一个时辰后也慢一步回来了。   这一夜山寨过得热闹,摆了宴席庆祝打劫成功。   翌日,晨光微熹。   武拂衣听到鸟鸣山涧的叽叽喳喳声,睁开眼她还处在山寨中。   时间不似前一回重置,这是一个好消息,说明轰轰烈烈抢亲上山是怨灵遗愿的一部分。但众人没有能够重回现实,说明还有没做全的步骤。   是什么呢?   胤禛从和亲王爷的角度剖析,被抢亲是其心愿,那么接下来或是要举办一场热热闹闹的婚宴。   不妨推测,历史线上礼王爷众叛亲离,被当做交易品送出和亲。   他被劫上山后怨气并不是冲着山寨去,而是冲着皇室去的。说不定真就落草为寇帮着武大当家打天下了,相处之间有了真感情,但碍于种种因素没能终成眷属。   正因如此,死后残愿是希望被抢亲,然后原地成亲弥补生前遗憾。   “你觉得呢?”   胤禛将此番推论对武拂衣讲出,“抢亲一事,你猜对了。接下来是不是办一场婚宴,让和亲王爷娶大当家过门。”   虽然王爷甘愿被抢上来做压寨夫君的,但从他的出身分析,比起出嫁更希望是正常迎娶武大虎。   “可以一试。”   武拂衣当场采纳这一建议,而且还表态动作要快。   原因是生魂不能离体太久。   今天,是众人来到异空间的第三天。   武拂衣与胤禛没有异常感觉,但看梁导等人,他们没能找回自我意识,其面容开始隐隐模糊了。   魂魄之力维持不住,其面容就会日渐模糊。等看不出真容的那一天,怕就会彻底被怨灵空间同化,很难轻易脱身了。   武拂衣雷厉风行,说干就干。   “我去问问山寨里有没有现成的新娘喜服,今天准备,明天就拜堂成亲。”   胤禛听到成亲,幻想着武拂衣身着嫁衣的模样,先是心生欢喜,但很快又脸色一黑。   哪怕知道这就是一场戏,但还是忍不住假想如果和亲王爷不是自己饰演,为了重返现实世界武拂衣是不是会嫁给别人?   这真的不能忍。   胤禛脑补到那个场景,一时间如至冰窟,更是不要钱般地散发冷气,似要将方圆百里冰冻三尺。   武拂衣眼看胤禛忽然坠崖似的情绪变化,也不在意他神色阴沉却又不直说原因,反而好整以暇地欣赏了一回阿四变脸记。   其实,离开怨灵空间不只完成遗愿一种方式。   如果不是顾忌到考察队众人的身体健康,还能用直接爆破空间的方式。这方法激进,也就难保众人魂体不受损伤。   如今,她不采取激进手段,何尝不是因为觉得一起演出的人瞧着挺顺眼。换一个人,搞什么鬼的抢亲成婚,直接就上第二套爆破方案了。   这话才不立刻讲。   她佯装不知胤禛因何心情变差,“瞧你,是不是没休息好,所以精神不佳?等一下,我知道山寨里有提神醒脑的好物。”   不由分说,去山寨后厨拿了一坛密封的陈醋。   不开盖子就闻不出气味,又特意将坛子上的「醋」字标签撕掉。   转身,将坛子端到胤禛面前。   武拂衣煞有其事地讲,“要不试一试?自然植物酿制的饮品,很多人尝过都赞不绝口。”   胤禛瞧着黑漆漆的坛子,再看武拂衣关怀备至的眼神。   想起了她特意送的布老虎,又想起了今生初见流鼻血事件时,她善解人意的话语。   这一刻,深刻自我批评,自己喜怒不定的性情真的不好。身处异度空间,岂能不分场合地过度脑补。   “谢谢。”   胤禛没有防备打开盖子,一股浓烈醋味扑面而来。这浓度要是再强一些,怕是会刺激到他迎风红了眼眶。   武拂衣见状却笑得灿烂,“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忽然神清目明了?”   胤禛僵在原地,真不知道该用哪种表情了,他吃飞醋的事被当场戳破了。只能转移精力去想一想别的事,比如平时并不过分关注的大熊猫们。   现在,熊猫们一定很饿,这笋都被武拂衣给夺走了。老鬼啊老鬼,她就不能给国宝们留口吃的吗? 第147章 现代九   武大当家要成亲啦!   礼王爷主动交出七十二箱嫁妆充作聘礼迎娶武大虎!   一场闪电式婚宴, 它说来就来。   放眼土匪窝,没人说这不合礼数,礼数早在落草为寇是就抛弃了。旋风寨子成立四年还没正儿八经地办过喜事, 这会必是热闹起来。   整个山寨到处张灯结彩,一眼望去尽是红绸与囍字,很是喜气。   大当家的婚宴, 上到八十岁老头,下到八岁娃娃,都是要去讨一杯喜酒喝喝。   尽管只有一天准备时间,但人多力量大,真就像模像样把婚宴方方面面给布置出来了。   婚服是现成的。   新郎是和亲王爷, 随身带着喜服赶路。   新娘向投靠山寨的妇人借来嫁衣, 稍稍做尺寸上的缩放就行。   即便两套衣服不如重新定制完美, 但胜在迅速能上身穿着。   时间就是生命,三媒六聘的前期流程省略不计, 直接进入拜堂环节。   香案烛台、司仪、乐队等等到位就绪,厨子们大展身手把好酒好菜准备齐全。   月沉日升,复又来到新一天的傍晚时分,万事俱备就差成礼。   晚霞漫天,烟岚云岫。   旋风岭山顶处,吹拉弹奏奏乐声响。一时间, 锣鼓喧天, 鞭炮齐鸣。   大红灯笼, 高高挂起。   土匪小队头目列成两队,纷纷热烈鼓掌,一个个就差高喊庆祝大当家脱离单身队伍。   在众人夹道恭喜中,一对新人缓缓走入了华堂。   胤禛握着红绸的一端, 在跨过门槛抵时,他还有些充楞。   昨天被送了一坛醋,当然没有傻到喝下去。将醋坛迅速归还到厨房,随后立刻投入隔天闪电成亲的准备中。   半个时辰前,终于敲定所有流程无误。   刚刚换好喜服,不久就听司仪叫婚礼开始,手上很快被人塞了一条红绸。   一切都太快,快到让胤禛无法多思多虑就进了礼堂。   红绸另一端,武拂衣穿着简单裁剪的嫁衣,戴了一块红盖头。   虽然有着丰富的演戏经验,也不是第一次穿嫁衣,曾经体验过“鬼新娘手撕恶婆婆”等关卡,但是这样像模像样的拜堂还是头一遭。   这感觉多多少少有点不真实,可没闲功夫去细究其中的荒唐性。   “红烛辉煌,新郎、新娘齐登花堂。”   司仪一嗓子让两人齐齐站到了既定位置上。   首座上空着两张椅子。今天没有亲眷参加,高堂用临时制作出的牌位代替。   供了礼王爷的母妃以及武大虎的双亲,至于那个把儿子当做礼物送出和亲的皇帝自然登不上台面。   山寨里,没人觉得没皇帝牌位有何不妥。要是在乎皇帝,谁还做土匪。   司仪欢欢喜喜地开始念词:“吉时已到,新郎新娘一拜天地。“   这一拜,朝北拜天地神仙牌位。   武拂衣与胤禛弯下腰去,第一反应不是拜堂了,而是不约而同默念起“别倒啊”、“千万别倒”。   没太多心愿,希望漫天神佛别故意使绊子就好。   万一搞出神位无风自倒,不吉利事小,怨念空间不承认婚礼顺利完成就事大了。   幸而,供桌上的天地神位我自岿然不动,它所代表的神佛可能压根没关注这次成亲的新人究竟是谁。   被神佛单向屏蔽,或许也是有好处的。   武拂衣与胤禛面上不显,但都偷偷松了一口气,还好没闹幺蛾子。   围观嘉宾岂能知道这对新人的复杂心情。   瞧着两人小心翼翼的参拜姿态,全当做这是祈求神佛对新婚的祝福。   司仪再报:“二拜高堂。”   此次,武拂衣与胤禛轻松很多,朝着三个代表父母的牌位一拜。   紧接着司仪第三声就来了:“夫妻对拜。”   两人相向转了九十度。   对方身着火红喜服的形象,终是切切实实地映入眼帘。   胤禛牵着红绸的双手蓦地一紧。   这一刻,他终于有了自己居然是在成亲典礼上的真实感觉。宾客见证,喜气洋洋,一步之遥,他正与武拂衣拜堂。   眼前人身着嫁衣,如火焰般明艳。   他仅仅看了一眼,刹那间心火就被倏地点燃。那种心悦之情越烧越旺,一不小心就燎原四野。   红烛华堂,此情此景令人五味杂陈,似从灵魂深处传来一声叹息。   紧接着,一簇簇光团冲破束缚,全数涌入脑海。或喜、或怒、或哀、或乐,装载着上辈子的大量记忆。   胤禛无法立刻全部消化,只能确定一件事。   武拂衣身着凤冠霞帔,与他拜堂成亲。此事从未有过,从起初的毫不期盼,到后来的无法达成。   后来的后来,离开皇宫。   他期待着哪怕能演一场假戏也好,但连那般小心愿也始终没完成。徒留紫禁之巅的满月,月圆,人心所恋却始终不得圆。   经年隔世,这个小心愿猝不及防就成了。   司仪的声音又响起,“送入洞房。”   武拂衣正欲抬步走向内室,却发现胤禛停在了原地。   她轻轻拽了拽红绸提醒另一端的人别发呆,此时瞎想什么呢?   婚礼还剩一步,挑开红盖头,那又不是什么高难度动作。   要说困难是仪式结束之后。   从抢亲到成亲,万一这样都没能算成通关,难道要把实打实的洞房花烛夜也给安排上?   这步子跨得就有些大了。步子跨得大,容易扯着蛋。   不过,这辈子终于变回女身,再也不怕扯着蛋了。   武拂衣想到这里,差点拍一拍自己的脑袋,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联想。   重点怎么一不小心又偏了,但也变相说明一点。其实,她没有太过抗拒某个选项的存在,心底终究是将胤禛特殊对待。   胤禛头晕目眩,脑中充斥着记忆碎片待慢慢融合。   手中红绸被扯动令他回过神来。一心两用,一方面回溯着前世记忆,又是极为认真走向洞房。   洞房,龙凤烛被点燃。   红枣、花生、桂圆、莲子撒满了新床。   武拂衣安安静静地坐在床沿,床头柜上的金托盘里放了一根贴着囍字的甘蔗。   山寨里找不出一柄完好无缺的秤杆,索性就取来甘蔗代替。   甘蔗味甜,意味着夫妻生活甜蜜蜜,用它来掀开红盖头也是地方习俗。   胤禛一步一步郑重地走到床边,像是拿起传国玉玺一般拿起这根甘蔗。   眼前,红烛昏罗帐。   寰宇之大,此时却只剩这方寸之地的真实。他的所见、所闻、所感,全系于眼前人身上。   任凭理性与冷静的思维再怎么强大,也无法控制住因心火燎原而颤动的手。   这一幕等待太久了。久到令人生出了惶恐,唯恐一切是梦幻泡影,触之即碎。   胤禛心里百转千回,深呼吸一鼓作气伸出甘蔗,飞快地掀起了红盖头。   烛光摇曳,四目相对。   武拂衣抬眸只见胤禛一双眼眸熠熠生辉。   饱含千万情愫,似黑幕星空下的大海,波光粼粼又暗流汹涌,随时会变成滔天骇浪迎面袭来让她沉沦其中。   “衣衣……”   胤禛情不自禁唤了一声。   眼前人的相貌不再是山寨大当家,不知不觉间变成了那些旧日画作上的老鬼真容。   窗外,桃树绚烂绽放。屋内,佳人一袭嫁衣。人面桃花相映红,见之则目眩神迷。   胤禛不能自己地弯腰,想要轻轻在武拂衣眼眸上落下一个吻。   武拂衣心头微微一颤。0.01秒,她可以退却没有动,而感觉到胤禛的气息越靠越近。   下一刻,突然空间碎裂,万象尽数崩塌。   洞房、山寨、旋风岭顷刻都扭曲到了一块,虚空中似有一个旋涡,一众人的魂体卷入其中。   刹那间,怨灵空间形成的因由,清晰却又扭曲地浮现在眼前。   和亲王爷夏禛半途被劫上旋风寨。他与武大虎不打不相识,在相处中暗生情愫。   却逢乱世,九国争斗。礼王爷不甘沦为和亲弃子,誓要一统天下让众人臣服。   武大虎虽是落草为寇,但着实有横扫天下的潜力。   两人强强联手,踏上了争霸之路。这一条一走就是三十年,等到年过半百,终是问鼎帝位。   不幸的是,武大虎征战沙场多年留了暗伤,在朝局安定后不久就病逝了。   夏禛无力回天,没能保住至亲至爱之人的性命,只听她有临终遗愿。   一辈子汲汲营营,或说最遗憾就是两人都没有过一个正式婚礼。   如果时光倒流,真希望最开始的时间莫要放在相互防备与试探中。比起皇宫内的盛大仪式,最渴望倒是在山寨里举办一场简单又热闹的婚宴。   这就是怨灵空间的夙愿。被卷入其中的人,只要帮忙完成就能平安离开。   如果没有完成,哪怕侥幸逃脱,十之八九也会被执念所害。   *   *   “咱们老百姓,今儿个真高兴……“   一串欢腾的闹铃声在帐篷内炸响。   梁困导听着闹心,但眼皮似千斤重,过了一分钟才勉勉强强睁开了眼睛。   天亮了,手机落在了地上,他居然不知不觉在帐篷外坐了一夜。   仿佛被卡车从身上碾过似的,老骨头一把了,现在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酸。   “哎呦呦!”   梁导刚想要活动身体,才动一动就觉得脖子一抽,这是落枕抽筋了。   这感觉不是梁导一个人有。三顶帐篷内,考察队成员一一醒来。   所有人都是身体疲乏,这感觉根本不是熟睡一晚,而是负重跑了整整一夜。   比起身体上的劳累不堪,令考察队大多数成员人头皮发麻的是十三人都进入了同一个梦境。   “我好像变成大太监了。”   梁导先说了他的情况,是押送和亲王子的总管太监,后来被关入山寨地牢。   汤玮民教授说,“我是土匪寨军师,给梁导送过剩饭。”   “我是土匪寨的后勤队长,给帮着修改了红嫁衣。”   阮助理回想一幕幕经过,梦中见过的一些人能与考察队众人一一对应。   你一言,我一语,重现梦境。   一个人做梦不奇怪,所有人很有逻辑地做了完全相同的梦,那它就不是单纯梦境。   “是不是撞鬼了?你们都听到梦境结束时的那种意识声音了吧?”   邱场务后知后觉地害怕,“亏得这一波搞出婚宴,误打误撞圆了亡魂的遗愿。否则说不好与清末盗墓贼们一样都会暴毙。“   清朝末年的盗墓贼,疑似出没黄梁山。   他们来过此地的线索很快被找到了。帐篷区不远的树林,发现了两个树墩,其大小刚好放置一对恶虎石雕。   简单推测,盗墓贼被卷入过怨灵空间,没有完成其遗愿但设法逃脱了。   贼不走空带走了石雕,而他们最深的执念是谋财。所以船行至净河,突然发疯似地相互残杀,就是多分一点金银珠宝,却是没有一个活下来。   争斗发生时,恶虎石雕落水,时隔百余年被重新打捞出来。   这一推测基本合乎逻辑,但有一点解释不通。   梁导迷惑了,“也就是说这里是个闹鬼点,根本与雍正帝墓葬无关。为什么石雕与故宫恶虎标本外形如此相似?”   梁导的疑问也是考察队大多数人的疑惑,这个谜题谁也没信心能搞懂了。除非找到石雕制作者本人,不然这恐怕会成为永远的谜。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谁能想到三百多年前的石雕制作者,真就混在考察队伍里。   武拂衣与胤禛站在空了树墩边上,曾经两人亲手雕刻恶虎石雕,将其放置于此。   追其原因,武拂衣在民间游玩时得到一本古书,上面写了一些奇诡之事。   提到湘西黄梁山有古怪空间,在每十年七月半之际出现。当时虽然人在湘西,但时间没对上异空间触发的时机。   因此,武拂衣提议制作两只老虎,镶嵌在树桩内就像是游乐园招牌。   方便以后带着胤禛一起来玩,叫他见识一下什么是诡异时空,也是给他的六十岁生日礼物。   石雕没用贵价材料,就是普普通通的石头,刻上「四」与「鬼」。   不过后来行程变化,两人没能再踏足湘西,这份生日礼物就没拆。再来就是三百多年后,而更没想到这种雕刻也有盗墓贼会偷走。   武拂衣梳理记忆,因怨灵空间形成的能量场,在归回现实世界时将上辈子记忆碎片都给唤醒了。   忽而,觉得身侧不对劲,她仿佛被一张犹如实质的大网给圈住了。侧头,就看到胤禛似泰然自若地伫立在一旁看着她,那眼中的温柔快要溢出来了。   “衣衣。”   胤禛低眉浅笑地说,“迟到的生日礼物,我很喜欢。原来你要送的是一场梦中的婚礼,对上辈子的我来说,是意料之外的极度惊喜。”   武拂衣瞪大眼睛,否认三连。   她不是!她没有!别瞎说啊!   当时本意是让胤禛见识她如何在异空间大杀四方,谁能想到这个怨灵遗愿如此不走常规路。   只不过,婚礼搞都搞了,现在再解释当年的真相,胤禛还能听得进去吗? 第148章 现代十   这次南下考察队表面上毫无收获, 没找到雍正帝墓地,就连一块清朝瓦片也没找到。   事实上,所有人都觉得不虚此行。   尽管细思极恐了些, 但极为难得才能体验一把异度空间之旅。   更不提胤禛对于这份迟到的生日礼物非常满意。   虽然武拂衣极力解释说此非本意,原本想让他见识的是异度空间与高超武技的匹配性, 但这种话选择性听取就行。   抢亲也抢了,婚宴也办了, 真实度超高的灵异体验绝无可能从记忆中抹去。   可惜, 这段纪录片的成片时长将大大压缩, 真就是幕后番外故事。   因为没有实质性发现,而诡异梦境也无法重现人前, 摄制的内容多是徒步山林的经过。   哪怕内容能被剪接的不枯燥, 但到底没有劲爆成果。   闹鬼的部分被忽略不计。如今国家倒是不禁灵异内容, 可作为考古史学纪录片放这些就不合适了。   对此,武拂衣与胤禛也爱莫能助。   这趟旅程令两人重拾清朝记忆,但无法提供雍正与武氏衣冠冢的准确位置。   那地方是弘晖晚年自己做的决定, 当时两人已经死透了, 无从得知衣冠冢立在何处。   寻墓未果, 返回京城,眼看又一年中秋将要到来。   胤禛果断迅速邀请武拂衣一起过节,美名其曰在月圆之夜庆祝两人重逢, 他下厨做赏月宴。   武拂衣欣然应约,还捎了一壶桂花酒登门。   中秋与桂花酒更配。她是对胤禛今生练就的烹饪术给了高度评价,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叫人吃了愉悦值暴涨。   饱餐一顿,凭栏仰望。   静谧庭院,一壶酒,两个人。   圆月当空, 秋风徐来,清辉散落。   太白诗云: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这一定律却是被两人给打破了。   两个人曾经一起见过清朝的月亮,时隔百多年又同赏今朝明月。   “哎……”   武拂衣忽然幽幽叹息。   她尊重历史发展进程,从来就没想过要王朝千秋万代,更是对现代生活非常满意。可难免有一丝遗憾,遗憾于有的故地无法重游。   胤禛一看便知老鬼为什么遗憾,今时今日故宫不再是清朝紫禁城,当年皇上想做什么没人敢拦着。   如今,老家成了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进去要交门票,更不可能再让人在夜晚爬宫殿屋顶赏月。   方法,却是人想出来的。   胤禛丝毫不认为自己有在无底线宠溺,“如果你想重温站立紫禁之巅的感觉,也不是更没有办法,我可以安排一下。”   武拂衣闻言倏然侧目,看胤禛就像是在看早古小说里的霸总。   两人在回京路上聊了不少事,包括生活近况。   阿四这辈子选择做一个安安静静的研究员,现在他难道控制不住血脉天赋了?   这会就要说出,「我宣布这个乾清宫顶被你承包了」或者「天气凉了,让我们去爬乾清宫顶吧」。   武拂衣泛起一阵鸡皮疙瘩,她不赞成这种做法。   在什么山头唱什么歌,故宫并不是昔日雍正帝想怎么折腾都行的快乐老家了。   “你这是什么眼神?”   胤禛被看得背脊发凉,仅仅一秒,他的脑袋上就刷刷刷被乱贴了一堆标签。   不想深究武拂衣的脑回路,多数情况下她的想法令人啼笑皆非。索性不给她开口回答的机会,直接将重游旧地计划讲出来。   “一般情况下不可能被允许爬宫殿房顶,但宫殿总要维修与清洁。我们一起先去学这方面的技能,取得专业资格后可以正大光明爬一爬。”   所谓安排一下,就是给安排进专业维修清洁队伍体验一两天生活。   有必要的话,也能拍纪录片宣传一番故宫日常生活的细节,究竟是不是假公济私都不重要了。   多么合法合理的途径,充分表明技多不压身的重要性。   胤禛挺满意自己的提议,“从前只在屋顶上赏月,这次可以晒晒太阳。不比从前夺得皇位才能爬房顶,此次付出的就是短期体力劳动而已,不能更轻松了。你觉得呢?”   瞬间,武拂衣的一堆早古霸总脑洞被锤得粉粉碎,看向胤禛的眼神却更一言难尽。   谁敢想象二分之一雍正帝,有天为了看一看紫禁之巅的风景,主动提议闲暇时间练习扫屋顶技术呢?   这个方案再怎么合情合理合规合法,但胤禛自觉自愿提出就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请注意,这不是胤禟在提议,是爱新觉罗·胤禛,曾经力求行事稳重的老四啊!康熙的棺材板真是足够坚固,才能压得住大好儿子老四的离谱操作。   说不好是早古霸总式的承包宫殿论可怕,还是胤禛自发的打扫宫殿论更吓人。   一时间,两者的荒唐指数难分伯仲,更有一件不能深思的事,是谁把胤禛给彻底带歪了?   武拂衣认为很有必要排除一个正确选项——她本人。   胤禛眼看武拂衣的神色越发古怪,当即推测出她的想法。   没有掩饰眼中笑意,还不紧不慢地补了一刀,“放心,我没疯。这种事只想和你一起做。”   对一个人特殊必须说出来。   胤禛不擅长打直球,但他是好学生,这就学以致用。   武拂衣不知道该用哪种表情,她难不成要表示欢欣雀跃?   有个人不必她开口就懂她想胡闹,还给规划了合理胡闹的途径,愿意一起陪着胡闹。   对此心动吗?   两个人一起扫故宫屋顶,一般人想不出这样的互动方式。   或是有七分心动,但还有分心塞。胤禛进化了,不似从前好坑了。   最终,武拂衣还是表示了赞同,“这想法不错,是难得的体验。且可操作性极高,先找时间练习起来。”   胤禛点了点头,明天就去找相关人士了解情况,今年错过时机的话,就约定明年。   最好是春暖花开时节,紫禁之巅,两个人认认真真地劳动,那最光荣了。   所谓从哪里跌到从哪里爬起来,前世他在乾清宫屋顶上被老鬼坚定地拒绝过,今生说不定能情定于此。   胤禛面不改色地想着,心里的小本本将这件要事给记牢了。   两人看似对重爬宫殿达成共识,这就切入下一个话题。今生再逢,不免要追思前世的死亡情况。   上辈子雍正帝禅位后带着武氏一起离开了京城,最初几年是在大清境内旅行。   后来,胤禛回到自己的身体内,但没再遇上惊险事件。要说有哪里不适,就是人在步入老年后都会发生的身体机能下降。   死亡总是会来临的。没有万万岁,老四也一样。   谁无法确定灵魂互换有没有副作用,会不会对身体寿命造成影响。   最终,两人达成共识,与其在平淡生活中老去,不如趁着还能搏一把去更远的地方探险。   这个目标地点定在了北极,两人非常清晰认知到此行可能一去不复返了,那么死前看一眼北极熊也是不错。   探险有风险,入行需谨慎。   不是每一次出发都能成功到终点,不是每一次远航都能回家。极地探险队最后没能成功返回大陆,而丧命在极地冰川裂缝中。   这就是雍正帝与臻贵妃的死亡真相。   百多年过去,尸骨或是冻在冰川,或是在分解在海洋中回归自然。   今夜月下追忆,对曾经死亡更多一份坦然,甚至还能归类于这是一件浪漫的事。   没有同年同月同日生,但真就同年同月同日死。虽然没有生同衾,却也做到了死同穴。   武拂衣知道这种做法着实违背了胤禛的丧葬理念。   她不是捂不热的石头,非常清楚胤禛之所以选择赴死之路,是陪着她一起疯狂。   想到这里,必须做点以表心意,《阿四历险记·下》必须要动笔画起来了。   这套漫画没办法被认定为原创。   谁让主人公的人物形象与清朝五真人的《阿四历险记·上》一模一样,只会被定义为衍生作品。   提及《阿四历险记·上》,那东西被藏在了胤禛的珍宝收藏箱中。   最后离开大清时,胤禛没把珍宝箱带走,而是藏在了北郊庄子内。   如今,它没出现在已知的清宫旧物名录清单上。   以其研究价值来说,一旦被发现肯定会掀起轩然大波。但现在学术界没一个人提及,那表明东西没被挖出来,或者早就被毁了。   “你的那些收藏,说不定被弘晖埋到我们合葬的衣冠冢内。以你对弘晖的了解,他会把衣冠冢选在哪里?或者,你有没有给过他暗示?”   武拂衣对于自挖自坟挺有兴趣,衣冠冢没有尸体,但很可能有一些重要陪葬品。   比如胤禛为她作的那些画、胤禛对奏折的吐槽集、胤禛收集的各类小物件等等,真不希望这些东西化作烟尘。   “衣冠冢的事,我没给他任何暗示,说不准具体位置。也许会在爱新觉罗东北老家一带?”   胤禛当初心态矛盾,既不舍得一把火烧了收藏,但也不想把会给老四按上奇奇怪怪名声的藏品轻易传世。   索性将问题抛给了弘晖去。   让他在晚年时找个地方给老四与武氏建个衣冠冢,将北郊庄子几箱东西拉去做陪葬品就好。   问题来了,这种令史学家秃头的物件究竟会不会重现天日呢? 第149章 现代十一   2044年眼看渐渐走向年尾。   胤禛说到做到, 每周都带武拂衣去参加清洁技能培训,争取在今年把职业证书给考出来。一证在手,距离两人重攀紫禁之巅就更进一步。   12月28日,就在人们以为今年全年的新闻热词可以敲定榜单时, 一则新闻横空出世。   ——盛京惊现清世宗与臻贵妃合葬衣冠冢!   “去年年末, 集团赞助了全国文化博览项目, 今年开始施工建造。盛京是满清的肇兴之地, 那里也要建一个博览馆。”   汪致收到的消息比媒体报道更全面, 这就给弟弟打去电话。   “一周前, 施工队挖到疑似地下墓穴而暂停施工。当地考古文物局赶去看了,墓穴墙体部分损坏, 极有可能被地下水倒灌,立刻进行保护性发掘。从碑文确定了就是雍正的衣冠冢,上面写了谥号敬天昌运建中……至诚宪皇帝。”   胤禛听到手机那头亲哥报出雍正帝的一长串谥号,而这块碑文的图片已经在短短五分钟内刷爆全网冲上热搜。   耳边是汪致讲述详细发掘过程,眼前虚拟光屏上的热搜下令人眼花缭乱评论。   清穿可能是真的:「啊啊啊啊!四爷的坟终于被找到了!陪葬品一定价值连城, 够我在京城买一套四合院吧?」   路过买了瓶二锅头:「你们看现场视频了吗?墓穴真的不大, 都没超过二十平吧?真就是凿一个石室, 放了一口大棺材,在里面竖了一块碑文。」   说点人话:「真是太简朴了。看来史书没夸张,四爷把私产捐去搞教育了, 不搞大兴陵墓。」   阴谋论晚期:「呵呵!古代帝王怎么可能简朴。这衣冠冢就是拿出来骗人的,埋尸体的陵墓肯定巨奢侈。」   胤禛扫见那条阴谋论,冷笑一声。   以冰川为自然棺椁, 整个北冰洋为天然陵墓,一般人还真做不到。这种死状好听点可以称作自然型奢侈入葬,事实就是暴尸荒野。   不过, 绝无后悔。   墙上不久前挂了一幅新作。   画上万里冰封,天地苍茫似无丝毫生机,两个人身着红衣白发相拥着长眠冰川之中,取名「死同穴」。   且不论网上的议论纷纷,关注点转回衣冠冢。   因为雍正与武氏合葬衣冠冢墓室很小。   除了石碑与一口大棺材,室内将简洁风发挥到极致,没有壁画雕刻纹饰,保护性挖掘推进得很快。   2045年2月,春节来临之前,衣冠冢前期挖掘工作结束。   国视十八台列出了新春节目预告,《考古追追追》新春特别节目,将从大年初三开始直播大棺椁的开棺全过程。   感谢科技发展,能在特制的房间内模拟出最适合文物储存的环境条件。再也不用担忧打开棺材的那一瞬,陪葬品瞬间灰飞烟灭或者失色失真了。   另外,配合FY发明的虚拟交互技术,坐在家中戴上设备,就能穿越式体验亲临开棺现场的感觉。   太好了!   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今年春节无聊了。   这是众多华国人的心声,但其他电视台、传媒娱乐平台、待上映电影方就开始发愁了。   流量啊!这春节的大好流量就要被一个节目给抢去了。   在去年年末衣冠冢被发现时,就知道国视十八台会成为一匹黑马冲击今春的收视率。   雍正帝自带国民热度,直播他的棺椁开棺,谁能空降将他压住?   请出他爹也没用。康熙的陵墓没新鲜感,已经开放成著名景点,其随葬品在早年间半数被盗,而相关研究早就做了一百年。   打不过,就加入。   各大平台临时加开了雍正相关节目。   《史话雍正》、《雍正后宫探秘》、《雍正,不一样的夺嫡竞争者》等等,一时间如雨后春笋冒了出来。   这给清史研究者提供了不少赚外快的机会。   作为在学界有一席之地的艾先生,自然也收到了各式节目邀请。   胤禛却是一个不留地回绝了。压根没兴趣参加雍正相关节目没兴趣,更是期盼着开棺日能迟一点再迟一点来。   棺材一开,随葬品问世,他曾经苦心遮掩的秘密也就要揭露于世人面前。   这段时间铺天盖地的雍正相关消息,炸得他彻底戒了手机,而转移注意力去作画了。   即便从前的画作被发掘出来,也没可能收归己有,只会是博物馆展出的命运。   往昔难追,今朝可求。《深山一梦》、《游乐园之云霄飞车》、《游乐园之旋转木马》、《游乐园之射击高手》、《故地重游之养心殿篇》等等新画问世。   短短三四个月,画出一堆新作。   胤禛根本不懂灵感枯竭的滋味,瞧着画里武拂衣的一颦一笑,只觉时间不够用,让他无法记录这辈子两人相处的美好片段。   正因如此,他没闲情去关注衣冠冢。   强调一下,真的没有因为当众开棺要他直面过往的小秘密而羞恼。   谁爱关注考古开棺直播谁关注。   反正他绝对不可能观看,就连给一个眼神都不可能给。   *   *   正月初三,京城第三研究所。   文物研究楼内,有一层楼分布着几个超大透明房间。   从拍摄到开棺等各种设备齐全,透明墙体上有三面可投放虚拟光频。   雍正帝与臻贵妃的合葬棺被运送到此处,将在这个透明靠科技密闭环境中开棺。   此项目的研究者换好专业衣物装备进入,实时直播在上午九点正式开启。   08:55,距离棺材六米远的透明墙之外,现场观众全部落座。   正中央视野绝佳的位置,可不就是坐着武拂衣与胤禛。   入场券是武拂衣搞来的。   作为科技部的老熟人,现场尖端拍摄设备的创造者,搞两张VVVVVIP门票还是做的到。   没要求入内一起开棺,是她对专业人士的尊重。   尽管从事实上来说这棺材该属于她与胤禛的私产,奈何这一真相过于惊悚,不会告之第三人知晓。   武拂衣颇为期待直播开始,坐在观众席瞧着自己棺材被打开,这种体验全世界独二份。   胤禛坐在一旁,佯装从容不迫。   鬼知道他内心有多尴尬,居然真的要亲眼见证那些秘密收藏被曝光与天下,而重度怀疑身边的老鬼势必明了他的小心思。   他曾经坚定决心肯定不瞧一眼直播,但武拂衣主动约他同来见证历史的一刻。还能怎么办,拒绝是不可能拒绝的,当然是心甘情愿地赴约了。   不就是围观秘密曝光,那是爱新觉罗·胤禛与武氏的事,与他艾臻又有什么关系。   胤禛努力说服自己,而九点整直播正式开始了。   《考古追追追》主播室在国视十八台楼内,研究所透明操作馆为现场连线。   就见虚拟光幕开启,出现了熟悉的主持人影像,以及四位清朝史学专家。   “各位观众朋友们,新年好。今天真是一个激动人心的日子,我们将要一起见证雍正帝与臻贵妃的合葬棺椁内部详情。”   主持人接着介绍了邀请到的四位嘉宾。   “在开棺过程中,欢迎观众朋友们互动提问,四位老师将为大家解说与答疑部分雍正之谜。”   话音未落,弹幕就刷起来了。   铲屎官百福:「前排!」   睡到自然醒:「今天没睡懒觉,就是来看直播的。」   熬夜党的胜利:「大年初三,九点开播,真不觉得太早了吗?我凌晨四点才睡下的。」   苦逼中二少年:「为了寒假语文作业,早起了。《我与历史有个约会》,怎么会有这种命题作文。」   ……   八卦历史:「正经提问:雍正最爱的女人,是不是武氏?」   想吃肉肉肉肉:「这都合葬了,肯定是啊。」   是四不是死:「爱个鬼,清朝的情况和现在不一样。帝王对后宫妃嫔的重视,是看给不给对方孩子,没亲生的,记名也行。武氏一个孩子都没。」   主持人瞧着眼花撩人的弹幕,择其一抛给专家一号。“汤教授,您对网友【八卦历史】提问怎么看?”   “从已有的文献资料,不可否认雍正帝对武氏的重视。”   汤玮民客观地讲述了各种史料记载,包括雍正做皇子时的微服出巡,都有一些零星记录。   “几次出京,都有武氏随行,这是雍正后院其他女性不曾有的待遇。已知雍正帝化名甄偲,而武氏化名为贾武扮成了道士同行。   两者去过很多地方,或间接或直接办成过不少大事。比如揭露索额图走私案、比如揭露人口非法拐卖案、比如找出李闯王宝藏等等。   从这些事就能看出雍正对待武氏的态度,绝非刻板印象中的后宫不得干政,而是将其当做得力助手。但很可能就是这个原因才没有给武氏孩子,是为了权力的制衡,不让武氏有垂帘听政操控下一任帝王的可能性。”   一旁,专家二号覃风连连点头。   “我赞同老汤的看法。前两年,西欧发现了一箱18世纪的古籍,主要记录了印度洋海贸资料。   其中提到了康熙四十九年,甄家兄弟一行人随船去欧洲,正是与牛顿等人的晚年日记对上了。甄家考察队就是雍正、胤禟等人出行。   其中提到一件事,来自清朝的武力超群的贾巫师斩杀了突袭船只的海盗。这个贾巫师的表达,很可能说的就是贾武道士。武氏,有着鲜为人知的高超武艺,那也是她一直陪同雍正出行的原因,被隐藏最深的保镖护卫。”   这一点尚是学界内的少数派推测,因为缺乏更多旁证史料,没法更进一步考证。   直播间的观众们大多数都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论点,顿时炸开了锅。   一排排弹幕刷起来:   1342:「不是吧?老四把武氏当王牌杀手培养吗?」   天好热快下雨:「腹黑帝王VS杀手贵妃,这样的设定在清朝也是能有的吗?」   老四黑粉:「就说雍正心机深沉,阴狠毒辣,看吧,看吧,这就是证据。」   看到我请叫我滚去写作业:「其实有没有一种可能性。四爷没让武氏生孩子才是爱她呢?因为非常了解生育的危险性,所以故意保护武氏不让她怀孕。反正武氏进府前,府内已经有三男一女了,要继承人也够选择了。」   暴躁老哥:「那个要去写作业的朋友,你也太天真了,真以为写小说啊!老四那种身份怎么可能为武氏想到那个地步。再说当时的避孕技术过关吗?」   啪啪啪很快乐:「《套套的历史》,作者三昷,了解一下。康熙时期,欧洲已经有动物内脏制作的套子了。」   这一头嘉宾侃侃而谈,网友们弹幕发得愉快,而操作室内研究员们都准备就绪。   只见一排机械爪纷纷扣上棺材盖子,主控台的各项指标灯一个接一个显示绿色正常。   胤禛却难免身体一僵,他想起一件事。   在伦敦买的那盒“小气球”,最终是被武拂衣当纪念品收下来带回大清。她美名其曰虽然不使用,但也要保存历史的足迹。   后来,在两人决定远赴北极,武拂衣在离开京城时往收藏箱内添了一堆东西。主要是他曾经送的礼物,比如骏马玉雕摆件等等。   胤禛努力回想,却想不起来了。那会是老鬼封的箱子,他真不知道那个外表花花绿绿的“气球”盒子究竟有没有被一起放进去。   当下,武拂衣也瞥见了虚拟屏幕上闪过的弹幕,立刻明白胤禛为何忽然身体僵直。   她有点心虚摸了摸鼻子。如果弘晖是将收藏箱原封不动入葬,那么今天真就会开出一盒18世纪安全套了,其中还有她特别写的备注纸条「康熙四十九年,伦敦制作。阿四诚意赠送,很有趣」。   下一刻,胤禛只觉左手被戳了戳。   武拂衣不知从哪里摸出一颗巧克力酒心糖塞到他的掌心,且朝他露出了一个从未见过的温柔笑容。   胤禛下意识被晃了神,哪怕尚未吃糖,但也觉得心里的甜度爆表了。   但理智在叫嚣着「老鬼一定是做了坑你的事,合理推测与套套相关。你快清醒一点啊!」   此时,透明操控室内,操纵杆被研究员按下。   ‘咔咔咔——’   棺材盖被缓缓打开了。 第150章 现代十二   棺盖被缓缓打开, 四驾无人摄像机飞到棺材上方,无死角拍摄出棺内情况。   研究员们将棺内器物一一取出。   这还真是名副其实的衣冠冢,棺内所藏物品主要分为了三部分。   一眼可知的是并排放置的成套龙袍与贵妃礼服, 以及洒在棺椁内的大量金银珠宝。另外, 还有一个超大紫檀箱子。箱上挂了铜锁, 已经有铜锈痕迹。   在龙袍上方,另有一封薄薄的信。   透明操作室的人员分成了三批。   一批检车衣服与珠宝,一批打开了信件,还有一批取出专业仪器准备开锁。   操作室三面透明墙,分别播出了三波人的行动, 直播屏幕也出现了三个分镜画面。   一时间门, 观众们只觉全神贯注也有点看不过来。   连眼睛都不敢眨,就怕错过了现场细节, 弹幕数量都少了很多。   信封被打开,一页信纸被写满了。   一秒后,弹幕飞起。   匿名:「凸(艹皿艹 ), 是满文,看不懂啊!」   保佑我过汉语八级:「翻译呢?」   甜甜圈:「呼叫主播室的王教授, 同声传译搞起来啦!」   ……   专业贴膜:「忽然发现《考古追追追》不够给力, 居然没请到艾先生来直播。用脚趾也能想到雍正墓葬可能有满文资料, 怎么不把满文大佬找来。」   蛋炒饭不要蛋:「精确译文以后再说,现在给个大概意思也是好的啊!」   一堆弹幕刷飞后,主播室内终是发出了声音。   “还请各位观众见谅,现在我只能给出不够精准的译文。这封信从字迹与印章判断,九成出自清高宗乾清帝之手,落款是爱新觉罗·弘晖。”   说话的是王教授,他念出了信件的大致内容。   “信上, 弘晖思念故去的父亲雍正帝。依照其离京时的嘱托,不大修陵墓,择一处修建雍正与武氏的衣冠冢。   选址盛京,是应了爱新觉罗家发迹于此。棺内的金银珠宝是弘晖孝敬的随葬品,给雍正与臻贵妃死后享用。   那口上锁的箱子是从雍正帝旧居的北郊庄园取出。箱子没有被打开过,依旧是雍正帝离京前的封箱模样,将它原封不动地入葬。   最后,希望父亲雍正在另一个世界安好。如若有缘,死后幽冥父子再见。   乾清三十五年,秋。”   此信一出,更加明确了衣冠冢的来历。   说话间门,两套衣物被整整齐齐铺平在操作台上。   摄像机近距离拍摄出了其做工细节,时光难免留下了痕迹,但总体保存得很好。   主播间门内,专攻服饰研究的郝教授侃侃而谈,分析起了这两套衣物的形制。   从冠到靴基本可以确定就是清朝皇帝与贵妃的礼服,这又从另一面论证了墓地主人的身份。   细扒清朝服饰,可以讲几天几夜。   不乏感兴趣的人听得入迷,举个例子,后宫嫔妃们的等级不同对应服装也就不同。棺材里的贵妃礼服与从前出土的皇后服区别在哪里,这会是被一一指出了。   不过,人们眼下的注意力更多被上锁的紫檀木箱吸引了。   从弘晖的信可知,这个箱子是父亲雍正旧物。   做儿子的都没瞧过里面有什么,而现在通过机械开锁,将要展露在全国人民面前了。   里面究竟装了什么?   生锈的锁,开起来需要耐心。   这是考古不是盗墓,不能搞一锤子把锁头给劈了。   再一次感谢科技发展。   仪器透视出铜锁内部结构,现场直接制作出对应钥匙,只要稍作等待就能将其打开。   等待中,主持人发起了直播投票。   #猜一猜,箱内有什么?(可多选)#   A、朝政奏折相关   B、名人字画书籍相关   C、珍宝玉石相关   D、私人信件相关   E、其他____(请填写具体内容)   投票且转发此条动态,节目组将在接近正确答案的观众抽取十位幸运儿,赠送价值数万元的考古追追追联名款数码设备。   清单如下:X牌光屏手机一部,X牌飞碟三号笔记本电脑一台,X牌家庭影院一套……   这下弹幕又活跃起来了。   别管是争做分子或是增大分母也好,观众都积极参与起来。   现场观众席上,绝大多数人都拿出了手机参加互动。   即便明白被抽到概率不高,但动一动手指不费力也不费钱,万一能中呢?   武拂衣也不例外,她凭真本事提前知道正确答案,没道理不参与其中。   胤禛却没有动,他哪有这个心情,小秘密与黑历史就要曝光了。   下一刻,他眼睁睁地看着老鬼在E选项横线上填了叫人眼前一黑的字——「西方特产安全套」。   老鬼,真是好样的!   真的把这玩意给放在收藏箱内了。   哐!   胤禛仿佛幻听到石头砸脚的声音。   当年亲手买的伦敦特产,隔世之后,成了一块狠狠砸自己脚上的大石头。   什么叫自己给自己挖坑?   这就是了。   武拂衣投好票,立刻向胤禛送出安抚的眼神。   陈年旧事,木已成舟,追悔无用。   现在不如期盼她能被抽中,好歹也是数万元的奖品,自己不缺,拿出去送人也挺好。   胤禛好不容易保持了面不改色的镇定。   “气球”是自己主动买的,也是自己主动送的,怪只能怪自己不够谨慎选错礼物。   更不可能责怪武拂衣,不早就知道这人的行事作风。   说来,老鬼将气球放到收藏箱,也是一种重视他送礼心意的表现。   现在还能怎么办?   别人都在投票,而他剥开了糖纸。这就把武拂衣送的酒心巧克力吃了,压压惊。   甜与酒的结合,比例恰到好处。   胤禛感受着口中酒心巧克力的回味无穷,无比尴尬又羞恼的心情渐渐平息下来。   算了,算了,米已成炊,过往已经无法更改。   不就是雍正与臻贵妃由正史构建的人设要崩塌,塌就塌吧,反正人也死了三百多年。   退一步,岂止是海阔天空,还能瞧众人笑话。箱内的东西会让全国民众体会一把晴天霹雳的感觉。   那还不够。   胤禛飞速偷瞄一眼武拂衣,今天他注定掉坑里了,那就必须蹭一波福利。   透明操纵室内,开箱进行到了最后一步。   钥匙打开了锁眼,研究员带着防毒面具,谨慎地打开了箱子,将其中的器物一件接一件取出。   乍一看就能判定为贵重物品的只有两件,珍珠猪仔与和田玉骏马摆件。   古董商不讲价:「哈哈哈哈,这只猪好有意思,大吃一惊的模样。它抱着的一条鱼是鲸的意思吗?谐音梗,清朝就有了吗?」   落霞与孤鹜齐飞:「羊脂玉骏马摆件,它雕得真好,将恣意奔腾的好马姿态全表现出来了。」   生产队的驴也不敢这样歇:「雍正属马,臻贵妃属猪,所以这是互送的礼物吧?风格相差太大了,一个在搞笑剧,一个在历史剧,但为什么越看越般配呢?」   !!!:「兄弟姐妹们,你们划一划重点!猪,是四爷送出的;马,是武氏送的。不觉得哪里不对吗?画风颠倒了啊!」   细节控:「感叹号朋友,你落伍了。去年,老四离家出走书信曝光,结尾处四爷用了表情符号( ^_^ )。老四送出搞怪猪仔也合理了。」   开箱还在继续。   几本植物标本集,收集了看似普普通通的树叶、花朵、果实等等。   有批注,『康熙四十三年、木兰围场小夜曲』、『康熙四十六年,广州城除夕花市』、『康熙五十年,印度洋水果』……   几十摞笔记本、几十幅画轴等等,被逐一从木箱取出,整整齐齐地先置于桌面。   其中,一个花花绿绿的纸盒最为抢眼。约是高中生的文具盒大小,上面印着一行英语。弹幕里已经有人快速翻译了这行字的意思——「威尼斯的多彩气球」。   武拂衣就听主播室传来汤玮民教授的科普声音。   “气球,类似物件早可追溯至孔明灯。后来,猪膀胱也被用作气球,而橡胶气球的出现要到南美洲的橡胶被运回亚欧。   正式上,第一个橡胶气球出现在18世纪晚期。雍正帝在1732年禅位,这盒子里应不是橡胶气球。”   胤禛听着,面无表情。   盒子里当然不是橡胶气球,它根本就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气球。   这一刻还是来了。   研究员拆开了盒子,十枚长条物整整齐齐放在其中,瞧着像是鱼鳔风干后的模样。   很明显,能看出来是某种套子,因为开口处还有系带。   盒内,有一张英文卡片。图案:男女拥抱,配词:「请享受美好浪漫的一晚」。   主播间门突然没了声音,似乎嘉宾们与主持人同时掉线。   一起掉线的还有千万观众,突然没人发弹幕了,好像网络卡顿一般。   两秒后,弹幕爆了。   只要不瞎,现代人都能看出这是什么东西又有什么用途。   咸鱼翻身:「这是古董套套吧?是吧?是吧?」   文明用词:「草(一种植物)!」   山猪:「奈何老子没文化,一句卧槽行天下。」   啪啪啪很快乐:「刚刚谁问康熙年间门的避孕措施来着?现在给上实物了!」   福尔摩东:「快,找说明书!有没有说一盒几个,这里有十只,有没有用掉的?」   三花猫:「看起来是英国制造。这是谁买的?是老四去欧洲时买的吗?」   要涩涩:「雍正真的很会玩啊!绝对是走在生命大和谐的前沿。」   好好吃饭:「碎掉了,从今天开始四爷沉稳严肃、冷漠寡情的滤镜碎掉了。」   ……   胤禛自认为有了心理准备,准备用看笑话的心态看弹幕了。   不料,下一秒研究员取出了盒中的那张纸条。   打开上面写着一行字:“康熙四十九年,伦敦制作。阿四诚意赠送,很有趣。”   此刻,屏幕再次卡顿。   卡的时间门比刚刚还要长,直播间门更是鸦雀无声。   不说其他地方,就说现场观众几乎都在瞠目结舌。   一张字条,短短十九个字,所包含的内容却过于丰富让他们大脑死机。   这都看到了什么啊?!   如果没有理解错误,根据此前专家们的历史时间门线普及,康熙四十九年老四带队去了欧洲考察。字条上的“阿四诚意赠送”,也就是指雍正在伦敦买了套套送给了某人。   某人是谁?   主播间门内,王教授终于找回声音。   她仿佛被雷劈过一般,气息不稳地说:“观众朋友们也许发现了这行字的字迹与一本手稿很相似。给你们一个提示,在故宫博物馆,有展览过一套牛顿的《原理》。   《原理》最初是用拉丁文写的,行文晦涩深奥。   康熙在大清推广时,翻译成了英文版、汉译本,以及对此书的解析版《从零开始学『原理』》。   后来,根据九阿哥胤禟的文书做出推断,这套书是雍正献给康熙的。其中汉译本署名:圆明居士,解析版署名:五三山人。   故宫展示的是康熙藏书库内收藏的原稿。圆明居士用了簪花小楷,而五三山人笔锋苍劲。学界推断,圆明居士是武氏,而五三山人是雍正帝在做皇子时结识的隐士。”   说了这些,究竟要表达什么意思?   主持人揭开谜底,“古董套套盒内的纸条字迹,与五三山人的字迹吻合。”   弹幕上飘了满屏问号。   我想静静:「?」   静静不在家:「?」   老家被偷了:「?」   活得太糊涂:「对不起,破坏队形了。但我还是要说,义务教育课本里的五三山人是老熟人了。都说他的《原理》解析版拉开了华国自然科学序幕。现在,这张字条究竟是什么意思?」   醉后大梦:「我给捋一捋,老四买套套送给五三山人。五三山人认为很有趣,但这东西怎么又回到老四手里呢?」   磕学家:「抓重点啊!你们都不抓重点的吗?什么关系才会送套套?不可能真当做伦敦特产吧?三岁孩子也不会信的。   五三山人是男是女,雍正性向成谜。而且你们仔细读这一句的语气,这人说套套“很有趣”。这话是一般人能对雍正调侃的吗?」   ……   路人甲:「疯了,疯了,彻底疯了,我脑子乱了。谁能给个解释啊?」   主播间门内,专家们都没了声音,他们的脑子也成了一团浆糊。这事真没办法立刻解释。   观众席上,交头接耳声不断。   唯有一处很安静。   胤禛瞧见字条,只觉一道惊雷将他劈傻了。   如果只有一盒古董“气球”也罢了,东西是他买的他也认了。偏偏老鬼多加的这一行字,坐实了老四亲自购买套套送人,更是引发无数奇奇怪怪联想。   半晌,回过神来。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武拂衣,这人怎么就能如此坑他呢?没了,老四的严肃沉稳形象是彻底没有了。   胤禛忍无可忍,贴近武拂衣耳边。   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说:“你不该解释一下,什么叫做「很、有、趣」?”   残存不多的理智竭力控制着胤禛别再朝前。若非在大庭广众之下,现在真的想要咬一下武拂衣的耳垂。   武拂衣眼神无辜,她没做什么,就是把真实感受写出来。当时,胤禛发现送错礼物的窘迫模样就是很有趣啊。   大实话不能说,那会火上浇油。不禁感慨自己真是善良,眼下就想让胤禛把一股子社死郁闷气息给排解了。   当下,武拂衣从口袋取出门票。双手以快到出现残影的速度,折出一只爱心,然后郑重其事地放到了胤禛手里。   胤禛真的很想维持被坑后生气又恼羞的情绪,但是衣衣竟然亲手折的爱心送给她了。脑内,反复播报一行字「是爱心啊!」 第151章 现代十三   不论一盒古董套套带来多大冲击, 开棺还是要继续下去。   操作室内的研究员们定了定心神,屏幕前的观众们也努力回神。   众人自认有心理准备了,已经被套套搞得目瞪口呆, 难不成还能有更刺激的物件出现?   这就看到四十九卷画轴被随意选了其一先打开。   上面出现了一个陌生女子, 这图画得与电视剧里的江湖通缉令风格相近。   落款处盖了「圆明居士」的印章,但是那个可怕的转折词来了。   主播间, 研究文字的王教授倒吸一口凉气,“嘶——”   弹幕上有人立刻发问了。   小朋友有很多问号:「怎么了,这有什么不对吗?」   要我家胖橘减肥:「仔细看笔迹,不对劲!刚刚王教授讲了,圆明居士疑似是武氏。在《原理》汉译本中, 她用的是簪花小楷。」   千万观众, 书画爱好者只是小众,但不少人能分别簪花小楷与刚劲有力的区别。   显然,画作上寥寥几笔是后者。   王教授有点不相信自己眼睛,“这字迹与雍正的99.9999%相似。”   啥意思?   观众们懵了。圆明居士难道不是武氏,而是雍正吗?那么曾经的簪花小楷又要怎么解释?   为了弄清谜团, 当然是把其他画作也都一一打开。   一共四十九幅,作画时间从康熙四十六年到雍正十八年,全都是圆明居士所作。   然而, 打开了画后,没能解开谜题, 反而带来了更多疑问。   肥宅快乐水:「艹,我的艺术细胞真没多少,是不是理解错误了?四十九幅画都是同一个女人。除了那幅江湖通缉令,其余四十八幅怎么看都像是在画心上人?」   乐器之王唢呐:「就是在画心上人。我看不懂画,但看得懂字。“心悦君兮君不知”、“入骨相思知不知”等等, 这些题词不就是情诗。」   红白玫瑰:「夭寿啦!这个女人到底是谁啊?我敢用辣条打赌,清宫后妃的画像集里没有她。@王凤教授@郝仁教授,你们说对不对啊?」   主播间内,王凤与郝仁面面相觑。   康熙禅位后,特意招来西洋画师画肖像画。从此,清宫内就有给帝王与后宫妃嫔画真实肖像画的习俗。   根据几代帝王起居注的记录,这些肖像画可谓画出了九分真容。   18世纪末,照相机被发明出来。   保存至今的宫廷照片从旁佐证,宫廷肖像画的还原度很高。   问题就来了。   眼前新发现的圆明居士画作,画上的女人是谁?   她与武氏不能说毫不相像,该说是没有一点点关联。   圆明居士究竟是雍正或是武氏的问题没搞懂,新的谜团说来就来。   十三香小龙虾:「我真的晕了,谁能给捋一捋逻辑?」   火眼金星:「不论圆明居士是谁,TA爱上了画中人已经实锤。」   9678634428:「我提供一个思路。其中有一幅像是江湖通缉令,陌生女人会不会是武林中人?」   剑仙:「数字兄,这不是武侠小说。清朝的江湖就是一群讨生活的市井之徒。」   下次一定:「快快,把那堆书本笔记打开,说不定里面有相对应的解释呢?」   操作室内,研究员深知研究画作的路途慢慢。   现在也不是抠细节的时候,他们是被接连的谜团给搞晕了,这就去大致翻阅开箱所得的书籍。   从装订上来看,分成了两类。   黑色外皮有六本,蓝色封皮有六十本。   先看少的。   这一翻阅,又让气氛为之一静。   扉页上写着:《阿四历险记·上·其一》,五三山人   主持人也忍不住惊叹,“被雍正赠送套套的五三山人又出现了!看来字条上称呼雍正为「阿四」不是例外,这书也以此命名。”   书页被研究员翻开,呈现在高清摄像头下。   众人没想到这竟然是一本画册,作画风格偏向卡通。   一页接一页,十分钟粗略地看完了第一个故事。   大概讲的是发明牛痘之初,阿四亲身去试验牛痘对抗天花的经历。   不同于现代人们充分了解牛痘疫苗的安全性,清朝年间参与那种实验等于把命卖给阎王。   以狗耳、狗尾巴形象出镜的阿四,就是站在勇敢实验者的角度讲述了那一场实验的众生相。   有人害怕、有人反对、有人义无反顾,而不管有多少困难阻碍,实验最终取得成功。   第二故事,是阿四学游泳。   可怜弱小又无助的狗子起初被扔到河里,只会四条腿乱蹬,以狗刨的姿势划水。   但经过严格训练,能做到被偷袭毛茸茸小肚皮也能临危不惧。当被追杀时,也能是完美潜水而逃的王者。   漫画内只有阿四狗子出镜,但是从严苛急训的对话中,不难看出他与没被画出来的教练在对话,称呼其为老鬼。   第三个故事,阿四乘坐大船去东瀛。   狗子第一次出海,没想到被汪洋大海狠狠教育了。   他没发现自己头上有一圈虚化的光环,竟然先后遭遇巨型章鱼、暴风雨、火山即将喷发等接二连三的灾难。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至少带回了著名明朝失踪人士的遗体一具。   不过,经此一番折腾,四狗回到京城时,毛卷卷的狗尾巴都耷拉下来了。   那时候才知道头顶的光环,叫好听点是主角不死光环,但其本质就是霉运圈圈。   出门没看黄历:「哈哈哈哈,四狗好惨。一个人(狗)能倒霉到什么程度,出一趟海就把各种灾难都赶上了。」   看图说话:「这些画的内容应该不是虚构的,根据四爷的真实遭遇改编。   练习游泳那一段不好说,但牛痘与出海东瀛,史书上都有几笔记载与雍正有关系。」   秃头本秃:「我更关心谁教的阿四狗狗游泳。我只看漫画的内容就觉得肉疼了。   追杀式教学,真不是一般人承受得来。教练『老鬼』是谁?作者五三山人知道内情吗?」   真相帝:「我好奇的是五三山人的身份。居然敢把雍正拟态成狗子的形象,而且变成画册给当事人观赏。这胆子绝对不是一般大,两人关系不是一般的好。」   你不懂追书的痛苦:「研究员小姐姐人美心善,快往后翻,第四个故事是什么?」   观众席上,胤禛已经将珍贵的爱心折纸妥帖收好。等今晚回家了,立刻将它放入收藏室。   与去年端午收到的布老虎、前两个月与武拂衣去游乐园时买的拼图、两人故地重游的紫禁城纪念品等等放在一块。   前世,老鬼送的东西多数只能深锁柜中。   今生,礼物也好,两人同行所得纪念品也好,是能正大光明地放置收藏。   这会再看《阿四历险记·上》,真的能会心一笑。   虽然上辈子撞上太多古怪之事,几度险象环生,但此时此刻能与武拂衣并肩而坐观看从前,就是莫大的幸运。   思及此,胤禛的手指微微一动。   武拂衣当即感到有什么靠近她的左手。余光一扫,不由笑了,胤禛正小心翼翼试探着想要手指相扣。   她当然能够避开,但这一次没有再退,更是不退反进地勾了上去。   胤禛眼底顿时迸发出璀璨光芒,仿佛听到耳边响起了结婚进行曲。   哪怕屏幕上的阿四狗狗再怎么惨兮兮的,在他看来都是一只不能更愉悦的狗子了。   下一刻,两人面色如常。仿佛照旧一本正经地在观看开箱,只是相扣的小指没有分开。   几家欢喜几家愁。   开棺直播不是读书直播。大致确定六本黑皮书的内容,就该去翻看边上的蓝皮书了。   操作室内,研究员们果断合上了《阿四历险记》,瞬间引得弹幕阵阵哀嚎。   白天不知夜的黑:「喵喵喵?干人事?我看得正欢乐的时候啊!」   乱码君:「一套有六大本,今天看完不现实。请立刻制作电子版放到网上。」   冰淇淋蛋糕:「搞快点!十分钟内,我要《阿四历险记》的全部扫描电子版!」   睡觉自然醒:「生产队的驴也不敢像你们这样休息,官网怎么还没更新消息?」   不论网友与观众怎么催促,操作室内研究员们已经被接二连三地开箱惊吓给变得稳如老狗。   吓着,吓着,也可能就习惯了。这就去翻开了一本蓝皮的书册,扉页落款是「圆明居士」的印章。   第一页,首段以红字写到:   『十四从青海来的密折,居然有一半是在写如何构思《寰宇问仙路》。他有多少信心一定能战胜策妄阿拉布坦,骄兵必败忘了吗!我看他这个大将军王是不想当了。』   其侧,以黑字批了四个字:『劳逸结合』   第二段红字写到:   『老九从广东发回的消息,今年珍珠销出口量再度增高。不再满足人工养殖河蚌,想在南海开辟海水珍珠养殖,说是更加赚钱。钱、钱、钱,老九就是掉钱眼里了,该让他回来组建金融体系了。』   其侧,以黑字批注:『能者多劳』   ……   这是记录朝政诸事的笔记,接连翻了十多本都是如此。大段红字式吐槽,其下是黑字简洁批注。   本来记录朝政也没什么,但一个不容忽视的相同点,令众人觉得非常诡异。   红黑两种字迹居然一模一样,仿佛出自同一人之手,最要命的是全部与雍正批奏折时的字迹吻合。   不必怀疑。   主播室内,主持人已经调取了雍正奏折的电子版,给了它一个特写镜头。   弹幕又卡顿了。   可以确定这不是网络问题,而是千万观众都被玩傻了。   等三秒后,弹幕乱飞。   隔壁老王:「雍正太会玩了,把我彻底玩糊涂了。如果说这些手札是对朝政奏折的私人记录,为什么要分红黑两种风格迥异的诉述?而且你们不觉得看起来有点怪吗?叫人心里发毛。」   α星座:「我来说,这手札给人的第一感觉像是双重人格,或是精神分裂者写的。」   萌男落泪:「屮艸芔茻!想起去年野史论坛的一篇分析贴。那会四爷离家出走信爆出,有人推测过,武氏与胤禛两个人共同批改奏折。   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性,圆明居士是武氏,但会模仿雍正的字迹。这就能说得通红色黑色两种不同风格的文字,却有相通字迹。」   好心人:「我看过,分析贴是“铲屎官百福”写的,但只写了一点点。野史论坛的地址连接∞,拿去不用谢。」   不同于网友们被雷劈过后反而吃瓜越吃越上头的兴奋,主播间内四位专家的表情都是一脸哑巴吃黄连的苦相。   今天之后,可以确定不只他们四个,全球的清史研究者、学生们都是有苦说不出。   尤其是以雍正为课题的,估计要引起一波大动荡。分分钟,论文会推翻重写。   大过年的,雍正与臻贵妃隔着三百多年的时光,给清史研究者狠狠一闷棍。只有清史研究者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观众席上,胤禛勾着武拂衣的手指,眉间带笑。   要不是场合不对,他很想点一首很质朴的歌做BGM,想听《今天是个好日子》。 第152章 现代十四   2045年, 大年初,戏称清史研究者的受伤日。   雍正帝与臻贵妃的衣冠冢开棺直播结束了,由此带来的一波波关注才刚刚开始。   五山人是谁?圆明居士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武氏迷恋女人吗?或雍正有白月光真爱?   雍正与武氏是否合批奏折?画中陌生美女是何方神圣?   如果用一句话总结, 那就是“明明是两个人的合葬棺,究竟有几个人参加了演出?”   野史论坛已经吵疯了,从二月争论到六月,根本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随手点开一个HOT帖子,《论雍正、武氏、五山人的角关系》。   1楼, 【铲屎官百福】:一楼祭天。   2楼,【铲屎官百福】:抛砖引玉,多图预警。   根据新出土的朝政记录手札,上面有红黑两种颜色文字, 字迹与雍正朱批高度相似, 但红黑文字的行文风格截然不同。   我下载了所有公开的雍正朱批奏章, 发现了一个惊人秘密。   以雍正十年, 即康熙去世的那一年为分界线,雍正在批奏折时的字迹有了极为细微变化。   康熙去世之后,雍正朱批上的一撇一捺结构的文字, 撇捺的用墨呈现两种风格。   (图1)(图2)(图3)……   一种在「丿」上用重笔,而另一种在「乀」上落重墨。   对比新出炉的手札,你们就会觉得眼熟。   红色与黑色字迹其实存在极其细微的区别。   不是每一次写字都会有差异,但它出现得也很频繁了。就撇与捺结构的差异,与奏折朱批上的相同。   由此可进一步验证雍正与武氏合批奏折论的可能性。   在康熙去世后,雍正没了最后的顾忌, 可能是故意让武氏在模仿字迹时留下破绽。目的就是与后世史学家开玩笑。   别说不可能,经过开棺直播,不难推测雍正在沉稳的表面下, 有隐藏极深的另一面。   否则,他不可能送套套给五山人,更不会允许五山人拟动物画绘制《阿四历险记》。   这就引出我的第二个暴论:五山人,正是画卷中的陌生女人。   雍正与武氏的关系更似帝王与朝臣,而非皇上与后妃。   武氏精于朝政,而在雍正登基前常年随其游历,也就认识了民间奇士五山人。   为什么武氏没有孩子,也与后宫中人相处良好?   秘密就在画卷中,武氏喜欢女子,心上人就是五山人。   至于雍正是否知道武氏的想法?   从送安全套的这一点来看,可能五山人早起女扮男装,让雍正当做了男性友人相处。   后来知情与否,主要看圆明居士的画作是否暴露。即便暴露,也不一定会追究。   我们都知道雍正对女性的态度不同寻常,他更看重才学,而不是后宫不得干政。   否则也不会涌现出佛学家乌拉那拉氏,农学理论大师宋氏、翻译家李氏。   不只对待妻妾如此,更是支持妹妹温宪公主。   这此开棺爆出的史料,其中提到了温宪公主化名昷道士。   温宪一起游历欧洲实锤了。   《神探牛顿》、《套套的历史》、《印度洋奇闻》等等,可以确定都是五公主的著作。   温宪是清史上少见的和离公主,正史记载她卷入了木兰围场隆科多卖国事件差点被害。   当时,雍郡王力主彻查,而亲自问斩隆科多。那等于亲自斩断朝堂上佟半朝能给的夺嫡助力。皇子身在皇家,更重亲情而非权柄,不能说是凤毛麟角,但也着实不多见。   这样的帝王,默许臻贵妃心偷偷爱慕另一个女人,从行事逻辑上也能讲得通。   3楼,【恐龙复活了】:赞同楼主。   4楼,【瓜田里的猹】:楼主一定是清史研究大佬,居然扒出了这样细节的笔迹差异。目瞪口呆.jpg   5楼,【盐水鸭】:那要怎么解释圆明居士以前写簪花小楷呢?   6楼,【萌新一号】:楼上,这点很好解释,你看时间线。   武氏是康熙十九年入四爷后院,《原理》汉译本是康熙四十年末成书。   圆明居士的画作是从康熙四十六年开始,六年时间让武氏学会模仿四爷字迹了。   7楼,【黑色玫瑰】:六楼说得对。武氏模仿四爷字迹的时间长了,也就习惯用这一种了。   8楼,【不可名状的你】: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表达爱慕之情的画作,用另一个人的字迹,总有一些说不通的地方。   9楼,【???】:我认为到后来不只一个人爱慕五山人。说不定到后来老四与武氏喜欢上了同一个人。   10楼,【黄色断片】:有个脑洞,老四禅位与武氏一起离开京城,该不是去找五山人了把?   11楼,【Peter】:完了,今年的汉学等级考试据说要大改教材清史部分,我要挂科了。   12楼,【大四狗】:据说今年历史系的毕业生极度凄惨,尤其是研究康熙、雍正朝历史的。   因为衣冠冢的朝政笔记被发现,很多假说都要被推翻。这两个月都在没日没夜改论文。   13楼,【命是空调给的】:11、12楼,你们歪楼了。   我给个猜测,也许有一种可能五山人就是男的。   圆明居士把人画成女子,是因为武氏已经嫁入四爷府,不能明目张胆地画外男。   使用四爷的笔迹题词情诗,也是一种遮掩手段,不让人知道她心中另有爱人。   14楼,【要猫猫】:《阿四历险记》为什么不拟态成为猫猫?猫猫也很可爱,五山人画四狗子,因为是修勾派吗?   15楼,【鲲之大,一锅炖不下】:楼上,推荐一个同人画本,在某博上不定期连载。@FY想要黑科技   你们没看错!发明出伪穿越虚拟交互技术的巨佬FY开通某博了,经过国家科技部认证的。   巨佬不干别的,就是不定期更新衍生画作《阿四历险记·下》,其中阿四变身成了猫猫。   16楼,【尖叫鸡】:啊啊啊啊啊!FY居然重出江湖了,居然也是历史迷啊!   巨佬别只顾着漫画,信女愿以十斤肥肉许愿,小说里的虚拟网游早日成真。   17楼,【数码分析师】:(ΩДΩ),FY居然出现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上热搜?   18楼,【某博内部员工】:讲个笑话,某科技巨佬特意打招呼要特殊算法不上热搜,就是想安安静静画衍生作品。   19楼,【恰瓜第一线】:楼上,真的假的?   20楼,【许愿暴富】:楼上,是真的也正常。FY赚的钱一辈子用不掉,不在意那些流量。   ……   666楼,【妖妖灵吗】:楼彻底歪掉了。看来大家都很现实,FY的热度比雍正更高。   众人口中的FY,她正在潜水窥屏。刷了一波雍正帝相关分析八卦贴,欣赏了一堆新奇脑洞后,放下了手机。   武拂衣拿起了新买的《四爷追妻火葬场:臻贵妃重生后的清宫生活》。   这是十年前出版的小说,今年赶上雍正与武氏衣冠冢开棺的超高流量热度,又搞了一次再版。   销量再创新高,而基于此书改编的电视剧《山有木兮木有枝》将在暑期黄金档上映。   读读闲书追追剧,这辈子终于过上了梦寐以求的闲适退休生活。   武拂衣对此很满意,而近期读的《臻贵妃重生》更是让她越看越欢乐。   这书看似早古,但有股魔性叫人看了上头。武氏重生后对老四爱答不理,而老四追妻火葬场的情节愣是叫人看出欢乐喜剧的滋味。   脑补一下,胤禛版老四搞出一系列追妻骚操作。   比如经典一幕,磅礴大雨天,老四冒雨来堵武氏的门。   冰山老四克制不住眼眶泛红,语气沙哑到仿佛哭出般说命给你的模样,真是要笑到脸抽筋。   特意查了,此书作者「真心话与大冒险」只写了这一本就封笔,真是太可惜了。   别看本书是戏说,但故事中对清朝历史细节非常到位,作者本人对清史应该颇有了解。   武拂衣期待着暑假电视剧的上演,这电视剧是高兴传媒投资拍摄。   其所在友善集团是胤禛这辈子的妈妈发展壮大的,据内部消息,这电视剧请的演员都很靠谱。   内部消息不是胤禛给的,目前他表现出来对这部电视剧的态度就是完全不关注。   之前合作的纪录片梁导透露了一点内幕。   高兴传媒今年力推此剧,精心打造又赶上雍正热的冬风,这剧很难不爆。电视剧演员阵容选择极其慎重,力求德艺双馨,不能因演员被爆出大瓜而让电视剧翻车。   武拂衣决定,暑假叫上胤禛一起追剧。   反正胤禛这辈子也奉行闲适工作原则,两人有大把休闲时间。让她一边看剧,一边欣赏胤禛表情变化,简直不能更愉快。   距离电视剧开播很快了,仅剩一个月不到。   胤禛佯装与《臻贵妃重生》很不熟的姿态却是快要维持不住。   自从恢复记忆,他脑中就一直盘旋一句话——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十年前究竟是那根筋抽住了要写这本书?   其他人不清楚内情,网上流传武氏、四爷、五山人人行的故事版本,但武拂衣清楚历史真相。   武氏是谁?   四舍五入,就是胤禛本人。   如此一来,胤禛写武氏重生后四爷追妻火葬场,被另一当事人知道了,可不就是非常尴尬。   这不就成了自怨自艾,幻想老鬼能追悔莫及地追妻(夫)。   如果非要强行解释,胤禛非要抢着代入老四的位置,其经历的剧情也很尴尬。   且不说红眼给命了,故意搞出马车车祸,装失忆博取武氏同情,诸如此类桥段不能更恋爱脑了。   胤禛承认,因为今生所处时代与身份变了,让他有些放飞自我。   但绝不会恋爱脑到如此地步。自己写的小说情节真的没一样是他会做的,偏偏就写出来了。那要怎么解释,他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倾向想法。   烦恼!   他到底要怎么老鬼坦白,年少轻狂时写了这样的小说。   隐瞒终是不妥。两人相处,以诚相待。   武拂衣先说了她代号FY,做了一把黑科技发明者。   胤禛认为有必要坦白他就是「真心话与大冒险」。   如果不主动说,以他的运气指不定哪天就被老天爷背刺掉马甲,只会更加社死。   那还不如主动自曝。   然而,几度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启齿。   如何优雅从容、沉稳持重地说出自己给自己挖坑的真相呢?   最终,决定请求一次场外支援。   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不如以有一个朋友为开头,把事情掐头去尾虚化一番,考一考亲哥汪致有没有好建议。   六月下旬,汪致接到弟弟晚饭邀请,说是日常兄弟聚餐。   其实,他早就想要去了,顺带旁敲侧击一把春节里弟弟的行踪。   二月新春,衣冠冢的开棺直播结尾时,摄像机扫过观众席。   汪致看着光屏,似乎瞥到了一眼艾臻与陌生年轻女性排排坐,两人交头接耳的影像。   是看错了吗?   倒也不必太八卦,两个人一起去看现场开棺不代表什么。   今天赶上了,顺带问一问。   汪致提前半小时抵达,厨师还没把菜烧好。而弟弟表示稍等片刻,正在画的一幅画要收个尾。   等待中,闲来无事。   真是随便走一走,走到弟弟的绘画完成品展览室,大门敞开着。   这一眼差点叫汪致目瞪狗呆。   展览室内悬挂了二十幅作品,油画、素描、水墨画等等,其上都画着一个女人。要是没记错,就是直播结尾时坐在弟弟身边的女性。   此刻,画是不是好看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汪致忽然担心起来,他是看过犯罪心理相关电视剧的。要不是阳光足够明媚,展览室的情形与变态杀手房间贴满目标受害者照片颇有神似之处。   胤禛画完收尾一笔,将新作妥当放置晾干。   洗了手,换了一套衣服,前往隔壁展览室。刚到门口,就对上汪致无法掩饰的奇怪目光。   胤禛:?!   短短十分钟,汪致究竟脑补了什么剧情?当他成什么人了?今天的咨询还能有好结果吗? 第153章 现代十五   饭还没吃, 气氛有点沉闷。   汪致琢磨着如何给弟弟一些心理疏导,恋爱也要讲究心态与方式。   虽然他的艺术造诣不够高,但也能看出艾臻对于画中女性的痴迷程度过火了。   如果是相识十年八载或经历生死离别,产生如此浓烈的情感还算合理。   然而, 去年此时艾臻还是单身狗一只, 一年以来更没有特别生死考验, 他怎么就着魔似恋爱了?   汪致真不是瞎操心,想着父母在两兄弟中二时期离异,作为兄长是要关心弟弟心理健康。   以常理分析,艾臻以往二十几年对恋爱没一根头发丝的兴趣。   他这种情况一旦认真起来, 极有可能十八头牛都拉不回来。如果两情相悦还好, 要是没追人成功,指不定会走入死胡同。   奈何,生死相许的感情只是古老传闻。   至死不渝的真爱就像鬼, 念叨它的人多, 但见过它的人非常少。   过于执着某种情感,一不小心容易伤到自己,也会伤到对方。   万一求而不得,搞不好会闹出在刑法边缘反复试探的事件, 诸如真人版小黑屋囚...禁情节等等上演怎么办?   真心话却不能开门见山说。   这何止是泼冷水, 简直是把亲弟弟推向冰川深渊。   汪致越脑补越心里没底, 他着实被一屋子的画给惊到了。   如今看弟弟不是在看老房子着火, 而是透过其面不改色的神态发现其鬼迷心窍的本质。这也不能怪鬼, 是弟弟心智不够坚定。   胤禛眼看亲哥看向自己的眼光越发诡异, 只怕已经快进到铁窗泪情节。   究竟是什么给了汪致如此脑补的信心?居然认为弟弟会黑化到强取豪夺的地步,而要及时掰正弟弟三观。   要说心狠手辣,那是很久以前的事, 这辈子就想轻轻松松过日子。   何况给老鬼上演强制爱,是老寿星上吊实属活腻了。那不是追妻火葬场的问题,是真能把自己送到火葬场里去给制成骨灰的结局。   胤禛脑子非常清醒,二月直播开棺结束后,他就苦练折纸术也叠了一个爱心送给武拂衣。   互送爱心成就达成,牵手成就也达成了。哪怕现在两人没进展,装可怜也比态度强硬管用,这是上辈子的相处教训。   尽管示弱有失体面,但社死的次数多了,渐渐也就习惯了。   于是,毫不留情抄起桌上冰镇饮料,就往汪致的脑门上一贴,用冰饮易拉罐的低温给他醒一醒脑子。   “哥,你就不能想我点好?画画只是为了记录生活美好瞬间。比起拍照与摄影,我作画时能融入更多想要纪念的情绪。”   另外,还有一个真相讲不了。   这是情趣,相互送画的情趣。胤禛画老鬼真容图,武拂衣画《阿四历险记》。   汪致被冷不丁冻了脑门,但还是有些将信将疑。   不是他不信任弟弟,而是怕弟弟把握不住突如其来的浓烈情感。   胤禛无奈,但能理解汪致为何担忧。   汪致不知弟弟的前世今生。   瞧着一贯理性的弟弟,在几个月内喜欢上一个人不奇怪,但是感情浓度过深就像走火入魔。   “放宽心,我的事进展顺利,完全没你想得黑化虐恋情节。”   胤禛默默补了一句,除了时不时在武拂衣面前社死之外,这一点真也不是他想要的。   汪致瞧着弟弟沉着冷静的模样,他也收起了怀疑,但还是想眼见为实一番。   “找个时间,带人一起出来吃顿饭。”   “好,等时机成熟了吧。”   胤禛心道急不得,这一点与武拂衣商量过了,见家人之类的事顺其自然。   所谓顺其自然,就是先无拘无束地多过几年两人世界,而明确了几个要点。   武拂衣对结婚不热衷,而且压根没想生孩子。   若非离奇互穿的遭遇,她毫无兴趣费心去深入认识了解另一个人。   多一个恋人已经在最初的退休计划之外,生养孩子就是绝不可能的事。   要说养娃的感觉,上辈子伪装成为一个称职好父亲,早就当得够够的,这辈子就想活得畅快自在些。   胤禛觉得老鬼说得不能更对了。   过往经历让他不能更感同身受女性的不易与辛苦,他舍不得老鬼吃苦,更重要的是武拂衣没这方面的意愿。   何况,养娃必要承担责任,绝不是把孩子生出来就行。   经历了一世以武氏非生母的身份关心儿女,尝尽心酸与心累,今生真的不执着要孩子。   幸而,汪父艾母都是开明人,本就做好儿子单身一辈子的思想准备,从未搞过催婚催生。   扯得远了些。   胤禛收敛发散思绪,又看向汪致。他哥绝对想不到,弟弟早就考虑到不要孩子那样遥远的话题。   遥远的话题暂不必提,回到今天饭局的初时目的,论如何坦白一个必然社死的真相。   食不言,先安安静静地把晚餐吃了。   饭后,看似无意地挑起话题。   “我有一个朋友,最近遇上了点小困扰。”   胤禛隐去了部分真相询问汪致意见,“他是搞写作的,近期终于从暗恋者成功转正上岗为男友,但有一个问题。以前悲春伤秋写了些文章,其中有一篇充满了自恋式幻想,幻想那会还没接受他的女友追夫火葬场。”   大概表述了文章内容,其剧情可谓深得狗血精华。   问题就来,这种尴尬往事要如何从容不迫地向女友坦白?如果不说,一旦将来被发现,一定会社死得非常彻底。   胤禛看似坦坦荡荡讲着他人的故事,“这事拿来问我,我也没好主意。哥,你怎么看?”   汪致从头到尾没有一秒钟怀疑这一段话的主人公就是艾臻。   即便知道艾臻写过《四爷追妻火葬场》又如何,脑洞再大也知道有一个朋友系列里不包括三百多年前的古人。   弟弟的朋友有此一问,很可能是以为写过这类狗血小说的作者能给些技术性支持。   眼下,汪致挺欣慰。   艾臻与自己聊情感小烦恼的话题,是很愿意就小事交流一番,而愿意沟通就与偏执狂更远了些。   看来,刚刚真是自己误会了。   一室绘画就是弟弟单纯表达欣赏与爱意,与罪犯紧盯受害者完全是两码事。   汪致回神,认真思考了面前的问题,这事要好好处理的。   “我没看到具体文章用词,不能做定论。其实,处理这个问题主要的关键点还是在于感情深不深。   女方从别的地方获知真相,哪怕追夫火葬场的剧情是虚构的,但或多或少表达了写文者的内心。文章中是否存在令她不悦的桥段,从而认为男友曾经臆想着她会做某些极度不情愿做的事呢?”   胤禛不是过度自信,他写的书很好。那是经过武拂衣的亲口夸奖《臻贵妃重生》很有趣了,有趣到邀请他一起追剧。   以他对老鬼的了解,其中狗血桥段都全都被解读为爆笑点,生气是不会有的。   或该说羞恼的只有他一个,因为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汪致不知弟弟的丰富内心活动,他继续说:“不论如何,我认为有必要掌握主动解释权,隐瞒终是不妥。挑个气氛好的时候,情侣之间有话直说。   当然,这仅仅是是我个人的想法,实际操作需要看你朋友的临场反应。如果他只是碍于面子问题,有句话叫做「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反正,坦白从宽。”   胤禛当即默默补齐这一句——坦白从宽,牢底坐穿。   不,这是错误用法。以老鬼善解人意的程度,最多是坦白从宽,令她笑死。   *   *   七月一日,周六。   夜间六点半,京城的晚霞绚烂。   饭后,胤禛照旧与武拂衣一起在别墅区附近散步,欣赏落日余晖。   去年,他根据就近原则与老鬼在同一个住宅区买了现房。   虽然不是每天都住在此,但有了大把日常相处的时间。比如他定期下厨约饭,饭后两人在附近遛遛弯。   晚风习习,落日熔金。   黄昏火烧云极美,美到令人沉溺其中,静静伫立忘了时间,遥望风卷云舒。   胤禛无心欣赏风景,这是到了必须自曝马甲的时刻。   一个半小时后,八点黄金档《山有木兮木有枝》开播,臻贵妃重生的第一集 就要上演了。   他一鼓作气,站定转身看向武拂衣。   “有件事,到了必须告诉你的时候。你觉得很有意思的《臻贵妃重生》,其实是我十年前写的。当时也说不清为什么,就是有种情绪想要写一写。   现在回头看,人的潜意识或是强大的。没恢复记忆的时候,我也希望我们能有一个好结果。去年春天,我给剧本改编提供了建议,也做了电视剧的历史顾问。”   武拂衣闻言一愣,饶是经历过许多,当下也是倍感意料之外。   瞧着胤禛,就是在看稀有物种。   她涨见识了!真的有人会无意识给挖了一个社死的大坑,义无反顾地主动跳了进去。将其影视化更是火上浇油,主动拿铁锹给坑里填了土,将自己埋得更牢固了些。   “你……”   武拂衣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真有啼笑皆非的感觉。   胤禛不等被提问,继续主动坦白,“去年剧本定稿,我提议了小说里没有的情节,老四为了追妻,夜半三更偷偷摸摸从养心殿到永寿宫挖一条地道。当时还没恢复记忆,但就是莫名觉得这桥段不错。   但你知道的,密道已经在我们离开时被封了,现有史料都没提及。如此巧合的剧情安排,势必会让你怀疑我参与电视剧制作,或是与小说有关。”   因此,提前的坦白局必须有,否则就是当场露馅社死局。   胤禛一股脑把今夜的第一集 剧情都给讲了。开篇回忆杀,是从一条密道引出的故事,这般那般等等。   讲完,他顿觉心中畅快了。坦诚的感觉,真好,没被撞破的极度尴尬社死感了!   不料,武拂衣抓的重点有点偏。哦不!撞鬼了,这是被剧透了啊!   下一刻,她的眼神幽怨且凶狠,“阿四,难道没人告诉过你一个人生哲理,剧透党是要被小皮鞭伺候的吗?”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